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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汴梁初至生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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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近立冬,十月的汴梁罩着沁人寒气,宏伟的城廓掩在雾中,显出几分寂寥。外城戴楼门码头却是一派火热景象,等着靠岸的船只排成长龙,在惠民河上拉出一两里河段。

  “全天下的船都集在这里了么?这要什么时候才能进城啊?”

  中间一条船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在船头翘首打望,绸夹袄,碎花褶裙,明目皓齿,秀可餐。梳着环髻,一看便知是个娇俏侍女。可她这大咧咧的抱怨,脸不耐烦的表情,却全没侍女该有的规矩。

  “全天下的船真都来了,别说惠民河,汴河、广济河、蔡河、金水河,汴梁四周的河全要被填,银月,你还是给我留点面子吧。”

  一个儒衫少年立在她身后,像是习惯了自家侍女的土鳖和躁,带着点宠溺地摇头叹道。

  猜得没错,就是去京城投亲的蜀地措大…

  艄公暗自嘀咕着,回头再看看缩在船舱里的那个大个子,忧心又重了一分。

  一个侍女,一个护卫,衣着打扮虽算不得寒酸,也说不上富贵,还不及戴楼门的门军。这小措大为了赶在今进城,许了他两倍船资,总觉得有些悬。

  “老人家,看这光景,入夜都停不完船,真是天天如此么?”

  少年转身询问,艄公挤出笑脸道:“小郎君你来得巧,过几就是立冬,正是京城存冬菜的时候。西御园进冬菜占了西门,给京城菜行送冬菜的就分到其他门。陆上的,水上的。都是这么热闹。”

  少女继续抱怨:“进城太晚,驿馆就没好房间了!”

  艄公朝外指了指:“小郎君急着入城。也有法子,每到这个时候,就有那些舢板在作转客生意。小郎君行李也不多,如果不怕舢板危险,可以唤他们转去上岸。”

  朝他指的方向一看,正有舢板在大船之间游走,吆喝着“每人十文,免熬免躁”一类的话。大船虽挤得密密麻麻,这些小舢板却如泥鳅一般来回穿梭。灵巧无比。

  少年正在思量,艄公又好心地道:“戴楼门外就有好几家客栈,小郎君不嫌人杂,其实可以在城外先住下,明再进城,离天昏也就一两个时辰,办不了什么事。”

  这里是京城,驿馆只接待官人,不像其他地方还可以作民人生意。

  艄公心中这么嘀咕着。越发觉得这一行人土鳖了。

  “多谢老人家指点,我们就转岸吧。”

  少年淡淡一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更让艄公摇头不已。

  招来舢板。船舱里的大个子先转了船,瞧他直起身子,足有七尺半。膀圆,虎目方脸。大吼一声能吓退一帮泼皮的威风劲,却惨白着脸。使劲扒着船板,怕水怕到了极致,艄公都忍不住想笑,这三个小男女,真是各有各的寸头。

  接着他又瞠目,那小侍女提起褶裙,嗨哟轻喝,纵身跳了过去。人和舢板都微微一沉,却没怎么晃动,几如羽一般。

  “世义哥,越怕越遭罪,你看我,小时候我爹直接把我扔进岷水里,让我抱着木头漂,一下就懂了水性,要不要现在试试?”

  小侍女还在取笑大个子,大个子惊惶地连连摇头,惹得她呵呵笑开。

  “老天爷怎么没把你漂进尼姑庵里,好好磨磨你的耐。”

  少年笑着就要举步,艄公眼珠子瞪得更圆了,他那路上不发一言,就偷空瞄着小侍女的儿子急了。气张嘴,正要大喝一声“还没给钱!”少年一拍脑袋,从包裹里掏出了一串钱。

  青澄澄的铜钱,数也没数就递了过来:“六百文是吧,这是折二大钱,大概半贯吧,多的老人家也收下,今劳累你们父子了。”

  儿子愣愣接过,老艄公的眼睛眯起,再听那少年欣慰地自语道:“总算轻松一些了”嘴巴又张大了。

  政和通宝,折二大钱,没错,以老艄公的眼力,这一串真有半贯,相当于一贯文。一颗心放下,感慨又升起,这小措大…不,这小秀才,有些真人不相啊。

  “官人,你的驿卷在京城能换得什么好吃的?”

  “就三百文的规格,能有什么好吃的。想要尝鲜,也没必要在驿馆,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好。咱们明去逛京城,吃香的,喝辣的。”

  “不先去吏部报到?”

  “差注期限是本月底,咱们早来了不少时,时间有的是,急什么。”

  少年和侍女的嘀咕声依稀传入耳中,艄公父子俩对视一眼,各有感受。

  艄公是愕然,年轻船工却是不屑:“这点大年纪,也能得吏部差注?果然是嘴皮一张就能把天遮了的措大!”

  儿子还是有点见识的,艄公附和着点头。年少的官人没少见过,可这么年少,却有实差,这辈子还真没听过…

  忽然记起了什么,艄公脸色一变:“上月我们在戴楼门码头的脚店里喝酒时,好像听浑话人说过什么王孝郎?”

