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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曹操渡渭水险丧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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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坂之战

  刘雄被扣留的消息很快传到曹营,但这似乎并不出曹意料,他只是微微一笑,随口道了句:“马儿反状毕,现在可以致书许都,将马腾及其二子马铁、马休连同家眷下狱了。他既然不念骨之情,老夫就帮他把逆臣逆子之名散布天下!”

  这是一场简单的会晤,只有少数文武参加,天越来越冷了,大帐里点着炭火盆,大家围坐一处。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像曹一样乐观,长史陈矫就显得很沉郁:“两军僵持数月,眼看严寒将至,如此拖延只恐孙权、刘备将有不测之谋。丞相还要早作打算才是。”

  曹一副不着急的样子,却问俩儿子:“子文、子建,以你们之见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还有什么说的?真刀真跟他们干!”曹彰腾地站了起来,差点儿将炭盆碰翻“我就不信这帮乌合之众有什么本事。两军锋勇者胜,孩儿愿提一彪人马以为先锋,至叛军阵前讨战!”

  曹连连摇头:“你不读书习学慕圣道,而好乘马击剑争强好勇,此一匹夫之勇,何足贵也?还是回去多念念书吧。”

  曹彰听父亲贬低自己,有意辩驳却被曹植拦住,轻轻拉他坐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强攻硬取非善战之法。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曹眼前一亮:“依你之见?”

  曹植笑道:“刘雄虽已被制,然敌心必。今当再遣合适之人前往劝谕,设法解其干戈,但求不战而屈人之兵。”

  曹的眼神又黯淡了——兵法倒是背得头头是道,真用起来就显出书呆子气了。想至此他戏谑地瞥了眼坐在角落喝水的贾诩:“文和,吾儿有意再遣游说之人。你乃武威郡名士,在西州久有大名,再派人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

  贾诩知他是戏耍,也笑道:“只怕我有命去,无命回来。刘雄尚且被挟,我去岂不是送死?谋叛者怀必死之心,父子至情皆可不念,岂容我一敌营老叟说短论长?若真似公子所想的那般深明大义,他们就不叛了。这天下也不至于干戈不断了。”莫看贾诩现在像个坐而论道的先生,当年可是保过董卓的,脑筋可一点儿都不古板。

  “说到底还是得打。”窦辅叹了口气“关西兵强,多习长矛,又征战不休未有弛懈,皆百战骁果。我军若与之战,非选前锋不可以当也。”

  曹彰一听要选精锐先锋,又铆足了劲,曹却道:“战在我,非在贼也。贼虽习长矛,假使不得以刺,空无用武之地,又何能为也?”

  窦辅于政务,却不甚通用兵之法:“丞相之意是…”

  “固然要战,但不可强攻硬战。近闻成宜所部六千也已抵达潼关,贼势已众于我。今当谋牵制之法,使贼随我动,贼疲我攻,趁其不备而击之。兵法有云‘夫地行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易远近,上将之道也’。”说着话曹站起身来,指指身后的屏风,那屏风之上挂着羊皮卷,正是潼关一带的地图“你们看看此处的地势,可有良策?”

  众人心思不同——窦辅、王粲不谙兵略,瞪大眼睛看着这幅图,依旧脑中空空;曹植冥思苦想,眼睛都快瞪酸了,父亲用意他是领会了,想法却模模糊糊似有似无;曹彰没那耐,只瞅了一眼就打起哈欠。其他夏侯渊、徐晃、邓展等将也是绞尽脑汁,唯有楼圭、贾诩不屑一顾,一个扭头窃笑,一个闷头喝水,眼皮都不抬。

  曹期待地望着曹植,希望他有所领悟,但等了半晌,最先打破沉默的却是徐晃:“某得之矣!我军盛兵于此,而贼不复别守蒲阪,知其无谋也。末将愿请兵渡蒲坂津,出其不意突袭敌营,贼可擒也。”这正是曹所谋——此间地形甚为奥妙,黄河自北向南,渭水由西向东,两川恰会于潼关之北,天然形成了一个“丁”字形河口。如今两军列阵于潼关左右,皆在渭水以南。此处地形狭窄道路险要,曹若不破敌,则无法驰骋平原大展用兵之才,反之关中诸军若不能破曹,也不能进取弘农之地,故而两军僵持不动。徐晃的建议是分兵北渡渭水,然后再从黄河蒲坂津西渡,到达敌人的北部,这样就绕过了潼关直趋敌后,可以打破韩、马的部署,相机而破之。

  曹微微点头:“善矣…”但这不是儿子的答复,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我也去!”曹彰根本没明白怎么回事,也跟着起哄。

  曹根本没搭理他,回身自帅案取来一卷书,递到曹植手中:“险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以待敌。你好好参悟一下吧。”

  曹植低头细看,原来是孙武子《地形篇》,就在“我先居之”四个字旁边,父亲用朱笔注道“地形险隘,尤不可致于人”这才明白父亲早就成竹于,是故意考较自己,不惭愧:“孩儿纸上谈兵,今后一定多加习学兵法,请父亲将此书赐予孩儿。”

  “我也要看!”曹彰又跟着起哄。

  “你呀…先去读《论语》《中庸》吧。”曹回归帅案,出支令箭“徐晃听令!”

  “末将在。”

  “命你提本部四千人马今夜北渡,抢占蒲坂津。”

  “遵命。”徐晃趋身向前,还未接过令箭,忽听帐外有人大呼:“且慢!”紧跟着帐帘骤起,凉风袭面,有一员悍将风风火火闯进帐来,既而甲叶哗啦,直跪倒在地“恳请丞相把这支令箭与末将!”曹据案而视,来者乃是朱灵。

  朱灵因所部兵马屡次械斗生事,被曹革去兵权收在中军,仗依然可以打,却不能自己带兵了。遍观曹营诸将,除了乐进、于及曹家亲信之外,无人比朱灵资格更老,从军多年也是战功赫赫。没想到只因治军不谨就被革了兵权,而且还是被他生平最不服的于接管了部众,这口气朱灵怎咽得下去?而且最难受的是面子过不去!当年他统领一军跟随曹时张辽尚在吕布麾下,张郃保着袁绍,徐晃还是白波贼呢!如今人家都厉害了,自己倒越混越不济,连他当年不放在眼里的王忠都有将军之位,比他晚来十年的邓展现在都自统一部。朱灵情何以堪?故而想方设法要将功补过,与于争斗且放一边,血汉子至少得把脸挣回来。今密议本来无他,可他耐不住子,跑到帐外偷听,守大帐的许褚也是老人,知他所思所想也不好意思哄他走。耳听得一场大功要归徐晃,赶紧进来请令。

  曹一见是他,立刻板起面孔:“朱文博,你乃中军之将,应随老夫而动,岂能出来争功?”

