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破云箭
两人似觉气不好,也不敢多问,金遗龙坐下来便闷着喝酒,半晌才答道:“你俩有发现吗?”
林传福抢先道:“三花帮绝情娘子在此城现身了,跟玉面飞戟一道,昨天一同骑马向城西驰骋而去。”
金遗龙一怔,疾问道:“昨天什么时候?”
“昨上午巳时,此刻怕早已离城了。”
“还有什么发现吗?”
罗文仁道:“培英教教主王尊者老魔与他手下八大弟子也经过此城,向西方行去,还有太真教主乾坤叟也出现了,只身一人前往西方——”
“嘿,这些魔头为什么都向西方集合?”
“小的不知。”
“西方有何大城?也许发生了什么大事,快说来听听!”
“最大的城是一百里外的晋州城,至于发生了什么事,小的不得而知,总之,这些魔头集合一道前往西方,必有他的道理。”
林传福道:“据说晋州附近有一个古潭,名龙王潭,出现了一条上古的蛟龙,蛟龙头上一只怪角,红光灿然,几可透视,听说这是无价之宝,尤其是练武中人得到了它,能…能…”
他知道得似乎并不太多,说了一阵,便接不下去了。
“你从哪里听到的?”金遗龙对此颇为重视。
“这都是酒店内路过晋州的酒客闲谈中吐的,小的并非是看到或路过,是以不敢相信是真的。”
“晋州附近真有个龙王潭吗?”
“有的。”
“龙王潭附近有居民吧?”
“也许有的。”
金遗龙不快地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怎可说也许呢?”
林传福忙答道:“听路过晋州的酒客说,年前曾有人住,现在却没有了,小的委实不敢断定。”
金遗龙又问道:“龙王潭距离晋州多远?”
林传福尚未回答,罗文仁已抢先说道:“大约五十里。”
“很好。”金遗龙断然决定道“咱们上龙王潭去。”
林传福,罗文仁两人吃了一惊,面畏惧地道:“帮主,那潭中有上古遗留的蛟龙呀,您怎可去冒险…”
金遗龙脸色一沉,喝道:“你们怕死就别去,本帮主就不信那虚传的蛟龙有登天的本领!”
林传福愁眉苦脸地道:“帮主,并非小的贪生怕死…实是…”
金遗龙剑眉一挑,短短说道:“这是命令。”
林传福,罗文仁对望一眼,苦着脸答道:“小的遵命。”
金遗龙哼道:“又不是叫你俩去送死,瞧你们吓得那个样子。”
两人默然不敢作声,任他斥责。
金遗龙神光湛湛的眸子闪着坚定的光采,心想:“要想恢复原来功力,也许只有从这方面着手了。”
快马加鞭,来到了龙王潭。
四周的景物突然凄凉起来,褪了的青石子路旁,长长的杂草,盖住了半边路面,天边的颜色也仿佛苍白了不少。
罗文仁、林传福两人脸上泛起了一片霾,隐约地,膝盖抖擞,格格细响。
三人渐渐深入龙王潭腹地,道上行走的路人由多变少,由少而完全没有了。
这时,道路忽然崎岖起来,叉口的地方,分成四条碎石小径,直向四周崇山峻岭蔓延,其中一径耸立一块石碑,上面写着龙王潭三个大字,但年代长久,字迹已模糊不好认了,三人才算正式地抵达了龙王潭。
龙王潭,只是一湾天然形成的小湖,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近年来,江湖上的蛰语传谣,却使它大大地出了名。
大家看不到什么,不远之处隆起的山岳,挡住了视线,林传福皱着眉说道:“咳,帮主,这山恁地雄壮,光爬便须不少时间,尚…”
金遗龙道:“这正是考验吃苦耐劳的时候,你若不愿去,现在还可以回去。”
林传福脸孔一红,低头道:“帮主误会了,小的并不是那个意思…”
经过一条人工挖掘的隧道,便觅着了山路,三人攀缘而上,天色至此忽然一暗,削林劲风沙沙作响,一片荒凉凄清的气氛,笼罩了每一方寸的土地。
