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权之争
耀兵大典后的第三天,敕命八校尉议事地点自都亭移到了西园。这样袁绍、鲍鸿、曹等七人与何进的联系就被切断了。会晤之处设在西园骑军帐,诸校尉列坐,而蹇硕的心腹亲兵就手握佩刀立于诸人身后!
蹇硕其人高大雄壮,虽然是宦官,却格外孔武有力。在他的相较之下,七个士人倒显得矮小单薄。他毫不客气地坐在正座之上发号施令,那怪气的声音与威武的身材颇不相符:“现今天下刀兵四起,益州黄巾由益州牧刘焉负责剿灭;西北叛由右将军皇甫嵩、前将军董卓敌对;并州之由并州刺史丁原戡;黑山之由河内太守朱儁敌对;幽州之由幽州牧刘虞、骑都尉公孙瓒负责。诸处战事各负其责,皆有分工。”说到这儿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拿起两份战报“可是现在,有汝南黄巾余和巴郡蛮人的叛变。诸位校尉大人,你们哪个愿意请令扫灭这两处狼烟呢?”
七个人谁都不肯发一言,明摆着他是故意找茬,谁要是轻易讨令,难免他要克扣军饷、粮草造成兵败,那样带兵之人的性命也就危险了。
“谁愿意讨令?”蹇硕又问了一遍。
还是没有人做声。
蹇硕瞪着两只圆溜溜的怪眼,以视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曹身上:“曹校尉,令尊大人就是因为这次汝南之叛才被罢免的吧?”曹一灵打了个寒战,暗道:“他要报杀叔之仇啦!”
“而且我记得你在当骑都尉的时候,曾经随同朱公伟平定过汝南,没错吧?”蹇硕咯咯直笑,那刺耳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所以这次的叛是不是由你…”“且慢!”出人意料之外,曹身边的鲍鸿突然叫住他。
“鲍校尉有话说吗?”蹇硕扫了他一眼。
“上军校尉大人,您既然可以统带我们七个和大将军,一定是用兵如神韬略过人。”鲍鸿冷笑道“我们这些人都在疆场厮杀过,可是还没领教您的本领。您是不是应该先领兵戡,也为我等做做表率啊?我鲍某人还想见识见识您的勇武呢!”
蹇硕不气不恼,拍手道:“好!这第一仗我上军营来打!”
“此话当真?”
“但是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我可领着黄门的差事不能离京。我就派我的别部司马赵瑾率领本营代为出兵。”
“哼!一个司马代你…”蹇硕不等鲍鸿说完就补充道:“我要他带我所有的兵马出征!”
诸人不一愣:所有兵都派出去,就剩你一个空头的校尉留下来跟我们斗,也太自负了吧?
“怎么样?谁还有异议?”蹇硕左顾右盼,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鲍鸿一拍大腿:“好!你既然敢带头,汝南的黄巾我去平!”
“那咱就一言为定。嘿嘿嘿…散帐!”蹇硕冷笑一阵起身而去。
第一次锋就是这样结束的。七个人走出大帐老远,直到看不到一个西园兵丁了,才敢出声交谈。
“鲍鸿,你这个令不应该请啊。”袁绍叹息道。
“不请怎么办?他去打一处,总有另一处落在咱们头上。大将军不在,你就是坐纛的。要是挨个轮,轮到你头上,你走了我们岂不是更无法应对?”鲍鸿嚷道。
曹不能不说话了:“其实刚才他是想叫我去的。”
“你就更不能去了。”冯芳嘴道“你当年杀了他叔叔,要是去了岂有活命回来?”
“妈的!我真恨不得宰了那个狗阉人!”淳于琼气得直咬牙。
“仲简,不可孟。他背后站着皇上呢。”袁绍回头看看,见夏牟、赵融面有惧,恐他们意志不坚定,连忙道:“如今咱们这七个人只能进不能退!倘若有人缩手,被那阉人抓起兵权,那咱们七个,还有大将军,以及幕府里那帮朋友们,就都要做刀下之鬼了!”
鲍鸿接过话茬:“对!跟他斗!”
曹见状赶紧提议:“咱们七个在一起盟誓,绝不放弃兵权,绝不背叛大将军,背叛咱们的朋友。保住他们就是保住我大汉江山,保住这股力量,十常侍才不敢擅权政屠戮忠良!”
