第48章 外面风好大
“啊!”帐子飘动,方学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赤的身子很快消失在视野之中,像被无尽的黑暗突然没了一般。
“咯叽”一声,似乎有一样滑溜的物事正从某个地方滑了出来,***“袁公子,袁公子…”迷糊糊中,方学渐似乎听到有人在轻声叫唤,脑子一清,睁开眼来。
只见面前一张皱巴巴的瘦面孔,颌下一撮老鼠胡须微微翘起,嘴翕动,却是天清客栈的钱老板。钱老板见他睁开眼来,脸上笑意更浓,眯着一对三角眼,道:“袁公子,你醒了。
小姐吩咐没事尽量不要打扰你休息,只是这碗鱼翅已经炖好,如果不趁热吃了,味道就会差上许多。”说着,双手端过一个碗来。方学渐心中一阵迷糊,我明明姓方,什么时候改成袁姓了,就算改姓,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直愣愣地瞪着钱老板脸上殷勤的笑容,突然醒悟过来,这个姓钱的对龙红灵如此热络,多半也是山庄的重要人物,自己现在还是神龙山庄的囚徒,如果贸然把真实的姓名宣之于外,被那袁紫衣得知,不但娶小昭的美梦将成泡影,说不定还要重回牢笼,和蛇郎君的尸身伴在一处。
想清楚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方学渐不暗赞大小姐的脑子灵光,捏方为圆(袁)、长成短的本领实在高明,忆起昨晚自己施展的便是这种高明手段,肆意地着美女前的两座雪峰,要圆就圆,要扁就扁,一任己意,好不逍遥快活,只是后来一时大意,中了她的暗算,才腹痛半夜,大煞风景。
方学渐心中透亮,当下坐了起来,穿上衣服,笑着从他手中接过汤碗,吃了一口,赞道:“这鱼翅又鲜又滑,当真好吃,钱伯,你坐你坐,别让腿累着,你家小姐呢?”钱老板是神龙山庄的三大主管之一,负责打理山庄在玉山城中的各项生意。
他为人精细,见龙红灵对这个少年十分亲热,两人同居而寝,关系不言自明,庄主膝下只小姐这个女儿,山庄今后的接班人多半便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早生巴结之意,只是两人早出晚归,神出鬼没,一直找不到机会。
他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脸上的笑容比汤碗中的鱼翅还要粘稠,道:“小姐一早就出门去了,我看她是往城南走的,不清楚去干什么。”
方学渐心中犯疑,龙红灵一声不吭地跑去城南,难道她不怕被抓?几口扒下碗中的美味,道:“钱伯,小姐走之前有没有话代下来?”
钱老板看着他将自己用小火炖了一个时辰的鱼翅,像喝米粥似地狼虎咽,几口下肚,难免有些心疼,接过空碗,摇了摇头道:“小姐等到鱼翅上炉,就骑了一匹驴子出去了,没代下什么话。”
方学渐沉思片刻,抬头看见他还恭敬地坐在那里,笑了笑道:“钱伯,你去忙你自己的吧,午饭不用给我准备,我出去随便吃些就行了。”钱老板原本还有一些话要说。
可是看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腔心思显然没半点放在自己身上,便说了句“有什么要效劳的尽管开口”告辞出来,顺手替他掩上了房门。
方学渐见他出去了,赤脚跳到下,从大包袱里摸出那叠银票,细细数了一遍,共有六万四千五百两之多,加上原先口袋里的二万多两,他身上的银子足足有八万五千两。
这些银子放在北京、南京等大省城自然算不上豪富,但在桐城、玉山这样的小县城,他也算得一个大阔佬了。
方学渐甜滋滋地又数了一遍,心中的得意,实难用语言描述万一,自得其乐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叹口气,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收入怀中,其余的大额银票依旧进包袱,锁进房中的一口樟木柜子。
外面秋高气,太阳已升得老高,他独自出了客栈,到大街上闲逛,所谓人逢喜事精神,徒步走了半天,居然不觉半点疲累。中午时分,走进一个街角的小酒店,要了半斤黄酒、一只烧和两碟小菜,独酌起来。
他想起自己三天前还是穷光蛋一个,连块烧饼都买不起,现在万贯,喝酒嫌酒酸,吃嫌肥,居然嘴尖起来,心中觉得好笑“噗”的一口酒水出来,溅了店小二脸。