  船工蹙眉回忆,不确定地道:“是…三王端蔡里那个王孝郎?”

  艄公猛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哎哟,准是他!不就是蜀中来的!?”

  舢板已载着三人入等候的船列中,再看不到身影,老头却揪着胡须,紧张地回忆着自己的言辞表情是不是有冒犯之处,而年轻船工则是脸色发白,他偷瞄得太过明显,那小侍女都回瞪过他,那可是官人家里的女使啊。

  这三个各有寸头的小男女,蜀中土鳖,正是王冲、王世义和李银月。收到谕旨后,王冲作好准备,就要只身上京。王彦中却不答应。非要找人陪同,王世义乐得去汴梁开眼界。自不在意又成了王冲护卫,李银月也当仁不让地继续作随身侍女。

  罗蚕娘本要争着去。可王冲毕竟是去应卯,不是去游玩,李银月总算懂事些,还知道人前该摆什么样,罗蚕娘在待人接物上就差得多,跟王冲去汴梁就是个大包袱,被教训了一通,不得不留下。

  三人自江安乘船东西啊,出夔州。过三峡,经荆湖北路的归州(秭归)、当,荆门军,北上到京西南路的襄州(襄),再至邓州、南,到京西北路的颍昌,再由惠民河直溯汴梁。一路跋涉接近两个月,水陆变换。王冲即便是因公上京的官人,靠着驿卷。吃住都在驿馆,有时候还能顺路蹭蹭官船,也累得够呛。

  到了惠民河后半段,没能蹭到官船。只能租民船,本着小心行事的原则,王冲没有显官人身份。眼下已到汴梁城,再没必遮掩。才有刚才那番对话。自然不清楚吓着了艄公父子,而且也想不到。这对普普通通的船夫父子,竟然清楚他的来历。

  上岸入城,王世义和李银月震撼于汴梁城的雄伟壮阔不提,此时汴梁天寒,街上行人不多,却也足以让这两个土鳖心簇神摇。而对王冲来说,无非也就是成都的扩大版而已,若是论人多,前世黄金周假,出门就是世界波,早见惯了。

  三人直奔城南驿馆,被安顿在左右各有一间仆房,还内套一间小厅的上好套房里,王冲正在纳闷,驿丞亲自领着驿卒端来一席酒菜,一揽香味,绝不止三百文,更让他讶然。

  “不知是修职到京了,未曾出,恕罪恕罪!”

  驿丞虽是吏员,却已见惯了达官贵人,不乏宰执,却对王冲毕恭毕敬一个长拜,言语也绝非客套,让王冲隐有所悟。

  不过,自己的名声,竟然传得这么开了?

  驿丞的安排远超他该享受的,他很坚决地辞却,辞不得,就掏钱。他入京,是抱着进龙潭虎来的,可不愿留下一处破绽。

  “何驿丞的好意,王某心领了,他定有相报。”

  再回了这么一句,终于让既有些惶恐,又有些恼意的驿丞安下心来。

  王冲装作好奇地问:“王某不过蜀中微末,怎的入了何驿丞尊耳?”

  何驿丞笑道:“当天的朝堂之事,第二天就能传遍汴梁,更何况,下官这里,本就是消息来往之地。修职年方弱冠,便任安抚司机要实差,这可是百年来的头一遭,下官怎会不知?”

  年少归年少,也不值得你这么用心巴结吧,是知道王黼在我,把我当作王黼的亲

  王冲当然不会直接问,而是委婉地道:“王某真是愧不敢当,就不知京城父老,是怎么议论此事的,是不是也在戳王某的脊梁,说王某是幸进小人?”

  何驿丞这种人何等老,哪会顺着王冲的话吐实情,就捻着胡须,高深莫测地道:“修职之事,连浑话人都已说开了。修职若有心,可以寻家脚店,让那里的浑话人说说。这两月里,修职和几位相公的事,给足了浑话人说话的资材。”

  这真有些出乎王冲意料了,几位相公?还不止跟王黼有关?

  吃喝足,王冲便招呼两人出门,既将汴梁当作了血磨坊,上磨前,总得把事情打探清楚。

  华灯初上时,即便已近立冬,也只是街道上冷清,酒肆里依旧喧嚣。只因靠近驿馆,没什么正店,也不见瓦肆,更没有莺莺燕燕凭栏娇唤。毕竟是官人来往之地,耳目众多,吃私酒容易惹闲话,招更与法不合,总得把面子作足了。

  循着何驿丞的指点,三人来到一家门面颇宽,装设却寻常的酒楼,店招上写着“三千脚店”看这名字,不是店主名字叫某三千,就是说这里消费最高不过三千钱。

  既是一般脚店,就没有说书先生和曲娘坐堂,也就只有浑话人在这里“走”浑话人是在说书和唱曲之间穿的小节目,逗点小乐子,也就在脚店里,才能担纲主角。

  浑话人不是真正的说书人,正牌说书人都有话本在手,是正宗套路。浑话人是有啥说啥。想到啥说啥,啥热闹说啥。

  王冲三人进了店子。茶酒博士便上来吆喝:“好汉一位,俏郎君成双——!”

