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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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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话室白天

  刘川双目无神,心情低落地和陈佑成一起做板报,陈佑成神神秘秘地和刘川咬着耳朵。

  陈佑成:“他们有人说玻璃是病死的,还有说它是自杀的,这又不是鲸鱼,这是热带鱼!热带鱼从来没有自杀的。我仔细分析过,你的那条玻璃,既不是病死的,也不是自杀的,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它死于他杀,是有人故意把它,还有你那棵文竹,全都杀了!”

  刘川惊问:“谁?”

  陈佑成:“这个人就在咱们四班的内部!”

  陈佑成看着刘卅惊隍的面孔,说出了他的结论:“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咱们班的班长梁栋。”

  刘川:“梁栋!怎么可能!”

  陈佑成:“怎么不可能!你想想,那天中午你回监号吃午饭的时候不是还喂过”玻璃“吗,”玻璃“那时候还活着,还好,对不对?”

  闪回:刘川走进监号用鱼食喂玻璃。

  刘川画外音:“对,我喂它的时候,玻璃还从水草里游出来找我呢。”

  闪回:三分监区的犯人正在教室里听法制课,一个队长进来把梁栋叫了出去,梁栋挤过刘川身边时鸷地一瞥…

  陈佑成画外音:“所以,玻璃只能是那天下午死的。那天下午咱们都在听法制教育讲座,你记不记得快下课的时候梁栋被王队长叫出去了?我后来听说王队长是带他回分监区到储藏室搬东西去了,所以那天下午只有他—个人有作案时间。”

  闪回消失。刘川:“那他为什么?”

  陈佑成:“为什么,那还用说吗,现在梁栋想回家过节都快疯了,因为他妈得了癌症,可能活不过今年冬天。梁栋四十多了还没结婚,人虽然有点,可真是个孝子,对他妈好得不行,他妈也对他好得不行。昨天我听李京说他看见梁栋找庞队长和冯瑞龙谈争取节回家的事,谈得痛哭涕的。他肯定知道,咱们三分监区的两个名额当中,四班只能占一个,所以能在他回家路上横刀立马的对手,惟有你‘刘大将军’啊!”刘川听得目瞪口呆:“他想让队长扣我分?”

  陈佑成:“不,他想怒你,谁都知道你表面内向,其实子最急,他想让你发怒。你发怒,然后做出不理智的事,这就齐活儿了!你就是因为这个性子拆进来的,他想让你也因为这个性子,走不出去!”

  监号晚上

  刘川从水房回来,把洗好的袜子晾在自己的头,然后出去打开水,等打完开水回来时,在监号门口看见梁栋从监号出来。刘川进屋,屋里只有孙鹏在拾掇自己的鞋子,刘川看到他刚刚洗好的袜子不翼而飞,他用目光寻找,终于在下找到,不知被谁扔在这里,上面染了尘土,显然需要重洗。

  刘川忍不住问孙鹏:“哎,我的袜子谁给扔在这儿了?”

  孙鹏摇头,懵懵懂l董地:“啊,不知道啊。”

  刘川生气地拿着袜子去水房重洗,抬眼看看洗脸的梁栋,梁栋涂肥皂的脸上若无其事。

  监号白天

  犯人们起,刘川认真叠好被子。

  犯人们列队站好,几个队长进来评比内务,检查到刘川前,队长们议论着,打了低分。庞建东脸上无光,瞪了刘川一眼,刘川一看,他明明叠好的被子不知被谁把棱角瘪了。

  监号白天

  庞建东给四班犯人训话:“今天全监区内务评比,因为刘川被严重扣分,所以咱们班被排在倒数第二的位置。刘川是改造积分最高的服刑人员,犯这种低级错误很不应该,扣你的分是小事,影响了咱们班的名次,对大家都是损失,希望刘川注意。”

  监号傍晚

  刘川把书架上的书摆放整齐,门外传来集合的口令,刘川等人连忙出屋,最后—个出屋的是班长梁栋。

  监号晚上

  犯人们收工回到监号,梁栋突然问:“今天谁负责打扫书架?”

  刘川:“我。”

  梁栋:“你是怎么整理的,这么。”

  刘川看书架,早上摆好的书籍此时已经歪七扭八。

  刘川:“我,我早上整理过的…”

  梁栋:“整理过怎么这样?”

  —个巡筒队长走进来,问:“怎么了?”

  梁栋:“报告队长,刘川没把责任区卫生搞好,我们正在开展批评。”

  队长也看见了书架上的凌乱,问刘川:“书架是你负责?”