  朱灵抓耳挠腮:“丞相…我、我…”他也是人,不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道“我知道错了,您就别挤对我了!”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曹也忍俊不止,却清清喉咙道:“领兵乃作战之本,兵尚不能治好,谈何打仗?诛大为威,赏小为明,以赏罚为止而令行矣。正因你功高名重,罚你一人足可震三军,老夫越发不能姑息!今虽有悔过之意,却不能无故赦免。你既愿讨令,我便命你充任徐晃副将,与其同往蒲坂,若有战功再做商议。”

  朱灵亟不可待:“我若立功可否授还旧部?”

  曹正要他,淡淡一笑:“那就要看你立多大的功了。”

  “成!我当先锋官!”朱灵猛然蹿起,一把夺过军令。

  徐晃忿忿道:“我才是主将。”

  “我怕你丢了,替你收着,替你收着…”朱灵憨笑。

  “当将军能把令丢了?快给我!你若不给我不准你当先锋。”

  “哎呀!咱都老是情,这点儿面子都不给…”

  他二人正斗嘴,帐帘一动,负责粮秣的典军校尉丁斐走进来。曹摆手叫他俩闭嘴:“有何军情?”

  “弘农太守贾逵解送军粮千斛、牛马牲畜百余匹,已屯入后营。”

  “来得正好。”曹道“先分二十头牛给两位将军,叫兵士餐战饭养蓄锐,今晚也好出兵。再致书河东太守杜畿,大军近就将北移,改由他就近供给粮草。”

  “诺。”徐、朱二将与丁斐一齐退下。

  曹彰跃跃试也要请命,不待他张口曹一拍帅案:“陈矫、王粲、曹植听令!”

  “在。”三人没想到还有自己差事,连忙起身。

  曹一指曹彰:“你们三个把他给我盯住了,别叫他出去惹祸。老夫的儿子是不少,但也经不起一个接一个地死!”说罢起身招呼在场所有人“传令全军拔营起寨,西进十里近潼关再扎营。”

  曹彰咕哝道:“明明要北渡了,为何还要近敌人?”

  曹拍了拍他肩膀:“傻小子,何时你能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为父就不用这么盯着你啦…”

  曹军西进十里,毗邻潼关扎下营寨,只有徐晃所部四千兵士未动,杀牛宰羊吃喝足,往帐篷里一卧,睡不着眯着,静候太阳落山,直耗到戌末亥初天已大黑,徐晃才传令启程。锣鼓军帐、辎重粮草、辕车藩篱尽数收好,小船是早预备下的,二将督率士兵北越关山,先渡渭水。

  渡渭水还算顺利,虽然水湍急,但没有任何人干扰,只是辎重军帐不能舍,因为过黄河还要再次下寨,故而耽误了工夫。曹营诸将中徐晃出了名的谨慎,素来是“先为不可胜,然后战”治军也最严,这边渡着河,那边就开始排列辎重——藩篱在前,辕车居中,军帐粮草居后。已经过河的兵四下戒备,还没过河的就排列这些东西,黑灯瞎火的竟没一人闲着,无愧军中有谚“不得晌,属徐晃”万事都想在前头。

  偏偏朱灵却是众将之中治兵最松的,又是个急子,只要当兵的打仗肯拼命,其他什么都不管,无怪乎落到这步田地。他瞧徐晃慢慢安排这些杂物心里就起急,若非屈居副将之位,早就带兵冲出二里地了,催了徐晃半天,总算是等全军都渡了河,这才列好队伍接着前进。

  这会儿已近子时,明月朗照,皎洁的月光洒大地,给漆黑的荒原带来几分光亮。渭河以北不知有无叛军,这月光可帮了大忙,徐晃也不传令举火了,就借着朦胧月前进。若依朱灵之法,过了渭水就西奔黄河河口,顺着河岸北上,先声夺人遇着敌人就拼;徐晃不听他言,偏偏不走河岸,直接向北行军,哪怕绕个大圈子,也要防止暴行踪。

  曹军在漫漫荒原上行军,有条不紊队列整齐。朱灵暗暗光火——徐公明磨磨唧唧简直像个老妪,黑灯瞎火列这漂亮阵势有个用?徐晃也不理他,督着队伍继续前行,直走了一个多时辰,昏天黑地不知到了哪里,士兵们眼皮子都打架了,这才传令西转。过了蒲坂县境,大家摸黑来到河岸,隐约望见自北南的黄河——这段河道虽不及渭水湍急,但河面却宽得多,对面还有丛丛密林。依着朱灵这就渡河,徐晃还是不着急,顺河道接着向北,走走停停,又耗了小半个时辰,直到一处两岸都平缓开阔的地方才勒马,笑道:“先锋官,该你显身手了,千万小心。”

  朱灵忍了半宿,就等这句话了,哪还顾分布船只,领着几十个亲兵就上了船,抢先离岸扑奔河西。行军可以借着月光,渡河可就得打起火把了,朱灵身先士卒,登到船头亲自举火,为十几条小舟引领方向。可船刚行到河中央,忽闻对面传来马蹄之声,紧接着也有稀稀疏疏的火光朝这边靠拢——有敌人!

