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眼前乌黑
唐宛儿说:“我会的,只要你需要我。”庄之蝶又一次吻了她,当发现那肋骨处的一块癣,就又用舌头去。唐宛儿不让,他说:“这我会好的,你瞧,才过三次它差不多要好了的。”
唐宛儿就安静下来,让他着,样子如一只狗,但是,当庄之蝶打电话联系了几个郊县的朋友,朋反们竟一个也不在家。郊县去不成,就决定了去城西南外的郊区找黄厂长。黄厂长曾经对他说过家里有的是空房子,要搞写作最清静不过了。
而且老婆什么事也没干的,就在家里做饭,能擀得一手好面条。庄之蝶便留了一个“出外写作”的便条在家,骑了摩托车去了,中午到的黄庄,黄鸿宝家果然是新盖的一座小洋楼,外面全用瓷片嵌贴,但院门楼似是老式的砖石建筑,瓦脊中间安有一面圆镜,飞翘的砖雕檐角挂一对红灯笼,铁条铁泡钉武装的桐木门上的横挡板上。写着“耕读人家”四字。
门半开半掩,门扇上有人弯弯扭扭地用粉笔划着字,庄之蝶近前看了,一边是“绝顶聪明”一边是“聪明绝顶”不知是什么意思。从门着去,院子很大,正面就是楼的堂门,大而高,如单位会议室的那种。
楼一共三层,每层五个窗子,前有晒台,晒台栏板却涂染着夏秋冬四季花草山水。楼成拐把形,在连着楼门左的院墙里是一排一层平面房,房顶有高的烟囱,该是厨房的。
从院门口到楼堂门口一道石子砌成的甬道,上空横一道铁丝,没有挂洗浆的衣物。庄之蝶咳嗽了一声,没有反应,就叫道:“黄厂长在家吗?”仍是没人搭腔。一推院门。
突然一声巨响,一条黄的东酉窜出来,直带着一阵金属响。看时,台阶上的一条如狼之狗,其缰绳就挂在那道铁丝上,虽然因了缰绳的限制,恶物未能扑到庄之蝶身上,但已在半尺之遥处声巨如豹了!
庄之蝶吓了一跳,急往院门口退缩。厨房里便走出一个妇人来,双目红肿,望着来客也痴呆了,问:“你找谁的?”庄之蝶说:“找黄厂长,这是黄厂长的家?”
庄之蝶看着妇人,妇人忙在手心唾了唾沫,抹平着头上的发,但头发稀少,已经着发红的头皮,他立即知道这是黄鸿宝的老婆。
黄鸿宝是一个歇顶的头,无独有偶,这也是个没发的女人。那院门扇上的戏联莫非是好事者的恶作剧?他说:“我是城里的庄之蝶,你是黄厂长的夫人吗?你不知道我,黄厂长与我!”
女人说:“我怎么不知道你?你是给101写了文章的作家!进屋啊!”但狗咬得不行。女人就骂狗,骂狗如骂人一样难听,然后过去双腿一夹,狗头就失在腿,笑着让庄之蝶进屋。庄之蝶当然往楼的堂门走去,女人说:“在这边,我们住在这边。”
先跑去推开厨房门。这平房是三间,中间有一短墙,这边安了三个锅灶,那边是一面土炕,旁边有沙发、躺椅、电视一类的东西。
庄之蝶坐下来吸烟,女人便去烧水,拉动着风箱连声作响,屋里立时烟雾起来,庄之蝶问:“你们没有用煤气呀?”女人说:“买的有,我嫌那危险的,烧柴火倒赶焰,不抗风箱老觉得咱不是屋里做饭的。”庄之蝶笑了。说:“这楼房租出去了?”
女人说:“哪里?没人住呀!”庄之蝶说:“那你们怎么住在这儿?”女人说:“楼上那房子住不惯的。睡炕比睡沙发好,不疼的。老黄整夜吸烟,要吐痰,那地毯不如这砖地方便。”开水端上来,并不是开水,碗底里卧了四颗荷包蛋。
庄之蝶一边吃着一边说起黄厂长以前的邀请,谈他今次来的目的。女人说:“好得很!你就在这儿写文章,你好好把我写写,你要给我作个主的。你不来,我寻思还要去找你的!”
庄之蝶笑笑,知道她并不懂写文章的事,就问黄厂长在厂里吗,什么时候能回来?女人说:“你来了他能不回来?!过会我让人寻他去!”就问庄之蝶困不困,困了上楼歇一觉去。
两人就去开楼堂门。进门去是一个通楼的大厅,有一张特大的桌子,四周是沙发。左边有个楼梯,每一个扶手上都画了竹兰。上得二楼、三楼,每个房间里都是地毯,却有新做的顶架,做工糙,但雕刻了鱼虫花鸟,徐染得红红绿绿。
沙发垫就放在木板木框面上,又特意着木边,边沿用黄金色铝皮镶了,墙上有镜子,镜面画有龙凤图案,镜下吊两条絮带儿。有鞋刷子,有抓的竹手。
而地上、上、桌上蒙着一指厚的尘灰。女人噗噗拍着被,骂着村口新修了冶炼厂,烟囱是火葬场的烧尸炉一样,给村人带灾了,黑灰这样飞下去,新嫁过来的媳妇都要三年黑水的。
庄之蝶口里说:“你们真发财了,市长也住不了这么宽敞!”心里却笑:这真是地主老财的摆设嘛!女人拉了他坐在沿,说她真高兴的,以前听老黄说过你要来的,说你爱吃玉米面搅团,天神,那是农民都不吃的东西了你还吃?
