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务扰梦
当曹鼎一把掀开被子的时候,曹还呼噜阵阵做他的秋大梦呢!
曹鼎可管不了许多,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使劲儿一拧。
“哎哟哟…”曹立刻睁开了眼睛,疼得差点儿蹦起来“松手,快松手!”
“呸!什么时辰啦?太阳早他妈晒股了,德儿都念过书了,你还在这儿欣赏枕头呢!真等着你爹赏你俩嘴巴吗?快穿衣服!”
“我起啦我起啦!松手!松手!”
曹鼎却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憋着笑道:“快起!今天有事儿代你去办。”
“松手!只要您松手,您说什么我办什么…我服啦,服啦!四叔您快松手吧。”
曹鼎这才撒开手,捂着肚子笑出声来:“哈哈哈…瞧你那狼狈样儿,哪儿还像个官宦人家的子弟?快穿衣服,别不嫌害臊了。”
“还说我不像官宦子弟,您也没个长辈的样儿…”曹哼哼唧唧地咕哝了一阵,打了个哈欠,眯着眼信手在榻边摸索衣裳。这会儿他脑子里着呢,想的还是昨晚和弟弟对弈的棋局。就算早起又有什么意义呢?回京将近一年了,曹嵩根本没有让他办事的意思。他眯着眼睛抓来抓去,好不容易抓过衣裳就往身上套。
“嘿!你干嘛呢?吊孝穿锦绣的衣服?想叫人家打出来啊?”
“吊孝?给谁吊孝啊?”曹又打了个哈欠,眼睛。
“胡广昨晚上薨了,现在朝文武都忙活着发丧吊孝呢!”
曹磨磨蹭蹭又把锦绣衣裳下来,嘴里吭唧着:“什么老杀才?他死不死关我什么事儿,我又不认识他,非得叫我去吊孝,搅了好梦…爹不想去,四叔您辛苦一趟不就成了吗?”
“我是我,你们爷们是你们爷们,不在一条船上,别往一块儿掺和。”曹鼎看他别别扭扭怪有意思的“你还不着急,你爹可在前堂等着你呢。可是他吩咐叫你去的!”
“真的?”曹一愣。
“这还有假?他嗔怪你还不动身,让我来催你。”
这句话一出口可热闹了。爹爹生气那还了得?只见曹吓得一猛子蹦起来,好歹把稀松的发髻拢了拢,慌里慌张拿衣穿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直裾的中衣拿过来,慌得两条腿就往一个筒里伸——咣当!摔了个大马趴。
“哈哈哈…”曹鼎笑得肚子疼,心中却想:“大哥做事也太过分,生生把儿子扔给别人四年,这心肠实在是硬得可怕。”
曹也顾不得摔疼了没有,趴在那里又蹬又踹把中衣套好,又叫小厮帮他梳头。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小厮这会儿也慌神了,木梳拿在手里颤颤悠悠怎么拢也拢不顺溜。他也管不得许多了,匆匆忙忙就把簪子别上了,跻上履,也没净面,横起袖子往脸上抹上一把,拉着曹鼎就往前堂奔。
曹嵩在京师的府邸原是老内官曹腾的休沐(休假)宅邸。从那时候起该府邸就承载着特别的任务——宦官与部分外臣互通消息的场所。后来曹腾过世,曹嵩为官又延续了这种做法。今早在座的侍中樊陵、议郎许相便是这里的常客,虽然几年前他们的聚会因为窦武的干扰停滞了一段时间,但现在早已经风平静。
“听闻段颎入京师为官,是得巨高兄提携,想必您此番得了不少实惠吧?”樊陵胖墩墩的,一脸红润,说话的时候总带着颇为自然的微笑,所以这厮的官场诨号叫“笑面虎”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身边的许相。那个人修眉长须相貌不俗,但素来不多说话,只静观别人言语,他的诨号叫“不开口”
“笑面虎,你少提这些没用的。”曹嵩对樊陵十分稔,说话颇为随便“有事快说有快放,别瞎耽误工夫。”
“曹兄好直率!”樊陵还是不忘奉承一句“我想到一件好事不敢自专,特意来请你们二位出头。”
“哦?好事?”曹嵩来了精神儿。
“如今皇上的位子稳了,窦太后也被软多年,我想上疏请皇上的生母入宫再掌中事。”樊陵得意地说“怎么样?两位一同和我上这个奏章吗?”
