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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②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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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玉萍走了之后,罗韧半天回不了神。

  他在群里发了句,你们谁用血试过武玉萍了?

  陆续回复:没,没,我也没。

  这似乎不合常理,罗韧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木代拉他:“走啊,太阳都下去了,还要去找丁国华呢。”

  只好先把疑虑放到一边,查了电子地图,确定最近的步行线路。

  路上,木代说:“真奇怪,我在这里住了四年,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她偏头看罗韧:“像是一棵萝卜,被硬到青菜地里,左看右看,都不觉得是自己家。”

  罗韧白她:“你想打个比喻我不管,为什么是萝卜?”

  木代在口罩外的大眼睛滴溜溜转,抱住他胳膊说:“大概是我跟萝卜在一起待的太久了。”

  罗韧笑,搂住她肩膀,一如任何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不过,在大街上招摇过市,木代还是忐忑的。

  问他:“警察会分外注意我吗?”

  罗韧说:“他们会猜测你跑了、找到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了,即便面,也一定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很少有犯罪分子这么嚣张,牵着男朋友没事人一样逛街的。”

  木代说:“以前不觉得,现在居然羡慕那些能在阳光下昂头大步走的人。”

  她明明不是罪犯,却揣了一颗过分警醒的心,帽子口罩,见人就低头,看到警车过,手臂上会起细小的颤栗,下意识的,会去看周遭环境:从哪逃最合适?

  罗韧隔着口罩捏捏她的脸:“很快过去的。”

  木代说:“如果过不去呢,如果功亏一篑呢?”

  问完这话,街道上的喧嚣声似乎都小了,生活是个首鼠两端的婊*子,一边说着公理正义,一边又漫不经心送着冤屈的人飞血上白练。

  别想着等老天来洗刷你的冤屈,大气层离地最近的对层高度平均十到二十千米,地面上那么喧嚣,老天哪能听到你纤薄的那一声冤枉?

  罗韧说:“那我就带着你走,咱们永远不为自己没干过的事买单。”

  “走到哪去呢?”

  会被通缉,会被追,去国外吗?国门都出不了吧。

  罗韧问她:“坐过飞机吗?”

  “坐过。”

  “最高的地方往下看,看不到国界、政*府、机构、组织、条例,只有土地、河、山丘、平原。爱走到哪就走到哪,全世界都是我们的。”

  说话时,阳光斜斜下来,正照着他的脸,罗韧下意识抬手去遮,阳光透过手指的罅,在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

  木代笑起来,忽然上前两步,双手环住他的,想埋头在他怀里,前头的帽檐作梗,只好侧过头。

  好的情人,像是一双眼睛,带着你看到更蓝的天、更长的河,更广阔的天地,那些困囿心灵的四壁,通通消失不见。

  糟糕的情人,只会让你的目光一直内收,眼里全是生活的仄狭小,未来的无望,关系的糟糕,

  有个大爷拎着买菜的篮子从边上经过,咧着嘴看着两人笑。

  木代也笑,还冲他眨了眨眼睛。

  不就是陷害么,她想,泼过来的一盆脏水罢了,拧了巾擦干净就行,大不了冲个凉洗个澡,不见得我就能被一盆水淹死了。

  ***

  丁国华家,在一幢老式住宅楼的六楼。

  以二十年前就已经是主任医生的待遇来看,这住宿条件,实在是差了些。

  天还没有全黑,楼道里已经暗的快看不见了。

  罗韧敲门,笃笃笃三下,然后侧耳听,门里有动静,看来有人在。

  或许应该让马涂文再多了解一下这个人的背景…不过算了,只是问个信息,三两句的事儿。

  有凳子拖动的声音,迟滞的脚步声,然后咯噔一声,锁舌打开,门只开了巴掌大的的中间,架起一防盗链。

  还有横亘在防盗链之上的,一个老头干瘦而又警惕的脸。

  语气生硬:“找谁?”

  罗韧看他:“丁国华…医生?”

  “医生”这两个字好像戳痛了他的神经,罗韧注意到,他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

  “什么事?”