不多时,三人已达山,金遗龙俯视鸟瞰,情物历历人目,他舒畅地笑了一声,继续再爬。
蓦然,一种奇怪的声音传来,金遗龙侧耳倾听,霎时,脸色微微一变。
它不像山泉,不像海洋,更不像小溪,这种奇怪的声响,好似从地里面出来的水,洒落在林木间一样,偶然一听,好似在不远之处,正下着大雨。
天色虽然阴暗,还不至下雨,金遗龙暗自忖度,始终不清楚,不十分地纳闷起来。
到达山顶,狂风突起,吹得三人睁不开眼睛。金遗龙默运内功,星眸倏然一张,一见巨形清潭,映于眼帘,宛如浩瀚江洋,千顷万亩,但见水波粼粼,波光潋滟,竟是风景绝佳之地。
此山海拔数百丈,山顶劲风刺面,林传福、罗文仁始终睁不开眼皮,各用手臂勾住树木,以防不慎跌落山崖,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了。
金遗龙暗暗心想:“这——大概就是龙王潭了,瞧它碧然生光,一望无际,若非蛟龙盘踞,倒是中原风景佳地…”
突然静静的水波起了一阵极大的漩涡,一条水柱倏然冲天而起,霎时,碧翻涌,跟踵互击,轰然有声,如千军万马驰赴战场,四周均为遮住天光的崇山峻岭围绕着,虽在白昼,仿佛是朦胧的黎明,暗黑的黄昏。
俯视之下,涛险恶,像热锅中煮的沸水,起无数巨大浮沫,清碧的池水,渐渐混浊,过了一会,竟同沟里的污水一般。
金遗龙暗暗一叹,自语道:“妖孽又作怪了,可惜呀——”
山势奇险,石壁尖削,远年的古木,从层层的山峰,展开可怖的枝叶,如张牙舞爪的恶魔吃人,那些岩石苍黑中略带紫褐色,类似古墓里掘出来的棺木。
罗文仁突然失声叫道:“帮主,回帮吧——”暮色四合的黄昏,天边云如墨,笼罩着环崎的奇峰怪石,像黑煞神一般,果然触目惊心。
金遗龙赫然大笑道:“回帮干吗?我的兴趣已经来了,你别打扰。”
罗文仁、林传福,心中似有默契,闻言后,忽地都退后五丈,不敢直视。
一股腥恶之气从西方疾飘而来,金遗龙嗅进肺里,忽感到一阵眩,心头大震,赶紧运功避,暴退五丈。
林传福眸中闪动泪光,低头说道:“帮主,我…我中毒了,支持不了…”
话没说完,两人噗通栽倒于地,一片狂风吹啸而过,金遗龙心中一阵酸痛:“糊里糊涂,毫无准备,才在身冒大险,自家太无智不够惊觉了…”
一时,忧急如焚,手慌足,眼见两位手下呼吸渐弱…
他默运内功,并无大碍,只牺牲了两名精明干练的手下,心下不忍,虎目之中,泪水潸潸而出。
目光一转,树叶草心上仿佛渗着淡淡苍黄的颜色,心知久染气物所致,但一片杂草间,却有三两小撮草欣欣向荣,泽油绿,生命葱笼。脑中灵光一现,不由大喜过望,三手两把,连拔起,径往两人口里送去,自家也分开一枝,含在口中。
——但觉一股清香人,心俱,不但闷气全消,精神也倍增朗。
天生万物相克,毒极之处,必有灵方,两人悠悠惊醒,面面相对,都有隔世之感。
金遗龙心中放下一块重石,多采了几枝不知名的灵草,藏在怀中,向原来立身之处走去。
波平息了,池水由混变浊,又由浊转碧,由碧生清,一霎那间,波光潋滟,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变化,暗地不大叫奇怪。
他错愕了好一会,不知那阵风因何而起。
聪明的他,此刻倒有点糊涂了,就算蛟龙闹,至少不会那么快收场,他怎连影子也没瞧见?如果是天然的,方才似乎并无狂风暴雨,如果是人为,那更加不可思议了,天下谁有闹的本领,千古以来,还未有传说。
他联想到,适前爬山的时候,那一种奇怪的声音,似山泉非山泉,似水非水,正是这的声音,心中更觉奇怪:“难道龙王潭里的蛟龙呆得不耐烦了?一会儿工夫便闹了两次?”