“对!”诸人围了一个圈,七只大手按在了一起。
可是他们身在西园还不知道,就在蹇硕召集西园会晤的时候,骠骑将军董重到达都亭,奉圣命接管了何进、何苗兄弟的部分人马,形势越来越不利。
此后每隔十天的会晤简直成了一种折磨,蹇硕以上军无兵为由要求各校尉拨一部分兵给他,而袁绍、曹等人据理力争,丝毫不肯退让。西园军帐里你嚷我叫沸反盈天,但只要不再打仗,蹇硕终究找不到任何借口,即便是他身后的皇帝刘宏,也不敢轻易裁撤八校尉,毕竟数万人马就在京师,若有人为何进登高一呼,为何进打撞天冤的官司,皇帝恐怕就得提前退位了!
双方僵持不下,直到十月,青徐二州叛再起。看来又得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出征了。诸人不约而同来到大将军府,何进再迟钝,这会儿也觉察出事情的利害关系了,他甚至考虑应不应辞官回家。
袁绍吓了一跳:“大将军,事到如今一旦辞官,想做富家翁而不得矣!”何进低着脑袋道:“我妹子毕竟跟皇上是两口子,我外甥是将来的皇上,他岂能动手杀亲戚?”
诸人无不侧目,王谦忍耐着道:“我的大将军啊,你若是走了,只怕皇后、大皇子皆不能保全啦!董重现在已经是骠骑将军,他们谋划着废长立幼啊!”“皇上爱哪个儿子是他的事,即便立的是小刘协,他见面不也得叫我一声舅舅吗?人总是有见面之情吧?”
正在这时,有一个家丁突然跑了进来,那人也不言语,给王谦一张帛书。王谦看了两眼,惊道:“大家快想主意,蹇硕与西园骑的人商议,要差遣大将军带兵去平青徐二州的黄巾叛呐!”
何进这时倒是不怕了:“算啦!我去就我去,不就是打仗吗?”
大家这时候才觉得何进可恨,这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缺点。曹都快急晕了:“大将军,你千万不能去啊!到时候不用发兵拿你,只要差下一个宦官,传一份诏书,写点儿什么‘将大将军赐死’。到那时候你是奉诏还是不奉诏呀?你去了,这幕府里的人,王谦他们岂不是全完了?”袁绍忽然仰天长叹:“天命如此!天命如此啊!我去吧…”
“你?!”众人都是一愣。
“我只要带兵一走,他就没有理由再差派大将军前往了。”
诸人到此刻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当晚袁绍就往都亭典兵,连夜出关往徐州去了。
第二天,蹇硕闻知暴跳如雷:“谁叫袁本初领兵而去的?”
“是大将军。”曹冷静答复。
“大将军有何权力调动西园校尉?”
“大将军当然有权。”
“胡说,我才是皇上任命的西园校尉统帅。”蹇硕瞪着曹嚷道。
“皇上是任命您为西园校尉统帅,而且是说过大将军您也可以管,但是从没说过大将军不能管我们。”曹咬文嚼字地跟他分辨。
蹇硕一时无语。
“我们又不是北军校尉,我们原先就是归大将军统领的。”冯芳连忙补充道。
赵融与夏牟不敢说话,两个人低头攥着淳于琼的左右手,生怕这个直子惹出祸来。
蹇硕将他们五个扫视一番,咬着后槽牙道:“哼!说得好,但是从明天起,何进就没有这种权利了。”
果然,第二天何进被剥夺了对于西园校尉的过问权。大将军府一时门可罗雀,除了辟用的掾属,其他人再也不敢轻易登门了。
双方又在沉默的对抗中过了两个月,上军别部司马赵瑾得胜而归,蹇硕的气焰越发嚣张。他破口大骂鲍鸿无能,巴郡路远尚且得归,汝南尚不能收复。诸人低头不语,不论他说什么都只给他一只耳朵罢了。而他还没有斥责完,就有人来报,说鲍鸿平灭汝南之,噎得蹇硕一时语。就在这种可怕的气氛中,可怕的事情终于化出来了!
在鲍鸿领兵回到都亭之后,突然被西园骑扣押,罪名是因为贻误战机,真可谓加之罪何患无辞。大家寻求各方关系予以解救,这一次发动各方力量,马磾、袁隗,甚至连曹嵩都揣好了保奏文书。但是第二天传来消息,鲍鸿当夜就被赐鸩酒而死!
