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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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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很难说这个案子——或者说这起事件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只能从自己介入时讲起。

  那是一个春天的夜里,天是着的,没有月光和星光,夜风轻柔,夜深沉而宁静,罪恶就发生在这个时节,这种情境中。

  那天夜里的一切我记得十分清楚:我和小赵本是为破一起系列拦路抢劫案蹲坑的,半夜时分,其他同志换班来了,我们就离开岗位回家休息,在一个小巷口,我们分了手,小赵顺大路向远处走去,我则走进了小巷。通过这个胡同,再拐个弯,就是局里了。

  我要回队里去睡,算起来,我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回家睡了。忙只是一个原因,主要原因待后边有空再告诉大家。

  小巷很黑,很静。由于多年来的刑警生涯,我对自己的胆量一向是很自信的,我曾经自豪地对人说过,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然而,当我面对着那个黑乎乎的小巷时,不知为什么,一种不祥的感觉在心中生起,接着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攫住了身心。我感到,这个小巷是那样的神秘,那样的恐怖,让我想马上远远跑开,但同时,他又好象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惑力。不让我走开,吸引我走进去。

  这种感觉虽然很短暂,却清晰地感觉到了。我镇静了片刻,点燃一支烟,迈步走进小巷。

  那种感觉我现在还记得,我没有时间研究什么神秘现象,可那件事和后来发生的一切,使我真的感到冥冥中好象有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好象有什么预兆。

  我走进了小巷。由此,也走进了自己生命中的一段黑巷。

  一系列难以置信的案件也就从此开始了。

  走进小巷不远,前面的黑暗中忽然传来异常的响动,我一惊,急忙隐下身来。很快辨出,是撕打的声音,还有人低低恨恨地骂着:“你们太毒了…”隐约中,我看见搏斗的身影,是两个人、不,是三个人。一个压抑着的愤怒声音传过来“…我跟你们拼了…”

  接着,一个人的惨叫声传来,随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我这边跑来,接着有人大叫起来:“二彪,二彪,你怎么了,二彪你说话呀…妈的,周,你往哪儿跑,我非整死你不可…”

  一前一后两个人的脚步声向我奔来。

  这时,职责已经使我忘记了不祥和恐惧。我迅速退出小巷,回到灯光中,拔出手,打开保险,对准胡同口。随着慌乱的脚步声,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跑出来。我横跨一步挡住去路,口指向来人:“站住!我是警察!”

  借着旁边电线杆上的灯光,我看到一张惨白惨白充惊惧的脸。这是个瘦瘦的男子,三十几岁的样子,见到我一愣,手随即向后一指:“快,救命,他要杀我…”

  随着瘦子的话音,小巷中又奔出一个身高体壮的汉子,他手持一把尖刀,脸杀气地大骂着:“妈的,你哪儿跑…”尖刀闪着寒光刺向瘦子。我已经来不及多想,闪身让过瘦子,拦住持刀行凶者:“不许动,我是警察,把刀放下!”

  然而,持刀汉子听到我的喊声,只是稍稍愣了一下,伸掌向我一推:“滚开!”又舞刀向瘦子追去,当我再次再次堵住他的路时,他竟然骂了句“去你妈的…”一拳向我击来,我猝不及防,下巴挨了一拳,强大的打击力使我踉跄后退几步,差点摔倒。乘这机会,持刀者拔腿向远处的瘦子追去。

  我站稳身子时,汉子已经追出好远。我边追赶边把指向天空,扣动扳机,嘴里大叫着:“站住——”

  声发挥了作用。倒不是汉子听命站住了,而是前面传来喝叱声:“站住,我是警察——”

  是小赵的声音。

  远远的前面,可见小赵的身影拦住了汉子,接着两个身影撕打到一起。我没有为小赵担心,尽管这个汉子蛮有力,却绝不会是小赵的对手,我甚至都没有加快脚步。果然,只听小赵冷笑一声:“跟我玩这个…”一声重物砸地的声音,汉子已被打倒在地,待我赶到时,刀已扔到地上,两只手臂被小赵拧到身后,我掏出手铐正好扣住。