  渡半受敌是兵家大忌,这地方要是过不去,敌人隔河堵截,走到哪儿人家堵到哪儿,永远也过不去。曹军已是有进无退,朱灵把牙一咬,转身从亲兵身上出把环首大刀,将左手火把一摇,嚷道:“小的们看好了,跟着老子杀啊!”说话间船离对面已不足一丈,岸上早闪出一大片黑影。朱灵估摸着淹不到了,奋力往河里一跃,踏着齐膝的河水就往上冲。他立功心切,士兵们可没见过这么打仗的,万一对面备好弓箭,就成刺猬啦!犹豫片刻,见对面哄哄,似乎也未准备好,这才齐声呐喊跟着冲下去;使船的也都是人,见士兵们下去,调转船头又去接第二拨。

  朱灵今天豁出去了,完全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对面的敌人也搞不清状况,只是看见火把知道蹿过一人,匆忙中竟没人想起来放箭。眨眼工夫朱灵已然杀到,刚一上岸就有个骑兵刺来,朱灵身子一晃,让过尖挥刀便劈,顿时齐砍翻血如雨,后面十几个亲兵趁而上,西岸可就热闹了。

  但曹兵不知,这可不是普通斥候,乃是梁兴麾下劲旅,约有五六百,且多为骑兵;统兵之人叫赵青龙,在关中诸部颇有勇名。梁兴得成公英之谋已移师渭北,派遣部将往来巡视河岸,就防着曹军前来,今夜负责巡查的就是赵青龙,行至此间偶见河上火光摇曳,忙派百余骑前来查看,哪知糊里糊涂打起来了,赶紧率兵接应。他一马当先赶到河滩,见百余骑与数十曹军杀得难解难分,其中有个又高又壮的将领,又喊又叫也没骑马,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攥着大刀,舞得车轮相仿,奋力厮杀勇不可挡。赵青龙火往上撞,他手中一杆丈八马槊,也有万夫之勇,当即催马直奔那将杀去!

  朱灵影影绰绰见一骑奔来,也预感到不是寻常之辈,自己步行又是短家伙,一打准得吃亏,情急之下左臂一抡:“去你娘的!”将火把扔出去了。

  赵青龙正要取他性命,突见一道火轮奔自己面门打来——挨一下不要紧,把战袍引燃可就烧活人啦!忙横过马槊击飞火炬,哪知紧跟着黑影一纵,朱灵举着大刀扑过来了。赵青龙吓得魂飞魄散,翻不过腕子也来不及拨马,饶是这小子反应快,立刻弃槊抬腿跨鞍,擦着朱灵的刀尖跳下马去,捡了条命。

  人是逃了,马逃不了,大刀照着马背就劈下去了。也是朱灵一股急劲儿,竟生生将这战马斩为两段。得周遭一人一身血,血腥哗啦的肠子肚子了一地,可把敌兵吓得不轻。赵青龙跳下马去一个侧歪摔倒在地,又是泥土又是脓血,黑灯瞎火也找不着自己的槊了。青龙变了蹿地长虫,摸了半天摸不到家伙,索也不找了,站起身把佩剑一:“我照应着,快去搬兵!”可他的兵受此一惊已有些心怯,曹兵趁势渡过数百,两军黑咕隆咚地扎到一起,火把全撒手了,这可真了!

  黑黢黢也瞧不清楚,有的兵瞧谁都像敌人,举着刀砍;也有的瞧谁都像自己人,一下都不敢招呼,喊得比杀得还凶!糊里糊涂一顿撞,猛然又见西南方撞来一彪人马——乃梁兴麾下另一部巡哨,为首之将名唤靳富。

  朱灵此刻已上马换,眼见敌众我寡大军还没尽数过来,情知唯有死战,催动坐骑大喝一声:“老子要洗雪前!”带着兵就扑过去了,嚷得敌人直纳闷:什么洗雪前

  他们哪知道,朱灵前番被于夺营,在中军受了不少委屈,今夜算是撒开了,竟把对于的恨到敌人身上!他手下亲兵也都是不要命的,徐晃的兵也颇受激励,索全豁出去了,着敌人一通猛杀,针尖对麦芒,双方死伤都很严重。这时徐晃已经过河,后面的兵开始运辎重了,关中军瞧出便宜了,那个不要命的将军不好惹,这位稳稳当当的还不好欺负?齐奔徐晃下手。

  哪知这位更不好惹!徐晃将手中大刀一摆,登岸的数百曹兵原地不动,一起弯弓搭箭,齐刷刷死一排。朱灵左冲右突杀得血瓢一般,将将战了半个时辰,两下夹击竟将靳富的兵杀散了;刚缓口气,又见西方火光冲天——梁兴亲率五千人马赶到了!

  曹兵总共只四千人,奋杀半宿又是抢渡,这次可真危险了。朱灵连大气,低头看看自己这杆,不悲从中来:今恐怕有死无活了,也罢,拼死在此也算把脸挣回来了…想至此又要再突梁兴的队伍,忽听身后徐晃放声大笑:“文博!连杀两阵累了吧?何不进来歇歇?”

  朱灵回头观看,大吃一惊——河滩上已立起整齐的寨墙!

  磨刀不误砍柴工,徐晃渡渭水时就安排好了,前面跟朱灵的一千人只管御敌,中间自己带两千人就是放箭,后面一千兵负责扎营。运辎重颇有讲究:藩篱在前,辕车居中,军帐粮草居后。那栅栏从潼关大营拆下来就是大片大片,运着不方便,用起来可好使。而且徐晃过河前又选好了地势,士兵过来把栅栏一就算立住了,后面的人把辕车一架就有寨门了。刚开始是人护着墙,后来就是墙护着人了。

  朱灵欣喜若狂,连忙催马进营:“徐公明,我服了你啦!”

  “文博兄之骁勇,我也钦佩!”

  “彼此彼此。”二将握手而笑,曹兵尽数退入墙内,隔着栅栏夹起长,搭起弓箭,恭候梁兴大驾。

  这会儿赵青龙、靳富聚拢残兵归队,梁兴大军强突曹营,哪知人家早布置好了,三突两突攻不进,反伤了不少士卒。又折腾了半个时辰,天已蒙蒙亮,梁兴放眼望去——曹兵以逸待劳稳居寨内,后面的小舟往来不绝,粮食、锣鼓、军旗都过来了,有人支起了帐篷,还有人都开始挖灶埋锅了,这还怎么打?

