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关羽斩颜良,诛文丑
声东击西
曹虽然平定小沛、下邳,又收降了猛将关羽,但刘备还是侥幸逃过一劫。袁绍感念刘备举其子为茂才之德,又探知曹军底细,派袁谭往青州接刘备,并将他请到黎共商战略。在郭图的强烈主战和刘备的呼应下,袁绍制定了出黎、战白马、经武、取官渡、直捣许昌的战略路线。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四月,袁绍大军开始自黎渡河,并以颜良为先锋攻打白马县。消息传到官渡,曹营中军帐里一片请战之声,人人都想阻击袁军建立首功。这次又是乐进第一个站出来:“末将愿率一万兵马将袁绍逐回大河以北!”
朱灵扯着嗓门道:“何须一万?渡半而击之,我只要八千人马。”
“末将也愿往,定将颜良首级给您带回来!”张辽也气势汹汹站了出来。
紧接着徐晃、路昭、史涣乃至扈质、贾信、蔡杨等一干小将纷纷要去,你争我嚷好不热闹,就连驻守前营的张绣、刘勋都派人来请战。关羽默默站在大帐犄角,心里一个劲着急,他本想主动请缨为曹立些功劳,以后好全身而退,哪知曹营的家伙竟这般能抢。
曹充耳不闻,任诸将连声喊打,他只低头摆着令箭。在他看来阻敌于大河以北绝不是什么上策,之所以让刘延以极少兵力戍守白马,就是为了引袁绍渡河决战。自己兵力还不及人家一半,对战于一隅总比沿河拉开战线更有把握。况且袁军过河后,粮草辎重补给线也会随之拉长,整个布局就更容易出现漏。
诸将吵吵嚷嚷抢了半天,见曹毫无反应,渐渐都安静下来,瞪着眼睛直勾勾瞅着他手中的令箭,暗暗期盼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哪知曹兀自把玩了一阵,忽然一抬手,又把它回到箭壶中,喃喃道:“苦!苦!苦!”
三个苦字一出口,诸将都愣住了,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军师荀攸却不紧不慢站了起来:“主公是恐刘延不能全身而退?”
“知我者军师也。”曹凝重地点点头“袁绍渡河实是我所期盼。兵法有云‘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以不可攻也’,所以现在应该叫刘延迅速撤出白马,进一步敌深入。但刘延所部兵少,倘若就此撤回,恐怕未至官渡已被敌人赶杀。而且白马县尚有不少百姓,我若弃他们不顾,这仗还没打就先失了民望,对军心士气大为不利啊!”“凭什么把白马县让给敌人?”乐进着大肚子,急冲冲口道“怕他作甚?若依末将之意,不如就此拔营前往白马屯驻,咱们就在那儿跟袁绍干了!”
曹白了他一眼,心中暗暗冷笑——莫看现在你们一个个都踌躇志的,真要是屯驻到河边你们就傻了,十万大军渡河是何等气势?密密麻麻舟楫相连,一眼望不到边。咱们的士卒要是瞅见,吓得胆战心惊,这仗可就没法打啦!
“若解白马之围倒也不难,”荀攸不慌不忙道“咱们给他来个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哦?”曹来了精神“愿闻其详。”
“今兵少不敌,分其势乃可。”荀攸乐呵呵捋着胡子,看似有成竹“主公可以亲率人马前往延津,摆出一副渡河北上袭击敌后的姿态,袁绍必然停止渡河转而向西堵截我军。那时主公再遣一支轻兵突袭白马,不但刘延之围得解,击其不备颜良可擒也。”
“好!一举两得。”曹抚掌而笑。
“袁绍会上当吗?”郭嘉却表示疑虑。
曹却信心:“换作别人未必中计,但袁绍肯定会上当。要知道就在十年前…”
“哦!”郭嘉明白了,连连点头。
乐进见他们没有异议了,又来劲头叫嚣道:“末将愿率兵马往延津吸引敌军!”