  可是,汉子并没有害怕,而是用力地挣扎着大叫道:“你们干啥,凭啥抓我,他是凶手…你们是啥警察,眼睛瞎了咋的呀,他杀了我弟弟,杀了我弟弟呀,就在那胡同里边哪,你们还不快去抓他呀…”

  什么?我一惊,回头再找瘦子,早无影无踪了。

  我和小赵带着汉子再次奔进小巷。火机的光亮中,可见地下躺着一具人体,膛深深着一把匕首,只剩下刀柄在外面。我摸了摸死者的脖颈,尚有温度,刚死不久。汉子扑到死者的身上,放声大哭起来:“二彪,我的亲弟弟呀,你咋死了…”哭几声又破口大骂:“周,我你妈的,我一定要杀了你…”接着,又对我和小赵大叫起来:“都怪你们,放跑了他,我要告你们…”

  我的心一阵不安:难道抓错人了?这…胡同外面传来警笛声,110巡逻警察赶到了。

  2

  好象真的抓错人了。

  回到队里,我和小赵立刻对汉子进行询问。很快清,他叫刘大彪,从一个叫夏城的地方来,死者是他的弟弟,叫刘二彪,他们哥俩是出来做生意的。我查看了死者的面目,确实与汉子相象,二人的身份证也证实了他们的兄弟关系。关于跑了的那个瘦子,刘大彪说他叫周,也是夏城人,正是他杀死了弟弟。他还说,周是一个重大在逃犯,当地公安机关正在通缉。他和弟弟从夏城来,在火车上发现了他,就偷偷跟上了,他从这里下了火车,他们也跟下车来,不想被他发现,在那个小巷中隐起身来,当二人跟进去时,他突然冲出来,给了二彪一刀,杀死了他。

  对这些话我将信将疑。难道真是这样?我细细地打量着刘大彪:他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五大三,肌发达,是一副干体力活的身坯,可神情上很难找出那种应有的朴实,反倒透着几分痞相,眼珠子骨碌碌的直动,显得愚顽而又狡诈。这样的人,能有这么高的觉悟,见义勇为,沿途跟踪抓逃犯?还有,在他身上发现的东西也令人生疑:除了车票、身份证、厚厚一叠百元及五十元面值的人民币,还有一个“大哥大”电话,一个传呼机。更吸引我目光的是,面前的桌子上还有那把匕首,十分锋利,是典型的杀人利器,刺中要害,绝对一刀毙命。这是从他的手上夺下的。他为什么要带着这个?

  也正为此,我们一直没有打开他腕上的手铐,对他的抗议也置之不理。小赵直言不讳地说:“你的话有很多疑点:你说周杀了你弟弟,谁看着了?他一个人,敢跟你们两个身强力壮的人动刀子?对,这把匕首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带着它?还有,我已经声明了是警察,你为什么还跑,还想捅我?你都给我解释清楚!”

  “这…”刘大彪眼珠子滚了一下叫道:“我带刀出门是防身的,这年头社会治安不好…你们说是警察,又没穿警服,我还以为是周一伙的呢。再说了,当时二彪让他捅了,生死不知,我都急红眼了,哪顾得上别的呀!”

  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对此,我们虽然不十分相信,却也不好否定。我转了话题。“那好,我再问你,你说这个周是在逃犯。他犯了什么罪?”

  刘大彪听到这话出得意的笑容:“他呀,那罪可多了,殴打他人,杀人未遂,连县委书记都让他打了…不信你打电话问问我们夏城公安局,他们正到处抓他呢!还说抓住有赏金,要不我们哥俩为啥这么干哪!”

  我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嗯。那么,他有几个人?”

  刘大彪一愣:“啥几个人?”

  我说:“你刚才不是说,你们在火车上发现了他,就开始跟踪,见他在我们这里下了火车,就跟了下来。我是问,你们跟他这么长时间,发现没发现他有同伙?”

