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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高手之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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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际的行径,可以说是无赖至于极点了。可是白素一问,他却又现出很是悲壮神圣的神情来,缓缓地道:“锁一辈子就锁一辈子——想那普罗米修斯偷了火种给人类,还不是给天神在山顶锁了一辈子!”

  我和白素听得那人这样说,实在没有法子不傻了眼——他引用的是希腊神话中的故事,他自比偷了火种给人的大神,这世上只怕再也找不出比这个更不伦不类的比拟来了。

  我对付甚么样的人,都有办法,唯独对付这种彻头彻尾的无赖,束手无策。

  白素却道:“很好,普罗米修斯在山顶,还被罚每天有鹰来琢食他的身子,正好。我们这里也有一头鹰,而且并不茹蔬!”

  白素的话,虽属笑话,但由于接下来发生的事,配合得好,所以也大有意外的效果。

  她的话才一说完,门开处,神鹰在前,红绫在后,一起进来。

  红绫一看到那人被锁在壁炉架上,大是奇怪,白素已极快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红绫听了“哈哈”大笑,伸出手来,在那人的脸颊上,轻轻拍打了两下,把那人当成小孩子一样。

  我心知那人的行为虽然无赖,但是他必然是大有来历之人,红绫的行为,可能会怒他。但是继而一想,对付无赖,手段不能太正规,所以我并未阻止红绫。

  在红绫拍打那人脸颊,发出“拍拍”声之际,那人已气得双眼直翻。

  红绫一面拍打,一面道:“小朋友,想那普罗米修斯每叫鹰啄吃了身子,到晚上又会长出来,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说着,也不等那人回答,一抬手,口中发出了一阵怪声,那鹰已飞扑过来,一下子停到了那人的头上。

  这一来,眼前的情景,就变得怪异莫名。

  被一只鹰停在头顶上,自然不会是舒服的事,何况那鹰还有可能啄吃他的。所以那人竭力想要摆,但见他的双手又被那条链子锁着,所以他只好拼命摆动他的上身和头部。

  这一来,停在他头顶的那鹰,不但要时时展开双翅,平衡身子,而且还要双爪紧紧抓住了那人的头发,令得那人更不好受。

  在这种情形下,那人还勉力向上翻着眼,想看清那鹰的动作。那鹰也俯首向下“鹰视眈眈”鹰啄几乎就要碰到了那人的鼻尖。

  这种奇异的景象,持续了好一会,红绫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不住地问:“先啄你的哪一部分?啄了你的眼珠子长得快,还是啄了你的鼻子长出来快?”

  那人无法摆鹰,又被红绫连连追问,怒得脸通红,怪吼连连。我深知“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那人的行为虽然可恶,但他也给折辱得够了,再不适可而止,只怕会结下不解的冤仇。

  所以我笑喝道:“孩子,别胡闹了,快令鹰儿下来!”

  红绫道:“他不是要效法送火种的天神么?”

  那人又是一声怪叫:“只恨时间未到,不然,啄了眼长眠,啄了鼻子长鼻子,谁怕你来。”

  那人这样说,我只当他在胡说八道,可是我却看到白素的双肩一扬,似是略有所悟

  我不明白她曾在那人的这句话中想到甚么,已应声道:“是,你既然甚么都不怕,又何必怕蓝丝?”

  那人闷哼了一声,红绫一扬手,那鹰已飞了起来。

  那人刚才说的话,却原来不单白素留意,连红绫也上了心,她问道:“爸,他刚才那么说,是甚么意思?”

  我道:“我不知道——”

  我说着,向白素望去,白素道:“他说得再明白不过,只是时间未到,所以才忌惮一二,若是时间到了,他并不怕鹰儿啄他的眼睛鼻子。”

  红绫笑道:“难道到时,他真能被啄了眼睛鼻子后,再长出来?”

  白素道:“听他的说话,就是这个意思。”

  听白素说到这里,我也不大是疑惑。一时之间,我们三人一起向他望去,只见他扬着头,一副“可不如此”的神气。

  我想问问他,何以“时间够了”他就会有那种不可思议的能力,但白素已问了他第一个问题。白素来到了他的身前,伸出手指在那条链子上一挥,发出了“铮”的一声响,道:“常听得江湖上说,当年有一位高人,得了七斤七两天外神金,人人都以为他会铸成一柄稀世利器。怎知那位高人,却费尽心思,将之铸成了一条链子,而且说:‘世人的名利之心,为疆野马,再也没有力量栓得住——但盼这条链子,可以栓住一二

  ’”

  白素娓娓道来,她知道的江湖事情真多,像这时她所说的,我就闻所未闻。

  白素续道:“这位高人的言行,天下人人钦仰,阁下以为然否?”

