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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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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裕子夫将她的表情都看在眼里。

  他的右手拿起筷箸,因为天冷,他右手的伤疼又不听使唤,让他的手一直抖,但他极力忍住,捻了块用盐闷烤过的鱼肚,夹到汝音的盘子里。

  汝音像被惊醒一般。

  她看看盘子又看看裕子夫,眼睛瞠得大大。

  她看到裕子夫赶紧放下筷子,不让他右手的痛显得那么明显。她这才发现,裕子夫一直是用左手揣着烟管,因为他的右手根本拿不起东西。

  这场饭局,他也几乎没吃什么,整个盘子都很干净。

  可他现在却用这只痛到骨子里的手,替她布菜?

  “这鱼肚。”裕子夫向她的视线,轻声说:“是老方的家乡菜,我以前很爱吃,你吃吃看。”

  他特意放轻的声音,更让人有种温柔的错觉。

  汝音看着他,眼里的丈夫有点模糊,唯一醒目的就只有那双青色的瞳子。

  她微笑,却因为想哭,嘴角微微颤抖着。“谢谢你,子夫。”

  裕子夫轻轻地颔首。“吃吧。”

  汝音赶紧低头吃了起来。让眼泪默默地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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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的更鼓响起,汝音的绣房仍点着灯,在黑暗中明亮着。

  她孜孜不倦地绣画着穰原城的轮廓。

  有人敲门。

  汝音没有注意。

  门上又剥啄了几声。

  汝音手上的针线依然如梭飞穿着。

  门轻轻地开了,那人走了进来。

  汝音看了看窗外的穰原,屋舍与道旁的灯火串连起街道小巷的形状与线条,比天色光亮时更显清晰。

  她入神地看了一阵,再低头速速地绣画着。

  那人一直在她背后,注视着她。

  绣了一个段落,汝音松口气,撑起身子远远地看着今晚绣出的成果。

  绷子上却映有一个人影。

  汝音吓了一跳,赶紧回头。

  只见裕子夫站在她身后,也在看着她的绣图。

  “抱歉。”裕子夫淡淡地说:“方才敲门你没应,我便进来了。”

  汝音站起身。“不好意思,太专心了,才没听见。”

  她环顾四周,房里没有多余的桌椅,她只好把摆着线箱的凳子拿过来,请裕子夫坐。

  “你坐。”她像个不常出户的隐居者,不太会招待客人。

  裕子夫摆手。“你明天开始上朝。这么晚了,还不睡?”

  “我,我想把这图绣完。”汝音生涩地解释,忽然这么近与她丈夫说话,谈的又是这么寻常的事,让她很不自在。“快绣完了。”

  “我能看看?”裕子夫问。

  汝音微惊,赶紧说:“嗯,好,你看。”

  裕子夫走到绷子前,就着烛光细细地观赏着。

  有几回他看得太认真,差点想伸手去碰触,可总会及时收手不让自己?矩。但汝音其实不介意他碰的。

  他一边欣赏着绣画,一边抬头看着窗外的穰原夜景。

  “我明白了。为何你熬到现在还不睡。”

  他看着汝音说:“因为现在是穰原最安静最美、最像幅画的时候。”

  汝音一愣,没想到他竟然懂得。“对,线条都被灯火给映出来了。平常白天看不清的线条都清楚了。”

  “能绣出这样细致的图。”裕子夫说:“穰原的大街小巷,都很吧?”

  “嗯,因为以前喜爱散步的,就把穰原的小巷都给走遍了。”汝音说:“而且看着百姓认真踏实地生活,、心里就会充实,做起事就会充干劲。”

  裕子夫注视着她。

  “怎么了?”她问。

  “难怪你父亲与大哥会这么担心。”裕子夫说。

  “什、什么?”她以为这是贬意。可她丈夫看她的眼神从没这么柔和过。

  “因为你是那么不同的女子。”他说。

  汝音的心一悸。

  “没有一家的千金小姐,会这样热爱寻常的街道与百姓的。你家人会反对,我能理解。”

  裕子夫看着绷子上的绣画,眷恋地看着。“但我庆幸,今天站在我面前的你,是突破了这样藩篱的你。”

  汝音有些激动。

  她丈夫第一次说这些话。这些话虽然不是骨的表白、不是甜腻的语,只是最普通的对一个人的描述,可是从她平常不多言的丈夫口中说来,却是比几百人的赞美都还要踏实的。

  原来,裕子夫眼中的她是这样的。

  汝音好害羞,却也好高兴。

  忽然,裕子夫伸手眼睛。

  在昏黄的灯光里待太久,又看了一会儿东西,使他的眼睛有些难受。

  “我能个药烟吗?”他间。

  “可以,当然可以。”汝音忙答。

  裕子夫道谢地点了点头,便拿起带上的小囊,给细烟管添药草。

  可汝音发现他的右手抖得好厉害。怎么已经那么多天了,他的手还没回复?