蛟龙是上古蛮荒时期龙蛇的遗种,几千年卵化生蛟,蛟懒惰,除非有所惊动,轻易决不白费力气,兴风作。
——如果说,此潭之中妖孽并非蛟龙,也许有此可能,否则,前人遗留的学识经验,在此便告推翻了。
暮色四合,天色渐晚。
三人围坐苍松树下,但觉寒阵阵袭来,苦不堪言。金遗龙内功深厚,犹能忍耐,林传福、罗文仁却全身发抖,语不成声:“帮主!生,生火取暖可以么,小的快…快冻僵了…”
金遗龙道:“可以。”
林传福大喜,牙齿打战,勉强说了句“谢谢”伸出早巳冻僵了的手去摸火熠子,待他好不容易找到火熠子,正生火,金遗龙已改变心意,沉声道:“慢来,你俩是知道的,此刻一生火,绝对将给三情娘子、玉面飞戟、玉尊者、乾坤叟等魔头引来,这些人都与我们太湖帮有仇有恨,此刻人单力薄,不宜相拼,还是快快收起来。”
林传福托着鼻涕,颤巍巍收起了火折子,嘴,眼皮已经呈现紫黑之。
金遗龙过意不去,震臂一抖,运起内功,两掌发出一片热,导人两人体内,顿饭时光过去,两人才灵活了许多。
突然,那边峰头林木间青光一闪,随即收敛,金遗龙眼力充足,早巳看出那匹练似的青光,是挥剑造成的,心中微微一动,只听一种娇脆柔的女子口音道:“神鹰帮当家的,你一身武功,果然不愧武林尖顶人物,几下子便将那妖孽触怒了…”
“娘子别取笑了…”是男子低沉有力的嗓子说道“谁不知道三花娘子,三绝剑独步武林,无坚不毁,光凭方才那一起手式,林生光,已令在下心悦臣服,甘拜下风了…”
“哎哟,我的当家的,你干吗老捧我啊…”那娘子武功十分到家,语声充了人的风韵道:“你现在是中原第一把椅,姑娘应该向你讨教才是。”
“哎,娘子,别斤斤计较了,咱们已同心合力…”语声倏然一顿,但闻一阵男女讪笑之声,四周便重归寂然——
金遗龙道:“我说的对么,这谈话的人,正是玉面飞戟与绝情娘子,如果打亮火折子的话,咱们的行迹,势必被敌人据入眼帘。”
一轮新月,缓缓上升,洒出一片银光照耀大地,在人的心中深处,仿佛也升起了一份暖意。
突然,龙王潭里的潭水又起了变化,三人伸长了脖子惊视着,只见一道水线直冲山,潭面上咕咕哝哝起了许多泡沫,林传福喃喃道:“毒香又来了,毒香又来了…”
金遗龙也有感觉,迅速分给各人一枝香草默默注视潭心。
赫然,潭面上一道金光,直冲云霄,映得潭火红,跟着那边已有人疾语道:“娘子,快把剑收起来,别让这妖孽发现咱们藏身之地。”
“知道了,看你那副紧张样子…”
说话间,潭面上金光更炽,仿佛太阳落在潭中,那咕咕哝哝像煮沸了的水的怪音更清晰地飘进众人耳里。林传福脸色发白,喃喃道:“蛟龙出潭了,蛟龙出潭了,帮主,你且要小心…”
金遗龙一步步走进悬岩,倏然一阵狂风吹啸而过,几乎将他吹落潭中,赶忙收神后退了两步。
由上视下,数百丈下的潭水火红一片,俱是那道光作祟,金光之下,可能就是蛟龙了。
他一再打量金光,体积虽小,染光的辐面可不小,良久——蛟龙并未出现,借此时机,金遗龙放足目力环视一周,只见东边山峦上笔直站立着一群武林人物,远远望去,人身有如木偶般大小,非内功深湛者,视察不出,金遗龙暗地一数,竟有九人。
于是,他知道了这九人便是培英教教主玉尊者偕门下八大弟子了。
西面,一块巨石上亦立着一人。此人长须飘然,与月亮同,山风劲疾,他却摇也未摇,灼灼注视潭心,金遗龙料定他是太真教教主乾坤叟。
北方是玉面飞戟、绝情娘子的人马,他自己与林、罗两人隐于南方。
——但北方,西方相的中间,都有无数人影而动,月光下,人影拉得又大又长,这批人马,显然已是怀着同一目的的江湖成名人物。
四面山峦,相距数百丈远,他能分毫不差地分辨同来之人,光凭这份能耐,已是大多数武林人物所望尘莫及的了。
长啸入云,在这夜深入静的荒山,回应不绝,但回应之声,尚未完全息灭,他流星般的影子,已抵达半山上一块巨石上。
金遗龙心中一动,疾想着:“乾坤叟老匹夫莫非想独霸奇宝…”
一忖未了,北方已传来绝情娘子的语音:“神鹰帮当家的,你还犹豫什么?妖孽已出,正是动手时候,你不走,难道眼巴巴见奇宝落入那老儿之手不成?”