  刘大彪狐疑地又骨碌起眼睛:“这…没有哇,就他一个人。”

  我继续追问:“在那个胡同里,他杀你弟弟时,也是一个人吗?”

  刘大彪迟疑地:“这…是啊,就他一个人!”

  我换了个话题。“好,下面再谈谈你。你刚才说,你和弟弟出来是做生意的。请问你们都做什么生意?”

  刘大彪口气不那么流利了:“这…这也没一定,我们是出来看看,什么能赚钱,就做什么!”

  我又问:“那么,你们在家中,我是说在夏城都做什么?也是做生意吗?”

  刘大彪试探着回答:“这…是啊!”我问:“都做什么生意呢?”

  刘大彪:“这…也没一定,我们主要是帮别人的忙,对,我们帮别人做生意!”

  我问:“帮谁?”

  “这…”刘大彪迟疑了。“你问这些干啥呀?”

  我说:“回答我的话,你在夏城都帮谁做生意?”

  刘大彪迟疑着不说。小赵一拍桌子:“怎么,是不是有什么鬼,为什么不回答?说,帮谁做生意?”

  刘大彪低下了头,想了想低声说:“帮金大哥!”

  我问:“金大哥是谁?”

  刘大彪:“这…他叫金显昌。”

  请注意,这是一个重要的名字。只是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人将对我的命运发生决定的影响。

  当我接着问金显昌是什么人时,刘大彪再次为难起来,反问道:“你问这么多干啥呀?他…也算是个生意人吧!”

  小赵:“什么叫也算?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刘大彪不知咋回答了。他吱唔一下,突然恼羞成怒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有啥话去问他自己好了,我们哥俩只是从前帮过他的忙,现在自己干,已经好长时间不跟他来往了…告诉你们,我弟弟让人杀了,是周杀的,你们为什么不去抓他,却跟我没完!”

  这话还真叫我们有点难以应对。恰在这时,桌上他的的传呼机突然叫起来,我抓到手中,同时扫了他一眼,发现他面上现出不安之,身子动了一下,似要冲上来与我争夺传,又无奈地放弃了,眼睛却盯着传呼机不动。

  传呼机上只有号码,没打姓名和内容。我把它拿到刘大彪眼前::“看清楚,是谁传你?”

  刘大彪明显地惊慌起来:“这…我…我也不知道是谁的…”

  我拿起桌上的手机:“怎么,不说实话?对不起,我用一下你的手机行吧!”

  刘大彪急道:“别、别…你别打,我说,是金大哥呼我!”

  我问:“金大哥?就是你刚才说的金显昌吗?你不是不跟他干吗,他为什么还呼你?”

  “这…”刘大彪不知怎么说才好:“我也不知道哇…这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求你了,别给他打电话!”

  他的话不但不能阻止我,反而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可就在我要打电话时,有人敲门,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传进来:“小赵,小赵,你在里边吗?开门!”

  是苗佳的声音。原来天已经大亮,上班时间到了。苗佳进屋后,我和小赵商量一下,决定先出去吃点东西,把刘大彪交给她看守,趁这功夫,也消化一下目前这一切。

  捎带说一句,苗佳是我们刑警队的内勤。

  3

  我和小赵进了一家包子铺,一边吃包子,一边交流看法。

  小赵的意见和我差不多:“第一,他不象生意人。看他的身体,他的作派,要说是打手还差不多,哪有一点生意人的样子;第二,就凭他这样的,能有这么高的觉悟?啊,在火车上发现在逃犯,就一路跟上了,最后被罪犯杀害…他们为什么不向乘警报告,非要自己跟踪?第三,我看,这小子也是使惯刀子的,向我下手的时候可麻利了,我要躲得慢一点,肚子保证一个窟窿…对了,李队长,你为什么反复问他,周是不是一个人?”

