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受来惶恐
那惜左看右看,虽不知是什么事,但是瞧着姐姐一副惶恐害怕模样儿,却也起身娇声斥道:“我留这里做什么,自然我陪姐姐一起回去。”
妙玉心知留在自己这里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也就罢了,湘云便陪着、惜姐妹,带着司棋、翠墨并两个小丫鬟,一并急急就小路赶回紫菱洲院子去。
才到门口,果然见院子外头草地上已是惶恐寥落,跪了一地的丫鬟宫女,都是紫菱洲里被赶将出来的。
里头闹哄哄得人声器物翻腾,也不知有多少人在里头翻箱倒柜,那院门上却站着四五个板着脸灰袍服的中年太监,领头是个绿衣太监,披了个料的外罩袍子,却佩着紫缎边,帽檐上是绿色丝带,是个九品衔,往日似也曾来过园子几次见过众人。
只是一时记不得怎生称呼。那太监头儿见湘云等过来,却不敢凶恼,倒是上来皮笑着打了个千,只冲湘云道:“云小主您安好,倒惊动您了…”
湘云见她恭谨,看了看身边的,也无奈回了一礼,细声道:“不知公公怎么称呼…这是办得哪里的差事…?”那太监却是生就的媚骨谄颜,倒难辨喜怒。
只是赔笑道:“奴才唤作陈丹茂,小主只管唤我小帽子即可,是在宗人府跟周公公当差,今儿是奉命来紫菱洲里抄搜些物什。奴才我是当差的,身不由己,想来是下头人不安静,倒唬着了园中姑娘…实在是该死。
还请小主见谅莫要怪罪,回头王爷见怪奴才办差不力,倒惊扰了小主,奴才却是便是吃罪不起啊。”湘云见他只冲自己说话,眼珠骨溜溜转却不去看姐妹,便知虽这太监一味恭谨。
其实听来更是祸不可测,园中女奴不过是依仗弘昼宠眷,与这三府太监面前哪里就敢不知深浅得拿大了,倒也墩身福了福,越发客气道:“哪里的话,公公办差辛苦了…翠墨,回头封一百两银子请诸位公公喝茶…”
那身后翠墨答应了,湘云又问道:“只不知道公公办的是哪府里的差事,这搜得又是什么东西,可能告一声?…还有,这紫菱洲成这个样子…我们姐姐、惜妹妹可怎么安置呢?”
那陈丹茂依旧是一副皮笑不笑之模样儿,只道:“瞧小主说的,奴才在宗人府当差,自然办的是宗人府的差事。
只奉命,紫菱洲里所有的信笺字画,书籍纸张,都要查封了到宗人府…奴才知道小主要问什么…只是奴才只是个应声虫儿般的小角色,并不知道就里,只循着我们周公公吩咐就是了…
便是我们周公公,小主您自个思量,如不是王爷意旨,有几个脑袋,敢来园子来搜东西…”他说到这里,才转过身子对着姐妹,却又是一个千,一副规矩模样,依旧笑着道:“这是姑娘了。
奴才月前随周公公来,倒是瞻仰过一面…姑娘也莫慌…奴才只奉了旨意抄拿书信字画,一时…哈哈…倒也没旁的吩咐…回头禀明我们公公,再做道理,姑娘倒可以自便,只是这屋子今儿怕暂时不便住了…”
这湘云回头看看,却是面如金纸,竟是慌乱得连回礼亦不能,一时也拿不准这紫菱洲里究竟有什么字画信笺,竟要宗人府差人来抄索。
此刻站在这冷风地里也是彷徨无计,她虽知个里必有原由,一念想起三姐的事来也不由害怕,奈何是天生得豪,见惜这幅模样儿实在可怜,心头不免起了姐妹怜意姑息侠心,只想着:“这太监说的自然是。
若不是主子旨意,宗人府怎么敢进来搜园中女子的房室,只是想来也是古怪,一时是詹事府,一时是宗人府,如今这园子里倒好一似个贼窝了。
今儿你来,明儿他来…姐姐向来是个没主意却不可怜,惜妹妹更是,小小年纪,能有什么罪过?左右是左右,我何不乍了胆子,去见见主子,求问个是非对错,也比这么尴尬等着强…”
她起了个这个心,只转身对翠墨轻声耳语道:“你去瞧一下主子这会子在哪里…”翠墨答应着自去了。
她却也知道冒然求见弘昼非同小可,一时更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先去和宝钗商议一下子。只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儿,倒也不便走开。才自胡想片刻,却见远处湖边岸堤上,三五个丫鬟簇拥着两人,正小赶步子一路过来。
前头一个一身火红云霞大氅、头挽孔雀开屏金钏的却是凤姐,身后一身淡粉棉褂,捧了个手炉的却是平儿。