荀攸摇摇头:“若引袁绍向西,必须主公亲往才能造出声势。”
乐进斗志不减:“那我领轻兵突袭白马。”
“那要到了延津以后视情况而定。”郭嘉又摆了摆手。
关羽等了半天空子,见曹已然定计,赶紧出列拱手,话说得很周全:“末将愿保明公至延津,然后驰援白马。”
“很好,云长随我前去。”曹颇为赞赏他这不急不躁的态度。
见关羽抢了先,张辽、徐晃、朱灵、路昭都跟着学:“末将等也愿先保主公至延津,然后驰援白马。”
曹哈哈大笑:“好好好,你们四人各统所部一同去。”
乐进可着急了:“我、我也要去…”
“你说晚了,与奉孝领一万兵留守大营吧。”曹一指他鼻子。
乐进狠狠了自己一个耳光:“我真是起个大早赶晚集!”诸将无不窃笑。
“此番战多需筹划,还劳军师随我同往。”曹手据帅案站了起来,神采奕奕嘱咐众将道“事不宜迟马上行动,携带干粮帐篷以备不测。另外命兵士一路上大肆宣扬,就说咱们此去是要自延津渡河,嚷嚷的动静越大越好。”
“诺!”五员将齐声应喝,震得中军大帐直颤悠…
曹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赶往于驻守的延津渡口,几乎是一路喊着口号去的。可到达大河南岸与于会合后,仅命士兵简简单单扎营,假模假式地修缮舟楫,做出要渡河的样子。果然没过多久就有斥候来报,袁绍大军暂停渡河,自黎转而向西堵截。曹大喜,立刻命关羽、张辽、徐晃挑选兵五千骑士五百,由其亲自统领,连军师荀攸都紧紧相随,赶往白马驰援。临行前又嘱咐留守的于、朱灵,倘若得知袁绍将至延津北岸,马上烧毁营寨,放弃此地返回官渡防守。
离开延津后,曹为了保密行踪,取道延津以南的连绵山道,借着山坳的掩护向东驰援。一路上快马驰骋片刻不歇,关羽等将更是铆足了精神冲在最前头,仅仅行了半便到白马县界。
袁绍大军虽已停止渡河转而西进,但仍留郭图、淳于琼诸部按照原计划渡河,他们麾下诸部尚堵在北岸等待船只往返,刚刚登陆白马津的士卒也忙着扎营立寨。先锋颜良闻知守将刘延乃一文弱之人,迫不及待至白马城下,憋着夺地斩将建立首功。河北诸军各忙各的,直到曹近至十里才得到消息,也摸不清来了多少人马,匆匆忙忙掉转头准备应战。
曹深知一鼓作气的道理,催动战马赶到了队伍前面,传令加速前进,骑兵突击步兵后赶,一定要在敌军布阵之前将其击溃。关羽、张辽、徐晃等部冲在前面,已杀了几个零星的游勇,曹紧随其后,连荀攸都一猛子跟上来了。一眨眼的工夫转出山坳,并不怎么坚固的白马城已映入眼帘,而城西糟糟的袁军还未列队完毕呢!
“杀啊!”张辽一声呐喊,带着亲随冲入敌群,关羽、徐晃相继而至,将袁军撞了个晕头脑,不少散兵被踏得尸无完体。三虎扑入羊群,松垮垮的敌人顿时得像苍蝇一样,前后左右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冲了,有不少人竟被同伴误杀了。
但是袁军毕竟人多势众,那些刚渡河的慌慌张张赶来援助。他们暂时寻不到统帅,所以也没什么队形可言,大队人马像开了闸的洪水般涌过来,一时间敌我织,河北部卒跟这五百多骑搅在了一起。正在危急之时,曹后队的步兵也到了,眼瞅着一片大,也顾不得许多了,举起家伙硬往里冲,各找对手捉对厮杀,战场上的局势更加混乱了。彼此建制不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连护卫曹的虎豹骑都投入了混战。
荀攸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冲到前线,只觉下坐骑都要惊了,所幸有几十个虎豹骑贴身保护,紧拉缰绳才算没蹿出去,朝着曹大声嚷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打下去不行啊!”“军师说什么!”战场上人声鼎沸,曹根本听不见。
荀攸紧握缰绳仓皇四顾,猛一眼瞅见正东方的小山包上有一统帅麾盖,赶紧抬手指去。
擒贼先擒王!曹明白了,马上对许褚传令:“击鼓聚将,先奔正东杀其统帅。”许褚却不遵令,比划了半天才明白,战鼓辎重还在最后面山坳里,这么根本运不过来。曹、荀攸也豁出去了,干脆率领虎豹骑高举旗帜向东推进,吸引诸将相随。这么一来还真管用,四处自顾自拼杀的兵将望见主公的旌旗,赶紧舍下对手来保驾,曹军诸将汇在一起齐往东杀。眼瞅着那山包越来越近,而麾盖之下那员将明知强敌涌来,竟不慌不忙安然等候。
此人身高八尺肚大十围,面似青蟹盖,一副黑钢髯,豹头环眼秃眉塌鼻,阔口咧腮利牙突,五官奇异相貌可怖;头戴镔铁兜鍪,上挂黄绒穗,下有护项钉;身披锁子大叶连环甲,兽头叼环护心宝镜;外罩漆黑战袍,掐金边走金线,上绣猛虎跃涧蛟龙入海;皂中衣、绳绑腿、宽甲护膝,足蹬虎头战靴;下一匹乌骓战马,手擎一丈二的劈山板门刀;身旁二百心腹小校,个个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手持方盾大戟,众星捧月护住主将,一边高竖着锦绣的“颜”字战旗;十分精神八面威风,杀气腾腾耀武扬威——正是河北第一猛将颜良!
