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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②②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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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子红的尸体被拖动了,身体和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音,地上留下宽宽的血道子,李亚青看到那个男人,穿褶皱的灯绒的子,磨了后跟的皮鞋,右脚鞋掌的凹纹里,粘了块干结的口香糖。

  身形似曾相识。

  有往墙上砸钉子的声音,手很稳,力道很大,当的一下,隔了一会,又一下。

  钉的很有心计,不是那种容易扰民和引起反感的叮叮当当,但每一下,都像钝钝凿在她的脑骨上。

  她不敢打开柜门,也不敢有大的挪动,只能从一个角度透过那条细细的窄去看,那人有两次从那个方向经过,但两次都是背影,只是,他手里的东西,李亚青看的分外真切。

  渔线,凿锥,还有线头上晃悠悠吊着的一钩针。

  李坦怎么还不来呢?

  她度秒如年,又惊恐加,自己逃过这一劫了吗?未必,入室杀人往往和洗劫挂钩,下一步就是翻箱倒柜搜寻财物了吧?

  李亚青脑子里转过无数的念头:如果那人来开柜门,她应该先发制人,一脚踹开柜门把那人撞个踉跄之后趁势夺门而出好呢,还是从里头死死抓住然后尖声呼救的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脚步声渐渐向外,然后是吱呀一声门响,徐徐打开。

  家里的门,她再熟悉不过了,如果出去没有关好,门轴惯性使然,就会这样吱呀着慢慢摇开。

  那人走了?

  李亚青意识到一件事情:如果这个人就此走,继而逃窜,可能就再也抓不到他了。

  她脑子里热血上涌,但还是怀着谨慎,慢慢推开柜门,触目所及,险些昏厥过去。

  数百道密密拉起的渔线,拉线上血渍然,她的父亲、母亲,还有霍子红,就那样僵直而扭曲地身在线网之中,而地上,鲜血的细正开始慢慢汇集。

  李亚青忍住眼泪,强行抑制住腔里翻滚着的恶心,颤栗着命令自己:“别看,别看。”

  她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血,咬牙冲了出去。

  走廊上有带着血的脚印,几步之后就淡了,巨大的惊恐和悲痛刺下,李亚青居然异常机警,她把头发上盘,那是她很少尝试的发型;外套下,折向反面抱在怀里,否则就和霍子红衣着相同了;最后,高领衣的套领往上拉,一直拉到鼻子上头。

  反正是冬天,外面冷。

  真的冷,天又,风呼呼的,刮的人脑仁生疼,即便是中午,大街上也很少人,有一两个骑自行车的,包的跟熊似的,嗖的一下就从身边过去了。

  那个人就在前面,走的不紧不慢,佝偻着,完全不像犯案后惊惶逃窜的架势,鞋底偶尔翻起,那块口香糖的结渍像是在提醒她:对,就是我。

  路过一家饺子馆时,他停下来,仰起脸,问:“饺子皮卖吗?”

  这声音,还有这张脸…

  她嘴嗫嚅浑身巨震,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最近时,肩膀几乎互相擦到,而肩膀向着他的一面,浑无知觉。

  就这样一直向前走,没有停过。

  张光华,张光华,张光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拉住她,咦了一声:“小红,衣服抱手里怎么不穿呢?冷不冷啊?”

  她茫然止步,这才发现已经走到陈前巷口了。

  ***

  李亚青借口丢了钥匙,从房东那拿了备用的,开门进去,一头栽倒在上,半晌惊怔一样起来,拼尽浑身的力气,拖了桌子柜子抵住门,窗户闩上了还觉得不够,又用胶水一层层糊了纸。

  为什么是张光华呢?

  是恨父母在两个人的关系上从中作梗,又害他工作不顺吗?不不不,他杀“李亚青”的时候,可同样没有手软。

  李亚青的眸子渐渐收紧,眼睛里迸出凛冽的恨意。

  他连对“她”的时候,都没有手软!

  李亚青一夜无眠,第二天拖着疲惫的身躯挪开桌柜打开门的时候,面扑来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九二年前后,虽然没有网络没有即时通讯工具,但八卦和猎奇的热情已然足以煮沸一个沉寂的小城,bb机响的频次都比平时要多,连买菜的时候,买卖双方都要换一个会意的眼神:“你听说了吗?”

  李亚青穿霍子红的衣服,棉袄、纳布底的大黑棉鞋,带穗子的红格子头巾,她面无表情地往派出所走,在门口时停了下来,假装看墙上的宣传栏。

  几个民警站在门口,一边抽烟一边换意见:“小李家属出了这事,你看我们是不是该捐个款?”

  那时流行捐款,结婚、遭贼、白事、生病,都兴捐个款,好像不捐款就做不成朋友同事了。

  家属?谁是他的家属?

  李亚青攥着围巾下摆转身离开,忽然意识到,从某种程度上讲,她和霍子红的人生,已经悄然实现了互换——如果她保持缄默并且愿意的话。

  她走进县新华书店,买了信纸,准备给派出所写一封匿名举报信,书店里没有桌子,她趴跪在书架底下的储书台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写。

  “那个叫张光华的,跟受害者住同一幢楼,他有很大嫌疑,请公安干警务必关注…”

  写到一半,跪的眼花,着眼睛抬头,发现这是“法律&刑罚”的专柜书架。

  她随手了一本量刑法则来看,看了几页回原处,那张写了一半的信纸撕碎了,团了又团,蹒跚着走出书店时,扔到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现代社会,随着文明程度的提高,法律量刑很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回事了,无论犯下怎样滔天的大罪,无论给当事人带来多少痛苦,最多不过——“一颗正义的子弹,结束了他的生命”