  我喝了一口粥,把心中的疑团说出来:“因为,我在小巷里听见,有人说了句:‘你们太毒了’…”

  小赵“啪”地把筷子摔到桌子上:“‘你们’?一个人是不可能称你们的,那么,这句话是周说的。你是说…周他可能是…那他为什么要逃跑…”

  这正是我心中所想的,但是我不敢叫准,也许当时没有听清,可总要认真查一查。我对小赵说:“一切还得等刀柄上的指纹鉴定出来后才能确定。这样吧,吃完饭,咱们分别打个电话,你找夏城公安局联系,问一下刘大彪这个人的情况,我按照传呼上的号码跟这个金大哥通通话,也许能问出点什么来!”

  小赵完全同意我的意见,还高兴地告诉我,他有个警校同学在夏城公安局,叫郝平,与他关系非常好,可以找他帮忙调查一下。我的电话很快接通了,还没等我张嘴,耳朵里就响起一个重无礼的声音:“是大彪吗,你他吗干啥来着才回话…哎,你咋不说话,你是大彪吗?你到底是谁,快说话!”

  我咳嗽一声:“您是金显昌先生吗?”

  电话里的声音警惕起来,但仍然显得凶横:“是,咋的,你到底是谁,有啥事?”

  我考虑着说什么,对方却不给我时间,声音更大了:“哎,你没听见吗?你是谁?有什么事儿?”

  我忽然口而出:“我是刘大彪的一个朋友,他让我给你打电话,告诉你他出事了,被公安局抓起来了,让你想办法救他。”

  对方静了片刻,声音忽然变得慌乱而又愤怒:“这…你他妈到底是谁?刘大彪他抓不抓起来和我有啥关系,你跟我说这些干啥?你是哪里,到底是谁,为啥给我打这个电话?”

  我拿着手机不吱声,电话里的声音更焦灼了:“哎,你咋不说话呀…”

  我把手机关上了。就在这时,小赵也来到我身边,大声说:“李队长,我跟夏城那边联系上了,先找的郝平,这小子不知为啥吐吐的。他说,周确实是个杀人逃犯,他们局正在组织力量追捕,还专门为他成立了专案组,由一个叫金伟的治安科长当专案组长。我又给这个组长打了电话,他说,他证实了郝平的话,内容和刘大彪说的差不多,金伟还说他知道刘大彪这个人,在当地没什么劣迹,和金显昌也没什么关系。我又向郝平打听了一下金显昌这个人,他说当地确实有这个人,只是不太了解。”

  这时,刀柄上的指纹鉴定结果出来了,确实不是刘大彪的。那么,肯定是周的了。

  可我和小赵还是觉得这里有事,对刘大彪不太放心。

  我们把一切向队长和局长做了汇报,局长决定派我带小赵去夏城,把这案子查清,并力争抓捕周归案。

  这时,我不能再不回家了,得收拾行装啊。

  小赵对我说:“李队长,今天晚上就在家住吧,你和嫂子这么多年了,还闹什么,说几句软话就过去了。这次出去不知多少天回来呢!”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我苦笑一下,什么也没说。

  对,该讲讲我自己的事了。

  4

  我是个普通人,叫李思明,对,是个刑警,而且是刑警队的副队长。不过必须说明的是,我是城市公安分局刑警队的副队长。队长高配才配到副科级,我只是个正股。四十五六岁的人,也“鼓”到头了。

  当然,认识到自己是普通人,还是三十岁以后的事。年轻时则不是这样,总觉得自己不是一般人,也不甘当一般人,心气高得很,大有以天下为已任的气派,即使下乡队当知青时也这样,刚当警察时更是如此,要执法如山,惩恶扬善。这种劲头也有好处,支撑着自己破了不少案子,可也有坏处,也使自己碰了不少钉子。最后,到了现在的年纪,才认识到自己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没有任何了不起的地方,凭自己区区之力,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也许是年令的原因,这两年,我的心气和体能都在下降。就在前几年,我还和年轻的同志们一样摸爬滚打,需要的时候,也能跟罪犯搏斗。有一次,我一气跑了十几里路,到底把一个年轻力壮的逃犯抓获了,队里的小伙子们都十分佩服。可这两年不行了,总感觉累,年轻时那种热情、冲动、认真、倔强、不服输的劲头都在减退。我明白,这里有生理原因,也有心理的原因。有些事儿,你不服也不行,可等你服了,你也感到老了。