荀攸急得头大汗,早把平的稳重扔了:“杀了此人!咱们就胜啦!”其实哪还用他发话,张辽所部侯成、宋宪等冲在最前面,早就贯穿敌阵冲了上去。那颜良不慌不忙,仅仅把板门刀一横,二百大戟士立时举起兵刃相。这般人勇力非凡,戟尖对准马脖子,曹兵骑士齐刷刷掀倒一排;后面步兵赶上,长大戟一通斗,竟突不过这道防线。
曹在后面焦急观望,但见斗中赫然多了一道黑影,颜良提纵乌骓马踏入战团。仅仅一起一落间,板门刀已砍断数条长,奔曹兵而来。众曹兵见他自来送死,立刻一哄而上,哪知颜良是个好勇斗狠的厉害角色,刀砍马踏犹如索命的魔鬼,一错愕间已有十余颗人头落地。宋宪、侯成两柄长矛齐上,颜良全然不惧,大刀舞了个风不透雨不漏。
“杀啊!”曹还在招呼兵将向前,忽闻一声惨叫,侯成血淋淋的脑袋竟被斩飞到他脚边!曹一阵眩晕,抬头再看,侯成的尸身骑在马上还在血;宋宪大腿中刀落于马下,七八支大戟一阵戳,将其钉死在沙场上!
连折两员并州骁将,曹兵一阵大,大戟士黑涌上,周匝的其他袁军也赶来护卫主将。曹被击得节节败退,眼瞅着离颜良的距离已越来越远,连人家身边都挨不上了…就在这时,忽见西南角红影一晃——有员大将似闪电般冲入敌群,在万军阵中驰马前进如入无人之境,所及之处血横飞,不费吹灰之力就突到了大戟士身前。
颜良连诛两将,又见曹兵败退渐远,正在马上得意扬扬,突见斜刺里来了一将,横勇无敌势不可挡。那人身高九尺赤红脸膛,丹凤眼,卧蚕眉,若涂脂,五绺长髯;鹦哥绿的扎巾,鹦哥绿的战袍,下嘶风赤兔兽,掌中青龙偃月刀。颜良一阵惊诧,猛然想起出兵前刘备提起他有一员爱将关羽就是这副模样,不知失落何方。想至此赶忙挂刀拱手:“来将可是关…”颜良只说了这几个字就觉不对,见关羽连斩三个戟士已冲到了自己眼前,赶紧二次摘刀,可是还未举起就觉喉头一凉——关羽的刀尖已刺进了咽喉!
人声鼎沸的战场忽然寂静下来,顿了片刻才有人惊呼:“颜将军战死啦!”就是这一声喊,所有袁兵尽皆披靡,默默闪出一条人胡同,眼睁睁看着这个红面大汉二次出刀斩去主将人头,看着他砍倒颜良的麾盖,看着他一手提刀一手提头似红旋风般又驰回曹军阵营,竟无一人敢出来阻拦…
关云长汗透扎巾冲鬓角,气吹长髯摆摇,把人头往曹马前一抛,抱拳施礼道:“末将斩将而回!”曹早已看得神往:“万军阵中取上将之首级如探囊取物,云长真神人也!”
荀攸可不管那么多,赶紧替他传令:“继续杀!解白马之围啊!”可是根本用不着曹军费力了。颜良既是河北猛将又是此间主帅,袁军士卒见他都战死了,哪还敢再斗下去,胆小的吓得直掉眼泪,一阵丢盔弃甲,像退般往北溃散。轰隆隆一声响,又见城门大开,自白马城冲出两千守军,看样子这帮人早憋足了劲,撒着地一顿截杀,后面还有不少举着锄头、砍刀的老百姓,追着袁军狠打落水狗。
曹一阵宽慰,也喝道:“给我追!”