  太便宜他了,那颗正义的子弹,甚至不是她打出去的。

  ***

  张光华没有在家里待多久,李亚青打听到,他马上又要去太原出差。

  而警方的调查当时也没有指向张光华,巷子口烤烧饼的老王有个弟在派出所做保洁,他绘声绘地给街坊讲自己听到的消息:“听说是个惯犯,手法利落,心理素质好,不然你想啊,那家的女婿还在派出所工作呢,普通人谁还不紧不慢地在那儿一针一线…”

  如果那个时候有犯罪侧写,张光华绝大部分都不符合,如果不是她亲眼见到,抵死都不会相信的。

  听众面面相觑后背生凉,晚上关门睡觉都不忘在枕头边放个擀面杖。

  李亚青退掉了落马湖租的房子,跟着张光华上了去山西的长途车。

  她打扮的土气,蜷缩在大巴车的最后排,装着在打瞌睡,实则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前两排的张光华。

  他不知有人盯梢,也不知危险将近,和同坐的乘客聊得热火朝天,问,山西有什么好玩的?外派其实都是闲差,闲着也是闲着。

  那人建议:看大佛啊,那家伙,佛跟山一样大。

  张光华采纳了那人的意见,住下之后第二天就去车站买了大同的车票,但没敢对外说,因公济私,不好太过张扬。

  李亚青如影随形,但跟着他跨省过市这么久,到底怎么报复,依然没有头绪。

  杀人不是那么简单的,她没杀过人,想不出渔线人偶那样变态的方法,而且一路上,到处都有人。

  张光华在大同市郊住下,方便第二天就近拦车去看石窟,晚上出来吃饭,走了好久才找到一家面馆,里头只寥寥两三个食客。

  要了碗打卤面,埋头正吃的香,有人从身边急掠而过,然后就是蹬蹬蹬跑远的步声。

  张光华惊怔抬头,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店里的伙计提醒他:“钱包!钱包!”

  放在手边的钱包被人顺了!张光华碗一推,拔腿就追。

  伙计跟剩下的食客看热闹一样哈哈笑,连面钱都不跟他计较了:“外地人呢…那贼是个小媳妇吧,低着头不声不响,脸都没瞅着…跑起来真快…”

  ***

  确实,跑起来可真快,张光华气吁吁追了好久,眼看就要接近了,那人似乎想身,忽然把手里的钱包远远扔了开去,向着另一个方向逃窜,一会就没了影。

  张光华顾不上追了,小跑着向钱包落地的地方过去,这里是省道,一侧是山,一侧是大河,水很急,哗哗的声音听的人顿生凉意。

  他捡起钱包,借着微弱的月光小心地看了一下里头的东西:可别是掏光了钱给他扔回个空的。

  正翻看着,后脑重重挨了一下子,眼前一黑倒地。

  身后,李亚青抱着石头气吁吁,这一砸,几乎用了她全身的力气。

  ***

  她想过用刀子,但是会有好多好多血,麻烦,原先是想勒死他的,还为此准备了绳子…

  水声似乎忽然大起来,凭栏下看,冰凉的月光下,大河水泛着黑色的亮。

  李亚青在这一瞬间改变了主意,她把张光华的手脚捆住,又在他身上绑上大块的石头,最后用尽浑身的力气,把他拽坐在护栏上。

  他太沉了,绑上了石块之后更沉,幸亏这里有条河,否则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掉。

  老天都帮她,那段时间没有过车,那间小面馆正拾掇着关门,伙计当笑话一样提起刚才的事:“不晓得追到没有,追到了也不会回来结账咯,外地人死的…”

  她耐心地等。

  张光华慢慢呻*着有了声息,李亚青一个巴掌狠狠掴在他脸上:“你为什么杀我家里人?”

  张光华看着她,目光有片刻的迷茫,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境地之后,脸色突然变的狰狞,嘶叫着让她马上放了自己“不然连你一起杀了”

  真是荒唐,知道谁为刀俎谁为鱼吗,远处隐隐有车声,李亚青哈哈大笑,伸手在他脑袋上重重一推:“下去吧。”

  重物扑通落水的声音,她低头看,水何其之快,那个身体砸下的水花漩涡,只是片刻之间,就被新的水盖过了。

  ***

  好长的故事,以至于中间手机电池耗尽,木代不得已着充电线跟罗韧通话。

  听完了,长久的沉默,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问出的第一句话是:“我红姨会因为杀人被抓起来吗?”

  罗韧也不太清楚:“过了追溯期吧?再说了,谁去告她?她不说,谁又能查的到她。”

  木代怔怔的:“我红姨一直在查张光华的消息呢。”

  “杀人的人,到底心虚。她90%笃定张光华死了,却又疑神疑鬼,怕他挣脱了绳索,被河水冲到别的地方得救了,所以一直打听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即便有了,她也会第一时间知道。”

  难怪凌晨时就代了一切离开了,她把秘密说出来,有太多不想也没有勇气去面对的东西,索一走了之。

  “我红姨,跟我想的,好多不一样的。”

  罗韧笑笑:“我也庆幸我没有太得罪她。”

  木代多少有点歉疚,觉得是自己昨晚的问让霍子红迫不得已说出了这个藏了许久的秘密:“红姨她,是因为我吗?”

  罗韧推开窗,小商河今天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屋子泥黄的院墙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李坦坐在前屋的房顶上,手搭在眼睛前头看天,像是从来都没看过一样。

  风吹他的头发,花白的头发。

  “别太看得起自己了,不是因为你。”

  那就没自己什么事了,木代觉得心里空空的,原来真相是这样的,知道了真相,一点也不开心,她说:“那我挂了。”

  “木代?”

  “嗯?”

  “你要来一趟小商河吗?”

  小商河?为什么?

  “你和我都知道,这件事,远没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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