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掇青拾紫
“不急,先去一个地方。”***昨夜那几坛子三十年状元红没有白喝,和王晋溪谈天说地之余,丁寿旁敲侧击出了一个消息,戚景通接手漕银之前,负责看守银库的是一个叫张悍的千户。
石岩那里会不会有确切消息暂不得知,既然发现一个线索就直追下去,一口咬死,这便是丁寿的打算,反正对方只是个千户,得罪就得罪了,二爷做事从来没什么原则。
一路上丁寿已经在盘算是直接对张悍上手段呢,还是拿他家里人做要挟,左右跑了这一趟,这小子要是不撂下点什么来,怕是不容易打发这般锦衣卫凶神了。然而现实又结结实实了丁寿一个嘴巴。
“大人,这便是张悍住处。”钱宁表情苦涩,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步。丁寿暂时没有迁怒他人的想法,张着嘴巴指着尚自冒着青烟的破瓦残垣“这,这里面人呢?”
“应天府已然查证:张悍一家连同仆役下人一共九口,无一生还。”声音沉闷威严,而且丁寿十分熟悉。
“久违了牟大人,不想竟在此巧遇。”牟斌离京这几月看来调养得不错,红光面,中气充足“卑职见过大人,在此并非偶遇,而是公干。”“什么公事?”丁寿自是不信。牟斌指了指火场余烬“为此而来。”
“便是失火,也该归应天府所辖吧。”“正是卑职通报的应天府。”牟斌淡漠地说道:“而且也非失火,尸体口鼻内并无烟灰。”“杀人毁尸?!”丁寿眉峰紧锁“这张悍可有仇家?”牟斌点头。
“哪一个?速速传来问话。”牟斌面如止水,一动不动“正是大人您。”“我?我怎么不知道招惹过这么个人物。”丁寿不屑冷笑。“张悍的兄长名唤”张彪“。”牟斌双眼炯炯,注视丁寿“大人可想起些什么了?”一旁的钱宁脸色难看“那张彪依附呼延焘作,已被正法,未曾株连家人,本是天恩浩,他还敢有何怨言。”“人心难测,海水难量。卫帅以为如何?”
牟斌不答,凝视丁寿。“呵呵,如此说来本官确有嫌疑。”丁寿目如冷电,冷笑道:“可牟大人又是为何如此关注这个死鬼,来得这般凑巧呢?”
“卫帅昨大闹雨花台,将林本兵得哑口无言的消息不胫而走,风闻大人遇刺,卑职忧心如焚,虽未奉上命,又怎敢不急急奔走,为上峰分忧。”牟斌淡淡说道。
“刺客是张悍?”“还未及查清,卑职只是查到张悍下属亲兵领了一批火器出营,可那些火器同领出的人一道没了踪迹,若说携带私逃也未可知。”牟斌顿了一下,看看余烟袅袅的火场,苦笑道:“本想着夤夜寻张悍问询一番,不想迟了一步。”
“这么说牟大人也是一无所获咯?”丁寿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牟斌点头“若是卫帅省却雨花台的那番辛苦,直接来寻卑职,想必还是能赶得上的。”
丁寿嘴里有些发苦,牟斌一家是因为他才被贬南京,以己度人,若说心无芥蒂那是扯淡,未免相见两厌,他就没打算见牟斌,更何况他从心里也信不过这位前任。
“牟大人好灵通的耳目。”钱宁语气发酸,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的手下,牟斌待之以礼,拱手道:“不瞒钱大人,掌管火器的库吏恰巧是卑职的暗桩。”
“果然够巧,”丁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牟大人不愧北司前辈,即便远离中枢,仍是耳目灵便,手眼通天,丁某算是见识了什么叫”百足之虫“。”
“卑职分内事,卫帅过奖。”牟斌好似没听出丁寿话中的嘲讽。对方应对得体,丁寿无处着力,此处线索又断,逗留无益,冷哼一声“走,去守备衙门。”***守备太监石岩府第。
“缇帅来得刚好,咱家正想去寻你,请坐,上茶。”石太监仍是那副病恹恹要死的模样,与上次不同的是总算记着给丁寿上了一杯热茶。
那个唤作石楠的内侍端着茶盘进了厅堂,将一个成化五彩盖钟放在丁寿身侧,丁寿看了这送茶的太监一眼,道了声谢。石楠又将一个永乐甜白暗莲茶杯呈到了石岩面前,石岩接过“缇帅,请茶。”
丁寿掀开盖碗,只觉茶香扑鼻,赞声:“好茶。”“这是咱家珍藏的明前龙井,既然缇帅喜欢,回头便带些回去。”
石岩又转身吩咐道:“石楠,也给锦衣卫的小子们一人上一杯,大冷天当差,也够辛苦的。”在廊下侍奉的钱宁躬身称谢,却被丁寿喝住“滚下去,你们没这福分。”看着钱宁讪讪退下,石岩轻笑道:“缇帅好威风。”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丁寿举茶相邀“公公,请。”石岩吹了吹茶盏水气,见丁寿掀盖浅呷了一口,微微一笑,慢悠悠道:“数前缇帅走后,咱家便遣出人手,私下打听出了一些消息。”