曹嵩听了微然一笑:好个滑头的笑面虎,这献媚取宠的办法都想绝了!皇上年纪尚小,无依无靠自然想亲娘,见着了娘能不念他笑面虎的好吗?而且皇上的生母慎园贵人董氏一旦入主宫也要感激他——这就叫两头儿买好!将来皇上、太后做后盾,他樊某人能不升官吗?亏他想得出来,不过这件事…
“不好!”不开口的许相却突然开口了。
“为什么?”樊陵不解。
许相却不肯讲出理由:“要干你自己干,我等着给你买棺材。”
樊陵一脸惑。
“你这人也是!多说一句能害死你?告诉他又怎么了?”曹嵩明白了许相的想法“笑面虎你想岔了,这事儿咱们绝对不能干。王甫、曹节扳倒窦家才几年的光景,抱着皇上还没热乎呢,你公然倡议再一个太后来,这不是要给他们找婆家吗?这事儿要办也得王甫、曹节自己办,这个好得他们自己买。别忘了窦太后还活着呢,又没有明诏废后,你光想着升官,惹恼了王甫,他扣你个‘讪谤太后,妄尊藩妃’,你门的脑袋就都搬家啦!”
“哈哈…可能是我脖子了吧!算了,这事就当我没说。”这就是樊陵的过人之处,无论心里怎么想,脸上的笑是始终不变的“咱还说眼前的吧。如今胡广那老滑头这一死,可就再没有人为王甫、曹节两个人抹稀泥了。我看他们俩貌合神离,早晚要生分。到时候咱们是保王还是保曹?”
“保王也好,保曹也好,总得走着看,看谁能给咱们…”
话说到这儿,只见曹慌里慌张跑了进来。不知是被门槛绊了一跤还是没站稳,一蹩进屋就摔了个大马趴,他灵机一动顺势跪好,忍着痛强笑道:“孩儿拜见父亲。”
曹嵩见儿子慌慌张张一副狼狈相,而且旁边还有两个同僚瞧了个眼,心里很是光火,又不好当众发作,只训斥道:“慌里慌张像什么样子!眼睛里面没人吗?还不快给两位大人见礼?”
曹这才发觉樊陵、许相一脸尴尬地坐在客位上,忙施礼道:“侄儿给二位大人见礼。”
曹嵩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樊陵了话:“贤侄,你抬起头来。”
“啊?”曹莫名其妙抬起了头。
樊陵憋不住“扑哧”一声笑:“我的侄儿呀!你天天就这么梳头吗?还不打盆水照照去!”
曹这才发觉,一大绺头发根本没梳起来,松松垮垮在耳朵边上耷拉着。曹嵩的脸早臊得跟大红布一样:“不成器的东西!滚滚滚!到院子里跪着去!”
“巨高兄何必生气呢?”许相赶忙打圆场“贤侄匆忙跑来必定有急事,你当着我们的面管教儿子,我们脸上也不好看啊。”
“是是是。”樊陵也收住了笑。
曹嵩乜斜了儿子一眼:真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回事儿!小时候虽固执顽劣,但相貌可爱,骨子里还透着些灵气,如今大了,那点子聪明劲儿都哪儿去了?老七这四年究竟怎么替我管教的,且不说散漫无状,相貌也越来越平庸。人皆言少年俊秀的人长大了便不如意,想来此言非虚…他心里跟吃了苍蝇一样不痛快,又不好驳樊陵、许相的面子,悻悻道:“若不看二位大人的面子,今天非教训你不可。”
“诺。多谢二位大人。”曹说完后,连忙把那绺子头发掖到耳朵后面。
“你大早晨无缘无故跑到客堂来干什么?”
