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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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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公回到衙院时冯岱年与马荣已在哪里等候了。冯岱年恭敬地将狄公、马荣送到官署门口,吩咐备轿送回永乐客店。

  轿中马荣道:“温文元适才公堂上半是扯谎。不过,他确与桃花客店姓黄的牙人有约。那牙人说他们相约是今天廿九,温文元听错了。猜来温文元设遇上牙人便去了藏阁。——桃花客店的一个伙计说,贾玉波回客店呆了一会,便沿后门那条小路经花园向秋月宅邸走去。他回客店时已近午夜。”

  狄公道:“原来这样。”又将冯府小亭中与陶德一番话原原本本告知了马荣。

  官轿刚停永乐客店门口,胖掌柜便上前揖礼道:“马先生,有两个人来客店找你说话哩。一个自称是姜醋盐,此刻正在店堂等候。”

  马荣笑道:“原来是这两位兄弟。少了姜醋盐,真还没法消受哩。”

  小虾大蟹见马荣过来,喜欢不迭。小虾道:“并无要事,顺路来看看马荣哥。”

  “两位贤弟,你们昨说的温文元在码头与李琏公子密谈,这事可坐实?”

  “这个还会有假?对了,你想不想见见那瘟猪?”大蟹道。

  “不见,不见。除是叫我去捉拿他,打他板子。”

  小虾道:“此刻不见,只恐你与你的老爷一时也见不到他了。”

  “什么意思?”马荣不解。

  “我已探得这瘟猪今夜便要动身去京师。说是去接洽一宗古董字画生意,行很急。”

  马荣道了谢,赶紧到红阁子找狄公。狄公正在盘问胖掌柜钥匙事,胖掌柜坚认钥匙从古以来只有一柄。又问红阁子里大是否挪动过地方。胖掌柜道,他经营这永乐客店十五年了,并未挪动过红阁子里一样家具。听老一辈差役说,二十年前,三十年前便是目下这个摆设。红阁子从建造以来就没变换过布局。只是台外的几株紫藤是他盘过店后自己栽的。原来站在台上可以远眺太乙观的大殿。——红阁子自建造之便有意要使它变为一件古董,更能招揽房客生意。

  胖掌柜退下后,马荣将小虾说的消息告知狄公。

  狄公道:“不能让温文元这个时候轻易走,这几件案子与他都有牵涉。午后我们即去龄堂铺子找他。马荣你此一刻去桃花客店将贾玉波叫来这里,我有问话。”

  没一盅茶工夫,贾玉波传到,狄公在外厅让坐。

  “贾先生,听说你在恒丰庄输得光。——读书人怎可到那种地方去,岂不沾辱斯文。”

  贾玉波慌忙叩头,口称“小生知过。”

  “知过便好。冯里长如此眷顾倚重,你不思前程,也应报答他一片疼爱之心才是。”

  “不瞒狄老爷,小生实无意于功名利禄,只求做的几篇诗赋能传世间,大志已酬。昔日魏文所谓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也无非如此。冯相公一片热肠,固然恩重如山,小生却视作浮生之累,并不希罕。”

  狄公暗惊,这后生对人世如此冷淡,恐非真情。不过他对冯玉环的婚姻似乎真缺乏热诚。

  “适间公堂上灵先生没说实话,欺瞒本县,该当何罪?”

  贾玉波脸色一搭儿红一搭儿白:“不知狄老爷这话从何而来?”

  “你下白鹤楼后即去了秋月宅邸,半夜才回的桃花客店。公堂上竟还花言巧语,一味蒙混。”狄公一脸秋霜。

  “呵,狄老爷原来这般推算。”贾玉波口气不无鄙夷。“小生回桃花客店后仍感不适,头重脚轻,便沿后花园走走。倒是路过一幢宅子,却不知是秋月住的。里面一片漆黑,并无灯光。倒是那花园大酒楼歌舞正酣。小生那里观赏了半,再回桃花客店时恐已午夜时分。”

  “贾先生对秋月人品有何判断?”狄公松了口词。

  “那女人情乖戾,一身酸臭,小生躲他唯恐不及,哪里还敢染指?我都不信李公子这样深明练达之人会出巨金赎她为。”

  狄公心中一亮,不由得不信。——冯玉环如此门第人品,这狂生尚且不以为然,视作浮生之累,何况秋月那俗不堪的烟花女子。遂挥手示意贾玉波退下。

  狄公刚吃罢午膳,马荣使来了。——他个空到王寡妇家与银仙两个美滋滋地吃了顿饭,又温存缱绻①一番。不敢久恋,赶忙来红阁子,生怕狄公起疑心,问东问西。

  “马荣,你来得正好。我已推知二十年前陶德的父亲陶匡时正是在这外厅里被人杀死。”

  “老爷,陶先生不是说在红阁子卧房见着尸身的。”

  “陶德说他看见父亲尸身在右边大前,此刻我们已打听清楚,红阁子中大一直在左边,几十年来从未挪移过方位。想必是他根本没进卧房的门。小孩儿见了这外厅门窗家具一式红沐,便以为是红阁子,其实并不知外厅卧房之分。陶德说他一进门便看见尸身更是明证。只是当他跌倒在台阶上昏厥时,凶手才返回将尸身挪入卧房,又锁了房门将钥匙从台窗户扔进卧房。——这样便是一个原本完整的自杀现场。”

  马荣敷衍地点了点头,心中还思想着银仙的种种好处。

  “陶德看见那凶犯穿红衣袍也可解释。——当时正是黄昏,夕阳西下,照在外厅,一片耀目的红光。那凶手或是穿着素衫袍,故也染红。小孩儿未能深思,以为是红衣袍。”

  马荣转思来细细一想:“可这台浓荫遮盖,夕阳如何照入?”

  狄公笑道:“那掌柜不是说,台外的紫藤是他十五年前盘下客店时手栽。陶匡时死时台外一片空旷,可以看到远处太乙观的殿顶。——夕阳照来,外厅一抹儿染红,正是情理之中。”

  马荣也笑:“这红衣袍的解释差强人意。那么凶手是谁呢?温文元还是冯岱年,他两个都到过永乐客店,抑还是那个翡翠。”

  狄公道:“我们暂不管凶手是谁,这杀人的程序似可说通。如今来看李琏的死,正是如出一辙。这外厅设锁,人人可以进来,又通台,李琏正也是在外厅遇害。国手如法炮制,也将尸身拖进卧房内,又将李琏的一座票据信札一并移至卧房内桌上。——由之我疑心凶手正是一人。二十年前侥幸成功,如今再作冯妇,故伎重演,也正由之我发现了一条寻找的手的重要线索。

  “二十年里能两次杀人的,必不会是翡翠。她当年就死于时疫,即便侥幸未死,二十年后,半老徐娘,岂会再掀桃花风波?胆气勇力也不济了。冯岱年最…”

  马荣忽的咯咯笑了:“老爷判断这两起案子同一凶手,如法炮制。李琏死时,他的钥匙还在卧房门里的锁孔里。凶手本领再大,恐也不能从窗户将钥匙掷入锁孔。”

  狄公只觉头顶一阵冰凉麻木,象是脚跟悬了空,站立不稳,一面摇头苦笑,又喟叹频频。

  “快。快,先去找来银仙问问。”狄公终于想起了银仙。

  马荣不由一阵沮丧,也跟着摇头长吁起来。

  注释:

  ①缱绻:读‘谴犬’,情意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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