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②⑥章

　　岳峰没有回答，也不管神在不在线，点开对话框，先发过去三个字：“滚出来。”

　　光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说啊，找神这老不死的干嘛？”

　　问着问着就有几分明白过来：“棠棠的事情，还跟妖魔鬼怪挂上钩了？”

　　岳峰嗯了一声：“棠棠跟人说过，她通灵。”

　　“她通灵？”哥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她？通灵？”

　　“反正我不信。”岳峰冷笑“真通灵的话，还费这么大劲查凌晓婉和陈伟的案子，把两人鬼魂叫出来问问不得了。再说了，老子，我们在路上这么些年，奇奇怪怪的事也遇到不少了，你见过谁真通灵没有？就神这样的，自称什么狗专家，还不就是嘴上说的溜。”

　　说话间，对话窗口忽然抖动了一下，框里打出三个字：“小峰峰？”

　　光头和绷不住，噗的笑出声来，岳峰一张脸都绿了，伸手把哥拽过来：“老子，你来。”

　　哥存心给他使坏，慢条斯理地回了一条：“小峰峰不在，我是你大哥。”

　　那头回的很快，伴随着企鹅快的滴滴音，传过来一个双眼冒红心嘴角口水的图标，外加热情的招呼：“小！”

　　哥临终遗言都没有，瞬间阵亡。

　　光头感慨万分：“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没被关进去，绝对是精神病院的工作失误啊。”

　　回魂的哥气急败坏：“摄像头呢，装上，和这种不是人的人能用人的方式沟通吗？”

　　赶紧趴住前台，开抽屉找出摄像头和一堆连线，连接的当儿，光头看着哥若有所思：“装上摄像头说话，那也还是人的沟通方式啊。”

　　那头很快就接受了视频对话邀请，这边网速不行，图像出来的很慢很卡，哥他们八只眼睛瞪着屏幕，看那头慢慢现出的神兮兮的笑脸还有身处环境，然后互相换意见。

　　“在网吧。”

　　“这么早就在，看来是通宵。”

　　“要赌吗，吃的包子还是泡面，十块。”

　　“押包子。”

　　“包子。”

　　“泡面。”

　　视频框终于全部填，神的年纪在四十上下，一头卷，乍看上去像中东大叔，耳朵上架着耳麦，手里捧一碗泡面，冲这边的几人眉开眼笑，岳峰朝光头和伸手：“十块。”

　　光头和心不甘情不愿，各自掏钱包钱。

　　这当儿，哥已经和神唠上嗑了，一如既往的怒其不争：“你跟十来岁的大小孩一起通宵上网玩游戏，你出息你！”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玩的游戏高端。”

　　“啥高端游戏？”明知道从这个角度不可能看到神的电脑屏幕，还是脖子伸的老长“政治的？经济的？军事的？”

　　“连连看。”

　　哥只觉得全身的血顿时又没了一半，说话都抖了：“连连看？”

　　神兴奋的脸通红：“可好玩了，你拿鼠标点两个一样的，嗖的一声，就消了。刚才要跟你们说话我暂停了，现在我放给你们听哈。”

　　哥他们没一个搭腔的，不一会儿，听筒里就传来嗖的一声，隔了几秒，又是一声嗖，与此相映成辉的，是屏幕上神那张红光面的脸。

　　动容：“听这速度，还没我三岁的侄儿玩的好。”

　　哥叹气：“算了，理解他吧，神一年到头都在深山老林转悠，难得见到电脑，把连连看当宝也不奇怪。”

　　这倒是实话，几个人跟神都是朋友，知道他二十来岁的时候就卷铺盖离家，大江南北的转悠，哪偏僻古怪就往哪跑，自称要寻访天下奇人奇事，做灵异世界第一人，听起来像是个笑话，但是转眼间，他也真的在路上漂了二十多年了，横竖孑然一身，一人吃全家不饿的。

　　两年前神一身要饭花子装束，拖着个麻袋行经尕奈，坐在哥的旅馆门口休息，哥善心大发，给他拿了个牦牛烧饼出来，哪知神冲着他“嫣然”一笑，把哥笑的险些神经衰弱之后，伸手从麻袋里掏出了个笔记本，文绉绉地问哥：“老同志，有笔吗？”

