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撺掇威偪
“比如通查各衙门历年有犯错案者,佥书职名追究惩治,虽是除之意。但以一时之失而穷一二十年之远,以一事之差而累数十人之众,非惟人才难得抑且情有可矜,可除侵盗钱粮并受赇人命者外,其余人等从轻发落…”
“行了,朕知道了。”朱厚照点头。“陛下稍待,还有一事…”李东在内阁知内情,这几件事说是出自上谕,实则都是刘瑾授意,试探说了两事偷觑刘瑾神色,见老太监面色如常,不由松了口气,继续道:“比如各处查盘粮草亏折浥烂者,罪逮巡抚重臣,虽有慎重钱谷之意,然职有大小,责有专否,陪补亏折律有明条,管粮管屯等官固难辞责,巡抚之职似可请从轻处置…”
“凭什么?他们身为疆臣,总理一方,地方粮草亏折,难道还没错了!”朱厚照愤懑不平,有错的都是底下当差的,你们对朕可没这般宽容。
“并非无过,只是巡抚都御史等官总理民事戎机,事务繁冗,难免有失察之处,可治其督理不严之罪,械系追责…未免苛求。”“李相所言甚是,求皇上明察。”王鏊立即接口。
“臣等附议。”户部顾佐与都察院屠滽等人紧随其后,各部属官见自家老大领头,也大多应和。
“李相之言乃谋国之举,老臣深以为然。”遭参劾人中尚有许多故旧下属,既然主管的文臣都已无罪,武将能有甚错,张懋乐得做个顺水人情,领着五府众多武勋一同附议。朱厚照快被这群“双标”给气乐了,在群臣中来回巡睃。
终于在右班中发现一个“鹤立群”的人来。“丁寿,你才巡视西北而回,依你之见如何处置?”
遭了皇帝点名,王鏊才发觉今还有这么个人物在侧,他这始作俑者能说出什么好来,急声道:“陛下,丁寿戴罪之身…”
“朕几时定过他的罪!”一句反诘让王鏊闭上了嘴,正德和颜悦道:“丁卿,你来说?”“臣以为李阁老之言深为国计,切于辅治,言之有理。”丁寿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不独小皇帝,一众百官也惊得不轻,这小子突然转了!
“什么?”朱厚照一脸困惑,瞥向身侧站立的刘瑾,暗道你们事先未商量好么“依你说来,仓储浥烂亏折之事巡抚总督等官不应深究咯?”“臣以为一众该管官员法当重治,但仓储亏折年头久远,涉案人众,其情罪不一,不宜一概而论。”
“大金吾之言甚是。”顾佐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当年户部主事的是韩文,一定要分清主次。
“那又当如何去做?”朱厚照问道。“可令各处巡按御史会同锦衣卫提问明白,何者侵盗隐匿,何者滥收私放,视其情状,再行定罪。”丁寿朗声道。
“丁大人果然少年持重,此议甚嘉。”李东微笑颔首,众臣俱都随声附和,王鏊尽管看丁寿不惯,也悻悻不再多言。“老刘,你说呢?”朱厚照转向身旁刘瑾。
“粮草亏折毕竟乃国之重事,应让户部斟酌议覆。”刘瑾回道。见刘瑾并不反对,朱厚照也不再说什么,烦躁地一挥手“就照此办,都散了吧。”
下朝后丁寿便被一众大臣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这个称赞缇帅顾全大局,国之干城,那个说大金吾谋划深远,不愧朝廷股肱,总之可将丁寿吹到天上去,好似前几被骂得当朝佞不是眼前人般。对众位同僚的“健忘”丁寿可以理解。
毕竟锦衣卫参与到查盘事中,众人都担心将来被拿住痛脚,提前缓和关系才是正理。“缇帅今出一言而朝皆和,威风无两,实令下官钦羡。”兵科给事中张龙好不容易挤上前来,陪着笑脸言道。
淡淡扫了一眼这位兵科给事中,丁寿暂且不理会,只与其他人寒暄客套,张龙被晾在那里,一脸难堪。待将身旁人都打发了,丁寿才转过身来“张给谏…”
“不敢,直呼下官名即可。”张龙谄笑道。丁寿失笑:“足下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何苦自轻。”“非是自轻,下官对缇帅高山仰止,钦慕已久,能得训教已慰平生,怎敢已官场俗礼相待。”
张龙揣袖俯首,一副赤诚之貌。“这话可不敢当,丁某前几还是过街老鼠…”丁寿乜眼斜睨张龙,嗤笑道:“喊打的人里不就有张给谏么?”遭了抢白的张龙笑容讪讪“下官…一时糊涂,胡言妄语,求缇帅恕罪。”
“恕罪?言重了,身为谏官,拾遗补缺是分内之事,丁某岂敢阻言路,只是…”丁寿意味深长地一笑“给谏的题本是发自内心?抑或受人指使?这其中差别大得很呢。”“缇…缇帅何…何出此言?”事发了!