  那人的神情,复杂之至,闷哼了一声:“那是大明永乐年间的事,陈年旧事,提来干么?”

  白素一扬眉:“虽是陈年旧事,但是也可以想见前辈高人的高风亮节。”

  我本来以为白素是在随口说说,但听到此处,却听出一些名堂来了——那链子不但足宝物,而且曾和一个高人的名节人格联在一起,那大有可能成为那位高人的传家之宝。

  白素多半也是看准了这一点,猜测眼前这个人,就是传说中那位高人的后代,所以才拿这个传说出来,反讽其人行径之无赖。

  一想到这一点,我立时“帮腔”:“只可惜这样令人敬仰的一位高人,却晚节不保!”

  白素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自然知道自己这“晚节不保”四字,若是不加特别解释,便是不通,所以惹来白素的白眼。

  不过我是故意如此说的,所以暂不说破。果然,那无赖就中了计,怪声道:“你胡说甚么,他…这位高人何曾‘晚节不保’来?”

  这时,白素也已知道我的用意了,她故意问:“是啊,何以有此一说?”

  那人也气冲冲地望着我,等我的解说。

  我道:“他老人家自身,虽然方正不阿,一生如白壁无瑕,可是他的后人,却大有不肖之徒在,所作所为,无不有辱他老人家的清声,这可不可算是晚节不保呢?”

  白素长叹一声:“只怕比本身晚节不保更惨,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当真是魂不得安啊!”我们两人的一搭一挡,自然是天下无双,虽然我们所说的一切,全属“大胆假设”然而这一类话,也特别容易打动江湖人物的心。

  那人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我和白素换了一个眼色,我忍住了笑,道:“常言道‘知近乎勇’,《水浒传》上,那卖刀给林冲的汉子,也知道不提祖上之名,没地辱没了先人。谁知如今有人,却在耍无赖手段时,一下子就亮出了祖先的宝物来!”

  白素也在忍笑,忍得辛苦,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我又道:“也难怪,或许其人亮祖传宝物来做丢人之事已不止一次,只是想不到这次遇上了见多识广的白素女士,一下子就漏了底,这才令几百年前的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为之蒙羞啊!”那人听到这里,抬起头来,神情大是黯然,哀求道:“两位别再糟踏我先人了!”

  我十分正经道:“朋友别误会,我们言词之间,糟踏了你,容或有之,但却不敢冒犯阁下先人半分。”

  那人长叹一声,忽然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做?望两位可以教我!”

  他忽然之间,连说话也斯文起来,真是出人意表之至。白素缓过了气来:“我们并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些甚么,何以教你?”

  那人又低下了头一会,才道:“我偷了天头派的一样东西,凡天头派中人,都要这回那东西,不惜将我碎万段。那蓝丝是天头派的掌门人,她见了我,我自然难逃一死了!”

  这个人,我始终怀疑他的精神有点问题——这时,他说来头头是道,可是却完全不能成立,全属自说自语,说了半天,他都不肯把偷走的东西还出来,只说自己会被人杀死,当真是混蛋之至。

  我忍不住喝道:“你先把偷走的东西还出来,我们才能为你说情。”

  却不料那人冷笑一声:“卫先生,你这话可谓不通情理已极了!”

  我怒道:“怎么还是我不通情理?”

  那人一片歪理:“要是能还得出来的话,难道那东西会比我的命更值钱?我早就还了!”

  我闷哼:“为甚么还不出来?”

  那人长叹一声:“所遇非人,那东西炸成粉碎了!”

  各位看倌,事情发展到此处,那人虽然提及那东西被“炸”坏了,但是我和白素,还未曾把这东西、这个人、天头派等等,和那研究所的神秘爆炸,联系起来。虽然说“万物皆有关连”但是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纵使有超人的想像力,在没有太多的因由之前,也难以连成一线。

  我又道:“那么,这东西是甚么?”

  那人翻了翻眼,道:“我不知道!”