两路人马兵合一处齐心追赶,袁军互相践踏着奔向白马津,抢船的抢船、摇橹的摇橹,为了逃命拳脚相加你争我夺,不知淹死了多少,最后逃不的尽数被曹兵消灭。河对面郭图、淳于琼的兵马倒是不少,无奈大河相隔干着急救不了,拥拥趸趸一阵动,救了少数渡河之人,然后缓缓向西而去…
东郡太守刘延东寻西找终于来到曹面前:“谢主公相救!”说着话还不忘紧紧带,他实在是瘦文弱,铠甲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
曹笑呵呵道:“不要谢我,得谢云长啊!”刘延眨么眨么眼睛,他只知关羽是刘备麾下,怎么又成了中军将领了?但是曹让谢就谢呗,刘延躬身道:“在下多谢关将军解围。”
“为国效力何用道谢,刘郡将不可自折身份。”关羽很明确地说为朝廷,不提曹。
曹并未听出弦外之音,只是嘱咐刘延:“我给你一个时辰集合百姓,都随军转移到官渡去,白马不能守了。”
刘延似乎还有点儿不乐意:“启禀主公,属下倒觉得白马县尚可坚守。您若是信得过属下,就让我率领百姓继续抗拒敌军吧!”
“哈哈哈…”曹颇觉好笑,当初调他来时他不敢来,如今这个白面书生打仗倒打上瘾了。
刘延见主公笑自己,竟从甲叶子里掏出一卷竹简来,悻悻道:“属下桩桩件件皆合章法,墨子有云‘城池修,守器具,樵粟足,上下相亲,又得四邻诸侯之救,此所以持也’,现在条条都符合。”
“你这个书呆子啊,脑子真死。”曹又好气又好笑“光看那些有什么用,敌人十万你才两千,翻一万卷书你也挡不住啊!别耽误时间了,召集百姓赶紧撤!咱们得尽快回官渡,免得被敌人半路袭击。”
“诺。”刘延这才怏怏而去。
曹环顾四外,兵士们正在捡袁军抛下的辎重,脸上都喜气扬扬的。他又忍不住回头看看一脸漠然的关羽:“今之事多亏云长啊!”“在下理当驱驰,明公何必客套。”话虽这么说,关羽心里可算是有底了。今立下斩颜良之功,以后也可以全身而退了…
袁绍渡河
战斗刚刚打响,袁绍的烦心事就一桩接着一桩。他儿子袁谭为了彰显征讨曹的正义,借着接刘备的机会将北海隐士郑玄也“请”到了黎。郑玄乃是经学泰斗高贤大德,无论是不是自愿,来到军中毕竟是件好事,袁绍也很兴奋,设摆酒宴隆重接待。但不知郑玄是年纪太大还是偶染急病,喝着喝着酒突然伏倒在地,糊里糊涂就断了气!
一位响当当的大人物崩于军中,喜事变丧事,袁绍还得忙着给郑玄准备棺椁办理后事,不但败了兴致还搞得人心惶惶。崔琰、国渊等郑氏门生赶来奔丧,私下里指指点点,都不给他父子好脸色瞧。
好不容易把郑玄的丧事忙完了,长史田丰又来给他添。关于该不该出兵的问题已经争论了好几次,他仍然固执己见。如今路线确定了、兵马也调齐了、战鼓都敲响了,田丰还拉着袁绍的缰绳阻止出兵,说什么“曹公善用兵,变化无方”又是什么“今释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战,若不如志,悔无及也”句句都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袁绍忍无可忍,命人将田丰押回邺城打入坚牢,这才别别扭扭率军离开黎城。到了大河之畔,袁绍差派颜良为先锋,当先渡河攻打白马。都督沮授也开始闹别扭,说什么“颜良性格促狭,虽骁勇,不可独任。”袁绍知他不赞成这次南征,因而不听他的话,按原计划渡河。
不料颜良刚刚渡河就得到探报,曹兵进延津,意渡河北上从背后突袭。十年前各路义军讨董卓,袁绍自称车骑将军,与王匡屯兵河内,本可以渡过孟津直捣洛,就因为董卓暗渡小平津偷袭其后才功败垂成。那是袁绍举兵的第一仗,留下了深刻的教训。如今同样是在大河两岸,曹又摆出了一模一样的战法,袁绍岂能无动于衷?他马上决定分兵,令强烈主战的郭图、淳于琼继续渡河,自己与沮授以及文丑、张郃、高览等沿河西进堵截曹。一路上紧赶慢赶,可到达延津北岸时曹军已经撤向官渡,河对面只留下一座座烧毁的空寨…
袁绍举目望着对岸情形,抱怨道:“这曹孟德耍的什么滑头,我来了他却走了。”
军师审配却感觉良好,冷笑道:“曹厉内荏,必是被将军的威武之师吓跑了。”
“咱们中了人家的声东击西之计啦!”沮授见他们不晓事,愁得摇头不已“曹引咱们至此,必是趁机去解白马之围了。”此言一出张郃、许攸、韩荀等纷纷点头。
袁绍明知自己上当,却顾忌脸面不肯承认,矜持道:“如此伎俩又有何用?颜良坐镇前敌,淳于琼大军督后,谅曹贼也救不了白马,围城打援正中下怀!我料想…”
哪料这话还未说完,便闻马蹄骤响,自东面驰来十余骑,打着自家的旗号,渐渐奔近才看清楚,为首者竟是都督郭图。众人面面相觑,已预感到出了不详之事。
“启禀主公,大事不好!”郭图来不及下马就放声喊道“白马之军遭曹突袭,颜良将军战死了!”