张龙心底悚然一惊,兀自不肯松口,故作糊涂。“给谏尽可揣着明白装糊涂…”丁寿伸出手来,触及张龙肩头时清楚感受他浑身一抖。
丁寿只是掸了掸张龙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捏着他的官袍若无其事笑道:“只是本官提醒给谏一声,天气虽说转暖,可诏狱里气还重得很,还是提前多备几件衣物为好。”
看张龙面如土色,战战发抖,丁寿心中舒畅,曹鼎当为了活命,可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自然这位张给谏受寿宁侯指使弹劾自己的事也没放过,王八蛋,二爷便是落水狗。
也不是任人都可打上一子的。张龙汗出如浆,手足冰冷,结结巴巴道:“丁…大人,其中些许…误会,请容下官解…解释。”“别解释了,本官没那工夫听。”丁寿把手一摆,不与张龙说话的机会。
不过二爷也确实忙得很,干清宫内侍张锐一溜儿小跑奔了过来,见面先施一礼“丁大人,万岁爷请您过去一同用膳。”
“走吧,我说张公公,光禄寺的膳食是越发难吃了,上次那道猪蹄肚快打死卖盐的,难为皇上怎么受得了…”丁寿毫不见外地抱怨着宫廷膳食,随张锐远去,单撇下失魂落魄的张龙,愣愣怔怔不知何去何从…***“说说,朝上你是怎么想的?”朱厚照拄着下巴,瞪视丁寿。
我也想知道老太监怎么想的,丁寿费了好大气力将嘴里的鹅巴子咽下肚,堆笑道:“今朝上形势陛下也看见了,若不稍作曲意,恐难善了。”“凭什么每次曲的都是朕意,那些巡抚总督犯了错不该法办么!”朱厚照拍起了桌子。
“应该,臣也没说不治他们的罪,这不掺进了锦衣卫么,只要罪证确凿,还怕跑了他们,不过是换个说法,让那些官儿白高兴一场。”“你是说…”朱厚照眸中放光“那些臣子成了朝三暮四被耍的猴子?”
“万岁圣明。”丁寿恭维道。朱厚照抚掌大笑“好,你果然主意多,难怪老刘也没反对,朕都被你们蒙混过了!”“那些官儿,将士们出生入死,衣甲俱残,若让朕晓得他们中有侵盗贪渎的,断不轻饶!”
朱厚照断然道。孩子得哄,丁寿心道“陛下明见万里,依臣在边地所见,军士们最忌者便是有功不赏,有过不罚,赏罚不明,寒将士之心。”朱厚照深以为然“不错,赏罚不明,百事不成,军伍之事更是如此。”
“可据臣所知,有人却报功不实,欺君罔上,巧立名目,滥施恩赏,以致边兵怨恚,军心不稳。”这么难以下咽的饭都吃了,丁寿决计不让自己白受这份委屈。
“谁人如此大胆!?”朱厚照立时嗔目。***寿宁侯府,角门。“曹爷,您可出来了,求您为我引见侯爷,在下确有十万火急之事。”张龙抓住曹鼎衣角,苦苦哀求。曹鼎一脸晦气看着张龙“什么事,火上房了?”张龙跺着脚道:“差不多了。
那丁南山已然知晓在下受侯爷指使之事,须赶快商量出个对策,迟了怕就…晚了!”张龙意外的是,曹鼎听到消息后神色淡淡“就这?”
“是啊。”张龙茫然点头,忽然灵光一闪,惊喜道:“您都知道了?”我自己说的能不知道么,想起险些被活埋的经历,曹鼎心有余悸,看着张龙的眼神开始不善,若不是从你这个倒霉鬼家中出来。
曹爷怎会落到那群花子手里,卖了主子不算,还在供状上画了血押,这辈子是被那丁寿吃死了,张龙还没理会到自己已然成了旁人迁怒的对象,一脸希冀道:“不知侯爷那里什么章程?”
“什么章程?闭门谢客。”曹鼎冷冷道。“侯爷这便罢了?难道不寻那丁寿小儿的晦气了,下官此番愿做马前卒,尽心效力…”左右已结了梁子,张龙此时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指望二张福能庇佑住他这棵小草。
“休得胡言语!”曹鼎心虚地左右观望,低声斥道:“那丁大人何等身份,你竟敢直呼其名,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一点礼数不懂!”我不知礼数?他娘的当是谁着老子上题本的!
张龙险些没爆出口,眼见曹鼎要缩回门里,慌不迭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极尽哀怜道:“求曹爷通融,让我见侯爷一面,一点心意,万请笑纳。”
感到掌心中多了一张东西,曹鼎低头看了一眼,不着痕迹地将银票收入袖中,放缓语气道:“侯爷嘛,是注定不见客的,不过看在你这份心意上,我倒可以给你提个醒儿。”“请曹爷明示。”张龙眼巴巴望着曹鼎。
“锦衣卫不是好相与的,丁大人更不是好惹的,你呀趁早死了那份心。”张龙等了半天未有下文,惊愕道:“完了?”“这点银子你还想听什么!”曹鼎突然觉得这厮很不懂事。
这话还用你他娘来教!当日本官是怎么说的,还不是你一力大包大揽,撺掇威,我才上的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