  听到这里,我实在忍无可忍了,我转头向白素道:“听说降头术之中,颇有些能令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折磨方法在,想必蓝丝都懂,我们不妨看她大展手段。”

  白素还未有反应,那人已大叫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上了人家的当!”

  白素沉声道:“从头照实说来,方可从详计议。”

  那人急速地起气来,了好一会,才道:“十年之前,有人通过各种渠道,征求…高人,要盗取一件看守得十分秘密,在一个神秘地方的物事,征求者提出的报酬,足以令任何人——从事这一行业的人心动。”

  我问了一句:“从事甚么行业。”

  白素道:“自然是盗窃行业!”

  我“噢”地一声:“原来如此!”

  我说的时候,盯者那人,意思是说“原来你是一个窃贼”

  那人却一点惭愧之也没有,道:“我正是这一行中的高手,金取帮仅存的四大高手之一——”

  一听到这里,我不叫了起来:“你是金取帮的?”

  那人道:“是。”

  他顿了一顿,又道:“与阁下颇有渊源的那个姓花名旦行五的人,是我的师兄,我之下,还有一个师妹,却成了帮主。金取帮已不再存在,但是窃盗手段,再也没有胜过金取帮的!”

  我点头,表示承认他的这个说法,同时,也感到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那人长叹一声:“我得到消息,一看就知道征求者的意思,就是想找一个金取帮的人出山,所以我就去应征,只当是赚外快。”

  我追问:“征求者是谁?”

  那人沉默了片刻:“道义上,我不能把他的名字说出来——一人作事一人当,东西是我贪酬劳偷的,不该再牵累别人!”

  我正想出言讽刺他几句,白素却反倒称赞他:“说得好,这才有男子气概——我想,你去应征,一半是为了酬劳,另一半,只怕也是为了金取帮的声名。”

  那人一听得白素如此说,立时现出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情绪来,只差没有当场感动得号陶大哭,他除了一叠声说“是”之外,还不住点着头:“可不是吗,征求者向全世界发话,言下之意,是说若昔年的金取帮还在,他们就不必大费周章。只可惜金取帮已散,帮中虽还有点高手,可是人人都做缩头乌,再也不敢面,这才怒了我,去应征的。”

  我闷哼一声:“算来你也应该是久历江湖之人,怎么这样不堪,那么容易就上当了?”

  那人长叹一声:“说得是,实在是因为江湖上传来传去的话太难听,有不少还是有关…金帮主的,所以我才气不过来!”

  我心中一动:“听说贵帮末任帮主,芳名金菊花,是一位绝美女。”

  那人又是一声长叹,刹那之间,神情显得落寞之至,一副万念俱灰之状,接着,又是一声长叹,喃喃道:“确然是一位绝美女,确然是!”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从那人的神态上,一望可知,其人和美丽的女帮主之间,必然有感情上的——,多半是他暗恋美女,可是落花有意,水无情,这才一提起就唉叹不已。

  这种男女私情之事,自然不宜多提——在一旁的红绫却不明白,还想追问下去,被我和白素连施眼色,才制止了她开口。

  那人却不问自说,又道:“我去应征的另一个原因,就是由于帮主多年来,音讯全无。我摆明了自己的身分,应征行事,是盼她能出来,或是相助,或是阻止,也好使我再见见她。怎知她还是没有面,而我…一知道自己要去做甚么,就知道上了当,骑上了虎背,再也难以身!”

  我讶道:“却又为何?”

  那人又低下头一会:“双方一见面,征求者就已知道了我的全部资料,也立刻把要偷的东西的所有情形,都告诉了我,我…一听,立时想反悔,却已迟了…同时,也有侥幸之心,虽然我自知这次无异和死神作对,但一旦成功却也能名扬青史。”

  我低声说了一句:“偷东西的本领,就算通了天,也是臭名。”

  那人听到了,回了一句:“卫先生,人各有志。”

  我哼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他的志愿是做贼,这还有甚么好说的。

  白素看出了我的不屑神情,低声道:“金取帮当年成立之际,颇有一段悲壮故里,你不知情,不要以平常眼光去看。”

  我确实不知道金取帮有甚么“悲壮故事”对白素这种说法,我也是姑且听之,但那人又再次现出感激莫名的神情来。

  白素伸手,向住他双手的链子,指了一指,那人立时双手抖动,一阵“铮铮”声过处,双手已经开。他动作极快,一下子就把链子收了起来,竟看不出如何收的和收在何处。

  他手,像是甚么事也未曾发生过一样,迳自坐了下来。白素向红绫道:“拿酒来。”

  红绫答应着去拿酒,白素又道:“你明知上当,还以身犯险,可说是守信诺之至了!”