  赵青龙吃了个亏,狂吼不已:“绝不能饶他们,继续攻!给我攻啊!”“别攻了,还瞅不出个子丑寅卯?”靳富白了他一眼“人家寨子都扎稳了,即便攻下来得死多少人?韩遂、马超都是干什么吃的?凭什么叫咱当这冤大头?叫他们玩命去!”

  梁兴苦笑着摇了摇头:“收兵吧…”

  险渡渭水

  徐晃、朱灵夜渡蒲坂津,力退梁兴扎下营寨,这不啻在黄河以东楔进一颗钉子,打出一个入口,此后曹军从潼关到蒲坂津畅通无阻,可以顺利到达敌军以北了。曹闻讯下令佯攻叛军大营,韩遂等部误以为曹军有意两面夹击,于是谨守营寨。如此叫嚣两三,曹料想敌人不敢轻易出动了,这才开始部署渡河。

  从潼关以西望去,曹军营寨森严旗帜林立,透着威武煞气,可这只是表面现象,殊不知大部队早已无声无息自后寨门撤走,只有少数人虚设旌旗,敲锣打鼓以为疑兵。六万大军渡河绝非易事,需要周密布置,更须防备敌人趁进攻。

  曹统领中军之士坐镇渭水岸边亲自殿后,督促大军过河。曹军舟楫虽不多,但军令严明列队整齐,加之临时打造了一些浮板,速度倒也不慢。一天一夜时间,夏侯渊、曹仁、张郃等部皆已渡河,辎重粮草也已运过大半,只要中军再尽数渡过,曹军就可以抛开潼关之敌扬长而去了…

  曹身披白狐裘稳坐胡之上,众谋士左右相陪;曹植也侍立在他身旁,望着波澜壮阔的渡河场面甚是激动。不过曹本人却不怎么欣喜,虽然眼下这场仗已拨云见,但这热闹的渡河场面让他想起了赤壁——现在只有不多的小船,尚且可以精心谋划,当初拥大小战船千余艘,若是平心静气,岂会败于孙、刘?在他心目中,韩、马之不过是无关痛的小角色,刘备也不过尔尔,真正的对手只有江东孙权。据闻周瑜已病逝巴丘,孙权、刘备险些因荆州之事反目,这恰是再次南征的好机会;而且青州臧霸传来消息,周曜、管容等练水军已然纯,这可是在海上训练出来的部队,应该敌得过江东水军吧。曹已暗下决心,只要打完眼前这一仗,立刻挥师向南再讨孙权。

  “父亲快看!”曹植一声呼唤打破了曹的沉思“二哥在对岸朝咱们招手呢!”曹彰是个好热闹的,哪里耐得住子?曹植等人一个没留神,他便蹿上了船,跟着前军先渡了河。

  曹遥望对岸纵马驰骋朝自己挥手的儿子,笑道:“这傻小子早些过去也是好事,他若留在这边我更不放心。”说话间只听众人齐声赞叹——原来天上有只失群孤雁,寒风中打着盘旋正不知飞往何方,曹彰搭弓在手竟将此雁了下来。

  “公子好箭法!”众谋士不夸赞。

  曹看了也很高兴,口中却道:“此不过匹夫之能,你们莫要谬赞,纵得他越发不知深浅。”

  王粲学多识,也很会说话:“古人云:‘将不仁,则三军不亲;将不勇,则三军不锐。’依在下所观,平原侯忠孝可亲,占一仁字,二公子武艺出众,占一个勇字,皆是治军之才。”

  曹摆摆手:“仲宣所言谬矣,为将者需仁勇兼备,他们俩一则以仁,一则以勇,难道打仗的时候要他们俩一起为帅?”

  连曹植自己都乐了:“真要是让我俩一同为帅,军营非了不成!”

  大家说笑间,窦辅与丁斐纵马自后面赶来。丁斐下马道:“我等已派兵收起旌旗军帐,少时便可运来。”窦辅却总是一番忧虑之:“我军虚张声势而渡河,因而贼不敢出,今收起军帐,只恐贼兵探得我动向过来扰。”

  曹冷笑道:“他们这会儿得知已经晚了。大部队已渡河,少时中军也渡完了,即便赶来只能隔水而叹。你们做好准备也过去吧。”

  这会儿中护军韩浩已经带着不少士兵上了船,并空出两条稍大的请曹父子以及众谋士登船。曹婉拒道:“将乃兵之胆,兵乃将之威,我若渡去,只恐剩下人心中不安。你们先去吧。”他不肯走,别人也不好意思走,彼此推让一番,最后还是荀攸与贾诩、楼圭、陈矫、王粲等先上了船。

  一篙撑开舟楫离岸,曹指着楼圭的背影小声问曹植:“你以为楼子伯其人如何?”

  曹植道:“父亲年少之知近旧友,乃社稷之才。”

  曹摇摇头:“楼子伯虽有其才,然亦为父之俦也。昔日曾有天下之志,因际遇不佳难以自立,才肯屈身保我。他每与人言常常自比,争雄之心可见。故而我虽任其为将军,却不与其兵权。”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似这等人虽可用,但不可授之以权,绝不能给他半点儿机会!”

  曹植已听得心惊跳。他平只觉父亲与楼圭相亲相厚,赏赐优于众人,却不知暗藏此等心机,甚觉可怕。

  继而曹又问:“贾文和其人,你以为如何?”

  曹植按捺了心绪,答道:“此老沉郁中庸,乃忠厚之人。”

  “你又看走眼了。”曹笑道“贾诩少时驰名关西,先保董卓,后辅李傕,又助张绣。若非有天之胆,岂敢煽动凉州部诛杀王允,祸长安?你可不要被此人忠厚外表给蒙蔽了,他是因身负祸国之罪而不得不如此。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

  曹植不寒颤,哪想到一团和气的曹营竟藏着这么多诡秘心机?军师荀攸与贾诩同乘一条船,看见贾诩自然也看见荀攸了,曹植以为这是个没毛病的,赞道:“荀军师运筹帷幄公忠体国,此人最好。”

  这次轮到曹无言以对了,想起他与尚书令荀彧的关系,低下头喃喃自语:“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人…”

  曹植隐约察觉到自己可能失言了,荀攸近两年来并未贡献奇谋,或许他与父亲之间出现了什么看不清、摸不着的芥蒂吧?