  刘川答不上话来。

  超市白天

  和刘川一起在超市上班的孙志勇劝慰刘川:“你呀,还是得忍。你不是想节出去探亲吗,后天就评选了,你就忍吧,别跟他吵,更不能跟队长顶。哎,听说你们做的板报明天就评比了,拿了冠军你还能加分。”

  刘川听着,默认。有人在叫孙志勇,孙志勇应声而去。刘川也开始干起活来。

  谈话室晚上

  刘川和陈佑成开始制作准备参赛的正式板报。刘川用黑、红、蓝三种调和三种不同笔体书写文字,三分之二中文,三分之一英文。每个字都一笔一画,极其认真。他用中英文对照写了三分监区各班创作的改造警句,如:有书在手,恶远走;如:小声说话,大气做人;又如:处世心要宽,改造身要严;又如:只为新生找方向,不为恶找借口,等等。陈佑成画的凤凰涅槃的图案,就像是天监广场上那座雕塑的缩影。

  庞建东走进谈话室探看板报的制作进度:“怎么样了,差不多了吧,明天上午九点要送到六监区去,咱们今天晚上一定要做出来。”

  陈佑成说:“差不多了,只要不出大错得彻底返工的话,今天晚上做完没问题。”

  庞建东看看板报,说:“唔,我叫冯队过来看看,差不多了。”

  筒道晚上

  冯瑞龙和另一位队长跟着庞建东走向谈话室。冯瑞龙一路说:“我刚才已经看了一遍了,我心里基本有数了。”

  庞建东:“你满意我就算完成任务了。虽然这板报是代表咱们三分监区的,可刘川和陈佑成都是四班的…”

  另一队长:“那要是评了第一你不又多一份功劳?”

  庞建东:“我现在也不像刚毕业那会儿了,我现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冯瑞龙:“没事,我今天下午专门到其他分监区探了一下虚实。他们的板报我都看了一眼,至少在制作的精致程度上,跟咱们还差着级别呢。你就等着抱金娃娃拿奖吧,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要是第三就是出意外了。”

  他们说着,走进谈话室里。

  监筒早上

  刘川和陈佑成终于将制作完成的板报小心地抬出来了,摆在筒道里等着抬出去参赛。正值犯人们刚刚吃完饭洗碗放茅,于是有不少犯人围过来观赏。刘川跑回监号匆匆忙忙吃同号帮他打来的早饭,门外队长在喊:“一班、三班、五班,动作快点,集合了啊。”

  刘川匆匆吃完了饭,走出监号时,看到三个班的犯人刚刚整队离开监筒,而他们四班的班长梁栋恰正离开摆在简道里的那块板报。

  刘川进水房洗了碗,然后走到板报前,他惊讶地发现,已经制作完成的板报不知让谁给划了一道凶狠的口子,整个板报显然已无法再用。

  刘川惊呆了半天,他突然忍不住喊了一声:“这是谁的!”

  筒道里的人被这一声叫喊惊住了,陈佑成跑了过来,也看到了他们的劳动成果已经毁于一旦。

  刘川又喊道:“这是谁呀!有本事站出来,老在背后捅刀子算什么英雄!”

  值筒队长庞建东马上喝止了刘川:“刘川你嚷什么!你冲谁嚷啊!”其实庞建东已经看见刘川是冲着四班的方向喊的,他走到板报面前,也看见了那道口子,看见了刘川脸通红浑身打抖的样子,他没再训斥,但连续两次命令刘川:“你先回号!刘川,听见没有,你先回号!”

  刘川忍了半天,才说了声:“是。”

  监号白天

  刘川坐在监号的小板凳上,看着梁栋在监号里进进出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刘川恨得牙。陈佑成也气得脸歪歪的,他惹不起梁栋,便来撮刘川的火,蹭在刘川身边说:“这下白辛苦了,呆会儿就评比了,这还抬得出去吗,咱们弃权算了。刘川我这可是吃你的挂落儿,我又不跟他争节探亲,我招谁惹谁了。”

  刘川咬牙说:“我他妈真想他,先出了气再说。”

  陈佑成:“你别呀,你节…”

  刘川打断他:“你别老拿这事吓唬我,我顶多节不回去了行不行!得分头把椅我也不坐了行不行!实在不行我再进一回集训队,我他妈先出了这口气再说!”

  筒道白天

  庞建东这时出现在监号门口,让刘川出去。他带刘川走向筒道端头,向那个破损的板报走去。刘川看到,一监区的监区长钟天水来了,站在板报面前,不知是在欣赏板报的设计制作,还是在审视那一道划破的硬伤。见刘川过来,他转过脸冲刘川笑了一笑。

  钟天水:“刘川。”

  刘川:“到。”

  钟天水:“这板报是你搞的?”