“哦?”丁寿似乎为茶香所,并不抬头“愿闻其详。”“确有几深夜,银库周遭有可疑人等出没。
但库吏每清点存银,数目并无变化,故而未曾上报。”石岩端着茶杯,轻轻咳嗽了数声“咱家前后印证,有可疑人出没的那几,俱是一人当值守卫。”
“不知何人?”丁寿问道。“千户张悍。”丁寿“噢”了一声,没再多问。“缇帅似乎并不着急拿人讯问。”丁寿的淡漠让石岩好奇。
“在下才从张悍住处赶来,那里昨夜遭了回禄之灾,他一家九口已被焚尸灭迹,急也没用。”“哦?”石岩白眉攒起“被灭口了,可恨。”
“确实可恨,”丁寿眼皮夹了一眼在边上低眉顺目垂手而立的内侍石楠,笑道:“这位小公公看着伶俐得很,是您老贴心人吧?”“石楠自净身起便在咱家名下,情若父子。”石岩答道。
“如此在下前番失礼了。”丁寿站起行了半礼“石楠兄恕罪。”石楠可不敢当丁寿的礼节,连忙侧身避过“奴婢不敢当。”丁寿眸中光闪过“在下想劳烦石楠兄一件事。”“缇帅请讲。”
“依次单发,变阵三段击。”丁寿笑容森“受累重复一遍。”石楠面色陡变。“缇帅这是何意?”石岩沉声喝问。“在下昨清晨遇刺,领队的人物被在下的秘制软香打中,”丁寿了下鼻子,得意笑道:“这味道却没那么容易散掉,想来小公公还有淤伤在身吧。”
“缇帅加之罪,可知后果有多大!?”石岩蜡黄的面皮上有了几分苍白。“大得过二爷这条命嘛?”丁寿一指受伤左肩,大声喝问。钱宁等人听到丁寿怒喝,俱都拔刀冲了进来。
“哼哼,呵呵,哈哈…”面对众锦衣卫石岩毫无惧,先是冷笑,随即放声大笑,笑声凄厉悲惨,闻之断肠。
“是我做的,与干爹无关。”石楠身道。“孩子,他不会信的。”石岩冷笑。“石公公,你考虑过谋害朝廷大员的后果么?”“抄家?灭门?夷三族?连漕银咱家都动了,还在乎这些”石岩浑不在乎地笑道:“石家的血脉已被你断了,咱家只要有你陪葬,千刀万剐都无所谓。”
“您老觉得在下怀疑到小石公公后,还会喝下这杯茶么?”石岩笑容一凝,不敢相信道:“你…没喝?”“宽袍大袖总是有些好处。”丁寿扬了扬袖子。
“咱家或许真是老迈无用了,几十年宫中风风雨雨都过来了,却栽在你这小子手上。”石岩惨笑。丁寿轻声一叹“石公公,石大人结果非我所愿,其中有些误会,只要你说出幕后指使,昨和今天的事权当没发生过。”
“休想。”石岩这两个字很轻,却坚定得很。“公公三思。”丁寿还想再劝。“无须多说,你打算怎么处置咱家?”丁寿沉默片刻“南京守备乃司礼监外差,在下无权处置,由刘公公定夺吧。”“想让咱家对刘瑾摇尾乞怜么,呵呵…”石岩摇头,将身边茶盏一饮而尽。
“干爹!”石楠凄声惨呼。丁寿觉察不对,一步冲上前去,细看石岩已经开始口鼻出血。“咱家先行一步,叔侄俩在曹地府等候缇帅大驾,嘿嘿…咳咳…”石岩艰难吐出这几句话,便七窍血,一命呜呼。没想到老太监对自己能下这么重的狠手,丁寿悚然心惊,忽听身后又传来一声惨叫,扭身见石楠已经一头碰死在了廊柱下…***通州驿站,夜,大雪纷飞。
一支押运囚车的队伍住了进来,驿卒们忙里忙外,不敢怠慢,来人都是锦衣卫的大爷,他们这般人可得罪不起,别说这帮军爷了。
瞧着囚车里那位爷的气度,比之锦衣卫还要神气。昔日漕帅,平江伯陈熊盘膝坐在铺稻草的柴房里,对着为他安排的劣饭食不屑一顾,咬着一稻草呆呆出神。
“爵爷,别来无恙。”一个全身裹着黑色兜帽披风的鬼魅身影,出现在了木栅栏门前。陈熊“呸”地一口吐出嘴中稻草“本爵琢磨着你也该面了,久违啦,部堂大人…”***
京师,宣武门大街。南方各省所来客商过了卢沟桥,都要经宣武门进城,因此大街上店铺林立,生意兴隆,城门内外人烟辏集,车马骈驰。
“铛铛”一阵锣响,街上行人纷纷闪避,知趣的人都晓得,又有囚犯进出了,谁教宣武门城门顶上刻着三个大字:“后悔迟”呢,这帮倒霉蛋不走这里还能走哪儿。看着押解队伍缓缓经过,两边人群不免窃窃私语。
“哥哥,又是哪个家伙犯了案?”“你不知道?漕运总兵,平江伯陈熊。”“哎呦,这可是有丹书铁劵的人家,怎么也犯了事啦!”“谁说不是呢,听说诏狱这阵子都快人为患了…”“这当官的看着金马玉堂,掇青拾紫,不定哪天就犯了事,还不如咱们小老百姓两餐一宿过得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