  罗韧觉得,丁国华这道门,今天自己大概很难迈得进去。

  索单刀直入:“想向你打听件事,二十年前,你是县医院的主任医师,当时…”

  丁国华打断他:“不知道。”

  罗韧失笑:“我还没说是什么事…”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门顶上的铁锈零星落下,从他脸上拂过。

  好大一碗闭门羹。

  罗韧转头看木代:“关于丁国华,除了姓名地址,就没有些别的背景信息?”

  ***

  罗韧给马涂文打电话,马涂文嫌他不够耐心:“万烽火那你也知道的啊,消息都是一点一点来的。”

  这倒是,万烽火认为,消息贵的就是“及时”像新闻一样,今天各家争抢的头条,到了明天就是晒干瘪的黄花菜,所以他从来不捂,打听到什么就第一时间传达什么。

  罗韧问:“那还有没有后续的消息?”

  马涂文拿腔拿调:“你等着吧,我今天还会收一个快递的。”

  背景音里,有个女人的声音:“哎呀沐浴都没了,让你记得买,你脑子让狗吃了啊?”

  罗韧默默收起电话,看来是跟八美又和好了,有些爱情的呈现形式也真是奇怪,扯头发抓脸横眉瞪眼的,居然也龇牙咧嘴着天长地久下去了。

  他转头看木代,又抬头看六楼那扇亮灯的窗:“马涂文那可能会有新消息过来,先守一会吧,想吃什么,我去买。”

  木代看着他:“罗韧,你从来不跟万烽火那里直接接触。”

  这话没错,他总是通过马涂文。

  罗韧笑:“所以呢?”

  木代不想猜:“为什么啊?”

  罗韧说:“我回国之后,没坐过飞机,不坐火车,也很少坐汽车,去哪都是自己开车。”

  “丽江的房子,是用郑伯的身份签的约,开凤凰楼,我是老板,但郑伯跑前跑后的办下的手续上,没有一纸是我的名字。”

  他看定木代:“为什么?”

  木代回答:“你不想被什么人找到。”

  罗韧吁了一口气,说:“在这样一个时代,一个频繁面的人,想要完全隐形是做不到的,我避免不了被人找到。但是,有一些措施是要做的…”

  比如尽量和万烽火这样无孔不入的信息网络保持距离。

  木代问:“是谁啊,你在菲律宾那里的仇家吗?”

  罗韧没有说话。

  夜开始浓重了,晚饭时间,很多开着的窗户里飘出炒菜的香味,韵韵悠悠,甚至能听到热油滚锅的哧拉声。

  好像看到那个黑人小伙,小个子的尤瑞斯,把像扁担一样横亘肩上,探着头往锅里瞅,眼睛被油烟熏的睁不开。

  “罗,这样也可以?你们中国人这么吃?”

  又嘟嚷:“青木为什么喜欢吃生的,你们都是亚洲人。”

  还看到他躺在上,赤*着黝黑的上身,渗着血迹的白色绷带绕身一周,罗韧嘲笑他说,黑夜里看,只看到白色的一道环。

  尤瑞斯气的捶顿足,却不是气他的话。

  “亚洲女人,”他说“我永远的,再也不相信亚洲女人,尤其是马来女人,我还要提醒我的儿子、孙子,我邻居的儿子、孙子!”

  而下,他们一群人哄笑着搂成一团。

  木代轻声问:“你的仇家很厉害吗?”

  罗韧还是不说话。

  眼前忽然又闪过宁静的银滩碧海,他背着水肺,倒头直冲海底,自海底的岩石上捡起一颗天蓝色的海星。

  浮出水面,尤瑞斯穿着橘红色的救生衣,在水里夸张的四下踢腾:“罗,罗,快救我,我翻过来了!”

  尤瑞斯居然能套着救生衣,在水里翻了个跟头,像被人掀翻了无法翻身的乌

  罗韧不救他,扯开他的领口,把海星了进去。

  尤里斯尖叫:“什么东西,凉的,还动的!”

  罗韧说:“今天,你要么学会游泳,要么死在水里。”

  后来,尤瑞斯终于学会游泳,一有机会,就在海里快活的扑腾,笨拙的姿势起巨大的水花。

  “罗,我是一条黑鱼,在中国,黑鱼很珍贵吧?”