  那人苦笑:“卫夫人谬赞了,那时我想说不干,也已不可得了!”

  白素现出不解的神情——自然是由于白素几次说话,都说中了他的心坎,是以他的话也多了起来,而且举手投足和言词之间,也恢复了自信,颇有高手风范,和适才不住发抖耍无赖,判若两人。

  他先叹了一声:“真要及时退出,自然也可以,但是却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他越说越多,我也不再发问,因为看情形,他一定会把事情始末,和盘托出的。

  他又摇了摇头,再叹一声:“人家一见面,就把要偷的宝物的资料全都摆了出来我们做这一行,对天下所有的宝物,不论是实际真有的,或者只是捕风捉影的一些传说,都得有深刻的研究,这才不致于在下手之际,无故放矢。”

  他说到这里,向我瞪了一眼,大有向我示威,叫我别小觑了他们偷窃这一行之意。

  我拱手道:“失敬失敬!”

  我这样说,仍不免有调侃之意,但白素不以为然:“要把天下宝物的来龙去脉清楚,真不是易事。阁下刚才特别提及这一点,倒令我想起,贵帮之中,有一位高手,学通古今,对各种宝物的来历渊源,如数家珍,曾在世界各大博物馆出任顾问,更是世界具规模拍卖行的特别顾问,享誉极隆,人称宝先生的,如今不知何在?”

  我正想进一步调侃,说白素话中“如数家珍”一句,可圈可点——人家的宝贝,他手到拿来,据为己有,成了他的“家珍”这不是形容得好么?

  同时,我也想起,我的一个盗墓朋友齐白,也曾向我提及过“宝先生”其人。齐白自视极高,一向瞧不起人,但是却也佩服那宝先生在宝物方面的认识,说自己万万不及,由于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想说的话,也就没有出口。

  也就在此际,只听那人长叹一声:“羞惭煞人,那…宝先生,正是在下的外号!”

  白素在突然提及宝先生之际,显然是早已知道对方的身分了,但就在听了之后,仍现出适当的惊讶,连声道:“原来如此,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她还向我示意,要我恭维几句,我只好道:“曾听好友齐白提起过阁下大名,他对阁下,推崇备至。”

  宝先生居然朗地笑了起来:“齐白,是,这人有趣,和我不同,他专偷死人的东西。”

  他妙在并不讳言“偷”字,看来他对于偷窃这种行为,另有自己的看法。

  我们双方交谈到了这个程度,已经再也没有敌对的情绪了,而且,也没有了陌生感。我可能对宝先生这个人,带有几分抗拒感,但是可以看得出,宝先生这个江湖人,已经完全把我们当成了知己,非但说话的语气大变,连坐着的姿势,也肆无忌惮,只有在很的人面前,才会如此坐法。

  我又随口敷衍了几句,宝先生话入正题,这一次,他一开口就道:“咱们是自己人,我也不必讳言,那征求神偷的人,就是研究所所长。”

  这一点,我倒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他两次替所长办事,必和所长有一定的关系。令我听来觉得突兀的是,他所说的“咱们是自己人”这句话,我觉得大有澄清一下之必要,因为我并无意要和他成为“自己人”!

  可是我还没有开口,白素便过来推开了我一些,阻在我和宝先生之间。我知道她是不让我把话说出口,当时,我已忍了下来。

  后来,我责问白素:“你为甚么不让我吧话说明白?我可不想把三教九的人都当作自己人!”

  白素大有乃父白老大浩天下之风,她回答道:“人家也不见得肯把三教九的人当作自己人!”

  她见我不以为然,又补充道:“自己人总是越多越好,管他是甚么教甚么。”

  这句话倒是至理名言,所以我们也就没有再争下去。却说当时,白素道:“那就请你说说当时的情形。”

  宝先生了一口气:“那时,一见了所长,我就大吃了一惊——我不知道那是所长,只以为那是元首,后来才知道所长是元首的兄弟。”

  我们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当时的情形。

  宝先生了一口气:“他开门见山,就给了我天头派秘藏的资料,我当时接过了资料,就像是双手捧住了一大块烧红了的铁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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