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一个人在画面上演着独角戏。没有昇哥、没有爸,就只有我。我一个人感动、一个人惊吓、一个人哭叫、一个人责怪每位看不见那两个男人的围观者,最后妈出来抱着我、安慰我,在警察帮助下把我带回屋里。…好吧,说实话我无法接受。
因为我确实看到昇哥,他抱我、渴望我、他憔悴的脸、因我而欢喜的表情,那些都是那么真实不容质疑。
“我觉得这东西你们动过手脚了。”我不客气地盘起手表示不接受。妈想开口,女警向她示意后温柔地对我说:“时蕾,监视器画面是没办法把人拿掉或加上去的。”
“我不知道你们怎办到的,但一定是动过手脚。”“为什么你这么坚持是这样?”“为什么?因为阿昇确实在那,我抱着他,你看,画面上我是抱着人的!我甚至可以打电话请他来做证!”女警脸色一沉,拿出手机递给我说:“你希望他协助证明的话,可以打给他。”
一副摆明我不可能办到的样子,真是教人生气。我没好气地取过手机,输入昇哥的号码,等着让那两张死不承认的蠢脸吃鳖,可是话筒却传来令我摸不着头绪的声音:“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
我不懂。号码没错啊。再试一次看看…“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不可能。这没道理。我看向女警,皱起眉头说:“他一定是换手机还是怎样的,我现在联络不上。”“打不通吗?这样他就无法替你做证了。”
“还有爸。昨晚爸追出来跟他打成一团,他也知道我打过电话给昇哥。”这回换妈无奈地叹了口气,让我感到我说的话甚至是我这个人都被否定了,女警以为妈要开口,等了一下没反应,就主动跟我说:“时蕾,你爸爸在你高中时就离开了。”
真是荒谬。我快受不了这种交谈了,她假装刺探我,其实要让我脑袋更混乱。我不知道她为何这么做、也不知道妈为何配合她,或许爸抱过我让妈很不开心。
但是对我扯这些谎就太超过了,我放慢语气,一字一句清楚地说出口,表示我极其认真地看待以下的谈话。
“爸从派出所载我跟妈回家,我们一起吃晚饭,他晚上…我…总之我们晚上在一起,隔天妈还跟爸冷战。就连前天妈要去看医生,也是爸载她去的。”
女警缓缓地点头,彷佛认同了我,却又在开口时背弃她传达给我的亲切感。“时蕾,当天你们母女俩是搭计程车回家的,你妈妈看医生时…”
她望向妈,我不安地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妈点了点头接着说:“我是搭计程车看医生的。时蕾,你爸走快十年了,所以前天早上你对我说‘爸不吃吗’的时候,我…”
“可是你看到了,对吧?爸有身体,又不是鬼魂,他当时就在客厅…”“我没看到!我根本没看到他!天啊!我以为这次可以撑久一点,没想到你早就看见幻觉了!”
“…幻觉?好,妈,我觉得这话太重了,你是不是故意这样说的?我明明看见你们在冷战,我知道是这样,因为你晚上听到了吧!爸偷偷进我房里,要我跟他…”
妈声音在颤抖,有点泣不成声。女警一边摸着她的背,一边代替她说:“时蕾,别说了。”“为什么?你们在否定我的亲人耶!就算他品行不好,也该针对他的品行,而不是不承认他。”
“时蕾…拜托你先别讲话了,我们都需要一些时间调适一下心情,好吗?”“不好!”我明确地设下临界点,她们却还是踩下去,这让我无法再继续跟她们谈话了“我要出去了。”女警迅速拦住我。
“你要去哪?”“随便。昇哥家吧。”“让我跟着好吗?我不会打扰你的。”我狠狠地瞪她一眼。
“你已经在打扰了。”我想甩掉她,但是妈从刚才就一直哭,让我觉得好像做了亏心事。女警坚持不肯退让,换了套说词想说服我:“不然当做证明我是错的,让我看见你说的那个人,我就向你道歉。”老套但有效。我咬住她放的饵,打算一口气将她拖进海里。
“好啊,走着瞧。”我打不通昇哥的电话,爸又不在家,没车子只好让女警载,妈也跟着坐上车。奇怪的是不用我指路,女警也知道该怎么走,她熟悉到可以走小路抄捷径,好像对这一带很熟悉。
搭了二十分钟的车来到回龙昇哥家的别墅,敲了门没人回应,电话还是不通,于是我从包包里出钥匙开门。“你怎么有他家钥匙?”“我们很要好,不行吗?”女警耸了耸肩,示意我带她们入内。
“好了你们看到了吧,这就是昇哥的…”我话没说完,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噤口。室内没有任何一块漂亮的磁砖,只有看似未完工的水泥地板、水泥墙、水泥天花板、水泥柱…阳光透过窗户与入口进室内,照亮出了荒凉脏的空间。
“怎么可能…?”我慌了,急忙跑到屋外确认…这是最后一间没错,是昇哥的家,我一回国跟他在这腻了三天啊!一定是眼花了,我快步冲回室内客厅,闭紧了双眼数到十秒再睁开,眼前仍是一片荒芜。
