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狂夫谈天下

　　解放前，尤其是上海这样的大都市，秘密监狱是很多的，关押的都是革命志士和异政见者。他们发现这座防御严密的小楼。名义上是敌人指挥所，实际是秘密监狱时，也不算太意外。

　　楼上两层是办公的地方，每间办公室几乎都被改造成击的火力据点，窗户打破，堆上沙包，机架在上面。进行清剿的时候，还遭遇到了有限的抵抗，有敌人在楼道里打冷，甚至还有人想拉响手榴弹同归于尽。指导员把有限的兵力分配到每间办公室，手头的人就不多了。

　　这时，有人发现了通往地下室的暗门。

　　指导员派人顺原路急速回去报告团部，并组织运送伤员。一切安排停当，他叫来两个战士，随他一起到地下室。这两个战士里，就有当时的蔡老爷子。那时候他还是蔡小鬼。

　　他穿着不合体宽大的军衣，拿着，机头大开，保护在指导员身边，如果有冷打来，他肯定会奋不顾身地给指导员挡子弹。地下室里是阴暗的混凝土楼梯，房顶很矮，走廊就像地窖的狭窄过道，四周墙壁全是混凝土的。这样的地下建筑非常少见。指导员和战士们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出这里是做什么用。

　　据蔡老爷子回忆，那地方通风很差，非常闷热，而且周围死一般的沉寂。刚刚经历了血的战斗，子弹啾啾声还在耳旁不绝呢，突然到了这么个森死寂的地方。让人极度不舒服。有一种无法呼吸的迫感。

　　再往前走一段的时候，他们终于明白了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他们看见一间间彼此相邻的牢房。

　　牢房用的金属门，很厚很冷，只有一扇打不开的小窗户。指导员拉了一拉把手，发现锁得紧紧的。他让人到楼上找来了工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撬开了门，里面黑漆漆的森恐怖。战士们用手电照过去，牢房并不大，空的没有人。这里还充斥着一股极度难闻的臭味。可以断定，并不是没有关人，而是里面的同志很可能在不久前被处决了。

　　战士们义愤填膺，根本没有恐惧的感觉，一股火顶上脑门，一门心思想把同志们都解救出去，一起狠狠打击这些没人的反动派。

　　他们挨个打开牢门，在一些牢房里发现一些奄奄一息的犯人，这些犯人由于常年不见阳光，没有营养，导致整个人又白又瘦，双眼目不视物，问什么都不知道，像傻子一样。

　　虽然身份需要甄别，但不管什么来历，能关在反动派的牢房里应该都是革命同志，战士们把这些人全都解救上去。这时就到了一间牢房，工兵把门撬开，手电光亮照进去，里面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

　　这间牢房关着两个人。这两个人打扮非常奇怪，身上的囚服已经衣衫褴褛，头发长长的一把，连胡子都老长的。可和其他犯人不一样的是，这两个人精神状态都很好，非但如此，他们居然还在下棋。

　　地上是一个糙的五线格，上面摆着石子，你一步一步。最令战士们惊奇的是，这两个人下的是盲棋。牢房里本来就暗无天，他们还用撕下来的衣服条绑缚在眼睛上，凭着感觉抓石子进招。进过之后，还要报出石子的落子位置。

　　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其中一个犯人解下眼睛上的布条。看样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光亮，被手电的光线陡然刺，眼睛迅速眯起来。

　　指导员很有经验，赶紧让人灭掉手电，走进去说：“同志，们来晚了。请你戴上布条，把眼睛遮挡好，们这就护送你们出去。”

　　“谁呀”旁边那个没解布条的人问。

　　解了布条的人说：“老蒋败了，是解放军。”

　　没解布条的人慢慢转过头问：“同志，能告诉战况如何了吗”

　　指导员兴奋地说：“们大部队已经突破虹桥，打穿了徐家汇，马上就要解放上海，解放全中国”

　　没解布条的犯人闻言大笑，对同伴说：“老安，你说错了，老蒋还是没坐稳天下。”