“娘子,”玉面飞戟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时机未成之前,惊动了它反而不妙。”
“看你…真是…”绝情娘子娇嗔道:“就算时机尚未成,先准备也是好的,那老儿急火火的,看了心里真不好过…”
“好,好,我依你就是。”
两条黑影闪电般往悬岩下落去,半空中,一提真气,平平稳稳地落在一棵松树上,跟着,又展鸟翼般向山扑去。
东边,人影翻飞,六条疾影首先动身,扑向山,二人都留在原处,监视别人。
“弟兄们,大家有份。”淡淡星月下,那西、北相地方一群江湖人物忍耐不住,纷纷展开轻功提纵之术,飞身而下。
金遗龙怦然心动,正想动身,忽听远处一种锵然的喝声喝道:“统统上来,都是死路…”句句强似鸣金,字字如珠落玉盘,夜半当中,万籁俱寂,更漩着一种柔绵的音波,圈圈扩大,十分清晰地落人众人耳中。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且又威严无限的喝声震住了,仅仅愕了一下,便相继奔上山顶。
金遗龙也在将动身之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沉喝,震动了耳膜,立刻打消立刻动手的念头沉着应变。
短短一喝,竟似有无穷的威力,强迫当今诸多一好手上山。这发出喝声之人,可是大有来头的奇士。
众人回到原处后,纷纷后悔自己了行藏,唯有金遗龙警急收势,没被看出破绽,是以未被发觉。
其余,山峦远隔,林木阴暗,更无法知晓同来之人的势力与散布范围。
那人锵然的喝声息灭之后,久久不见动静,饶是金遗龙位于最高山头,一览无余,也无法看破那人的踪迹。
众人之间的动已平息下来,谁都知道,这荒山上出现了一位难惹的人物。
其人动机如何,委实关系宝物重大,如果这人也是怀着夺宝心思而来的,那么,谁想占宝为已有,实必大费一番心血不可。
金遗龙也感棘手,暗中皱眉想道:“这人语声锵然,显然内功已臻颠峰,自家若然功力全复,也许有点希望,但…唉!前情况下前途更黯淡了…”
龙王潭上金光渐隐,潭水的泡沫也时现时隐,但此奇迹过后,却又来一奇迹。
山风过处,一股奇异的清香扑鼻而入,香气愈来愈浓,由花香变人莲香,再由莲香变为深沉的檀香,金遗龙越嗅越不对,冥冥之中,似有睡魔催促,眼皮一沉,不打了个盹,昏昏睡。
星眸半睁,扫过林、罗两人,见他两早已抱头大睡,睡态甚是香甜,连他自家也被香气感受到直想蹲在树下好好睡上一觉。
他内功深厚,脑中疾快打了一个转,突然吃了一惊,暗暗叫道:“不好,这也是一种毒…否则自家练武之人,内功深湛,怎会极力还想睡…”
一想不对,赶紧悬崖勒马默运内功,调习真元,半刻后睡意消失,星眸一张,两道电火直而出。
倏然,适才锵然喝声又划破长空:“阿弥陀佛,檀樾们尝到利害了么?”
金遗龙炯目四扫,久久找觅不到发音的来源,斗然吃了一惊,疾忖道:“嘿,此人竟能用气功将喝声入空中,怪不得自己找觅不到。”
能够运用气功,将语音迫入气流之中,而不让人发现行迹,这门上乘心法,百年以来,首次经人运用,于是,荒山上夺宝的江湖高手,都动起来。
太真教主乾坤叟吃惊之佘,忍耐不住,扬声呼道:“高僧留名…”
半晌没有人回答,他再度呼道:“高僧哪来此地,也是为着蛟龙身上之宝否?”
说完话,当金遗龙朝他注视的时候,那块青石上人影已杳,不知隐于何地了。
久久,天空中似有人轻语:“檀樾错会老僧了…”仅此一句,太真教主乾坤叟似有了安慰,不再扬声寻问。
不独是他,荒山所有之人,连同金遗龙在内,也都为这话庆幸着。
玉面飞戟高声呼道:“我猜老僧来自北祁连山…”
金遗龙聪明绝顶,当下悟出他问此言的目的,暗下冷笑一声,自语道:“你始终以为自己是中原第一高手,见了武功更好之人,就生出愤的心理,你别认为这样讲就可以挽回你的面子,哼…”那僧人没有回答,绝情娘子却娇笑接口道:“老僧一定是北祁连山蓝燕一系的黄衣古佛!黄衣古佛您老人家是来中原赏游的吗?”
金遗龙暗道:“呸,绝情娘子无,一见老僧厉害,就厚着脸皮拍人家马。”
林传福突然诧道:“帮主您说什么?”
金遗龙一怔,道:“你何时醒来的?”