  我的家庭也很普通,是三口之家。我这个年纪,一般都有两三个孩子,可我结婚晚,只有一个儿子,今年十七岁。想到儿子我心里高兴了些。儿子是好样的,懂事,而且聪明,学习成绩好,总是全班前三名,现在上高二,明年就该考大学了。他也有雄心壮志的,要考清华,将来搞科研,这使我很欣慰。我小时候学习也很好,可小学没毕业就赶上文化大革命,根本没大学可上。好歹小时候爱读书,偷着抢着的多看了点书,还不算是文盲,三十多岁又通过自学混了个大专文凭,就到头儿了。这些年,我一直为自己没能上过正式大学而遗憾,只好在儿子身上圆大学梦了。

  关于子,她可有点不一般,我们的关系也不一般。关于她以后再说吧,我的心很,恐怕难以保持客观。目前,我们正处于冷战阶段,也就为此,我已经半个多月没回家了。要不是出差,我现在也不会回来。现在,我回来收拾行装,也希望在临行前能平心静气地和她谈一谈,希望能有一个平静的心情外出办案。我们已不是年轻人了,没必要再赌气了,冷战状态长期持续下去对谁也不好。而且,心情不好对出差办案也有影响。

  晚上,我就抱着这样的念头回到家中,来到楼下,我还特意停下来,抬头望了一会儿整个家属楼,望了一会儿自家的窗子的灯光。在一阶阶上楼梯的时候,还直劲地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要再和她争吵了,能和好尽量和好。

  然而,一切并不是由我的意志决定的。

  我打开锁走进门厅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儿子,他是听到开门声从自己的卧室里走出来的,手里还拿着一本课本。看到是我,高兴得叫起来:“爸爸,爸爸回来了——”接着,推开客厅的门叫着:“妈,我爸爸回来了!”

  这时候,我听到客厅内VCD传出的低柔的歌声。

  听到儿子的呼叫,屋里的歌声中断了。一个人从房间里走出来,不过不是子,是个三十多岁、衣冠楚楚的男子。他看到我,有几分尴尬地笑笑,点点头打个招呼,急急走向门口。我见过他,是市群众艺术馆的一个业务干部,和歌舞团有点关系。接着,子也走出来,她看也不看我一眼,一直送男人出门,还探出头大声说了句:“有时间常来呀!”然后关上门,仍然看也不看我一眼,转身回到客厅,并用很大的声音关上门。

  客厅内再次响起歌声,声音比刚才还大。

  我的心“刷”地冷下来,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动。

  儿子同情地看我一眼,冲进客厅,用焦急、央求的声音叫起来:“妈,我爸爸回来了,快做饭哪,我也饿了!”

  子很大的声音从客厅传出:“谁饿谁去做,我不是服务员!”

  一股怒火从心头升起,可被我住了,我什么也没说,开门走进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是卧室,是我的卧室,我和子的卧室。

  我走进来,忽然对它有一种陌生的感觉。稍稍注意了一下,一切并没有变化,可是,以往那种温馨、温暖却再也不见了。我下意识地叹口气,打开衣柜门,找出一个旅行袋,开始寻找自己出门要带的衣物。

  这时,我感到身后的门开了,回头看了一眼,是儿子。他默默地看着我。

  我草草检了两件换洗的衬衣进旅行袋,拍拍儿子的肩头,往外走。儿子拉住我的袖子,低声说:“爸,你要出门?”

  我点点头:“嗯,在家好好学习,啊!”儿子:“你去哪儿?”

  我:“夏城,很远,说了你也不知道。”

  儿子:“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不一定,可能几天就完事,也可能时间要长一些,要看案子办得怎么样。”

  我走出卧室,来到门厅穿鞋,准备离开。儿子急得对客厅叫了起来:“妈,我爸要走了,要出远门,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

  这回儿子的话起了作用,房间里的歌声消失了,子脸如冰霜地走出来:“你先别走!”