  刘川:“报头是陈佑成画的,字是我写的。”

  钟天水:“怎么破了,呆会儿就评比了,你们就这么抬出去呀。”

  钟天水的语言是批评的,口气是商量的,表情是调侃的,刘川此时一腔怒火,也分不清钟大是何意思,他忍不住用全监简都听得见的高腔大嗓,激动地嚷道:“我建议分监区应该好好查一查,到底是谁在捣乱!我认为这是故意破坏,是拿集体的荣誉…”

  钟天水打断刘川:“要是查不出来呢?我看这事很可能查不出来,问谁谁不承认,那怎么办?”

  刘川的火气卡了壳似的,答不出来。

  钟天水的声音始终平和着,继续说:“能不能再抓紧重做一下?”见刘川板脸不情愿的样子,他又将他:“要不我怎么说你这个性呢,就是不好,你受了委屈的时候,受了冒犯的时候,能不能不怒?能不能先想一想,用什么方法先把问题给解决了!”

  刘川低着头,仍未回答。

  钟天水淡淡地笑笑,说:“时间也许还来得及,赶陕重做一遍,能做成什么样做成什么样,怎么样?”

  钟天水把这事说得如此平常,并没把它当做一起严重的事件,并没让人严厉追查。而且,他再次说到了刘川的个性。刘川也只好冷静下来。

  钟天水:“好多事,只要冷静下来,不难想。一想就清楚。今天这种事,就算查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查出是谁谁谁划破的,他就能承认自己是故意的成心的吗?不能。那不小心划破一张板报,你说又能定人家多大的过错?”

  刘川默认地站着,没词对答。

  钟天水又说:“你再长大几岁就懂了,人在生活中碰到的很多纠纷,哪怕是很小的纠纷,是非很清楚的纠纷,常常就是解决不了,最后只能自己消化,只能自己忍了。只有忍了,才有可能把局面朝好的方向转化。忍,这个本事你有吗?心一宽就让它过去,这本事你有吗?”

  刘川还未回答,钟天水已经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再问刘川:“刘川,我以前跟你说过,与人相处有三大法宝,你还记不记得?”

  刘川说:“记得。”

  老钟说:“你说给我听听。”

  刘川说:“是。与人相处的三大法宝是,真诚、规矩、谦恭。”

  钟天水还是平平静静地说:“不错,你还记得。”他笑了一下“说明你能做到!”

  谈话室白天

  刘川和陈佑成全力以赴,用超常的速度,把原来花了四个晚上写了出来的那些文字,全部重写在草草新裱出来的纸板上。陈佑成手忙脚地把他画的那些报头报尾的图案,剪下来粘贴在新的板报上。

  监筒、监区外白天

  刘川陈佑成和另外两个犯人以及庞建东一起,一路小跑地把墨迹未干的板报抬出了监区,向赛场跑去。

  板报赛场白天

  各分监区的板报都摆出来了,由管教人员和服刑人员代表组成的评委们在逐一审视评议。三分监区的板报能看出明显的仓促,在参赛的板报中间,显得糙潦草。

  超市白天

  刘川又来到超市上班,他的精神似乎有几分沉闷,有几分不安。

  小珂来超市对账,见刘川心神不定,而且又给一个来采买的犯人算错账了,犯人疑问后小珂帮刘川又算了一遍才算清。

  小珂问:“你怎么了,心情不好,还是身体不舒服?”

  刘川强打精神:“啊,没有。”

  小珂:“是不是因为你们的板报没得上名次?连前六名都没进吧?”

  刘川:“不是,不是因为这个。”

  小珂:“我听说你们分监区还是给你们加了分了,这种比赛,重在参与,重在过程,只要尽力了,名次不要看得太重。”

  刘川:“是。”

  小珂:“那你干吗还心神不定的?”

  刘川说:“没有啊,没有。”

  小珂说:“没有怎么心不在焉的?”

  刘川低头没有说话。

  小珂也不他,只说:“注意点别再出错了。”

  刘川说:“是。”

  超市外白天

  小珂走出超市,看到两个民警正在超市门口聊天,她和他们打了招呼,又对其中一位三分监区的民警说:“哎,刘川今天可能身体不舒服了,你们回去再问问他。”

  三分监区民警:“早上来的时候不是好吗。”

  小珂:“不是因为前两天板报比赛失利的事吧。”

  民警:“不至于。”

  小珂:“你不至于,对他可是大事,他肯定投入很多心血了…”

  民警:“要说大事,今天的事对他来说才是大事,今天是我们分监区对节回家的犯人进行民主评议的日子。”

  小珂恍然:“噢,是吗,那刘川怎么没参加呀?”