  罗韧说:“是,一种受人尊敬的鱼。”

  再后来,尤瑞斯死在战过的那幢豪宅的游泳池里,面朝下,浮在水面上,衣服发泡,鲜血在碧蓝色的池水中蔓延开来。

  罗韧咬紧牙关,慢慢闭上眼睛。

  木代靠过来,凉凉的柔软面颊贴住他的脸,凑到他耳边低声说:“罗小刀,你乖乖的,我什么都不问了。”

  罗韧再睁开眼睛里,眼里那层氤氲的水汽,还有蔓延着的血狠戾,消失无踪成一片温和的清明。

  问木代:“吃什么?”

  “小笼包,蘸带一点点甜的醋,溜还有汤。”

  ***

  江浙的灌汤小笼包在这里居然颇有市场,排队的人不少。

  罗韧接到马涂文的电话。

  “那个丁国华,老早不当医生了,约莫二十年前吧,就从医院离职了。”

  罗韧意外:二十年前,医生是个金饭碗吧,居然辞职,他这么舍得?

  “老婆也离婚了,说他这个人有点神神叨叨的,具体神叨在哪也说不出来,反正不常出门,缩在家里,也不见人。后来改制的时候,医院想请他回去,他一口回绝了,门都没让人家进。”

  罗韧心里平衡点了,看来不让访客进门对丁国华来说是常态。

  马涂文感慨:“日子越过越穷,二十年前的主任医师,那也是高知识分子呢…”

  …

  罗韧心里一动。

  二十年前,那前后、左右,还真是发生了很多事情。

  据说木代的母亲得了艾滋病——木代被遗弃送走——丁国华忽然离开医生岗位——就连那个腾马雕台,也是二十多年前建的…

  有一些联系,一定是一直在的,只是暂时被雾遮住,窥不了全貌。

  ***

  木代坐在小区花圃边的台阶上等罗韧,向来路看看,又抬头朝六楼看看。

  有一些窗口已经关灯了,小地方,本来就歇的早,小区也死气沉沉,这么久,除了罗韧出去过,就再没什么动静。

  木代心念一动。

  你不是不开门吗,可是挡不住我有过墙梯啊。

  她走到墙处,深一口气,两臂张开,贴紧墙面。

  师父说:你不能当墙是墙,你是你,那样你总会掉下去的,你得想着,墙就是你的地,偶尔踩滑了摔了,也是摔在地上。

  木代足尖一抵,手、足、腹五点用力,倏忽而上。

  说是壁虎游墙,其实是哄行外人的,怎么也做不到真的像壁虎或者蝮蛇那样来去自如,她一直多点借力,幸好老楼的墙壁糙,很多挂碍。

  很快就到了六楼窗口。

  她屏住气,两手扒住窗台,身子一拧,两只脚蹬住隔壁的空调外置架,达成几乎不太费力的身体平衡。

  然后探头去看。

  丁国华将睡而未睡,台灯调的很暗,斜倚在上看书,半晌才翻一页,端的不慌不忙。

  那书,目测着,还厚。

  木代的手肘有点酸,向下看,罗韧回来了,正抬头看着她,灯光太暗,距离有点远,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过,没哪个男人喜欢看到自己的女朋友没事就爬墙吧,还是六楼那么高。

  木代有点心虚,转头看,丁国华似乎准备睡觉了,书往头一搭,起身去洗手间。

  走路的时候,一拖一拖,腿脚有点僵硬。

  过了会,端了盆水出来,准备洗脚。

  他着气,掉右脚的鞋子、袜子,把干瘦的脚浸泡到热水之中,惬意似的吁了口气。

  哪有人是一只一只洗脚的?真心怪癖。

  手肘越来越酸了,再次低头,罗韧已经在台阶上坐下了。

  待会下去,他如果问她看到了什么,她怎么答?看到丁国华洗脚?

  好生无趣。

  木代悻悻的,正准备拧个身往下,丁国华又有动静了。

  他拿起搭在边上的巾,胡乱把右脚抹干,然后端起脚盆,一拖一拖的又去了洗手间。

  哗啦,水倒掉的声音。

  这个叫丁国华的老头,他只洗一只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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