  我的鞋已经穿好,望着她的冷脸,也冷冷地反问:“干什么?”

  子:“你说干什么,咱们的事解决了你再走!”

  我说:“怎么解决?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一切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说讨厌我,说这个家不是我的,我就不敢回家。你还要怎么样…”

  “你…”子一下被怒了:“你说怎么样?我说的哪点错了?你自己说说,这是你的家吗?你一年能在家里呆几天?你再看看,家里哪些东西是你花钱买的?还有这屋子。要是指望你,就得住天去。你挣那点钱,还不够你自己抽烟随礼的…我说的哪点错了?!”

  我说:“我没说你说的错,你说得很对。我就这点本事,每月就挣这几百块钱,底确不如你,唱一晚上歌就挣百八的。我得告诉你,我这辈子恐怕就这样了,你好好想一想吧,该怎么办?想好了,就通知我一声,我一定尊重你的意见。对了,刚才那位就不错吧,有钱,对你又非常体贴…”

  子更恼怒了:“对,他就是比你强,比你能挣钱,比你体贴人,就是比你强,怎么样…”

  我再也忍不住了,手指着她大声道:“那好,你就跟他去吧,我离开你,我现在就走…”

  我气得浑身发抖地去开门,子突然扑上来扯住我的衣袖。“你哪儿走,问题不解决,你别想走…”

  我猛力挣脱开她的手,冲出门去。身后响起儿子的叫声:“爸…妈…”

  儿子的叫声里充痛苦,我心不由一颤,脚步慢下来。然而,子的声音又让我加快了脚步:“别管他,让他走,永远别再回来,死在外边…”

  我走在楼梯上的腿直发抖,好在没碰上人,否则,我当时的脸色一定会吓人一跳。

  我的心情坏透了,想想吧,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一个男人伤心呢?当你要外出去执行任务时,不但没得到子应有的关怀,反而被她诅咒死在外面。要知道,我干的可是刑警啊,谁知这一去会遇到什么凶险?她的话深深地伤了我的心,而且,也使我对此行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但是,我不能为此而忘记自己的职责,这是一起杀人案,我必须尽一切力量把它侦破。第二天清晨,我和小赵带着刘大彪来到火车站,准备登程。5

  太阳还没出来,周围好象有着淡淡的薄雾。站台上,我们和一些旅客在等车。

  我们是四个人,我和刘大彪站在一起,小赵和苗佳站在另一边。苗佳手里拎着一大塑料袋吃的东西,她是来送站的。两个年轻的背影对着我们,距离很近,卿卿我我地低声地说着什么,看来,他们已经明确了双方的关系,真该为他们高兴。

  我早看出,他们心中已经相爱很久了,但一直没有向对方公开自己的感情。别看小赵是当代青年,也有文化,破起案子来是个猛将,可在爱情上还是不行,我鼓励他好多次,他一次次往后拖,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还是没能说出口。现在,好象终于水到渠成了。

  看着他们的样子,我的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惆怅,苗佳的背影更使我想起子。想当初,我和子也曾经这样过,那时,她是那么的单纯、美丽,我每次出差,她也总要到车站送我,也是这样手里拎着装吃的喝的袋子,也是这样陪在我身边,可现在…

  小赵和苗佳不是自私的年轻人,他们在享受幸福的同时也在关注着我。我注意到,苗佳看了我一眼,对小赵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人就走到我跟前。

  小赵:“李队长,你昨晚又是在队里住的?你把外出的事告诉嫂子了吗?”

  一股酸楚从我的心头生起。我说:“告诉了。她诅咒我死在外面,永远也别再回家!”

  小赵有点动气了:“这…这太不象话了,我…”

  苗佳扯了小赵一下:“李队长,你别往心里去,嫂子说的是气话。你放心走吧,我有空儿找嫂子聊聊,你不知道,我们女人的心都是软的!”