那陈丹茂自然忙不迭跑过去打千儿问安,那凤姐也不理会门口一众太监宫女,就走到湘云跟前,才对湘云额首,只笑一笑道:“云妹妹也在…”
脸上却是神情古怪难辨晴喜怒。那见了凤姐,早已掌不住了,扑腾就跪了,一对朱失了血只打着哆嗦,两段柔肩颤抖不堪如沐霜雪,口中胡乱谢罪道:“凤妃,我…不知…什么事…主子…我…倒惊了您了…”
凤姐却亲自上前扶起她来,沉一沉,脸上依旧神情古怪,却柔声道:“妹妹别惶恐。更别跟我这里谢罪…恩…我刚才是在天香楼里来…主子这会子在天香楼里,是主子命我过来的…”
被扶起身来,听得此言,顿时身上又是一惊一软,颤颤巍巍问道:“主子…?”凤姐面色难难一笑,沉道:“主子的吩咐,要我先带妹妹去其他地界上安置一夜。
主子的原话:不必来请见,也不要她吓她,让凤丫头先问问她话…”听见凤姐转述弘昼之话,果然不是小事,心头却反而认命一般,似乎是横了心应接祸事,便忙又跪了。
叩了个头,倒口内也清了几分,只是恭谨惨然道:“就请凤妃问话…”湘云等见凤姐如此说来,便知此刻自己在这里已经是不便,更不必去见弘昼求情了,听凤姐要问话,忙都万福告退。凤姐也不阻拦,问候安慰了让她们自便。
待等湘云自带了翠墨去了,却又将扶起来,道:“不忙,妹妹先不要怕…外头男人不是常说:雷霆雨都是君恩么,何况你我,只是主子一介奴…这里风大人多又冷又不便…恩,要我说,我们另寻个地方说话就是了…”
见她如此,知道所问之话固然要紧,似乎弘昼也没有要立刻处置自己之旨,脑海中的:“我失身之事已经告明主子,当时不处置…怎么这会子…难道是?…”一片胡思也不敢深想,亦只能回道:“凭凤妃姐姐吩咐…”
凤姐便一手携了,一手拉扯着惜的小手,只带着二人沿着湖岸向南探步行走。口中只是温声道:“今儿紫菱洲你怕是不能住了,莫哭,主子又没有明说降罪,既然叫你别处安置了。
我们总要照办不要违了主子旨意才好…这会子天色也快晚了,回头吃了晚饭就是。恩…缀锦楼里还有几处卧房…不过为妹妹计,缀锦楼离天香楼远,主子万一要提见倒不便。
我倒有个主意,我们姐妹却去太太那里说话可好?太太那里丫鬟房间多,袭人更是个敦厚亲切的,打扫两间房间你和惜妹妹先将就了,等我问完主子的话,我们寻太太一起说个话、拿个主意可好?”
本是个没主意的,自然只道“一切凭姐姐吩咐…”凤姐便命人先去回袭人,便携着二女转道穿过潇湘馆后的竹林,去怡红院里,一路之上只是安慰,却也不肯说个子丑演卯来。
那怡红院如今说来其实有几分人情古怪,论昔日尊卑,王夫人、薛姨妈姐妹住在里头,携着一众丫头,专司园中女眷衣裳,若论如今身份尊卑,却连个名位都没有,前头的大丫头袭人却是园中所有丫鬟里,头一个封为姑娘的,算起来和、探都齐头了,本来是个尴尬场景。
只是这袭人子温厚,此刻明知弘昼有意如此搅扰尊卑,用忌,是为了一点心奇,她既不敢辞身份,只能在怡红院里执掌吩咐事务,那子却越发守礼谦恭,竟能用尽了心思言辞,小心翼翼和那几个丫鬟奴儿相处融洽,又不折辱王夫人、薛姨妈的心。
此刻听闻凤姐带了要来,早已经携了晴雯、麝月、秋纹、碧痕等四女,早早候在门口,见凤姐等过来,却是一脸惨然,便也不便欢笑,只上前去,对着凤姐行了单膝跪礼,口中却只用旧里称呼,言道:“安好…太太、姨太太如今身份不便,就在里头候着。已经替二姑娘四姑娘打点了,只是里头正房原本是昔日爷们的,我们都不敢僭越动,便只留给主子用,连太太,姨太太如今都在后头另打扫了房间。我想着,晚上二姑娘四姑娘就委屈一下子,就睡我房里可成,秋纹已经叫小厨房备了些茶水果品小菜热汤,晚上就、二姑娘、太太三个人一起在里头用饭,说个体己话儿,我陪着姨太太和其他人在外面用饭。我也没个成算,也不知是不是妥帖?若您有其他吩咐,我这命人去安置…”
凤姐忙笑着扶了她握着她手赞叹道:“你一向最妥当的。就这么着就好。只委屈了你,尽心能安置妥帖的…”那袭人却又恭恭敬敬向深深万福,做了个礼。
思量袭人如今是个姑娘,和自己平了身份,忙不迭扶她,才要说话,那袭人已是以目视地,并不抬头,正柔声道:“二姑娘必是要谦让了,更让我没个存身之地了…主子怜恩授我身份,我受来惶恐,却又不敢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