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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已是曰照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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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云房说:“这你就不懂了,不在局中,不知局情。练气功不戒酒葱蒜,气感就不上身。有了功能,吃酒葱蒜又不舒服。”庄之蝶说:“修炼修炼,世上真正的高人都是修出来的,只有徒子徒孙才整练的。”

  唐宛儿嗤嗤发笑,众人看她时,却抿了抿嘴,拧头看窗外的那株梨树,梨树举着枝绿叶,弯曲苍老的身子上有一个。庄之蝶看见唐宛儿神情很美,问道:“你要说什么的?”

  唐宛儿说:“你们说学问的,我听个热闹。”孟云房说:“什么学问!我们常抬杠惯了,我现在越来越和他想不到一块了。”

  庄之蝶说:“我是觉得你爱走极端化,说戒酒就戒了,这意志我做不到。可滴酒就不沾了?这可是真正的‘五粮’哩!”孟云房说:“是茅台。也不喝的!”

  夏捷已经自个喝了一碗稠酒,又喊周倒了一碗,说:“之蝶你才说对了,他一生就是吃了走极端的亏!你来西京时,他已出了名的,可这些年了,你一片煌辉灿烂了,他还是他。现在文章也写得少了,整价参佛呀,练功呀,不吃这不吃那,也害得我寡汤寡水的肚里没有了油!”

  周说:“这就叫孟老师没口福。世上那些个体户做生意的,福而不贵。孟老师贵而不福。”孟云房说:“这话是对的,你庄老师福贵双全,活到这个份上,要啥有啥地风光!”

  庄之蝶听了,定睛看从窗棂里进来照在菜盘上的光柱,光柱里有活活的物浮动,脸上就是一丝苦笑,说:“是什么都有了,可我需要破缺。”孟云房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庄之蝶又重复了一遍:“破缺。”孟云房说:“我现在也难吃摸透你了,说实话,你能去啤酒厂那么长的时间我没有想到,近在报纸上写的那些文章似乎观念也大不同了以前。”庄之蝶说:“我也吃惊过我自己,是顺应了社会,还是在堕落了。”

  孟云房说:“这我不能结论,怕就像我怎么上气功要戒酒戒一样吧,一切都是生命的自然动,如水加热后必然会出现对称破缺的自组织现象。”两个人这么说着。

  周和唐宛儿就听得似懂非懂,虽然还在笑着,笑得僵硬。夏捷就啧啧啧地咂着口舌,说:“孟云房同志,今是被人请了来吃酒的,不是开学术会,你们别贩卖那些名词。”

  庄之蝶就挥挥手,说:“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喝酒吧。”端起杯自个就喝了,喝来喝去,只有庄之蝶和周喝,气氛不得上来,周就提议能否和庄老师几拳热闹热闹,庄之蝶一再推辞,周仍不停地纠,唐宛儿一直笑看着。

  见双方都在坚持,就说:“周你别把你那一帮闲人的法儿待庄老师。庄老师,我也敬你一杯了。”

  庄之蝶赶忙站起,端了酒杯。妇人说:“结识了庄老师,我们才在西京呆住了,以后你还要收了周这个学生,让他跟你学着写文章。”庄之蝶说:“周现在是编辑部的人,后我投稿子还得求他。”妇人说:“那我先喝了!”

  一杯饮尽。脸色绯红。庄之蝶遂也喝净杯子,妇人又是一连三杯。周咳嗽了一下,妇人伸手将鬓边散下的头发夹在耳后,那脸越发地鲜美动人了,庄之蝶也乘兴喝下三杯,将刚才的冷清涤尽,倒抓了酒瓶在手,不服唐宛儿的海量。

  众人嘻嘻哈哈热闹了一番,孟云房又去炒了三个荤菜、三个素菜,再端上松子煎鱼、火爆花、一盘田、一砂锅清炖甲鱼。夏捷直叫甲鱼好,说看谁能吃到针骨谁就有福,在外国、针骨当牙签,一个五美元的。

  动手把分开,每人面前的小碟夹了一份。唐宛儿着筷翻动自己碟里的,发现一块里却有针骨,就说:“我在潼关吃黄河里的鳖吃得多的,倒嫌有泥腥气,庄老师你身子重要,这一份给你吧!”

  不容分说倒在庄之蝶的碟里。庄之蝶知妇人牵挂自己,便也夹了一块回给她说:“这是好东西,你不能不吃。”唐宛儿看时,夹过来的竟是鳖头,黑长狰狞,很是吓了一跳,斜眼看庄之蝶,庄之蝶故作平静。

  妇人就将鳖头夹起在口里噙咂有声,待庄之蝶投目过来,耳脸登时羞红。夏捷已经瞧着,要说一句笑话来,庄之蝶便抢先道:“哎呀,我吃出针骨了!”

  夏捷就说:“之蝶就是命好。去年大年初一我在饺子里包了一分钱,谁也没吃到。他来了,让他吃,他不吃,说你尝一个吧,夹一个给他吃了,没想那一个里就有着钱。”

  唐宛儿咽下了鳖头,羞红方褪,却不敢去瞧夏捷的眼睛,说是她去炒个豆丝片的,起身倒往厨房去。

  庄之蝶又喝了许多酒,不觉头沉起来,听得厨房里叮叮咣咣一片响,说:“一闻到味,我就坐不住了,让我看看怎么个炒法?”