  好汉当然是王世义。俏郎君两个,说的是王冲和李银月。此时李银月已换了小厮打扮,不是王冲或者李银月爱这调调,而是在这个时代,女子如酒水,入酒楼就是三陪,算不了客人。为了不委屈她,就让她换了装。

  不过看那茶酒博士的眼神在李银月脸上转了一圈,然后刻意约束着不再往她身上瞄。就明白人家一眼就看出这是个雌儿。汴梁店小二比后世的阿三门童还有素质,那博士虽眼神晃了晃,却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不敢有所唐突。

  这岂不是跟世风冲突了?当然不,只要不着女装,大家就当是男人,这也是世风在保守和开放这一张一弛间的妥协。在这个时代,作男装出行的女子多得是,入酒楼瓦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把侍女打扮成小厮。陪着游乐,更是许多纨绔子弟的习惯。在什么阵仗都见过的汴梁店小二眼里,算不得惊奇,也就是这小厮俊俏得过分了点。

  点了茶汤和十干果。就有打扮得极为俐落的闲汉凑了上来,笑问客官是想打酒座,找个脆声姐儿听“嘌唱”也就是嗲嗲小曲,还是另有吩咐。

  这在成都也习惯了。王冲便问店里有没有说浑话的,闲汉答上一节刚说完。要再过三刻才有,王冲道:“让先生现在便说吧,多给钱便是,说说这两月汴梁里的热闹事。”

  闲汉一口气报上一连串名目,听得王冲头晕,别说汴梁店小二,就连汴梁闲汉,那也不是一般人。不仅对店子周围的服务行当一清二楚,连相关的节目,包括说书、浑话和唱曲的内容,都记得门清,这正是他们能靠一张嘴挣饭吃的本事。

  闲汉说了一大通蒜皮之事,从皇宫到相公家中,再到开封府经办的稀奇案子,以及汴梁城里的新物风尚,当他说到:“要说这两月最热闹的,还数三王端蔡!”

  王冲心中一动:“哪三王,端什么菜?”

  闲汉道:“三王就是王贤丞、王美丞、王孝郎,蔡是叔度之蔡,不是菜肴之菜。”

  这闲汉丢到穷乡僻壤去,能顶一个秀才,他竟然知道蔡国是周文王之子叔度的封国,用这个典故来说明蔡字,不愧是汴梁人。

  这感慨并着惊讶同时升起,惊讶是这个三王,似乎跟自己有关,而蔡…似乎跟蔡京有关。想到何驿丞那暧昧的笑容,王冲觉得,该是这事没错了。

  “让先生就说这个,另外…”

  王冲再掏出一封银铤:“替我换作铜钱,赏头百文。”

  闲汉喜道:“保郎君满意!小的先去唤先生!”

  他揣着银铤如风一般飘走,李银月在成都时可没跟王冲去过酒楼,更没见识过闲汉,当下瞪圆了杏眼:“官…二郎,就不怕那泼皮卷着钱跑了!?那至少是三十贯啊!”王冲和王世义失笑,正要解释,却听一旁柜台上的掌柜朗声道:“若是黄四郎干出这事,三千脚店不仅赔客官的钱,还会出告开封府,客官莫要多虑!”

  店中客人也哄笑出声,胆大的唤道:“小娘子莫怕,在街上遇着闲汉自要当心,在店里,万事有店家顶着!”

  王冲白了李银月一眼,丢脸了吧,在成都也是这样,能进酒楼的闲汉,信誉都跟酒楼挂在了一起,别说三十贯,就是三千贯,也出不了问题。成都那边作酒席,酒楼把几百贯的银餐具借出去眼皮都不眨一下,汴梁这里“信誉价位”只会更高。

  李银月又羞又恼,狠狠剐了王冲一眼,我是担心你的钱呢,你这没良心的,还来笑我!

  两人正眉来眼去,更胆大的人出现了,喝多了酒,扶着桌子,话跟腿一并打着颤:“小娘子第一次来京城!?到哥哥这里来,哥哥教你人情世故,省得被恶人欺了!小娘子的声还真好听,唱个曲,哥哥我便护定了!西厢十八坊,报上哥哥我的名头,小娘子横着走!”

  店里瞬间静寂下来,不是惊讶,而是很畅地转入看戏状态。

  正在气头上的李银月霍然起身,手臂一扬,两道乌光破空而至,噗噗砸在那酒汉的脑袋上。轰隆一声,酒汉扑倒了酒席,再是哒哒两声“暗器”才落了地。

  看清楚了“暗器”众人尽皆讶然,竟是一双筷子!就是店里的乌木筷子。这准头,这力道,是一个小姑娘能有的?

  王冲和王世义同时抚额,心说还好,这姑丢的不是飞刀…(…)

  PS:最近一段时间更新确实成问题,匪头闭门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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