骁勇仗义的鲍老大就这么死了,鲍信、鲍韬、鲍忠从北寺狱提出死尸,兄弟三人哭得跟泪人一样。鲍信派四弟护送棺椁回家,自己与三弟辞去官职,从此夜宿卫大将军,一定要与忠义士人们共存亡。
曹回到家中,感觉这几个月的生活是那么的不真实。当初在战场上都不曾觉得恐怖,而现在,在大汉都城天子脚下…
“爹,儿子恐怕不能在您膝前尽孝了。”
曹嵩抬头看看儿子:“怎么了?说这等丧气话。”
“鲍鸿死了,袁绍前途未卜,淳于琼鲁莽无用,夏牟、赵融那两个根本指望不上,就剩下我和冯芳支撑局面了。”曹抹了一把疲惫的脸“恐怕蹇硕下一个就要拿我开刀了。”
“哼!他恐怕高兴得还太早了。”曹嵩拍拍儿子的肩膀“今天纯儿又传话来了。”
“有什么事儿?”
“皇上病了。”
“病了?”曹不以为然。
“做噩梦看见先帝了,慌里慌张跑出去摔了一跤,若不是羽林左监许永及时为他捶敲足底,昨天夜里恐怕就…”虽然是在自己家,曹嵩还是习惯性地张望了一下“有太医私下里议论,恐怕是没几天了。他老人家一咽气,漫天云雾散!”
“皇上真的要…”曹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
曹嵩天天四处打听消息,其实并不比儿子轻松,他肩膀叹息道:“就为了废长立幼把天下人士得罪尽,这值得吗?”
曹摇头道:“光武爷也曾废长立幼,可是光武爷有德,所以无人反对。当今万岁有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真心忠于他的宋后叫他废了,十常侍众叛亲离了,百姓恨他,士人也盼着他死,他只有一个蹇硕。皇帝当到这个份上也够失败的。”
“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他怨不得别人!”
曹嵩攥紧拳头在儿子肩上捶了一下:“再坚持几天,最后的几天!只要能坚持下来,以后你的官运必然一路亨通!为了咱们老曹家的将来,你得给我顶住呀!”
“我现在最怕的是蹇硕狗急跳墙…”曹实在太累了,没再说什么,疲惫地打了一个哈欠,踉踉跄跄离开了正堂。
方转到后院,就闻一阵轻盈的笛声。在寂静的夜幕下,那音婉转幽咽,仿佛还带着无限愁苦。曹没有回房,而是疲惫地倚在树畔倾听曲调——他经受的压力太大了,能这样独自清静一会儿也不错。可过了一会儿笛声又停了,他借着月光四下找寻张望,原来是环儿手握一支笛子踌躇在酴醾架前。
连曹自己都说不清,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环儿的。当初他受老隐士郭景图所托要将环儿抚养长大并许配人家。可他没有想到,昔日那个在爷爷坟前啼哭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了。
此时此刻,曹心绪缭,实在无力抗拒环儿的美丽了,明知她与卞秉两小无猜,还是忍不住横刀夺爱。
环儿这会儿心惦记着家乡的意中人,低头抚摸笛子,全然不知曹已慢慢凑到她身后。她还在想心事,忽觉一只大手从后面将自己紧紧搂住。
“谁!?”她用力挣了一下。
曹一边亲着她的鬓发一边喃喃道:“环儿,从了我吧。”
环儿早已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但她还是不想屈从于命运,战战兢兢想推开这个男人:“别…别…”
“听话吧,环儿。”曹伸手在环儿身上不住地摩挲,发觉环儿手里还紧紧握着那笛子,想一把夺过来。
环儿死死攥住不撒手:“这是阿秉给我的。”
“别再想他了。他不过就是个卖唱的小子,你跟了我岂不更好?”说着话,曹已经把她拦抱起。
惊慌之间,环氏瞅见院子深处卞氏房里还亮着灯,赶忙扯着脖子向那边呼喊。寂静的夜晚,她的呼喊声格外刺耳,姐姐一定能听到。
哪知几声喊罢,卞氏非但没有出来阻止,她房里的灯反倒熄灭了——她自己也是妾,况且歌姬出身,即便心里不是滋味,又敢说什么呢…
曹捂住环儿的嘴讪笑道:“看见了吧?你呀,早晚都是我的人。”环儿哀叹了一声,留下两行无奈的眼泪,只得任由曹抱着自己回房。她双手无力地垂下去——“咚”的一声,那笛子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