你这城里人咋这么没福的,鱿鱼海参吃着嫌太香吗?庄之蝶对她解释,又解释不清,只是笑。女人问:“你文章怎么写?你要写一定把我写上,让人人都知道我才是他的老婆!”
庄之蝶说:“你当然是他的老婆嘛!”女人却立时脸苦皱下来,显得十分难看。庄之蝶吓了一跳,再看时,她两股眼泪就巴嗒下来说:“我帮他把‘101’出来了,发了财了,他却不爱我了,我不嫌丢人,我全对你说了。
他用得上了把我搂在怀里,用不上了掀到崖里。当年他那个穷样,放在地上,谁见了拾片破瓦盖上就走了。
是我嫁了他,给他生了娃。是他命里没能守住第二个娃娃,倒怪我把娃烫死了,你评评理儿,我在灶下烧火,筒子锅烧了水的,柴火没有了我去院里抱柴火,回来没见娃了。
一着锅,娃在锅里!娃是在连锅炕上玩着不小心跌到锅里去的,你说这能怪我吗?现在他嫌我牙是黑黑的,个子是墩墩。我娘生我就是这样,当年你怎地不嫌?如今晚上和我睡觉,他总是拿一本电影画报,地边在我身上,一边看着那些画报上的娘儿。我说了。
女人都一样儿的,那东西还不就是死猪的眼窝一样吗?他说,男人×女人是×脸的,你瞧你那个恶心样?!我们就打起来,这一打,他从此不回来了,他要和我离婚,你说这婚能离吗?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除非我死了!
我不死,看那些不要睑的小卖×货谁敢进来?就这一层楼,软和和的沙发,那小卖×货就是睡不到上头来嘛!”
庄之蝶听得头皮麻起来,他立即知道在这里写作是不行了,女人的面擀得再好,搅团做得再香,他会一个字也写不出。便站起来,说:“黄厂年怎么会这样呢?我今来看看,改就住到这里专门写你吧。”
出门下楼,就在院子里发动摩托车。女人说:“哎呀,你怎么和我一样的急子,说走就走呀?!”庄之蝶推车到村口路上了。
还听见女人正和一个人在院门口大声说:“看见吗?那就是写书的作家,他要来写我的,要为咱妇女出气的。哎哟,你不要进去,那上边是作家留的脚印儿!”一口气骑车赶到城南门口,心里直骂这么大个西京城没个供他安静的地方。
一进了城门,身子却软下来,不知是回文联大院还是回双仁府那边,或者是去唐宛儿家,立在那里呆了半晌,后来竟停了摩托,一个人登上了城墙头,百无聊赖地散心了。
庄之蝶在这个时候,真希望能碰着周,如果周带了埙来吹动,他一定要让教他,也绝对相信自己极快地就能吹出一支曲来的。
可是,现在的城墙上空旷无人,连一只鸟儿也不落,那一页一页四四方方大块的砖与砖接处,青草衍生,整个望去,犹如铺就的绿格白色地毯。
靠着那女墙边走,外城墙的树林子里,荒草窝里,一对一对相拥相偎了恋爱的人,这些男女只注意着身边来往的同类,却全然不顾在他们头顶之上还有一双眼睛。
庄之蝶看着他队就如在动物园里着那些各种野兽,他竟缓步走过去,希望眼睛能看到一处清洁的景物。这么走着,竟走到了城墙的拐角处,看着空的飞鸟在空中盘旋着。
忽然如将去一般消失在那一片野芦苇中。庄之蝶稍有些宽慰,要看看这些鸟到底歇栖在野芦苇丛的什么地方,这一片无人打扰的净草里是怎样包容了这些城市的飞鸟?但就在这时候,他发现了一个人在那里坐着,先以为是块石头,后来看清是人。
料想,还有与自己一样寻清静的人呢!就不为之感动,要与他打一声招呼了,他定睛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却正在那里手,两条腿平伸着,后来就仰倒在野芦苇丛里,口里“啊噢,啊噢”地叫,栖着的鸟就地飞起,如龙卷风一祥地刮去。
庄之蝶一时手脚无措,竟窘在那里,等醒过神儿来。掉头就跑。跑着却后悔自己怎么还在那里站了那么长时间!就腹中翻腾,呕吐不已,扶了那漫坡下了城墙,又哇哇吐出一摊黄水。吐过了,眼前乌黑,却又想,是不是自己眼看花了。
或许出现了幻觉,那野芦苇丛里原是长年积着水的,会不会自己看到的是墙头上自己的倒影呢?
便见悠长的城墙的空巷里那个拉架子车的老头高一声低一声地吆喝了“破烂…承包破烂…喽!”走过来,而且又在唱念了一段谣儿。其词是:喝上酒了一瓶两瓶车醉。打着麻将三天四天不因。跳起舞来五步六步都会。搞起女人七个八个敢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