  夏捷说:“那有什么看的,你要爱吃,以后让唐宛儿到你家给你做。你老实坐着,吃我这杯敬酒,借花献佛,权当我让你看我的舞蹈的谢意了。”

  庄之蝶笑着又吃了一杯,拿眼就瞥了门外,堂屋门口正对了厨房,厨房没有掩门,唐宛儿在那里忙活。唐宛儿在厨房切了片,点了煤气,火嘭嘭在响,就生出许多念头。

  只将一面小镜子放在灶前的案板上,镜子正好映出坐在正位的庄之蝶,就想:若论形像,作家是不够帅的,可也怪,接触了短短时间,倒觉得这人可爱了,且长相也越看越耐看。以前在潼关县城,只知道周聪明能干,会写文章。

  原来西京毕竟是西京,周在他面前只显得是个小小的聪明罢了!这么想着,油就煎了,慌不迭要放豆丝,却放了一块未切的姜,姜上有生水,嚓,油花溅,一滴就迸出来,只觉得脸上针扎一般,哎哟一声就蹲下了。

  堂屋里听见妇人惊叫,周就跑过来,掰开女人手“脸已烧出一个明水泡儿,妇人急拿了镜子照,眼泪就出来,众人忙问怎么啦,周说:”没甚事的,脸上溅了一点油。

  “扶妇人到卧室去涂獾油,孟云房说:”现在这女人,除了生娃娃,啥也不会了“夏捷说:”你别这么说,我连娃娃也没给你生的!“大家又笑起来,自然孟云房又去了厨房。卧室里,唐宛儿悄声说:“真倒霉,让我怎么去见人!”

  周说:“没啥,庄老师不是那种讲究的人。我见了他吃了一惊,我给你说的趴在牛肚子下的那人吧,你道是谁,正是他哩!”女人说:“他不讲究可不比你我的不讲究,你我不讲究是拖遢,他不讲究就是潇洒哩!”

  周出来又陪吃喝,自把那撕开,把头夹在庄之蝶碟里。庄之蝶也夹了一只鸡腿给夏捷,又夹了一只翅在碟里要周端给唐宛儿。周就说:“宛儿,你快出来。庄老师给你夹了菜的。”

  妇人走出来,不好意思捂了脸,说:“真对不起。”夏捷说:“怎么对不起?”妇人说:“烂脸给大家,不尊重人哩!”庄之蝶心下就说:这妇人好会风情的。孟云房笑道:“你脸细皮的,这么烂一点,也是一种对称破缺嘛。”妇人就坐下,那脸一直没褪红,一碰着庄之蝶的目光就羞怯怯地笑。

  庄之蝶带些酒,心就慌起来,推说去厕所走出去。一进厕所关了门,那尘已经起,却没有,闭了眼睛大声气,脑子里幻想了许多图象,兀自出一些异物来,方清醒了些。复来入席吃菜,情绪反倒消沉了。

  到了下午四时,酒席撤去,庄之蝶起身告辞,周如何婉留,言说去阮知非那儿有要事的,周就送了客人到十字路口。回来见唐宛儿还倚在门口,叫了一声,妇人竟没有反应,说声“你发什么呆儿?”

  看那脸上烫伤已明泡消瘪,结着一个小痂。唐宛儿回过神来,忙噘了嘴说:“今我没丢人吧?”周说:“没有的,你今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漂亮!”说着亲妇人一口。妇人让他亲着。

  没有动,却说:“他们都高兴的,什么都好,遗憾的是庄老师的夫人没有来。”周说:“听孟老师说,她近住在娘家,她娘有病的。”妇人说:“夏姐儿说他夫人一表人材。”

  周说:“都这么说的。庄之蝶会娶一个丑老婆吗?”唐宛儿长叹着一口气,回坐在上呆着个脸儿。

  这天晚上,庄之蝶并没有回文联大院的家去,阮知非邀他同市里的领导审看了新排的一台节目,帮着改写了所有节目的串台词儿,一帮演员就闹着和他玩儿牌取乐。

  一直到了深夜,庄之蝶要回家,阮知非却又强扯了去他家喝酒。阮知非是新装饰了房间,也有心要给庄之蝶显派儿。

  庄之蝶偏是不作理会,只闷着头儿贪酒,心想以前还以为阮知非是子班头,戏子领袖,办一个乐团有那么多俊妞儿围着。

  却原来这帮演员一个个如青皮柿子并未发开,颜色上倒差唐宛儿也远了,心下暗想了白天酒席上的诸多细节,不免有些小得意,酒便喝得猛了。

  也知道阮知非的老婆这晚并没在家。这对夫妇是一个担柴卖,一个买柴烧,平谁也不干涉谁的私事,只规定礼拜六的晚上必须在一起的。所以也就了上衣,一边喝一边海空天阔地穷聊,直到都昏昏沉沉了。

  方挤在阮知非单独的卧室上呼呼睡去。翌醒来,已是照窗台,倒惊呀阮知非的屋子确实装饰得豪华,阮知非也便得风扬了碌碡,说他用的壁纸是法国进口的,门窗的茶玻璃是意大利出产,单是上海的名牌五合胶板,买了三十七张还不甚宽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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