  我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一声汽笛长鸣,一列火车隆隆驶来,停下。该上车了。苗佳一直送我们到车上,然后下车,守望在车窗外,冲我们微笑着。我知道,她的笑容是给小赵一个人的。我的目光越过她,下意识地望向车站的检票处,心中希望着什么。然而,那里什么也没有。

  汽笛响起,列车慢慢启动了。我的眼睛忽然一亮,远远地,一个少年的身影从检票口冲出,向已开动的火车飞奔而来。

  正是我的儿子。

  我一下激动起来,忍不住口对车窗外大喊起来:“园园,爸爸在这儿…”

  儿子看见了我,激动地飞奔过来:“爸爸——”

  儿子飞快地赶到我的车窗下,把一个药瓶从窗口递进来:“你的胃药,妈妈让我送来的…”

  火车在加速,儿子渐渐落在后边,他仍然跑着,边跑边向我招手,逐渐远去,消失了。

  我的心情忽然一下好了许多。

  人是多么脆弱、多么感的东西,儿子送来的这瓶胃药,竟然一下扭转了我阴郁的心情,我感到心里温暖了很多,也增强了对此行的信心。

  对不起了,我本来是讲案子的,却讲起了自己,您一定有些厌烦了,请原谅,我在以后的讲述中会注意这一点的。关于自己及家庭我是不会讲得太多的,刚才这些也是不知不觉讲起来的,我也没想到居然能讲出这些来,也许,是因为那一切对自己印象太深、太难以磨灭的缘故。

  回到案子上来了。讲到哪儿了?对,我们上了火车,车已经上路。

  6

  我们坐的是硬座。因为临时决定出差,没买到卧铺。我和刘大彪坐一张座席,我在外面,刘大彪坐里边,小赵坐在对面。

  这种坐法当然是有意安排的。

  说起来,我们这一路的任务很不轻松,主要是因为这个刘大彪。虽然已经排除了他是凶手,但无论是我和小赵还是局领导,都觉得这个案子不那么简单,这个刘大彪也存在着很多可疑之处,为此,我们才决定带着他一路去夏城。说是一路,其实也有监视甚至押解的意思。一路上,绝不能让他离我们的视线。问题在于,我们不能对他采取强制措施,表面上他还必须是自由的,不能让他和别的旅客有明显的感觉。这就难了。

  为这一点,我和小赵很为难,商量了好久,是小赵拿定了主意:“干脆,跟他把话挑明喽!”于是,他在出发前严肃地对刘大彪做了公开谈话:“咱们明人不做暗事,你的嫌疑还没有完全排除,我们要去夏城进一步调查核实你的情况,然后才能决定怎么处理你。所以,这一路上你配合点,别给我们找麻烦,那样对谁都不好。我知道你身手不错,力气也大,可咱们较量过,谁要想在我眼前搞名堂,我不会饶了他的!”

  听着小赵说话我直想笑,不过他没有说大话。我早都知道,他在警校时是全校散打比赛的冠军,参加省里比赛也拿过好名次,到我们刑警队后更在擒拿罪犯时显过身手。看来,刘大彪也确实知道了小赵的厉害,悻悻地抗议了两声,也就认了。

  还好,车开起来后,他还算规矩,呆望一阵窗外后,就趴在茶桌上睡大觉。这使我松了口气,看来,他可能真没什么问题。

  然而,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想错了。

  夜来临了。火车加快了速度,驶过平原,驶过山岭,夜愈浓,窗外已是朦胧一片。就在这时,刘大彪忽然精神起来。

  吃过晚饭,再加上长途乘车,我和小赵都有点困,哈欠不断,小赵让我睡一会儿,可我难以放心,睡也睡不实,只好强着。可这时刘大彪却不停地活动起来,一会儿上厕所,一会儿要喝水。这一来,我们就不得安宁了,特别是小赵。刘大彪上厕所,他也跟着上厕所,刘大彪找水喝,他也跟在后边。我注意了一下,从九点半到十一点,刘大彪上了三次厕所,找了四次水。每次小赵都跟在后边,最后一次,刘大彪气哼哼地说:“我看,你们还是给我扣上手铐吧!”

  小赵轻声一笑:“哪能呢,那是违法的,现在还不能证明你是犯罪分子,我们只是旅伴!”