“现在是怎样啊…阿昇!你听到了吗?阿昇!”“时蕾,别叫了,你说的那个人…”“他在!妈的,你别想唬我!我说他在,他在这里!不信的话到卧房去看啊!”裂痕扩大了,隐约察觉到真相是在墙壁另一端的我,见到同样空的水泥卧房时…整个人失去了力气、倚着干硬的墙壁跌坐在地。
“骗人…”里头真的有一张,可是看起来很旧了,头尾栏杆还铺着一层灰,只有一些女用内衣、垃圾跟用过的注器散在地板上。我直觉到那全是我用的东西。这里只有我生活过的痕迹。
“时蕾…阿昇这个人不存在,他是你幻想出来的男。”不要。“他没有电话、没有住址、没有身分,派出所完全查不到他,附近居民也从没看见这个人。”别再挖了“至于这里,你每次离家出走都会闯进来,所以你妈妈买下这间空屋,修建一些基本设备,让你在这也有水电可用。”裂痕越来越大了。
“时蕾,你能理解现在的情况吗?”我…“时蕾?”我不行了,我已认知到昇哥是…可能是我的幻觉…起码这地方真的跟我记忆中不一样,况且我也找不到他。如果妈跟女警说的话是真的,代表爸可能也已经走很久了。
需要我的三个男人竟然有两个是幻觉…我好害怕,完全无法承受,忍不住哭了出来,身体频频打颤。我只剩吴大哥了,但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
又过了两天,我在妈和那位热心的女警陪伴下,渐渐能够接受昇哥与爸是幻觉的事实。再加上吴大哥电话也像昇哥那样成为空号,使我更加确定──需要我、渴望我的男人们都只是我的幻想。我想起旅馆的事。
想起店员和路人以异样眼光看待我们…不,是看待我…我以为吴大哥在身边还受了委屈,其实从头到尾他们嘲笑的是我,可是我无法理解,既然他们是幻觉,又怎能和我做?妈说我该去见医师,我会在那儿得到答案。
那位女警依然热心地载我们到医院去,精神科的林医师见到我彷佛看见多年老友般,中年糙的方型脸出了亲切又高兴的笑容。
“李时蕾小姐,很高兴看到你来!”医师请我坐在一张宽敞的双人沙发,我和妈一起坐下,我坐得比较随,妈毕恭毕敬的。他用着黏了些赘的方脸打量我,再看向妈。那是相当慈祥的笑意,让我好有安全感,也有点兴奋…我不确定是不是这样…
但我希望他渴望得到我,旁边的女护理师让我觉得好碍眼。医师将目光移回我脸上,笑笑地用他充力量的低音说道:“时蕾,请闭上眼。”我点头照做,我想乖一点他会喜欢的。
黑暗中响起椅子的挤声,是从前方传来的,医师稍微驼着背、身子向前倾、十指扣在膝盖前的样貌清楚勾勒出来,他用那让人感觉十分可靠的姿势说:“你做得很好。”
啊,是的,我做得很,你会摸摸我的头吗?“虽然每次我都会说同样的话,但这次我依然要说:你在这种状态下能一个人来见我,真的很了不起。”一个人?好吧,我可能有点神经质了。
我只是想要确认那句话的意思…我睁开眼睛往旁边一看,却没见到理应坐在身旁的妈。“咦…?妈去哪了?”“时蕾,你的母亲在你大学毕业那年就离开了。”
“骗人…你刚有看到她吧?你的眼神有往旁边飘…我没说错吧?”“这是我跟你之间的默契呀,我们让你很舒服自在地待在这儿,再协助完成你修补中的认知。”
“所以…”“所以,你真的很喔!即使置身充幻觉的世界,你依然勇敢地排除困难、来到我这里,你总是能做得这么。”
“总是?这表示不是第一次啰?”医师缓缓点头道:“时蕾,你从二十二岁那年主动向我求助,现在你二十七岁了,我们的疗程进行了六年…状况有点棘手,不过我们每次都有收获,你的状况持续在进步,而你每年有五到六次会像这样完成一趟旅程、来到我这里向我求助。”
我无法理解,但是医师的话很有说服力,声音让我感到安心,我开始在思考他冲击我的这些话语,意外地很能消化它们。
即使我仍记不起过去是否真有这样的经历,眼前却有比起昇哥、吴大哥、爸爸…比起妈妈…还要更接近正确答案的对象。我接受了,在没有过往记忆的依据下、没能全盘理解的状态下,我接受了这个男人的声音,让它带着纯白的答案进入心房…
这过程让我感到充盈和兴奋,不可自拔。“时蕾,当个好孩子,忍耐住望。”“你怎么知道…”“我们一起努力了六年,我很清楚你现在处于什么状态,所以请你也像以前那样忍耐,好不好?”
“好…”不行,他太完美了,掌握了我内心的钥匙,在精神层面打开了我…我越来越想和他实际结合,我想要他彻底支配我的身心。
“时蕾,我不会答应你任何有关行为的事情。如果你觉得自己还是办不到,我会开给你一些有帮助的药物。”啊…他的声音好柔、好,彷佛从我里面舐着每个器官、每条血管。我想我脸红了,可能再过不久就了。
“林医师…我不想有外人在场,你可以叫那位护理师退下吗?”“不行,时蕾。黄护理师的存在能够帮助你强化克制力,我不会叫她走,也不会答应你的邀约。”“可是你知道我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