店小二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人,十七、八岁年纪,他一愣之下,伸手抹去脸上的酒水,见方学渐衣衫华丽、仪容端正,哪里敢怨言一声,脸上堆笑容,点头哈地退了下去。
方学渐看着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两只拳头轮敲打桌面,上面的酒菜碗筷不住蹦跳。
他笑得越来越大声,肆无忌惮、旁若无人的大笑,笑得趴在桌上,笑得肚子筋,笑得眼泪横,还在一个劲地大笑,笑到最后,却连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在笑还是在哭了。
他从那个店小二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个三天前的自己。吃完午饭去澡堂泡了一个时辰的澡,懒洋洋地穿上了衣服,出来的时候,他才发觉男人原来也可以这样拖沓的。
雇了一辆驴车,回到客栈,龙红灵还没有回来。后院很冷清,方学渐靠在桌上,痴痴地望着窗外寂静的秋,发现这个下午实在太长了。
从怀中掏出了《天魔御女神功》,极力忍住打瞌睡的冲动,勉强翻了三页,书中的图画糙而拙劣,还不如大小姐的一片指甲好看。写这本书的作者肯定是个盲,把个女人画得像肥猪一样,缺少想象力,还不如大小姐的一头发有光彩。
“九浅一深,右三左三,摆若鳗行,进若蛭步。”这样形象的句子,这个比文盲还白痴三倍的作者如何写得出来,肯定是从哪本古书上抄来的,唉,昨晚我如果再小心一点点,就能和大小姐“鳗行”、“蛭步”了。
说不定现在还在上“九浅一深,右三左三”呢。方学渐就这样自哀自叹,把那本号称举世无双、天下第一的御女实战经典批驳得体无完肤、不值一文,才堪堪等到太阳落山,吃过钱老板亲自送来的晚饭,又喝了杯茶,还未见龙红灵回来。
沉甸甸的夜像雾一般过来,浓厚得让人不过气。窗外的桂树像一幅浸在水中的水墨画,软化的颜料渐渐退,一点点消融、解体,直至从瞳孔中彻底消失。
空中无月,屋内无灯,他坐在桌旁,融成黑暗的一部分,只有两只眼睛还在偶尔闪动。方学渐突然灵猫一样地从窗口钻了出去,翻过后院一丈高的围墙,沿着长街向南跑去。
深不可测的夜晚像一张巨大的墨天鹅绒,覆盖了整个大地和苍穹,长风在灰色的街道上呼啸而过,万物好像都穿上了黑色的丧服,整个天地如举行葬礼般的悲戚。
方学渐一路小跑,心中像急得什么似的,他拼命睁大眼睛也看不清三丈外的物事,这样的天气,凭他的轻功,要过浮桥该不是很难吧?他自从内力大长后,脚步便轻盈了许多,再加龙红灵的落力指点,走路更是迅捷,不多时便到了河边。
他依稀记得这是去冰溪楼的路,也不多想,沿着河岸便往西跑。河面上一团漆黑,今夜风大,河上点灯十分困难,他上了浮桥,慢慢地走过去,心想如果有人喝问,自己先来个“鲤鱼腾空”
然后撒腿就跑,料想官差大爷们作威作福惯了,肥头大耳,肚油水,多半跑不过自己,当可安然身。他走到对岸也没发现有人把守,心想这些大爷趁着月黑风高,多半躲到相好的暖被窝里去了。
方学渐放下心来,他先跑到冰溪楼前去看了看,四个楼面都灯火通明,人声嘈杂,想必里面定是高朋座、佳肴桌,酒酣耳热之际,正是推杯换盏、推心置腹之时。
方学渐很想进去看看龙红灵在不在,但在门外立了片刻,还是黯然回头,漫无目标地往前走去。他出来全靠一股热血,此刻冷风刮过,一股瑟瑟寒意过全身,腔中的血早已冻得冷却下来。中秋一的临近,天也一冷过一,街上寂静而清冷,头上树叶猎猎作响,底下狰狞着一幅幅树的投影。
他沿着空寂的长街不知走出了多久,拐过一个弯道,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热闹的门庭,门口停了好几辆马车,两串红灯笼挂在檐下,在风中飘来去,抖动不休。
方学渐心中奇怪,这里如此热闹,难道是县衙吗?走上几步,只见两个浓妆抹的女子站在门口,娇声娇气地招呼着过往的路人。他觉出好奇,上前去望那门框上的牌匾,上书三个朱红大字:玉堂。
玉堂?这里不是那个王翠翘的住所么?不知道大小姐会不会跑去她那里?方学渐脑筋还没转完,面扑来一阵浓烈的香风,一个嚏差点破鼻而出,耳边一个女子嗲声嗲气地道:“这位小官人,外面风好大,快到里面去坐一歇,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过玉堂而不入,那还算男人么?”说着,便来拉他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