林传福道:“这…小的不知,小的只觉耳畔有人大吼一声,便给吵醒了。”
金遗龙恍然大悟,暗想:“老僧那一句喝声,原来是有作用的,嘿!由此可见,此僧已臻练气成丹,金刚不坏的地步了。”
他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意念,道:“你俩且在此休息,非到万不得已之时,别出一点声音,我去去就来。”
身形一展,宛如海燕掠波,踏松而去。
星月下,仗着一双夜眼,往来林木之间,不时东张西望,极力找觅着。
松涛生响,夜华如水,不远之地,突然人影一闪,金遗龙大喜过望,疾步追去。
双方相隔十丈,金遗龙惟恐追失此人,便飞身上树,就借着树梢上一点弹力,飞也似地赶去。
那人影轻功不弱,但在金遗龙眼里,这点功夫就微不足道了。
他很失望,几折返。
蓦地,又是一条人影,一晃而逝,凝目注视时,两条人影已会合一块,停了下来。
一个身材较高的低沉说道:“二弟,搜查遍了,此地确实无人,咱们走吧。”
那较短较胖的人说:“大哥你急什么,咱们何不趁此机会游逛一下。”
“嘿!”那大哥叫了一声道:“二弟你真不知死活,这里江湖一高手纷杳而来,不亚龙潭虎,你竟还有游兴!”
“大哥,你脑筋怎不转一下呢?待会蛟龙出现了,当家的绝对调咱们打头阵,说实在的,那妖孽已成气候,不是玩的,你不怕,我可含糊了。”
“放心,当家的带着法宝来的。”
“哼,那几穿云箭有什么用,妖孽成长千年,刀不入,怎会怕这几破箭?”
“好吧,慢点去就是了。”
“呀!”那老二突然惊叫起来:“快看,那是什么?”
金遗龙也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潭底边缘来了一大群野兽,月光下有狐、有豹、有鹿、有熊、有麝,也有体躯壮大的山猪,更有成群的野马,杂一块,似在食着什么。奇怪,这些平常视为仇敌的兽类,此刻竟一反常态,不吼不斗,各理各的,低头疾食——
金遗龙觉得很奇怪,那地方既非有山珍海味,也无丰甜羹,只有一层霜白的体,有何好食的?
兽群愈来愈多,挤挤攘攘,川不息,没有一只是抬着头的,金遗龙暗感纳闷,也算开了眼界。
再见两人,亦与自己一样,怔怔出神,连叫奇怪。
金遗龙是聪明的人,立刻便联想到那层薄薄的霜白体,它似乎是一种有香味,能从老远引来动物,而是种极为可口的食料。
倏地,潭面上响起“呵”、“呵”两声,像老人打哈欠,却又比打哈欠响亮百倍的怪声,此声才起,潭心之处又有一道金光直冲云霄。
于是,潭面上辉映着大红的色彩,那咕哝咕哝的泡沫声如原先一般响个不绝。
星月下,一道巨大的水柱出水面,潭水急促地汹涌着,仅是那么一会儿工夫,潭水便涨高了一倍。
霎那间,水面上群兽嘶吼,惨叫之声打成一片,荒山四周开始烦嚣了,到处都是奇鸣怪声。
那二弟似恍然大捂,叫道:“好家伙,原来是这家伙作怪。”
动物临被溺毙之前,发出凄烈的吼声,动人心魄,百兽齐吼,惊天动地。
那息灭了许久的老僧吼声,此至又在黑夜里的苍穹游走着:“阿弥陀佛,妖孽杀生巨重矣!”
此声一出,那边玉面飞戟便口道:“老僧人身为佛门中人,不至见死不救吧!”
“…”老僧人没有再见说话,金遗龙听出玉面飞戟言语中含着挑拨的意思,心中冷笑一声道:“有本事的,自己何不动手呢?”
潭上吼声渐弱,滚滚巨,将百兽卷入潭底,他知道潭底正有一张血盆大口,张着呢!
那道金光,犹未隐去,蓦地一种尖锐破空之声响了起来,西、北隔的地上,出一道碧绿的光芒,闪电般奔向金光。
那二弟眸子一张,疾语道:“当家的下手了,哎…”只见碧绿芒圈,一隐而逝,被那金光闪耀的东西弹了回来,落入潭里。
“破云箭失效了。”老大叹道。
又是一道紫光,从林木里出,仍然奔向那金光闪耀的东西。
金遗龙顿时明白了那道紫光便是破云箭,瞧它光华炽烈,去势极强,如果对方是人,不死也得重伤,箭的人,十分准确,又分毫不差地击中那金光。
——但,仍与上次一样,无声无息地跌落潭底,毫无反应。
“哎呀,这是浪费啊!”老大顿时叫道。
“我已说过,没有法子这妖孽已成气候。”
第三枝破云箭,尚未出,玉面飞戟已扬声说道:“应老英雄,别亏损浪费破云箭,留几支待它出潭时用吧!”