  曹倏然问:“你知道方才王仲宣所论‘将之仁勇’出自何典吗?”

  “孩儿知道,乃是太公《三略》。”若论读书之广,诸子无出曹植之右。

  曹漫指这泱泱河滩:“昔日姜太公就垂钓于渭水,其钓竿不用相饵之食,离水面三尺,乃言‘愿者上钩’,辅保武王开成周之八百年社稷。想来世间君臣际遇也不过这钩饵之术。夫鱼食其饵,乃牵于缗;人食其禄,乃服于君。故以饵取鱼,鱼可杀;以禄取人,人可竭;以家取国,国可拔;以国取天下,天下可毕!”说到这儿他扭脸紧盯着儿子“你说说,咱们曹家是要做钩饵,还是做鱼?”

  曹植万没料到父亲会把这么大难题突然抛给自己,一时间竟手足无措,慌了片刻屈身道:“孩儿愿听父亲训教。”

  曹有些失望,不过他并不埋怨儿子,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曹家就是臣,就是要大汉的钩饵,可这条鱼不老实,不但了钩饵,还要把钓鱼之人扯下河。若要曹家恪守君臣之道,那就只有老老实实做鱼,等待清算和没落;若不恪守君臣之道,固然可以问鼎天下,然而又有何资格去教谕自己的臣子尊崇礼法,效忠自己?对于君不君臣不臣的曹家而言,这似乎永远是个悖论。曹也不去想了,只是感叹:“君不肖,则国危而民;君至贤,则国安而民治。祸福在君,非在天时…事在人为…”

  刚说完这句话,恰好舟楫回来了,曹植似乎想赶快结束这可怕的话题:“父亲,咱们渡河吧。”说着便要搀他起来。

  “吾儿先渡,为父身为统帅要在最后渡河。”

  “只恐敌患生变。”

  “一天一夜都没事,这么会儿工夫岂会出差错?你先去吧。”

  这时窦辅也笑盈盈走了过来:“平原侯但去无妨,我在这边服侍丞相,还有许褚将军保护呢。”

  曹植讷讷而去,大部分中军将士也都上了船。只数百虎豹骑保护曹,那旁丁斐也张罗士卒搬运军帐、粮草还有牲畜牛马,六万大军马上就要尽数渡完了。

  曹默然坐于胡之上,呆呆地望着儿子,心里沉甸甸的。老三虽读书知礼学识超群,但其心机不密。若说曹丕尚有鸣狗盗之才,那曹植倒像是一纸白绢。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呆气,虽诗文隽秀气质飞扬,然终不免礼法桎梏。看得出来他争,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去争。相较而言,曹丕有长子优势,而曹植年岁尚轻资质可造,也难分出孰优孰劣,看来还要继续比下去…想至此曹又忆起了曹昂,倘若昂儿还在,何须如此为难?宛城之战实是一生无法抚平的创伤。

  曹浮想联翩,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动,许褚、窦辅上前将他搀起,大呼道:“贼兵来了!”他这才注意到,虎豹骑已行动起来。眨眼间征尘骤起呐喊震天,有一队关中骑兵赫然杀到岸边,旌旗之下闪出一将,三十出头白净脸膛,头戴亮银盔,身披亮银甲,外罩素白袍,坐骑大白马,手执一杆马槊,浑身煞气八面威风——正是马超!

  原来关中诸将未知曹军动向,不敢擅自出营,唯有马超自恃骁勇屡屡请战,皆被韩遂劝阻。刚才斥候回报,曹营偃旗息鼓收拾军帐,诸将方悟曹已暗中渡河。马超气不过,即刻提一万兵马直扑曹营,果见寨墙空空营垒皆撤,更觉怒火中烧,马不停蹄绕过关山追到河边。

  千防万防还是被敌人切了个尾巴,此刻曹身边仅数百虎豹士,哪抵御得住?马超猛催坐骑恰似一道白光扎入曹军之中,后面众骑兵也势不可当,将曹兵冲得七零八落;虎豹士勇则勇矣,却寡众悬殊,霎时间死伤过半。马超自举兵以来未尝锋,今杀得兴起,正耀武扬威,忽见河畔有一老将,身披狐裘头戴兜鍪,被武士簇拥着仓皇而逃。他虽未见过曹,但也曾听人描述模样,八九不离十,况且此将明显是统帅,即便不是曹,也是曹营高官,想至此立刻举槊嚷道:“擒贼擒王!先诛此老贼!”

  眼看大祸临头,许褚、窦辅架起曹狂奔河畔,一边逃一边帮他解去裘衣抛之于后。原指望弃了这件显眼的衣服就能混于兵中,哪知马超心明眼亮早已看个真切,槊尖往这边一指:“速速放箭!”

  箭雨一来避无可避,天大本事也逃不了,窦辅举目四顾,运兵的船还没过来,但在不远处有一叶小舟,似是运牛马牲口的。这会儿也管不了许多,二人几乎是抱着曹上了船;使船的一篙尚未撑开,箭雨已到——十余名贴身护卫丧于河畔。

  这船实在太小,恰容下三人,只有一个摇桨的船工。这船工死命猛划虎口——这不光是救曹,也为救自己啊!马超哪里肯依?督促将士追至河岸杀散残兵,眼见兵刃不及这船,再次传令放箭。

  箭枝似飞蝗般直奔这只船,许褚、窦辅各兵刃护在曹与船夫身前,曹身子几乎缩成一团,死死贴着船板,但觉飞箭嗖嗖而过,如雨点般坠入河中,溅起阵阵水花。许褚一身铠甲尚能支应;窦辅只穿着软甲武弁,全凭掌中佩剑拨打雕翎,不多时已身中两箭,痛若钻心;回头一望,三军将士翘首观望,已有十几艘船赶来接应。

  窦辅顿感希望,低头嚷道:“丞相稍忍一时,咱们的船就快…”话未说完又觉右臂一痛,佩剑立时手;紧接着又一箭,正中面门!窦辅晃了两晃,身子一歪栽入河中——可怜这位忠义双全前程似锦的名门之后,年纪轻轻便命丧渭水!