　　那天刚好店里不忙，哥给他找了支圆珠笔，然后一边啃烧饼一边蹲他旁边看他在本子上写写划划，一时好奇，问他：“写的啥玩意啊？”

　　神答的很严肃：“我一生的传奇经历。”

　　…

　　搭了一句，就搭第二句，一来二去，神就在哥旅馆里住了大半个月，这期间光头和岳峰来尕奈看哥，也就自然跟神认识了，神这人，固然是荒诞不羁的，但是他的经历，也的确可以称得上传奇，别的不说，但就这种居无定所在路上漂泊二十来年的状态，就足以让岳峰他们叹为观止了。

　　更何况，神还足可称得上一个文化人。

　　他那一麻袋子里，装的都是这些年游走天下的笔记，哪旮旯闹鬼了，怎么闹的，推测的原因是什么，老一辈的传闻是什么，分门别类，似模似样，积累的多了，俨然个中专家“行业”泰斗，说出来那都是一套一套的，神有时候相当感慨，摸着自己那一麻袋唏嘘不已：“我绝对可以去大学里开个系当系主任的。”

　　哥关心的是更实际的问题：“你这一麻袋子，整天拖着不沉啊？要不寄放在哪？我这？”

　　神非常紧张：“那不行，这都是一生的心血积累。放你这，万一被偷了呢？万一你家着火了呢？让水淹了呢？泥石了呢？让雷给劈了呢？”

　　哥热脸蹭个冷股，气的头顶直冒烟，再不提这茬了。

　　倒是岳峰又给他支招：“你去学个打字，搞个U盘，把东西编辑了存档呗，不比整天扛个麻袋强？哪天让城管收缴了，哭都没处哭去。”

　　神深以为然：“我会空去了解一下的。”

　　于是这两年，几人都亲眼见证了神在IT行业的步步高升。

　　先是上了打纸牌，整天对着电脑炯炯有神，某次边上坐着的娃儿看不过去了：“大叔啊，来网吧都是钱的，你光坐着玩纸牌不联网，不合算啊。”

　　于是接下来，神上档次了，开始玩QQ，这一玩就不可收拾，据说还曾经跑去武汉见网友，攥了朵花在武汉国际广场冻了一夜没等来佳人。岳峰听说了差点乐疯了：“你都半大老头子了，别这么不现实好不好？”

　　神很不服气：“聊的时候她明明很欣赏我的…”

　　网友事件之后，神消停了一阵子，开始琢磨着岳峰的建议，把自己的毕生经历电子化——但一来网吧通常不让盘，二来他扛个电脑游走也不太现实——更何况他去的地方太偏，供个电都成问题，所以那个麻袋，就一直没离开过他。

　　不过，他对企鹅的热情一直没有消减，神没有手机，去QQ上敲他是岳峰他们和神联系的最主要方式，一般而言，当场把人敲出来的可能不大，但是三五天之内，势必是有回音的——这次多亏了连连看，要不然还真不容易实现即时连线。

　　音箱里的嗖嗖音不绝于耳，岳峰拿手敲了敲屏幕：“有事找你，说正经的。”

　　“说。”

　　岳峰皱眉：“正经事，你能把连连看关了么？”

　　神头也不抬：“年轻人，不要大点事都当钢扛着。你哥我久历江湖，再正经的事都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有话说有放。”

　　说话间，又是几声嗖嗖嗖。岳峰犹豫了一下：“你在外头，有没有听说过哪里有发生…吃人的事？”

　　眼见故事时间到了，哥搬了几条凳子让几人坐下，坐的最远，挨着门口最近，最方便夺路而逃。

　　神侃侃而谈：“那多了去了，吃人是吧，由来已久，历代都要吃上它一阵子。白居易听说过吧，人家写过一句诗，‘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清同治的时候皖南人吃人，人三十文一斤。唐朝安史之，张巡守睢，兵士共食三万人。别的不说，光水浒传里，动不动挖人心肝下酒，那也是真下酒了的。你们这群文盲，我早跟你们说要多看点书多看点书，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这点小问题也来问我…”