  民警:“今年的评议采取背靠背的方式,刘川是候选人,所有候选人一律回避。刘川今天不是在超市吗,其他候选人也都安排他们到花房参加劳动去了。”

  小珂故作随意地问:“评的结果怎么样啊,刘川得分高吗?”

  三分监区的民警答道:“我出来的时候,各班正评着呢。”稍顿,那位民警不知为什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吓了小珂一跳。

  “你肯定不希望刘川节回家吧?”

  小珂愣了一下,没琢磨出味道:“我?为什么?”

  民警:“刘川在这儿收账都干了,节一走,这儿还得换人,这不麻烦吗。”

  小珂松了口气,从心里往外笑笑,说:“我愿意他回家,他有个想他的,他节要是能回去看看,好。再说,节我也回家休息,超市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谁值班准负责,关我什么事啊,笨!”

  超市白天

  刘川继续为采买的犯人收账,他心慌意,动作僵硬,记账时笔画哆嗦,一再出错。

  民主评议会上孙志勇发言的画外音:“我同意刘川,刘川家里只有一个,没有其他亲人,他的身体不好,应当让刘川回家探望。”

  四班监号白天

  各班犯人正在对探亲候选人作评议发言。

  孙鹏发言:“我也同意刘川,该犯去年在担任卫生员期间,不怕脏不怕累,尽心尽职,如果没有彻底改造的决心,我认为是很难坚持下来的…”

  一班监号白天

  犯人发言:“我不同意刘川,该犯组织纪律不好,有好几次分监区全体集合时,不能做到快、静、齐的要求…”

  二班监号白天

  犯人发言:“我同意刘川,该犯经过刻苦锻炼,在去年全局运动会上奋勇拼搏,获得一金一铜,外加一个最佳体育风尚奖,为咱们三分监区,也为咱们一监区和整个天河监狱,赢得了荣誉…”

  三班监号白天

  犯人发言:“我不同意刘川,该犯人监两年多一直不写认罪悔罪书,偏偏在这次评选前夕,突然写了,目的不纯,有投机嫌疑…”

  五班监号白天

  犯人发言:“…该犯劳动好,折页子糊纸袋创造的产纪录。在咱们三分监区,至今无人能及…”

  六班监号白天

  犯人发言:“…该犯鱼也养死了,花也养死了,说明该犯不毹认真负责,缺乏爱心…”

  其他监号白天

  犯人发言:“…该犯还担任了英语教员,还担任工间员,都能较好地完成任务…”

  犯人发言:“…该犯还能积极向政府提出合理化建议,响应政府狱务公开的号召…”

  犯人发言:“…该犯执行罪犯一生活用语较好,别的人让我理发,理完抬股就走,但该犯每次理完都说谢谢…”

  超市外傍晚

  刘川和在超市工作的几个犯人列队走回各自监区。刘川的脸上忐忑不安。

  分监区晚上

  刘川回到分监区时,看到梁栋和其他三位被提名的犯人已经回来了。开饭前,冯瑞龙把刘川叫到办公室谈话,刘川明白,评议的票数肯定是出来了。

  冯瑞龙开门见山,一上来就把评议的结果告诉了刘川:“刘川,今年节探亲的评选结果已经大体明朗了,除你之外,其他几个候选人也都刚刚投完了票。你们几个人的得票隋况你想知道吗?”

  刘川心情极度紧张,声音发木地说:“想知道。”

  冯瑞龙看着票数统计表,说:“一共有五个犯人被提名,一班的孙志勇得票数排在第一。”

  刘川紧张地笑一下:“是吗,孙志勇不错的。”

  冯瑞龙:“是啊,虽说孙志勇去年得分只列咱们分监区的第六位,但他不是在中青报、法制报等知名媒体举办的”爱心一“征文活动中投了一篇稿吗,那篇稿子不是得了个二等奖吗,在咱们全监狱局的犯人当中都轰动的。”

  刘川:“对,我知道。”

  冯瑞龙:“服刑人员的心理我清楚,甭管是谁,但凡有出类拔萃的成绩让社会承认了,大家心里就都觉得得劲,因为确实对改善服刑人员的社会形象有好处嘛。再加上孙志勇平时在犯人中人缘好,所以这次评议得分最高,不是没有道理。”

  刘川忍不住问道:“那谁排第二呀,是我们班长梁栋吧?”