颜良是河北第一勇将,听说连他都战死了,众将皆显慌乱。袁绍怎么也想不明白,把马鞭往地上一摔,气哼哼道:“大胆曹贼焉敢欺我…还有,你们是怎么搞的?这么多兵竟挡不住他,真是废物!”
不待郭图解释,沮授就先苦笑道:“这还用问吗?必是颜良好勇斗狠疏于防备,加之大队人马渡河缓慢不及援助。这个渡河计划真是漏百出啊…”袁绍以为沮授讥讽自己,狠狠瞪了他一眼。张郃见气氛不对,赶紧了话:“主公,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袁绍恨曹恨得咬牙切齿,甩脸问郭图:“大军现在如何?”
郭图咽了口唾沫,翻着眼皮道:“正由淳于将军统领向这边转移,在下先行一步向您报讯。另外有斥候禀报,曹已动员白马县百姓南撤,可能要弃城了。”
听说曹虽胜而退,袁绍又是信心大长:“哼!曹不过是一时侥幸,还不是畏惧本将军的威力?”他伸手一指对岸“速速过河!就在延津渡河直捣官渡,我非把曹打得体无完肤不可!”
半天没说话的许攸一阵皱眉,嘴道:“主公啊,淳于都督大军未到,是不是等他来了,咱们再…”
“不必了!”袁绍打断他的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在渡河说不定还能堵截到曹呢。”
“我劝主公再考虑考虑。”沮授明知他对自己大是猜忌,但为了河北十万儿郎的性命,还是苦口婆心地劝道:“胜负变化,不可不慎。主公若执意要战,不妨屯驻此间,分兵进取官渡,这样前军不利还可设法救援。如果全军过河,一旦战败如何逃回河北啊?”
袁绍听这话里话外全是败仗,气得浑身哆嗦,右手紧紧攥住剑柄,但终究不敢把他如何。沮授与田丰不一样,他曾任总监军,平公孙、败张燕广有功劳,又跟张郃、高览、韩荀等将关系甚好,若是把他杀了或者囚,那些将领定会不。
许攸见袁绍不说话,还以为他心思活了,又谏道:“沮都督所言不无道理,颜良之勇尚且战殁,咱们还是慎…”说了一半就见袁绍刀子般的眼光朝自己扫来,赶紧把嘴闭上了。但是张郃、高览、韩荀等将还是摇头不语,依旧无人影响渡河的决定。
郭图是坚决主战的,翘着胡子向大家解释道:“白马之败不过是无关痛的小得失,听说曹赢得侥幸,是个手擎大刀的红面武夫突施暗算刺死颜良,他们才勉强解围的。这样偶然的事绝不会再发生,咱们渡河没有问题!”
刘备没有参与讨论,他身为寄人篱下之将,凡事三缄其口,站得远远的留神倾听,可这会儿听到“手擎大刀的红面武夫”心头不一震,马上想到了失散的关羽。对刘备而言自然盼着袁绍快些打曹为自己报仇,现在似乎又有了关羽的消息,他按捺不住兴奋,信马来至众人近前拱手道:“大将军,末将也有几句话想说,又恐冒犯各位,不知当讲不当讲。”
袁绍虽看不起这个常败将军,但见他说话很客气,便也以礼相待:“刘使君不必客气,畅所言便是。”
“诺。”刘备面带莞尔向诸人作了个罗圈揖,这才慢条斯理道“在下贫出身自不量力,但征战天下十余载,所谋者即是匡扶汉室复兴社稷。无奈兵败城失子离散,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四海之大却无立锥之地。多亏大将军垂怜,招我至此才得险境,在下深感天高地厚之恩,自当全心竭力以效驱驰…”这几句话把袁绍说得美滋滋的,手捻胡须不住微笑。刘备见他高兴,赶紧趁热打铁“如今曹贼霸占朝廷欺凌天子,凡我大汉正义之臣皆当奋勇向前斩除恶,上报祖宗下安黎庶,中成自身之功名。大将军威震四海德追孔孟,以拳拳报国之心兴兵至此,我等就该甘效犬马争相破敌,怎可犹豫不定推不前呢?我刘某人表个态…”他跳下马,跪倒袁绍跟前“备虽然不才,愿意率先渡河追击曹贼,辅佐大将军力挽狂澜建立奇功!”