  “窦辅…”曹痛叫一声,想去拉扯又怕中箭,眼睁睁瞅着他被河水卷走。

  死了一个护驾的,许褚更照应不过来,紧接着又一阵箭雨,船工登时丧命。渭水淌湍急,对面的船将将就要上,哪知船工一死,小船立时失去控制,摇摇摆摆顺而去。此刻曹万念俱灰,俯在船板上只觉天旋地转。许褚一脚把船工死尸踹入河中,见船舷角落有一具破马鞍,随手拾起,佩剑也不要了,一手抄起船桨,一手举着马鞍护在曹身前。

  关中军眼见小船顺向东而去,兀自不饶,打马扬鞭边追边。许褚护主心切,手持马鞍将曹挡得周全,自己却已身被数箭,所幸铠甲厚实未有重伤,只要把脸护好,浑身上下敞开叫他们吧!可他一心二用,脚下小船已成随波逐之势。

  马超隐隐约约已听到曹兵呼喊“丞相”情知此人就是曹,更不肯舍,催促将士驰马狂。可就在这时,又见东面一阵混乱,百余头牛马哄哄朝这边撞来——原来丁斐督运辎重,大半已渡过,只剩零星的旗帜军帐和这百余头牲畜,都由绳子圈在后面。马超一到,他自以为大祸难逃,领着十几个兵撒腿便逃。哪知敌人的注意力都被曹吸引了,竟无人朝他们下手。丁斐已寻到三四只小船准备逃脱,却见关中军士屡屡放箭,情急之下有了办法,割断绳索将百余头牲口尽数放出,逐入马超阵中。关中之兵本匪类出身,抢东西比打仗更在行,一见这么多牲口送上门来,立时舍了曹来抢牛马。

  马嘶牛吼人声嘈杂,阵中一片大,丁斐趁驾上小船便跑了。马超情知中计,连声呵斥:“不许抢!先杀曹,违令者斩!”可人人都抢,谁听他的?连喝数声仍不能止,抬头再看,曹的小船已随着急漂出一里之外了;有意传令再追,曹军十几只船已到河中央,反而张弓搭箭朝这边来,只得后退收兵。

  马超是不再追了,但曹军还得赶,岸上的快马、水中的船一股脑向下游追去,却不见那小舟的踪影;直寻出四五里外,才见那船泊在北岸一棵歪脖树下。曹、许褚席地而坐,皆已气吁吁。

  曹彰一马当先,跳下马来连滚带爬到曹身前:“父亲!”

  曹脸色苍白,强自摆了摆手:“没事。”看来受惊不小;许褚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兀自拔着铠甲上的箭枝。

  后面众文武都陆续赶到了,一个个摘盔下马,呼啦啦跪倒一大片:“丞相受惊,我等之罪!”曹植以膝代步跪爬到曹面前,死死抓住他手腕,再也不撒开。

  “老夫没事…”曹见大家神色关切,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是我一时不慎,几为小贼所困,非尔等之过。”

  众人松了口气,这才陆续起身簇拥到他跟前说着劝慰话。曹嘴上虽硬,心里仍不免后怕,他怆然望着茫茫东的河水,却再也寻不到窦辅的尸身…

  凝冰筑寨

  曹虽在北渡时遇到意外之险,折了参军窦辅,但大军顺利转移到渭北,紧接着又从蒲坂津西渡黄河,与徐晃、朱灵所部会合。两军隔潼关对峙的局面彻底打破。

  由于东西对峙骤然变成南北对抗,关中诸军原先的布置被打。韩遂与马超作为叛军绝对主力,不得不从重点防守的西边移至北边,两个人还在用兵策略上发生了分歧。马超主张倾全军北渡,转移阵地与曹长久相持;韩遂则力主借渭水为屏障抵御曹军。结果各部将领大多数赞成韩遂的策略,于是关中军稍稍北移,沿渭水南岸扎营,就连原先尚在渭北的梁兴都退了过来——殊不知正中曹下怀!

  曹兵离潼关打破了原先的僵持,但也让出了通往弘农的要道,关中诸军固然不敢忽视曹军贸然进犯弘农,但弘农对于曹军的补给也断了,改由东北方向的河东郡供给粮草。河东离渭北较远,运粮还要渡过黄河,比弘农麻烦许多。若关中诸军依马超之计北渡相持,只怕旷持久曹军粮道困难,可他们一旦让出渭北,曹军便可以肆无忌惮大展身手了。曹动员将士砍伐树木,栽鹿角,挖壕沟,自蒲坂津起沿着黄河修建甬道,直通到渭水岸边,把粮道护了个严严实实,关中诸军再想耍什么花招已无从下手了。时至建安十六年九月,渭水以北黄河东西皆已落入曹军控制,曹已掌握战事的主动权。

  但曹军要想进一步取得有利形势,就必须再次南渡渭水与敌锋,马、韩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南渡就不容易了。曹军人数众多,战船却有限,因而依旧采取偷渡之法,在南岸再立营寨。朱灵在蒲坂津力战有功,足以将功补过,曹恢复他原先官职,并授予其三千士卒依旧自统一部。朱灵大受鼓舞,决心趁热打铁再立新功,自请率先渡河。曹也正有此意,当即拨付船只趁夜行动。

  朱灵立功心切信心,而且有了跟随徐晃的经验,对立寨之事有成竹。夜半子时他率领三千士卒依次渡河,所有辎重完全按上次的经验布置,等藩篱、辕车运到了南岸,一动手立寨可就傻了眼——沙地!