  冯瑞龙看着统计表说:“六班的钱铭和你们班的梁栋得分相等,并列第二,你跟他们相差三票,屈居第四。最后垫底的是三班的樊超,樊超的劣势就比较明显了,比你还差了六十多票呢。”

  刘川的脑袋嗡的一声,他只看见冯瑞龙的嘴巴在动,在继续说着什么,但他的耳鼓里,却只有一个声音不停重复:“钱铭和梁栋并列第二,并列第二,并列第二…”直到冯瑞龙又把一张空白的评议表到他的手上,他的听觉才恢复了正常。

  冯瑞龙:“咱们全分监区就差你一个人没投票了,你虽然也是候选人,但参加民主评议的权利和大家是一样的。这是差额评选,五个候选人当中,只能选两个人,也可以只选一个。你可以选别人,也可以选自己,也可以谁也不选,不选就是弃权。”

  刘川拿了那张只有半页纸大小的评选表,呆愣了几秒钟,弓身在桌上,笔画颤抖地,先投了一票给孙志勇。又想了一下,把第二票,也是整个三分监区的最后一票,投给了梁栋。

  冯瑞龙,还有屋里的另一位队长,拿过他这张评选表,颇费思量地看了—会儿,看不懂似的。冯瑞龙问:“啊,你选孙志勇和梁栋,你怎么不投自己一票啊?”

  刘川的心已经凉透了,他万念俱灰地说道:“我差三票呢,投也白投。”

  冯瑞龙沉一下,又问:“你原来不是怀疑你们班梁栋破坏你做的板报吗,怎么又投他了?”

  刘川愣了一下,遮掩道:“没有啊,谁说我怀疑梁栋了?”

  冯瑞龙说:“哎,这不是你跟陈佑成说的吗?”

  刘川气得脸上发红,口说:“是陈佑成跟我说的。”

  冯瑞龙并不纠到底是谁跟谁说的,问道:“他说的你信吗?”

  刘川低了头,冯瑞龙又问了一句,刘川才说:“信。”

  冯瑞龙问:“你根据什么信?”

  刘川说:“他不就是想回家吗,他多傻呀,其实他不这么折腾票也比我高。”

  冯瑞龙问:“那你干吗还投他一票?你是想成全他,还是因为他是你们四班的?”

  刘川先说了句:“也不是。”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他妈不是得癌症了吗。我觉得一个人要是还有孝心,就不算坏到家了吧。”

  刘川的话让冯瑞龙沉默下来,也让屋里的另一个队长沉默下来,他们沉默地收起这最后一张评选表格,然后对刘川说:“好,那你先回号吧。”

  刘川:“是。”他走到队长办公室门口,冯瑞龙又把他叫住了:“刘川,你记着,以后碰到任何事,只要没有充分的证据,就别轻信任何猜疑,懂吗?”

  刘川说:“是。”

  冯瑞龙:“还有,你回去也好好想想,你去年积分全监区第一,可这次大家为什么不选你,只让你得了个第四,你得好好总结总结。”

  刘川哭无泪,哑着声音说:“是。”

  分监区晚上

  犯人们集合在筒道里,分监区长冯瑞龙走到了列队而坐的犯人面前。

  冯瑞龙:“现在我宣布今年节探亲的人员名单,经监狱领导批准,今年三分监区获准节回家探亲的犯人是:一班,孙志勇;四班,梁栋。”

  犯人们鼓掌祝贺,梁栋和孙志勇激动得也跟着鼓掌,梁栋摘下眼镜,擦着润的眼睛。

  冯瑞龙:“监狱要求,各监区获准回家的人员,在探亲期间,要承担起义务宣传员、形象展示员和社会调查员的三员责任。一是要宣传监狱在服刑人员中开展的‘新世纪、做新人’活动和‘奥运促改造’的竞赛热;二是要自觉展示经过改造的服刑人员的正面形象_路遇老幼,能够扶携;路遇求助,能伸援手;路遇不平,能身而出;三是要把奥运前北京的新变化、新风貌做一番体验调查,把心得感受带回来。另外,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尊纪守法,按时返监。”

  在冯瑞龙讲话的时候,刘川看到梁栋再次下激动的泪水,他看到梁栋摘下眼镜不停地擦着双颊和眼睛时,自己的心情难以言说。

  他分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究竟是同情还是郁闷。

  冯瑞龙说完,退了下去,副分监区长走到队前,总结道:“希望两位获准探亲的服刑人员,一定不要辜负监狱领导的希望和嘱托,一定要把这次探亲之路,变成改造思想重塑灵魂之旅,变机遇为动力,为今后的改造进一步夯实基础。”

  副分监区长说完,征求了一下冯瑞龙的意见,然后发令:“今天点名到此结束,各班带回。”

  分监区办公室晚上

  梁栋敲门,喊:“报告。”

  冯瑞龙:“进来。”

  梁栋走进屋子,问:“冯队长,您叫我?”