袁绍见他这番举动简直喜不自胜,立即嘉奖道:“好!刘使君愿率先渡河,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大汉功臣。”
诸将见他们把调子定得这么高,有唱的有和的,似乎谁不过河谁就不是大汉忠臣似的,哪还敢再反对,只得情不愿意不顺地表态:“我等也愿渡河。”
沮授见大势已定无可更改,望着滚滚黄河连连叹息:“唉…上盈其志,下务其功,悠悠黄河,吾其不反乎!①”
袁绍听他还敢说丧气话,实已忍无可忍,喝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诅咒我军全军覆没吗?”
“不敢。”沮授无奈地摇了摇头“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在下庸才,自度不能指挥兵马战胜曹,请主公允许在下辞去都督之职吧。”
此话一出不论主不主战的都很不,审配第一个反对:“大敌当前怎可临阵换将?沮都督不可如此!”
韩荀也道:“沮兄怎能推卸责任啊?即便不同意渡河,大将军有令也当求同存异。由你统军掌握进退,兄弟们心里还有些底气…”
连郭图都看不过去了:“你要辞职当早言语,现在大军要渡河了才说,这不是惑军心吗?这绝对不行!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沮授一半是伤心一半是赌气,任别人怎么劝,就是坚持不干了。袁绍的火终于给斗上来了,厉声喝道:“谁都别劝了,不干就不干吧!少一个人仗就不打了吗?郭公则,从现在起他所部兵马全部归你调遣!”对于这个决定,大家都不高兴。郭图虽然坚毅果敢,但有时过于偏激,性格又忒狠,因而高览、张郃等人不愿与他共事;而郭图也知诸将与沮授相厚,未必肯听自己号令,这个差事不好当。两头都不大乐意,但袁绍偏要这么安排,有什么办法呢?他怒冲冲指着沮授鼻子道:“你不干了也别打算轻闲,本将军降你为参谋随军听用。你休想回邺城,跟着我渡河!”
“大将军息怒,”刘备赶紧打圆场“还是速速安排要事吧。”
袁绍缓了口气才道:“刘使君勇气可嘉,但你东西转战多有劳苦,还是叫文丑为先锋第一个渡河吧。”他不放心刘备的能力。
刘备一门心思要寻关羽,哪里肯罢休:“大将军,您莫要误了我一番壮志啊!”“刘使君不要争了。”郭图道“我看这样吧,文丑率骑兵先渡河,您督后队步兵相助,你们相互配合还能更稳妥一些。”
刘备还再争,袁绍却一挥手道:“就这么定了!舟楫下水,先锋文丑速速渡河,刘使君第二个。你们到对岸后马上向东,兴许还能截击到曹。其他各部兵马排好队伍依次渡河,去给淳于琼送个信,叫他快点儿过来。”
张郃还是觉得不妥:“主公啊,渡河我不反对,但是咱们可不可以分兵几路绕击曹之后?”
韩荀也道:“在下愿率领一彪人马进取河内,绕道杜氏津…”
“没必要!”袁绍一口否定“打仗就要打硬的,只要破了官渡,豫州之地望风而降!咱就全力以赴跟曹干!”
许攸忽然想起一件事,奏道:“即便大军渡河,咱们也得留些人马在北岸接应啊。”
“就让蒋义渠一部留下吧。”袁绍定了片刻又补充道“鲜于辅一部也留在河北。”他还是对幽州旧部怀有芥蒂,不准鲜于辅到前线,以免临阵倒戈。
“这不好吧。”高览腆着肚子道“并肩作战越打越亲,叫幽州兄弟们一块上,兴许打完仗我们就成哥们了呢!”
袁绍白了这个人一眼:“你晓得什么?一切听我安排。”
诸将见他一意孤行,都暗暗咋舌,扭头看沮授。这位大参谋已是心灰意冷,双目空地望着大河上的舟楫,似乎什么也不关心了,而文丑已经迫不及待领兵上船了…
敌诛将
曹虽解了白马之围,亦知此地无法戍守,赶紧叫刘延号召百姓转移。一时间城里城外闹得沸沸扬扬,百姓扶老携幼拉家带口涌进军队之中,有些人舍不得家私,背着抱着拖拖拉拉,行动甚是缓慢。眼见已将近未时,今天不可能回转官渡了。这样慢行进必会遭袁军堵截,曹与荀攸商议一番,决定率骑兵护卫粮草辎重先行,争取抢先在白马山以南建立大寨,好将步兵和百姓掩护起来。
在张辽、徐晃、关羽督率之下,骑兵急行了一阵,堪堪已到白马山南坡的峡谷,恰遇官渡使者赶到,言说袁绍兵至延津北岸。朱灵已率部回官渡,而于竟带一支兵马向西、过杜氏津攻拔河北别军营寨去了。曹不免咋舌,千算万算倒忘了于朱二将不和,两人分道扬镳各干各的。好在杜氏津在河内郡,袁绍暂且顾及不到,于应该不会有闪失。
不管那么样,延津的敌之兵总算是成功转移了,曹心头的大石头落了地,赶紧命人在山谷之外搭设营寨,催辎重车辆速速前进。哪知锣鼓帐篷、鹿角拒马等物还未运到,又有斥候仓皇赶来:“袁绍前军已经渡河,有兵马正奔白马山方向而来!”