  渭南渭北不过一川之隔,两边的地貌却大不相同。黄河乃是南北淌,两岸土地坚实,甚至有大片树林;可渭水由西向东水湍急,尤其潼关以西是一望无际的关中平原,多年征战土地荒漠,风沙又特别大,渭水南岸几乎是一踩就陷的沙地。寨墙立不住,辕门架不起,沟堑修不出,可把朱灵急坏了,动员将士挖了一个多时辰沙子,好不容易见着夯实的土地,寨墙还没竖立又刮起大风来了。沙尘飞扬漫天盖地,挖好的沙坑全都白干。朱灵有心前行几里另择别处下寨,又恐离北岸太远接应不过来,只得耐着子重新开始…

  三千士卒折腾了一宿,直到东方破晓也没把营寨扎好,倒把敌人招来了。马超率领数千骑兵奔驰而来,曹军寨子没立稳又辛苦一夜,哪还抵御得住?马孟起勇不可当,一杆大槊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他麾下爱将庞德也有万夫不当之勇,那帮西凉骑士也骁勇善战,杀得曹兵丢盔弃甲哭爹喊娘。栅栏也倒了,帐篷也挑了,辕车也翻了,带的那点儿干粮全归人家了。朱灵空有一身气力,被敌人杀得团团转,最终带着残兵撤回北岸,刚领的这三千士卒折损大半。

  朱灵回到营中述说经过,曹并未多加斥责,再遣徐晃渡河下寨。哪知徐晃也败了,再换张郃也不能成功。渭南地形不利,敌人又防御谨慎,曹军每渡一部,马超都率骑兵前往突击,一连几皆是如此,曹军死伤六千,辎重损失不计其数。曹见此法不行,又调集所有船只,在上面铺木板搭设浮桥,哪知敌人又来扰,从对岸放箭干扰,浮桥没铺一半士兵就被散了。曹军冥思苦想,仍不能越渭水一步…

  虽然是九月天,但因为有一个闰八月,实际上已步入冬季,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气。曹身披裘皮伫立渭水北岸,望着对面哀声叹气。广袤无垠的大地上连荆棘石岗都没有,零星有几棵孤树峭拔而立,还离河岸甚远。干黄的沙土横亘原野之上,一阵西北风吹过,漫漫黄沙卷着枯草飘来飘去,尽显荒凉之感。

  两个儿子一左一右伴着老爹。曹彰即便到了这会儿依旧斗志不减,嘟囔个没完:“父亲为何不派孩儿去?要是我去,即便立不起营寨,也能将马超击退!凭孩儿之勇,即便关中诸部尽来又有何惧?”

  曹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早懒得搭理他,只揣着手不住摇头。曹植却道:“兵法有云‘战者,无附于水而客’,马超驰于河岸阻我立寨,表面看是英勇,实也是心怀怯意。若真想与我军决一死战,何不任由我军渡过,一举而歼之?足见他心里还是惧怕父亲。”

  “你能瞧破这一层,很有长进。”曹一阵苦笑“只要咱们一过河,贼众必然军心大溃。但问题是如何才能过这条河呢?前已得到军报,益州刘璋遣使结好刘备,还派了数千叟兵协防荆州,江东孙权西进无望,转而谋划夺取州。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咱们若不能早定关中,势必要受他们牵制。”真正令曹心烦的并非眼前的战事,他还有实力增兵,实在不行再调人马西出潼关,两面夹击,韩、马还不败?问题根本没到那一步,他脑子盘算的是怎么兼顾东方的局势,韩、马并不可怕,若为了对付他们而耽误防御孙权,可就得不偿失了。

  正说话间寒风袭来,曹顿觉刮在脸上似小刀子一般,伸手摸了摸,几颗晶莹的小冰粒挂在胡须之上:“下雪了…”

  曹植仰头观看,倒看不见什么雪花,天空一片碧蓝:“我看这雪下不大,可能就是随风刮刮。河边风大,咱还是回帐吧。”曹无奈地瞥了眼对岸,垂头丧气回归大帐。哪知刚到帐口,就见楼圭正揣着手笑呵呵地与许褚聊天呢。

  “子伯,有事吗?”曹紧了紧裘衣,随口问了一句。

  “说有事就有事,说没事也没事,聊聊天而已。”

  这叫什么话?曹心下诧异,却道:“有事进来谈。”亲手掀起帐帘与老朋友共入。

  楼圭一落座便道:“你可知孙权已州之事?”

  “相隔路远刚刚听说。”曹也坐下了,在炭盆前烤着手。

  “孙权遣心腹步骘为州刺史,士燮兵马薄弱已表示归顺。刘表以前派去的州刺史赖恭与苍梧太守吴巨不睦,赖恭北投零陵,听说投降了刘备。吴巨此番又要驱逐步骘,但这次步骘有士燮支持,恐怕成功不了,州之地迟早落入孙权手中。”说到这儿楼圭一阵坏笑“你可要注意了,只要州一定,孙权就该掉过头来跟咱们干了。我若是你,就该早做准备。”

  若是眼前战事顺利,曹早做准备了,还用得着他提醒?这不是故意气人嘛!不过曹察觉到楼圭笑得很诡异,而且不经意间又带出“我若是你”这样的话,想必无事不登三宝殿,绝非是来聊闲天的。曹眼珠一转,问道:“莫非子伯已有破敌之策?”

  楼圭并不直接回答,反而着手闲话道:“这天可真冷啊,滴水就上冻。”

  曹咂摸这话的滋味,沉道:“莫非子伯叫我等渭水结冰引兵而过?那要耗到什么时候?再者我已打听清楚,渭水结冰很薄,骑兵根本行不过。”

  楼圭听罢白了他一眼,起身便往外走,手都掀起帐帘了,才回头悻悻道:“河是死的,人是活的。河里的水不结冰,那岸上的水难道也不结冰?”说罢扬长而去。

  “他在说什么?”曹植、曹彰面面相觑。

  曹却已出笑容:“楼子伯果然聪明过人,他教我筑寨之法。”

  “筑寨之法?”二子目瞪口呆。

  曹霎时抖擞起精神,手据帅案站起来:“哼!他有筑寨之法,我也不能输给他。不但要筑寨,还要给马超来个下马威。立刻传令,把所有船只、马匹集中起来。再把众将叫来,我有计策相授!”