  冯瑞龙:“啊,你坐吧。”见梁栋规矩地在小凳上坐好,冯瑞龙问:“你们班的刘川这次没能离监探亲,有什么情绪没有?”

  梁栋想了一下,说:“情绪总归有吧,不过这次又不是政府干部单独定的名单,这次是大家评的,大家没评上他,他也不能不服。花也养死了鱼也养死了,他也该反思反思了。”

  冯瑞龙说:“哎,花死了鱼死了跟没批他探亲两码事,他这次得票其实也很高,和你和钱铭也差不太多。这次除樊超票数低点,你们几个人都差不多少。孙志勇比你和钱铭多五票,你和钱铭并列第二,刘川比你们也就少三票…”

  梁栋小心翼翼地,想更正冯瑞龙的排序:“我和钱铭好像也差了一票,不过确实很接近,我这一票,也算是险胜吧。”

  “啊,对,”冯瑞龙这才想起来似的“没错,你原来和钱铭平票,后来刘川投了你一票。”

  梁栋没听明白似的,眼镜里的眼珠倏然不动了。或者,他是听明白了,但想不明白。或者,他也想明白了,但,非常意外。

  梁栋:“刘…刘川?”

  分监区白天

  节将至,各监区的犯人们都在忙着张灯结彩、布置环境、排练节目、制作板报。刘川和四班的人在监号里练习小合唱——喊起一二一。几部重唱居然使这只天天都唱的队列歌曲不仅新意迭出,而且气势磅礴。

  监号白天

  大年三十这天,早上,梁栋换下囚服,换上便装,和四班的人一一握手告别,有的人还说了恭喜和祝贺的话。握到刘川时,梁栋没有马上松手,他的目光与刘川凝视片刻,他突然拥抱了刘川。

  刘川被粱栋抱着,本来无甚表情的脸上,微微浮出些苦涩的笑容。

  监筒白天

  许多犯人走出各自的监号,送梁栋和孙志勇跟在一个队长的身后,走出了监筒尽头的铁门。刘川站在监号门口,他目送着梁栋孙志勇,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铁门之外。

  养老院白天

  养老院里虽然也布置了些过年的气氛,但大多数房间已经人去屋空,大年三十这一天因而显得死气沉沉,冷冷清清。

  小珂突然出现在刘川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人。

  陪小珂走进房间的—位护工在进房之前一直叨叨不停:“就这老太太可怜,听说以前还是个领导干部哪,可惜没儿没女啦。这不,她们同屋的老人这两天都让儿女们接走回家过年去了,就剩老太太一个人了,你说这年过得多难受啊。”

  小珂走进屋子,看到刘川的精神沮丧,一个人孤独地坐在窗前,看到小珂不期而至,竟木然地有点不敢相认。

  小珂叫了一声:“。”

  监筒晚上

  这是刘川入狱后的第三个节。大墙内的节,是另一番滋味。

  年夜饭送进了监筒,比往年进步的是,三十晚上的年夜饭,加了四道凉菜和两瓶饮料,主食当然还是饺子。刘川和孙鹏一起往监号的窗户上挂着小灯笼,他的目光情不自地投向明月初升的天空。

  京郊公路晚上

  明月之下,小珂乘一辆出租车从昌平返回城,在她的身边,坐着刘川的

  监号晚上

  犯人们眉开眼笑地把饺子和凉菜饮料端回监号,孙鹏对刘川说:“算你赢了,队长说了,今天饺子管够,谁让你不赌的,亏了吧。”

  刘川:“哎,饺子是政府的,肚子可是你自己的,吃多了拉稀可没人再伺候你了。”

  小珂家晚上

  小珂推着刘川的轮椅进了家门,她进门前就喊:“妈,开门,我把接回来了!”