“啊?!”曹大吃一惊“未与淳于琼会合就下令抢渡,袁绍竟敢这样冒险用兵?”
“他这瞎猫还真碰上咱这死耗子了。”荀攸一阵苦笑,伸手指向后面——弯曲狭窄的山谷里,曹军的辎重车密密麻麻列成好几队,来不及转出南面谷口,后面步兵赶不来,手头的骑兵又只有五百,这要是让袁绍的兵杀过来,即便可以全身而退,辎重粮草也保不住了!
徐晃连忙建议:“这些东西不要了,咱们快些南撤,绕出白马山连夜赶回官渡,他们一来贪图辎重、二来没有立寨,未必敢追咱。”这实是无奈之策。
曹似乎根本没听见,轻轻拍了拍脑门道:“命斥候上山观望,倒要看看他们来了多少人。”
徐晃、张辽等皆显困惑——就五百兵还要跟人家打呀?但曹既这么吩咐,也不敢说什么,归拢各自部下准备行动。大家不发一语等了小一刻工夫,突闻斥候兵在山头上大呼:“看见袁军来了!有五六百骑!后面…”这个数目已经势均力敌了,诸将渐有忧,哪知斥候又疾呼“数不清了!大队步兵至少有四五千!”
十比一的兵力差距,根本抵挡不住,但是现在想跑都来不及了。曹环视一番地貌,传令道:“舍弃辎重车辆,所有马步兵都给我绕到山谷以南隐藏起来。派人告诉后军暂停行进!”
这管什么用?众将面面相觑。
“愣着干什么!快点儿行动啊!”曹喝道。
稀里哗啦一通,赶车推车的兵全奔出了谷口,众将也督率骑兵绕到了山后。曹寻了半山一处密林,与军师荀攸相顾而笑,俩人各自下马,好似闲庭漫步般藏到了里面。诸将都觉莫名其妙,安置好士卒,也都下马跟了进去。
喧闹的山谷立时寂静下来,所有人都在掩体后面抻脖瞪眼观察动静。过了一会儿,渐渐听到笃笃的马蹄声,既而越来越响越来越密。众人屏息凝神间,已见山谷西北烟尘大起——赫然闪出一队骑兵!那些兵看到路的辎重车辆,却没有曹兵踪影,一时间也愣住了,不知这是什么阵势。
当先有一将身高七尺,虎背熊双肩抱拢,面似紫羊肝,说红不红说黄不黄一脸虬髯,犹如是钢针铁线,耳毫横七竖八,宽脑门、斗眉、三角眼、鹰钩鼻、菱角口、撅下巴,五官丑陋好似猿猴;头戴三尖兜鍪,上挂红盔缨,颈处密排护项钉;身披赤铜兽面连环铠,外罩猩红战袍,上绣虎兕獬豸(xièzhì,传说中的神兽),肩挎镏金大弓、虎皮箭囊,背着两杆护背短戟,系绯红锦带,腿缚赤铜护膝甲,足蹬鹰头战靴;下骑着大白马,手中紧握一杆三尖两刃刀;仿佛一只披了铠甲的大猩猩,眉宇间迸出冷森森的杀气!