  “子夫。”汝音叫住他。

  他抬头看她,因为眼睛痛,眼神有些昏茫。

  “我,我这里有些山漆膏。”汝音说:“这山漆膏很有用,我们绣官常常绣得手痛,涂上后用热水敷过就可以化瘀。你…你要不要试试?”

  “嗯。”裕子夫几乎没多考虑就答应。“好,谢谢你。”好像他老早就期盼着这一刻。

  于是汝音先上了一层山漆膏在他的伤处,再将泡过热汤的布巾敷在上头。

  不论是涂药还是打理着热敷,汝音都很仔细,像是在擦拭最珍贵、最脆弱的瓷品一样。

  她知道,这只肌结实的手臂,曾为国的边境立下多少战功,在婚前,她便听过他之前的事迹。

  如果说涛澜侯只要一开口,就能让牡国这只猛虎的朝廷安定下来,那清穆侯便是一挥手,就能教那些意图侵犯荒州边境的敌军闻风丧胆。

  不过她也知道,外人又是怎么看待现在的清穆侯。

  他们说,论战绩,他是最没有作为的三衙使。

  三衙使统管全国兵马,在他任上,国没有发动过任何一场战役,即使牡国挑衅,他也不让军队还手。因此对抗牡国,现在仅能依靠擅于外的贵媛安。

  以前,汝音对她丈夫的评价漠不关心,好像外人说的是一个与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而已。

  可现在看到他的眼睛、他的右手受到这样的痛苦,她竟觉得有些心疼。

  这些痛苦,可能是那些太过沉重的战功造成的后遗症。

  又或许是因为这双眼已看过太多杀戮的画面,这只右手已砍杀过太多的人,所以便用伤痛来惩罚自己,让刻骨铭心的刺疼来提醒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如果是这样,他又怎么肯让自己发动战争?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宁可自己背负责难?

  她,她突然想好好了解她的丈夫。

  “汝音。”此时裕子夫叫了她一声。

  汝音回神。“怎么了?水太烫了?”

  她丈夫摇头,冷静的青色瞳子笼住了她。“那天,很抱歉。其实,我赞同你的想法。”

  汝音一震。

  她丈夫说这话时虽面无表情,但她还是可以感受到他想表达的心意。

  好神奇,以前她怎会觉得他是个没感情的人呢?

  “人太过心急,总会口不择言。”他又说:“但不论是国还是牡国,我都希望这世上能多一些像你这样的人。”

  汝音痴痴地看着他。

  太过心急?心急什么?她很想问他,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吗?

  她干脆直截了当的问出口。“是我吗?”

  裕子夫看她。

  “你心急,是因为担心我吗?”她的心狂跳,屏息等着这答案。

  “对。”裕子夫直白地回答。“除了孩子,还有你。”

  汝音深深地呼吸。

  她拿起那布巾,背过裕子夫到盆架旁洗了洗,她撞布巾的手颤抖,因高兴而颤抖。也因此…想哭。

  她这一生从没体会过人也会因为高兴想哭。

  她花了一会儿的时间平抚情绪,才从热水里拿起布巾,再为裕子夫的手臂敷上一阵子。

  汝音想对他说些什么,可她也没想到,人会因为高兴感动,而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便默默无语地,直到听见三更的更鼓响起。

  “晚了。”裕子夫将衣袖理了理,站了起来。“你休息吧。”

  “好,晚安。”汝音又背过他,在盆里布巾。

  “汝音。”裕子夫的声音从门边响起。“哪天,等我俩都有空闲,你能带我走一趟穰原吗?”

  汝音回头,不解地看他。

  “我从没徒步走过穰原的街巷,平时总是坐在马车里走马看花。”他说:“但我也想仔细看看,你所谓的百姓生活。”

  “好。”汝音笑了。“当然好,子夫。”

  裕子夫注视着她的笑,好像第一次看见她笑一样。

  他的眼神因柔和而显得朦胧。

  “谢谢。”合上门前,他说:“我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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