听爹爹这一问,曹跪在那里可懵了:不是你叫我来的吗?忙顺着腋下回头瞅了一眼站在外面的四叔,见曹鼎这会儿捂着肚子乐得跟个弯大虾似的,才明白自己又被他戏耍了。
“我问你话了,东张西望什么?”曹嵩气哼哼拍了一下桌案。
“孩儿…孩儿听四叔说…”这事儿可怎么学舌呢?当这俩外人的面把这等玩笑的事情道出来,不但失面子,还照旧逃不了一顿罚跪。
“快说!别吐吐的,碍了我们的大事。”曹嵩不耐烦了。
曹眼珠一转已然打定主意:“刚才听四叔说当朝太傅胡公病逝,我朝少一忠厚老臣,孩儿不胜…不胜悲痛…”这违心话真牙碜“所以赶来向父亲请命,孩儿要去胡府吊丧问候。”
“哎呀,这孩子有心呀!”樊陵一拍大腿。
曹嵩的火气慢慢消了,点点头:“嗯…这还像句人话。胡公乃我朝干国栋梁,论情论理你是该去见个礼。不过胡公府上是颇讲礼数的,你到那里要言行得体,即便遇见朋友也不可胡乱聒噪。不早了,要去就趁早准备吧!”
“诺。”曹起身规规矩矩打了个躬“小侄向二位大人告假。”
“嗯,懂规矩。”许相连连称赞“巨高兄果然教子有方。”
曹嵩长出一口气:总算是没给我丢脸。
曹也长出一口气:总算是对付过来了。他谨谨慎慎退出客堂,出去老远,直走到听不见客堂里说话声,才一把揪住跟在后面兀自大笑的曹鼎:“四叔啊!没有您这样开玩笑的,耍出我一身汗来!”
“好,好…”曹鼎双挑大拇指“你小子脑子还真快!快准备东西往胡府去吧。”
“我还真去给胡广那厮吊孝?!”曹心不痛快。
“令你都请下来了,不去成吗?”
“您算是把我算计苦了。”
“谁算计你了?我听得清清楚楚,你自己要去的。”曹鼎讪笑道。
“我不那么说行吗?”曹白了他一眼。
“瞧你那一脸倒霉相,还跟我抻脖子瞪眼!我如此行事也是为你好呀,成天跟一帮狐朋狗友厮混个什么劲儿?你也多走动走动官宦人家,今儿要是碰上别家的子弟,多与其盘桓盘桓,也套套情。以后出仕做官有用的哩!”
曹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出仕做官?在他脑子里那还是八百年后的事儿呢!如今四五十岁举孝廉的有的是,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这么早往官场钻,有什么意思呢?再说这等家世为官又岂能有什么好名声?做个潇洒公子畅游诗岂不更美?
“四叔,我要是回来得早,咱找几个小厮蹴鞠如何?”
“你这脑子里就知道玩呀!德儿这会儿都能做长篇大赋了,你也多留心些功课吧!”
“我现在正读孙武子十三篇呢。”
“读了多少遍了,还能有什么长进?想上战场也得轮得到你呀!兵法倒也是门学问,不过这经籍诗书…”
“行啦行啦!”曹一摆手不叫他说了“侄儿记着用功就是了,哪个叔叔见了都说,耳子都磨出泡来了。”
曹鼎也没计较,拍了他一下:“行,孩子大了有主见,我不说了。你去准备东西吧,我跟樊陵、许相他们还有事情要谈。”
“一个‘笑面虎’,一个‘不开口’,再加上您,这名声好的官儿都凑一块儿了。”
曹鼎听他这样戏谑,无奈地笑了笑,却瞧他怏怏往后宅去,问:“嘿!你倒是置备吊丧之物呀,还干什么去?”
“干什么去?穿袜子去!大早晨就诓骗我一顿,急急忙忙的,我连袜子都还没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