  监筒晚上

  吃得肚歪之后,犯人们集合看了电视里的节联晚会,晚会里的小品把犯人们逗得哈哈大笑。刘川也跟着笑,却笑得有些勉强。

  小珂家晚上

  小珂一家和围坐桌前,一边吃年夜饭,一边看着节晚会。小珂和爸爸妈妈跟着电视一起欢笑,小珂母亲转头看笑着的脸上,隐隐挂了两道泪痕。

  小珂母亲捅捅小珂,小珂说:“,我给您拿个热巾,您擦把脸咱们就该吃饺子了。”

  :“好,好,谢谢。”

  小珂父亲:“咳,孩子伺候您谢什么,小珂,巾别太烫了。”

  监筒夜

  零点敲钟的时刻到了。电视里的主持人拼命说着热烈、喜庆而又煽情的话语,零点敲钟时,值班队长和全体犯人跟着电视里的喊声一齐倒数:“十、九、八、七、六…”刘川大声数数的时候,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出,他的声音有点哽咽,因为他想到了和季文竹,他想到今天晚上她们也一定在看电视吧。不知是否和他~样,也在齐声数数,和他一样,一边数数一边想着她们,为她们祝福。

  小珂家夜

  小珂一家也在和着电视里声音呼喊:“五、四、三、二、一!”

  刘川的没有出声,但她的嘴在动,也在无声地读秒,直到电视里的钟声响了,她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苍老起来,眼神忽然迷茫发呆。

  小珂看着瞳仁中微弱的亮光,心里无比伤感。

  监筒夜

  电视里的钟声敲响的时刻,犯人们也都欢呼起来。刘川没有跟着一起喊:“啊一”他只是坐在小板凳上,在队列里跟着欢呼的犯人们一起鼓掌。眼泪悄悄下来了,他悄悄把它们擦去。犯人中有欢呼,有笑脸,也有人和刘川一样,下了伤感的眼泪。

  超市白天

  大年初一,刘川就开始上班。阳光超市照常开门,让各分监区组织犯人采买东西。

  三分监区的孙鹏也来买东西了,买了巾和两样吃的,结账时对刘川说:“哎,咱们这儿也不进点小孩儿爱吃的东西,我想给我女儿买点吃的或者玩具,没有!”

  刘川:“你女儿多大了?”

  孙鹏:“今年…应该三岁半了吧。”

  刘川:“等你出去,你女儿肯定10岁以上了,你急着买什么玩具呀。”

  孙鹏:“十岁?我最多再有三个月,就能和亲属团聚了,我老婆女儿来,就算跟我住三天吧,我也得让她们吃得好,玩儿得开心,这三天我这盼了三年了,我得好好准备准备。”

  刘川把一个犯人留在收银台的—包糖推给他,说:“有糖。小孩都爱吃糖。”

  孙鹏:“糖尽量少吃,你想把我女儿牙吃坏呀。”

  又有犯人过来结账了,孙鹏和刘川告辞离去。刘川给那犯人结完账之后,看着那包糖,神色恍然若失。

  超市傍晚

  傍晚快要打烊的时候,小珂意外地来了。

  超市的值班民警问小珂:“哎,你怎么没在家过节呀,你不是没排班吗?”

  小珂:“噢,我是怕这几天犯人采买多,所以过来看看货,看看账,万一出了什么错还可以帮忙处理一下。”

  值班民警:“怪不得你们生活卫生科今年报你做先进呢,看来果真名副其实啊。”

  小珂笑笑,一脸不当真的样子。

  小珂来到账台,刘川站起来刚要问候,小珂却先开口问他:“节过得好吗?”

  刘川:“过得好。”

  小珂:“年夜饭还行吗?”

  刘川:“好的。”

  小珂:“昨天看节晚会了吗?”

  刘川:“看了,看完敲钟才睡的。”刘川反过来又问了一句小珂:“您昨天也看晚会啦?”

  小珂:“看了。”见左右无人,小珂突然对刘川说道:“昨天,我看你去了。那个养老院的好多老人都让家里人接回去过年了,昨天你那个屋就乘她—个人了,我一看这情况就把她给接出来了,让她在我们家过几天,我爸我妈可以陪她聊聊天,推她上街上公园走走,给她做点可口的东西吃,省得老太太一个人在养老院呆着太闷。”

  刘川一边听一边点头,眼里有泪,脸上却强作笑颜。他笑着说了感谢小珂的话,他说:“谢谢郑管教,我一定好好工作,报答郑管教…”话没说完刘川的笑容还是被哭相扭曲了,他忍不住像孩子似的着声音哭了起来:“…我,我替我给您磕头了郑管教,您对我这么好,我这辈子都不知道怎么报答您了…”

  小珂本来说得心平气和,很事务眭的口气,本来只是想让刘川放心,没想到刘川说着说着会突然泣落泪。她的眼圈也跟着红了,不知是因为刘川哭歪的面孔,还是因为刘川叫她时用的那个称谓,那一声声“郑管教”让小珂心里的滋味,说不清是难过还是悲悯。

  小珂没敢落泪,看看远处的队长和犯人,着声音说道:“你哭什么,你和我们在一起你不愿意呀?”