  刘大彪气得又趴到茶桌上,闭上了眼睛,从此再也不折腾了。

  我和小赵都松了口气,把目光转向窗外。

  窗外,夜如磐,列车正在向茫不可知的黑夜中驶去。

  车厢里的旅客们大多睡着了,睡意不可阻挡地袭来,我的眼皮也越来越沉重,渐渐地、不知不觉地合上了。

  就在这时,车速忽然减慢,摇晃一下停下来,我又猛然睁大眼睛。

  车停在一个小站,只两分钟的功夫又启动了。又过了一会儿,车厢里进来几个旅客,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是四个青壮年汉子。他们走进我们的车厢,顺着过道慢慢向这边走过来,好象在寻找座位,渐渐接近了我们,当来到面前时,其中一人突然咳嗽一声,大声说了一句:“走三节车厢了,哪儿有空座儿啊!”这句话倒没什么可疑的,可是,我注意到,刘大彪听到这句话时突然抬起头,同说话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脸上现出一丝惊讶之

  然而四个汉子却已经离去,连头都没回。再看刘大彪,已经恢复正常,又趴在茶桌上睡起来。

  难道我看错了,或者是多疑?我放心不下,片刻后,冲刘大彪呶呶嘴,对小赵说:“我去方便一下!”

  小赵会意地点点头,我向四个汉子离开的方向走出车厢。

  一走出车厢,我的心就“咯噔”一声。

  那四个汉子就站在我们这节车厢外面,看到我出来,互相还使了一下眼色。我犹豫了一下,假作有别的事,从四人身边走过。这时听到其中一个人说了句:“走,咱们再进去好好找找,看有没有空座。”就向我出来的车厢里走去。

  也就在这时,车速忽然慢下来,一些旅客从车厢里走出,显然是一个车站要到了。旅客们往外出,四条汉子却往里挤,这节车辆门口就成一团。也就在这时,车厢里传出刘大彪的吵声:“我上便所怎么着,你管得着吗?”

  小赵的声音:“车要停了你上什么便所,等车开了再去!”

  刘大彪:“不行,我憋不住了,非现在去不可…”

  这时,四个汉子中的二人已经挤进车厢,我急了,也不再掩饰,回身向车厢内挤去。但,剩下的两个汉子忽然又和下车的旅客们一起往车厢外挤,挡住了去路,使我一时不能通过。这时,车厢里传来打斗声,怒吼声:“你们要干什么…妈的,我是警察…刘大彪,你给我站住…”

  打斗声十分烈,我一把拔出手,向挡路的两条汉子一晃:“你们要干什么,快,闪开,闪开,我是警察…”可他们根本不在乎,只是装出害怕的样子:“是后边挤我们,闪不开…”

  这时,列车已经停下,下车的旅客更加用力往外挤,我不但回不了车厢,反而被挤得向后退着,两个汉子又不进不退地横在当中。在这种情况下,我很难什么采取有效手段,好在两名乘警闻声赶来,我在他们的帮助下挤进车厢,可这时车已经开了。

  车厢里已不见了小赵和刘大彪,只有旅客们成一团,都往车厢的另一头看,还有人往那边跑,我急忙奔过去。这时,一声响从车厢外传来,往回跑的小赵和我撞了个对头:“李队长,刘大彪跑了,刚才那几个小子是他一伙的…”

  我奔出车厢,见下车的车门已经关闭,列车已经加速。我走到车门玻璃前往外看去,见夜正浓,刚才小站上的几点灯光在飞速远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时间,我心中倒海翻江,大脑急剧的运转着。看来,我没有猜错,这刘大彪果然不是善类,而且,我们早被人盯上了。那么,他们是谁,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列车上的,他们为什么要劫走刘大彪…

  这一切,暂时还得不到答案,却更使我感到,这起杀人案背后隐藏着更加严重的犯罪,我也预感到,这次夏城之行不会顺利。望着车外如磐的夜,一种不祥的感觉再次向我袭来:前面,将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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