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谁人曾予我束缚

　　这样直白的询问，并未让马着恼，老人缓缓回道：“我被圣上遣来边疆，正好去了凡俗干扰，安心著书，哪里都是一样，只是听闻青昌城，有妖横行，所以过来，希望能教化一城，不求妖向善，至少能不为恶，不再扰民安宁。”

　　“果然如此！”

　　听了这话，邱言心下了然。

　　他三来夜晚听书，魂力越发粹、壮大，感受到书声里有股沛然之力，能安定人心，去戾气、生祥和。如果经年累月的持续，潜移默化，就算是没有踏上性命修行的凡人，一样能得到益处，心宽体康，延年益寿。

　　而对修行之人来说，影响更大，邱言分身的记忆里本就沉淀文章，被书声调动出来，便有如鱼得水之感；而普通的妖魔修、心术不正之人，则难免抵触书声，自会受到镇，不过，若是愿意倾听，沉浸书声，也会慢慢得到益处，循序善。

　　“不仅如此，自他入城之起，每天夜里诵读文章，书声在天际回，传遍整个县城，近似于一个神祇将法域笼罩城池，让妖之徒心生顾忌，不敢再肆无忌惮。”

　　邱言当进了远宁城，一步踏入，就感到了城隍法域的存在，但来到青昌县，不仅没有感受到法域，反而是在光天化之下碰到了三魄老妖，那妖怪毫无顾忌的杀人魂，还要显化原型，便是因为城中神道凋零，妖才能百无忌。

　　现在马读书，隐约弥补了神道缺失，也是邱言不再急着探查陈府妖踪的原因。

　　“不只是神道补缺，就连城中饥民都能受惠，更让妖不再视民草芥，防止再次出现左渠村那样的惨案。”

　　想到这里，邱言对眼前老人不有些佩服，手段看似简单，但效用无穷。

　　“早就听闻老相国心念万民，传言不虚。”

　　这句话不是邱言杜撰，读书人自有一个圈子，无论贫富，都会有心无意的注意士林风闻，而似马这样的人物，更是士林之中的主角，一言一行，备受瞩目，多方传。

　　马却摇摇头：“民为国之根本，为民做事不值得赞，乃为官本分。须知民能载国朝，亦能覆天下，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不能有一丝轻视，与民有关的事情，再平常的，都不能当成小事。”

　　“老相国所说发人深省，可世上能这般想，又这样做的人，怕是寥寥无几。”

　　马点点头，继续道：“所以要设法让此念深入人心。上古至今，朝代更替，能做到这些的人并不算少，也有不少反例，若是人人都能明史，以史为镜，明得失，知进退，懂道理，自是天下太平。”

　　“难怪老相国这几读的，都是正史里的句子文章。”邱言也点点头。

　　马回应道：“我并非只是单纯读史，还要温习一遍，从新整理，将人皇治世一直到先帝统国所历之事，重新梳理，写成一书，以方便后人查阅，可以从中明理。”

　　听了这话，邱言倒一口凉气。

　　“难怪！难怪！难怪他要用那么多车去拉书，想要修史，这人的魄力…”

　　一连三个难怪，道尽了邱言的吃惊。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古来写史，本就非凡，每代的正史都为千百人一同编撰，鸿篇巨著，浩如烟海，想全部读完，不知道要花上多少年，而马却说要从上古人皇时代开始，整理正史，这就不光是要读完，还要读通，这样整理出来才能不出错漏，方便后人研读。

　　“听他的意思，还要借古喻今，给人世留下指点，这就要重新编著，还要加上注释、认知，旁征博引，这…岂是一人之力能做到的？不过，从刚才的事情能够看出，这位老相国在修上颇有成就，许是要借此成事。”

　　想到这里，邱言没有藏着想法，直接问了出来，没想到马却摇头道：“我知道有性命之道的说法，但这是个人之道，修的再高深，也只限于一人，若花费时间在这个上面，哪还有精力去做事，你也是修行之人，当知晓我这番话的意思。”

　　“嗯？”邱言听了，却更是疑惑“难道老相国并未修行？那刚才怎么…”

　　“咳咳！”马又咳嗽两声，没有回答，而是讲了一个故事“我曾有个想要修道的好友，他对道教典籍如数家珍，却苦无高人指点，一直找不到超脱之法，直到一，他与我泛舟湖上，忽而长啸，然后便道‘我求超脱，但谁人曾予我束缚’，最后驾云而去，从此不见踪影，乡人都说他已经是神仙中人了。”

　　一朝顿悟，一步登天！

　　说完这么一个故事，马便闭口不言。

　　邱言则是沉思起来，咀嚼着那句话。

　　“‘我求超脱，但谁人曾予我束缚’，这话的意思，是一个人追求解、不被束缚，却问到这束缚是谁给予的、从何而来，言下之意，就是说…”

　　邱言念头急转，生魂所化的身躯表面泛起涟漪，整个人越发透明，显化出一道道裂，最后“啪”的一声，人影破碎，重新化作无形生魂。

　　“多谢相国指点，”生魂中传出一个声音“只这一句，就不虚此行，只是晚生还有一事不明，请相国明言，何故让晚生进来，又谈及著书，出言指点？”

　　“你魂中有文，算是读书种子，虽走超凡之道，却行凡俗之举，这几施粥放粮，坊间多有传闻，和你说话又有什么打紧？”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过，圣贤不语怪力神，又说敬鬼神而远之，就是告诫我辈自食其力、自强不息，你虽有神祇眷顾，但牵扯太多不是好事，后科举做官更要注意，好了，去吧，明再来听我读史。”

　　说着，他摆了摆手，邱言便感生魂失重，狂风呼啸，好似跌入了无底深渊，心下一惊，念头炸裂，劲力便涌了出来。

　　咚！撞击声中，他猛地从椅子上起身，撞在了桌角上，打翻了笔筒，几笔顿时滚落在地。

　　但邱言根本顾不得理会，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眼眸一动，发现窗外光亮，这才知道已经是早上了，回想昨夜种种，宛如一梦，当真生出几分庄周梦蝶的感觉来。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轻响，然后房门一开，潘蓉娘端着碗走了进来。

　　PS：感谢大理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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