  “诺。”曹植、曹彰答应得脆,心里还糊涂着…

  当夜子时曹军再次渡河,这回出动了所有船只,兵力约有一万,夏侯渊、曹仁、徐晃、朱灵等都过了河。不过这次没准备藩篱栅栏,而是带了好几船的缣囊和铲子。曹兵沿渭水南岸挖沙垒墙,这边挖沙子,那边就有士卒以缣囊盛水往上浇。天寒地冻冷风阵阵,滴水便结冰,水往沙土堆上一浇,没多大工夫就冻住了。这办法简便省力就地取材,沙土脚下就有,舀水又守着河边,万余士兵一齐动手,越干越起劲,寨墙越垒越高。架上辕门,布好鹿角,支起营帐,又在墙外洒水结了层踩上就摔的坚冰——半宿的工夫,一人多高的营垒筑成了!

  果不其然,天刚一亮马超就来踹营了。关中兵吃惯了甜头,哪知今天大不相同,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怎么也想不明白,曹军何以能在一夜之间筑起这么坚固的营寨。

  马超也知凭一己之力难以突破,但脑子还算清楚,若不捣毁这座大营,不出半曹军就会尽数过河,战局将更不利。想至此回头吩咐庞德:“速回连营请各部人马前来,一定得毁了这座营,快去!”

  庞德不敢怠慢领命而去,马超催马往前靠了靠,但见鹿角丫杈排列整齐,营垒之外还有层溜滑的坚冰,情知这仗不好打。还未想好下一步对策,忽听一阵狂笑,土垒攀上一将,人高马大虎目虬髯,正是曹营大将夏侯渊:“逆子马超,你欺我军立寨不成。哪知我家丞相乃有神助,一夜之间筑此坚城!还不下马归降更待何时?兴许丞相大发善心,还能饶你父子不死。”

  “口胡言!”马超怒吼道“有胆的出来一战!凭营垒拒我算何本事?看我大兵一到踏破土墙,千刀万剐了你!”

  夏侯渊笑道:“我才不与你战,由着你骂好了。骂人不理骂自己,骂人不答骂爹妈。你小子连你亲爹死活都不管,多挨几句骂算什么?老子今天就充你爹,叫你这忤逆子敞开骂吧!”

  马超恼羞成怒,兵太少又不敢向前,气得催马在阵前狂奔。这时正南方征尘大起——韩遂与各部将领闻知消息,各率兵马前来接应。

  夏侯渊一见此景心头狂跳,只要这些人马一起上,再结实的营也保不住,稳了稳心神,按照曹代的话喊道:“且慢!马超贼子,你既好斗便与你斗。我家丞相今亲率一千骑兵与你见个高低,你若能胜,这潼关以西之地就让与你们!你若战败速速退去,少生干戈!”说罢猛一挥手——营垒正门打开,一队精锐骑兵呐喊着冲出,队前打着曹的丞相纛旗。

  马超果真骁勇,临危不惧着曹军而上,哪知曹偏偏不与他接触,冲锋一半竟陡然转弯向东而去。马超见曹怯战心中得意,方要传命追击,又闻对面喊杀声起,自曹军营垒又杀出一队骑兵,也是千余人的队伍,也打着曹纛旗。

  马超一惊,怎么又是曹?索先打散这支队伍。不料这支队伍喊得倒是凶,却也不与他锋,一出寨门便往西而去。马超这下糊涂了,正不知该追哪个曹,又闻喊杀震天,曹军连营寨门尽开,一股脑杀出七八支骑兵队伍,或东或西或南,各行其是,无一例外都打着曹大旗。

  这下非但马超糊涂,后面督战的诸部将领全糊涂了——究竟哪个是曹?他们哪里知道,根本就没有真的。曹将部队化整为零,曹仁、徐晃、朱灵、张郃、邓展等各率一部,都打着纛旗来扰敌,他自己在河对岸布置浮桥呢!这十支队伍也不与马超锋,绕过阵地直奔后面诸军。韩遂、成宜、梁兴、马玩等一见此景各自出击,哪知曹军仍不手,专找诸军之间的空隙钻,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似十条游龙般穿来穿去。

  关中诸部本就号令不一,又各有各的心眼,都想多借他人之力、保存自己实力,这可就上了当。曹军三绕两绕,不一会儿工夫阵地就了——梁兴部与马玩部撞在一起;成宜部想向东移,却被韩遂挡住了;张横部被三支曹军穿梭包围,不知该向谁下手;李堪兵马最少,唯恐被曹军占了便宜,没打招呼就往后撤。唯有马超战意不减,抖擞精神要与曹军恶斗,无奈曹兵都知道他骁勇,根本不与其锋,全都躲着他跑。这几队都是骑兵,行动极快,堵也堵不住,截又截不断,实在不行还能掉头跑,扰得马超眼花缭,东追一阵西追一阵,累得鬓角热汗直淌,却一个曹兵都没抓到。

  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关中诸军阵势大,各部人马都混到一起了,曹兵却尽数离阵地,绕着弯子回归营寨。马超都快气炸肺了,放声高呼:“别理这些兵,给我攻他营寨!”也不与韩遂等商量,自领兵马向曹营冲杀。哪知夏侯渊早有准备,一声令下,冰墙上蹿出数千弓箭手,照定马超军一通猛

  韩遂深知若不及早端掉这座营盘,曹兵就会源源不断尽数渡河,无奈阵势已,自相践踏,想帮马超都帮不上忙。哄哄地搅了半个多时辰,各部人马才算拆开,刚要传令全军出击,留守大营的成公英纵马赶来:“我等中计也!曹设疑兵拖住我军,他已在西边十余里外搭成浮桥,渭北曹兵尽数过河,就快杀到这边啦!”

  “什么?”韩遂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马超也得到消息了,气吁吁驰到韩遂面前:“怎么办?”各部将领紧跟着簇拥过来,你一言我一语,都叫韩遂拿主意。

  韩遂环顾战场,各部人马白白折腾一上午,士卒已疲乏之态,还有的自相践踏受了伤,这还怎么跟曹硬碰硬?他掉转马头长叹一声:“唉!我等用兵不及曹远矣…别等着挨打了,回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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