绝情娘子娇笑道:“应老头子,出手便栽了个跟斗,这次定要给气死了。”不知有心,或无意,故意将话声提得很高,一字不地传进西、北方林木深处,接着恨恨地响起一声冷哼之声。
金遗龙暗中满意地一笑,忖道:“你只知在口头上讨些便宜,不想已被我知道你俩间的不睦,后有你受的…”
不一会,那尖锐破空之声又响起,显示应老头子心有不甘,赌气再试。
一道淡黄光华,电闪而出,手劲加强了许多,恐是应老头子亲自动手之故。
“锵”的一响,蓝光一闪,接踵出,一黄一蓝,一前一后,直奔金光烁闪之物。黄箭先至,蓝光后到,破云箭的威力,仿佛一支比一只大,只见黄箭中的,仍是无音无息地隐去,蓝箭中的却发出“喀”的一声异响,声音清晰,谁都闻及。
应老头子在深林内呵呵笑道:“待我红白两箭一出,这妖孽气数便尽了。”
“不行!”玉面飞戟大声道:“应老英雄,那东西是无价之宝,可不能将它毁了!”
应老头子笑道:“兄弟有意思要么?”
玉面飞戟支吾道:“这…很难说,大家同样为此事而来,鹿死谁手,犹在未定之数。”
应老头子说道:“兄弟此言对极,此妖死于谁手宝物便归那人,这是最公平的处理办法,兄弟以为如何?”
沉默了一下。
玉面神戟知道他言下含意,但惟恐他继续发箭,损坏奇宝,不得不沉声说道:“应老英雄处理公平,令人敬服,但妖孽未死,切勿毁坏大众的利益。”
说话间,天色一暗,巨潭里金光烁然的东西已隐入不见了。
应老头子干笑两声,说道:“兄弟有理,老夫收箭不发了。”
绝情娘子久未开口,此刻娇笑连声道:“应老儿,姑娘想瞧一瞧你破云箭,红白两簇的威力,为何隐而不发,你不想要那宝物了吗?”
顿了一顿,继续奚落道:“其实,红白两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充其量打落一只鹰儿。应老儿,我猜你舍不得损失红白两箭,姑娘说的可是?”
应老头没答话,却在林木深处哼了一声。
淡淡光圈下,那大哥的眉毛一轩,低声道:“贼女人可恶,屡次奚落咱当家的,二弟,咱俩将她宰了,也是奇功一件。”
二弟颔首道:“大哥说的极是,小弟正有此意。”两条黑影飞掠而起,黑夜里不带一丝风声,疾向北面山峦纵去。
金遗龙心头微动,展开轻功,追蹑其后,奔向北方。
霜白的月,一泓如水,映着层密远岫,树烟含翠,淡云轻扫,如鹤羽,如轻绡,林木深处,树丫横涨,摇曳生姿,金遗龙停步打量,感到一阵陶陶然…
一声轻细惊叫,惊醒了他的幻梦,脑海疾转一周,飘至一块横挡于峭壁间的青石下,向下凝望。
惊叫之声仅仅一顿,四周便归寂然,空,令人心怀空虚,不胜凄凉。
不远怪石堆中,似有动物动,他星眸放光,疾扑而下,只见那动之物眼色碧然,竟是一只山猫,此刻见有人来,咪的一声,飞速逃开,他不低笑一声,暗觉自己过分紧张。
突然,身后风声嗖然,其疾如电,练武入耳目灵敏,金遗龙脸色一变,情知有人偷袭,来不及转身,反手一掌推去。
岂料,发出的掌风并未遇到阻力,他身形一仰,顿然立足不稳,翻落石后。
身后果然一无人迹,他久经大敌,听风便知动向,这时,不觉狐疑不已。
待他愕愕扭过头来时,目光瞬处,只见一条黑影静静停立前面,心中斗然一惊,不期然退后了一步。
星月下,来人身材细长,却又十分苗条,阵风吹去,衣袂飘飞,长发摇摆,竟是一个女。
来人嘴角微牵,抿嘴一笑,但,一对酒涡却深深地印在颊上,仅只一眼,便觉她丰神如玉,娇美动人。
金遗龙沉声问道:“姑娘可是绝情娘子?”
来人微微一笑,未曾置答,金遗龙又发现她一双眼眸,出奇的明亮,宛如黑夜里苍穹闪耀的星辰,令人不敢正视。
金遗龙并不是好的人,虽觉她美绝人间,一代尤物,却不动心,昂然说道:“姑娘不答话,无疑默认了,在下不才,久闻大名,此刻想以一双掌,讨教一番。”
少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出编贝似的皓齿,说道:“年轻人脾气真坏,见面便要动武,讨厌死啦!”
金遗龙道:“在下不三花帮所行所为,动武是免不了的,绝情娘子,你准备好了吗?”
绝情娘子笑道:“好了。”
金遗龙抢步上前,一掌击去,掌势雄厚,呼呼生风,绝情娘子莲步微旋,黑影一晃,突然失去了芳踪。
金遗龙暗叫一声不妙,振臂一抖,跟踪飞掠起来,但身形才起,身后便传来绝情娘子的娇笑道:“哎哟,年轻人紧张什么,我在这儿呀!”