  刘川低头用袖子擦了眼泪,说:“愿意。”

  “愿意你哭,”小珂说“笨!”

  小珂骂完刘川,自己的一颗泪珠也滴落下来。

  天安门白天

  小珂一家和刘川的一起来到天安门广场,小珂推着,小珂母亲推着小珂爸爸,从午门和天安门出来,走过金水桥,走向广场的人民英雄纪念碑。

  中山公园白天

  小珂一家与刘川在公园的阳光下散步,每人的脸上都漾着欢笑,他们一路谈笑风生。

  走出公园时小珂母亲悄悄对小珂说:“小珂,你能不能拨个电话到监狱,让他们找找刘川,让刘川跟通个电话。”

  小珂:“那怎么行,我们那儿服刑人员打亲隋电话都有规定的,不是谁都可以拨进去找人的。”

  小珂母亲:“昨天不是说,上次你们单位老钟去养老院看的时候,就用手机让和刘川通了话吗,你怎么不行。”

  小珂:“人家老钟是一监区的领导,人家让刘川跟通话,是改造工作的需要,也是职权范围内的事情,合理合法。我是生活卫生科的,怎么论也管不到这段啊。再说我把接过来,我们单位的人谁都不知道。”

  超市傍晚

  大年初三,小珂没来。初四也没来。不知为什么,刘川坐在阳光超市的收账台上,手上虽然很忙,但心里总有一细弦,在不停地想她。偶有身穿警服的女干警在超市门口一晃,刘川立即目光追随,当看到那位女警并非小珂后,他的情绪立刻失落万分。

  超市白天

  初五,小珂终于来了,和负责上货的犯人谈上货的事,又过来看刘川的账。看账的时候见左右无人,便告诉刘川:“今天我和你去了一趟地坛庙会。”

  刘川没想到小珂不动声地突然说到了他的,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又激动又紧张地说:“噢。”

  小珂_边看账一边说:“今天风太大了,所以我们没转—会儿就回去了。”

  刘川听着,和初二那天相比,气平静多了,脸上始终挂着腼腆的笑意。那种腼腆代表了内心由衷的感激,在小珂看来,超过了一切感激的言语。

  小珂说完之后,刘川突然跟了这么一句:“您…您这两天没来,我心里特空,一直想过节这几天您还能不能来呢。”

  这话在小珂听来,几乎在表达一种爱意,听得她耳红心跳,激动不已,好在未形于。她故作淡淡地问道:“噢,是吗,你…你是惦记你了吧,怕在我们家吃得不好?”

  刘川还是腼腆着,说:“不是。”又说“我是想,您要来了,我,我有个事…想问您呢。”

  小珂说:“跟我别老您您的,说你就行。”

  刘川:“是。”

  小珂有点脸红地问:“你想问我什么事啊?”

  刘川似乎犹豫了一下,说:“你能联系得上季文竹吗,她的电话又换了吗?我想跟她…说句节快乐。”

  小珂看着刘川,半天没有吭气。刘川被她的沉默得有点狼狈,不敢对视她的眼睛。他像做了亏心事似的,用带着明显侥幸的试探口吻,小心翼翼地继续:“你能帮我…给她打电话吗?她…

  她老是寄钱给我,我想谢谢她。我想祝她,祝她全家,节快乐。“

  小珂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语气温和,如果仅凭声音和语气,几乎听不出那是一种断然的拒绝。

  “我找不到她,她的电话早就换了。就是我找得到她,我也不能替你打这个电话,我不能破坏监狱警察”九不准“的规定,我不能私自为你给任何人带任何口信。昨天你让我给你带点你爱吃的东西,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我跟她说了,你现在账上早就有钱了,你让你看看超市里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就买点吃吧。别在乎钱多钱少,过年就该有过年的样子。”

  停了一下,小珂又说:“你如果真想找季文竹,想给她带话的话,可以去请示你的责任队长。现在你的队长是庞建东吧,他要同意,会为你向上请示,这事必须得到你们监区的批准才行。”

  刘川自知规矩,一时低头无语。

  小珂看他情绪瞬时低落下去,便加倍缓和地补了一句:“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这句问话本是安慰的意思,却让刘川听成了批评教育,他马上强打精神,正正规规地答了一声:“是!”这一声“是”让小珂煞是无趣。

  超市的值班队长带着其他几位在超市工作的犯人走过来了,问小珂:“小珂,你们对完账了吗?”

  小珂说:“对完了。”又对刘川说了句:“你工作吧。”

  刘川更加正规地答了一声:“是。”然后目视小珂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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