张辽曾随吕布在袁绍帐下听用,一眼看了个明白,凑到曹身边道:“这厮就是文丑,不好对付啊…”还未说完就被曹捂住了嘴:“小点儿声音。”
敌在明处己在暗处,徐晃似乎明白过来了,蹑手蹑脚凑到曹耳边低声音道:“末将现在过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曹扶着树枝又看了看——文丑坐在马上左顾右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里紧紧攥着刀柄,似是机警万分;他身旁带的骑兵都是一的白马,个个手持长矛身背弓箭,似是精锐好手。曹一阵皱眉:“别孟,这家伙看起来精明的。”
荀攸低声提醒道:“放马。”
“什么?!”徐晃没听懂。
曹却恍然大悟,忍着兴奋道:“叫士兵把鞍子摘了,放几十匹马出去。只要敌人一就突袭他们,你们几个都下去准备吧。”
徐晃、张辽、关羽乃至许褚、曹纯都轻手轻脚下了南坡,跟士卒嘀嘀咕咕依计行事。解了二十多匹马,摘掉鞍韂辔头,赶它们进山谷。可军马都是驯的,唧唧歪歪半天都不动,又不敢用力打出声响。无奈之下许褚端起大铁矛朝着一匹马股上戳去,疼得那马嘘溜溜直叫,撒开四蹄奔了出去,它一跑有了领头的,其他马也赶着窜开了。
文丑看着地的辎重,料定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眼瞅着身边士兵跃跃试就要过去抢东西,赶紧横住大刀弹他们。正说话间,忽见南面谷口处影影绰绰奔出一骑。他一个灵,即刻下令攻击,哪知士兵放过去之后才看清——竟然是无人骑乘的骣马①!紧接着,两匹、三匹、四匹…呼啦啦出来一大群。
那些冲过去的士兵可高兴坏了,以为是一群野马,都争着围堵套马。还有人跳下去抢夺辎重军械,有的打开包袱就装干粮。文丑见阵势全了,赶紧着浓重的冀州口音大呼:“停下!快他妈停下!都给我上马啊…”这会儿大家得了好处,谁还顾得上命令,不断有人冲过去加入争夺。
正在此时就闻喊杀震天,曹营骑兵自南边谷口一涌而出!文丑麾下那些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被杀死一大片,那些下了马的更是惊得四散而逃。但是狭小的山谷哪里逃得了?自然而然都被驱赶向了自己的后队。文丑阵营自冲自踏成一锅粥,曹军趁势向他奔去:“杀啊!擒贼擒王啊!”文丑确实了得,一摆掌中大刀,连劈两个曹兵拨马便逃。徐晃带着两员副将徐商、吕建奔在最前面,眼看就要追个马头衔马尾。倏然间文丑已经搭弓在手,犀牛望月嗖地一箭——正中徐商的坐骑,连人带马摔倒在地,还绊倒了好几人。文丑暗箭得手,诸将有了防备,哪知他还能左右开弓,身子一翻又自左手发箭,正中吕建右臂,疼得吕建钢刀手立时驻马。徐晃气愤至极,急催战马赶到他身后,哪知文丑快似猿猴,早已弃弓换刀,回身就一个横劈!
徐晃大惊失,赶紧伏鞍躲避,人是避过了,但头盔竟被他一刀削去。文丑再次得手,驱赶败军迅速西撤,忽见曹军阵中又窜出一员红脸大将,手持偃月刀堪堪追来。文丑眼珠一转,意再施拖刀之技。可是赤兔马奔腾极快,眨眼间已驰到了他身边,关云长举刀就劈。文丑吓得三魂出窍,连忙举动招架,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哪料关羽把马一横竟堵在他前面。
逃跑的路被拦住,文丑惊慌至极,赶紧出刀袭击,可是关羽左封右挡,就是不让他过去。两将斗之间,徐晃、张辽、许褚、曹纯、夏侯博以及一群骑兵全赶上了,十多件兵刃一齐向文丑招呼——可怜这员河北勇将,连人带马死于山谷之中!
曹、荀攸也已下山,连声叫嚷:“不可耽误,速速追击敌军!”
曹兵这不到五百骑人人奋勇,兜着败军的股往前杀。袁军本就失了统帅,又闻呐喊声在山谷中回,竟以为曹军成千上万,玩命地奔逃。骑兵折损了一大半,少数逃出西谷口的又趟入了面的步兵队伍中。一时间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后面的更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拥着督将转身便逃,大军崩如山倒…
曹兵人少不敢追出山谷,赶紧回去收拾辎重退出南口。刚松口气又见西南方尘土飞扬来了一队大军,诸将又是心惊跳,曹却笑了:“这必是咱们的人!”
果然,不多会儿就见乐进一马当先奔了过来:“恐袁绍提前渡河,末将前来救援!”
曹捋髯道:“你可没这心眼啊!”乐进脸一红:“郭奉孝、贾文和二人叫我来的。”
“哈哈哈…有惊无险已经过去了,叫你的兵到后面掩护百姓,咱们不可停歇连夜回官渡。”
“诺。”乐进拱手道“还有个好消息,于率兵抢渡杜氏津,又破袁军数座营寨,杀敌千余正要回营。”
“好!”曹笑道“三军最怕夺气,袁绍连败又失两员虎将,必定气势大挫,咱们回去紧守官渡等着他来送死!”
众将一阵叫嚣,唯有关羽低头不语。曹特意过去拍拍他肩膀:“刺颜良诛文丑,云长立下奇功!老夫回去修表,加封你为亭侯!”
“谢、谢曹公…”关羽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此刻他脑子有些,夏侯博跟他说,刚才在军中看见一将很像是刘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