金遗龙俊脸一红,人才落下,便凝气运功,蓄势待敌,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绝情娘子身手出奇的奥妙,不得不小心翼翼。
绝情娘子美眸瞬过他的俊脸,芳心微一震,疾忖:“当今世上,竟有如此俏俊人品,自家也经历不少,始终以为玉面飞戟是…”
女人心肠最细,暗底便将他与玉面飞戟比较一下,玉面飞戟的俊伟洒,大大地失了,一霎那间,这善变的女人竟生起厌恶的意念。
金遗龙右掌聚力道,沉声说道:“绝情娘子,今晚咱们必须一决雌雄!”
绝情娘子掩口直笑,道:“其实,雌雄早巳分出,何必再斗…”
金遗龙怔了一下,暗中一忖,不由恍然大悟,暗骂一声“无”红着脸说着:“我不与你斗嘴,看掌吧!”右掌一圈,划了一道孤线,左掌倏然穿掌而出,疾拍绝情娘子芳肩,娘子芳肩一卸斜迈横踏半步,倏然推出一股大力。
一股香风首先袭到,醉人心魄,金遗龙闷哼一声,由终南派剪手掌法中“引天玉”第一招变为崆峒派飞虹十式中的“蝶穿杨”第二式击去。
绝情娘子退了一下,娇喝道:“好掌法。”纤一扭,玉臂一伸,葱般玉指堪堪将点上他上星、大辰两。
金遗龙一式昆仑镇山飞红八腿中的“横扫太平”避开要,又将绝情娘子迫退三步。
绝情娘子芳心猛然一震,脑中一转,顺势往石上一坐,娇娇地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慢着,我有话要说。”金遗龙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决不做不光荣的事,当下撤回手掌,说道:“你说吧。”
绝情娘子道:“方才那两个汉子是你什么人?”
金遗龙道:“我不认识他俩,你将他怎样了?”
绝情娘子笑道:“杀人者死!你想他俩会怎样?”
金遗龙冷笑道:“好伶俐的手脚,一会儿便将两人杀死,哼!你也别高兴,两人是应老头子的人,应老头子知道之后,必不与你甘休。”
绝情娘子娇声道:“哎哟,年轻人,干嘛恐吓我,应老头子昏庸无,我岂会怕他,再说,这也是他的不对,谁叫他命人暗算于我…”
金遗龙冷笑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管。”顿了一顿,接道:“我也想问你一句话,希望你也跟我回答你的一样,使我满意!”
“你问吧!”
“玉面飞戟是否与你同行?”
“不错。”
“他与你的情如何?”
“…”绝情娘子美眸一睁,两道迫人的光芒落在他脸上,金遗龙避过她的注视,紧迫地追问道:“你说呀!”
绝情娘子目光忽然柔和起来,她似乎想到很远的地方,娇嗔道:“年轻人,你…真的…我会跟他怎样?…”
金遗龙冷笑道:“据说玉面飞戟时时想暗算一个名叫金遗龙的年轻人,派出大批高手,迫访金姓少年下落,果真有此事?你听他说过——吗?”
绝情娘子霍然站起身来,冷冷指着他道:“年轻人,你是姓金的什么人?”
金遗龙冷哼道:“金遗龙是在下义兄,此刻下落不明,绝情娘子,我不该问吗?”
绝情娘子目光一缓,口气也一缓:“原来如此,年轻人,我提醒你,金遗龙是天下最坏的人,千万别跟他一起混…”
“胡说!”金遗龙红着脸叱道:“你再侮辱我义兄,可别怪我心黑手辣。”
“年轻人…唉!死心眼真是没办法…”绝情娘子叹息道:“冤家的,我告诉你吧,玉面飞戟确有此心,不过,你却莫跟他结怨,你不是他的对手。”
金遗龙怒哼一声道:“你看错人了,我并不怕他。”
“这并非怕不怕的问题,犯不着为了…哎,别谈这个了,年轻人,我还没有请教你的大名。”
“我是无名小卒,才出江湖。”
星眸一转,突见绝情娘子凝睇着自己,明亮的剪水双瞳,漾着一片柔情,忙扭头他视,口中沉缓有力地说道:“好了,咱们的话都问完了,我想继续斗个上下!”
绝情娘子芳一咬,恨恨道:“小冤家的,你心真狠呀!”
“你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喂,你听见我说话没有,快快准备妥当…我要动手啦!”