　　闻听此言，指导员反应很快，脸色一变，战士们随即把抄起来，对准了这两个人。指导员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没解布条的犯人此刻缓缓摘下眼睛上的布条，着发红的眼睛，他呵呵笑：“告诉你们也无妨，叫花清羽，这位叫安歌。你们不要惊慌，们既不是同志，也不是敌人，们是逍遥派。因言获罪，说了一些可不该说的话被误抓在这里。不过也好，外面兵荒马，不如这里住着安心。和这位安兄，在这里做了个赌局。”

　　“什么赌局”指导员问。

　　花清羽道：“们在赌天下。”

　　“一语言罢，”蔡老爷子回忆说：“这个姓花的，还有那个姓安的，一起哈哈大笑。这一幕对冲击非常大，是苦孩子出身，从小爹娘就没了，是在队伍里长大的，对于这支队伍的感情那是不用说了，打胜仗建国家，认为这一切都顺理成章，甚至想都不用想，就像天要下雨一样。而这两个人，居然会用如此豁达甚至诡异的方式在调侃天下的归属，被他们的豪气完全给征服了。”

　　“后来呢”解铃问。

　　蔡老爷子沉一下说：“老了，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指导员没在，其他人也没在，好像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去办。地牢里只留下一个人，拿着看守这两个人。指导员告诉，这两个人很可能是阶级敌人，让不要放松警惕，如果需要，可以开。只剩们三个人的时候，那姓花的说了一句话，”他说道：“至今记忆尤甚。这也是寻找轮回转世的初衷。”

　　他顿了顿道：“姓花的对说，这位小兄弟看你很面善啊。当时让他放老实点，并把口对准他，那种情况下，真的会开。姓花的随即笑着念了一首诗：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离合总无情…后来上扫盲班，认识了字读过了书，才知道他念的是宋代词人蒋捷的《虞美人》，讲述的是一个人一生老中青三个时间段听雨的不同感受。当时不甚了了，到了暮年才体会出其中的幽深意境。唉”蔡老长叹一声。

　　“这两个人后来怎么样了”问。共厅木扛。

　　蔡老爷子摇了摇铃，叫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耳语了几句。官家出去，时间不长取来一个档案袋，蔡老爷子颤巍巍打开袋口，从里面拿出两幅铅笔绘的人像，递给们。

　　一接过来就愣了，第一张画上的人正是安歌。在隆城王姨那里，曾见过安歌照片。当时是三兄弟的合影，安歌、解铃的父亲解子孝、还有王姨的丈夫叶祥。对安歌的印象不深，不过此时看来，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画这幅画的人水平很高，背景寥寥数笔，能看出是一间狭窄黑暗的牢房，安歌穿着一身囚衣，半躺半坐，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那模样活灵活现，不像坐牢倒像是击节而歌曲酒觞的诗人。

　　另一张画上的人想必就是花清羽了。这是个很清秀的年轻人，盘膝坐在地上，正在肆无忌惮地仰天大笑，神态可以说很嚣张。也难怪，也只有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才能做出在监狱里点评天下的狂妄举动，他以为自己是谁曹

　　比较奇怪的是，看着这张花清羽的图片，忽然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在人生的很多时刻，都会有类似的感觉，某一个场景某一个时间，似曾相识，好像在哪见过，可又说不上来，最后只能推究在梦里。

　　这个花清羽，给了这种的感觉，似曾相识，不但见过，似乎还有过很深的联系。嫂索间那些事儿

　　“你是不是觉得很熟悉”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抬起头，看到说话的正是蔡老爷子。

　　礼貌地笑笑，不知说什么好。

　　蔡老爷子道：“年轻人，第一次看到花清羽的时候，也有熟悉的感觉。花清羽当时跟说，们之间有缘法的。这两张人物像是找世界顶级画家根据的记忆和描述画出来的，认为非常传神，**不离十。”

　　他靠在沙发上，闭上疲惫的眼睛：“花清羽和安歌后来被军战士押走了，好像去政审了吧，以后就再也没有他们的音信。花清羽临走时对说，们之间有缘法，后必定还会相见。他要记住一句话，他说后或许们都会变了模样，可以用这句话作为暗号标记。”

　　“他说什么”解铃问。

　　“他说，不但人生有轮回，时代也会有轮回。他告诉，他是一个轮回转世人，有过无数的前世，他说他根本不怕死，死亡对他来说只是意味着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