　　开始反胃。

　　岳峰恨的牙：“我没问你这个，少在那瞎拽。我问你，如果不是饥荒的时候，为什么要吃人？”

　　嗖嗖声终于暂停了一下，神翻着白眼看岳峰：“那我问你，核桃是补脑的是吧？”

　　“你找是不是？谁问你核桃了？还芒果呢。”

　　“岳峰，你剥个核桃仔细看看，像不像人脑啊？中国人有句老话，以形补形，这也是取其中的一种啊。你想啊，肾疼吧就吃猪子，清补肺经就吃猪肺，温中和胃吃猪肚，心悸就猪心炖柏子仁，还有什么羊鞭牛鞭，为的啊，以形补形啊。真要论到极致的以形补形，哪种动物比得上人啊，猪子哪有人子补啊…”说到这里，他突然就凑近了摄像头，一张大脸把屏幕填的的，脸怪笑着直勾勾看定：“所以得吃人啊，是吧？”

　　怪叫一声，连人带凳子倒翻过去。

　　屏幕那一头，神笑的连气都不上来。

　　岳峰一阵子反胃，伸手把这边的摄像头转向自己：“依你的意思，吃人有时候被…用来治病？”

　　“我就说你没读过书吧，”神一脸的嫌弃“你读过我的偶像鲁迅的小说没有，里头那个谁，小栓的爹，不就是花大价钱买蘸人血的馒头给儿子治痨病么。啊，还有慈禧这个老娘们，当年她哄骗慈安太后的时候，听说也是割了一块大腿给慈安做药引子…”

　　岳峰打断他：“那我问你，如果是吃特定出生日期的人呢？比如…5月13？这个有什么讲究没有？”

　　神心里咯噔一声，通话以来头一次，他的脸上出了相对正经和诧异的神色。

　　光头他们不了解“5月13”的由来，一脸纳闷的看岳峰：“什么5月13？”

　　岳峰没搭理他们，只是催神：“说啊，特定出生日期，有什么讲究？”

　　神没说话，他捧起面前的泡面碗，低头呼啦啦喝了一大口，然后抹抹嘴：“岳峰，你这个问题问的…很专业啊，咋滴，你也入行了？”

　　关键时刻他又打马虎眼，岳峰气的牙，正要吼他两句，前台的电话响了。

　　铃声起的突兀，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哥很快反应过来：“怕是我早上打的电话有回应了。”

　　哥起身过去接电话，刚说了两句就冲岳峰他们使眼色，示意安静点，几人也就不再说话，一时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哥应答的声音。

　　“是，是…有个哥叫阿坤，不知道叫什么坤，住尕奈的。”

　　“前两年抓的吧，不是08还是09年。”

　　“对对，叫公安在尕奈堵走的。”

　　岳峰忽然想起什么：“老子，问阿坤他弟有没有得病。”

　　哥点头示意，正想找个话头问这茬，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哥的脸色有点不对劲了，对着听筒只是嗯声。

　　放下电话，光头赶紧追问：“怎么说，那个阿坤弟弟，是不是越狱了？是不是还有病？”

　　哥喉结滚了一下：“阿坤弟弟叫阿鹏，09年头上在尕奈抓着的。确实有病，骨癌。”

　　光头一拍大腿：“太神勇了。这么重的病还敢整越狱，太身残志坚了！”

　　“身残志坚你妹！”哥忽然就火了“骨癌，晚期，死了！家属领的尸回去火化。”

　　死了？

　　岳峰大为意外，他们之前一直推测在峡谷里的两个人是阿坤和他弟弟，如果说阿坤的弟弟已经死了，那就是他们一开始就想错了？

　　光头很有点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意味：“真死了？你确定不是装死企图骗过监狱方面以达到越狱的目的？”

　　哥恨不得把光头那秃脑壳给敲扁：“医生给出的死亡证明。骨癌死的，你晓得骨癌晚期什么症状？皮肤溃烂，自发骨折，那骨头折的，尸体软的跟摊似的，你这样装死越狱？”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静默间，音箱里忽然传来神的声音。

　　“死了对吧？死了…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