绝情娘子蓦地从思想里拉回到现实来,方才她觉得这少年,委实是世上奇男子,全身适度,没有一丝瑕疵,油然生出许多感想。
见了他,冥冥之中,一种厌倦风尘,撒手江湖的意念油然而生。
见着了他,顿感年华虚度,青春不长…
好梦难延,一切名利、利益,似乎都是天际烟云,女人需要归宿,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但,离开了他的视线,雄心又起,志气突长——
“年轻人,对的,咱们俩似乎必须一较长短!”
金遗龙冷冷一笑,展开万柳飘风掌法,身上进,步踏天罡,一阵抢攻,猝然间,压力万钧,连绝情娘子这等人也觉风云变,冷汗直冒。
突然,远处玉面飞戟扬声道:“娘子,你在做什么?”
绝情娘子芳心莫名地慌了一慌,暴退一丈,低声音道:“别动。”金遗龙闻言停止攻击,她遂高声说道:“当家的,你疑神疑鬼的干嘛,姑娘正在收拾那两个汉子的臭皮囊啊!”玉面飞戟笑道:“快一点好么,那条蛟龙又将兴风作了。”
绝情娘子道:“好的,姑娘马上就来。”
金遗龙催促道:“快点,咱们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他心中对此举怀有许多见解:“如果胜了绝情娘子,三花帮便不足为惧了。”
绝情娘子低唤一声:“冤家!”柔嗓子一变,微微颤抖,似乎情感起了烈的变化。金遗龙怔了一怔,抬头望去,突然对方眼眸闪耀着五神彩,不觉狐疑不已,紧紧注视着她。
一霎间,天地仿佛变了颜色,他的眼睛,除了她以外再见着不到别的东西。
那人柔光的剪水双瞳,转着许多人影…都是窈窕的身材,啊…她…她们都转头微笑,动人极了…咦!还有象牙温,纱帐翠帘,美酒菜羹…多温馨的房…
金遗龙怔怔出神,思起伏,情怀大开,再也收不回眼睛。
绝情娘子步步向他走近,口中矫喊道:“冤家,你真害死人啦…”突然在他白晰的脸颊上吻了一下,继而又反身奔掠而去。金遗龙如梦初醒,耳畔余音娓娓,回响着“你等—下,我去去就来”等叮咛的悄语。
他忽然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该死,该死,自家中了她的勾魂术尚不自觉,如何能消灭三花帮!”
恼恨起来,重重拍了脑门一下,转身奔去,哪管她的叮咛。
林传福一再提醒,不想他仍陷入惘,不能自克,一阵羞愤涌进怀,星眸之中,突然闪动一片泪光。
不知奔驰了多远,山野的夜风才将他心绪吹平定了下来。
突见潭面上金光冲天,山峦上无数黑影似飞地掠下,金遗龙注视一眼,只见潭面上浮现一张大口,六只獠牙,皆呈银白之,月下,这一张口竟有一丈直径,六獠牙也有七八尺长短,心头斗然一震。
西、北方林木间“铮”的一声暴响,如金石鸣,紧跟着一条炽烈的红光,疾向潭面浮现的一张巨口奔去。
一霎间,又是一声怪响,红光一闪而逝,那血盆大口仍依然故我,停留潭面不动。
“穿云箭白簇快出现了…”金遗龙暗暗料想道,——但,红箭无功后,白箭已不再出现,敢情应老头子徒劳无功,已然放弃动用穿云箭歼妖了。
半晌,那巨口忽地一合,跟着又是一张,呵呵发出嘘气怪声。
一团淡淡白气,直往上冒,冲向云霄,罩盖了月光,过了一会,白气又缓缓收了回来。
东面山峦上有人振腔高叫:“嘿!妖孽竟在取月华!…”
山上,人影翩飞,不下十人,纷纷往山角奔去,玉面飞戟也在其中,但他却将自己隐藏于大石之后,缓缓出他的成名利器,一双银白色利戟。
金光灿烂,映照得四周山石一览无余,金遗龙站在山顶,一眼便能看清众人分布概况。
他冷笑着自语道:“大家舍命夺宝,一副穷凶极恶模样,急死人了。哼!大家都别想得着它!”
自语时,双掌用力摇撼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慢慢地摇动了,他用手一举,赫然平举过顶——
大喝一声,奋力一送,巨石流星般向潭中落去,但听碰的一声,正巧击在那张巨口上。
巨口内一条红舌闪电般伸了出来,接着“呵”、“呵”之声大作,仿佛老人呵气,但声音响亮百倍,传遍了每个山谷。
巨口慢慢晃动着,左摆右摇,极力想浮着水面。
金遗龙利用这段空隙,又拔起一棵大树,正想掷去,太真教教主乾坤叟已在遥远的地方喝道:“呔,尔是何方好汉,快停止掷石,否则老夫先将你毙了。”
金遗龙冷笑一声,毫不加理会,嘿地吐气开声,将那重逾百斤的大树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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