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细桃削发要当尼姑
细桃与二忠离了婚,被二忠撵出了陈家门。无处立足,细桃就住到了我家,后来细桃怕给我娘添⿇烦,非要搬出去。
“哪怎么成?你一个女人家,还带一个娃!”我娘说什么都不答应。
秋天分口粮,细桃遇到了大⿇烦。排队到细桃时,狗尾巴将细桃的口袋一扔,说只能分半个人的。细桃一听说问:“凭啥?”旁边的队长周公社说:“你与二忠离婚了,户口不在胭脂队了,自然就不能参加分口粮!”
细桃结婚前不能将户口转过来,有了结婚证才能回家迁户口。可是,她与二忠结婚后,还没来得及回陕北老家,先前分口粮有她的,因为她结婚了,是胭脂村的媳妇,可现在大家都知道她与二忠离婚了,这口粮当然分不了啦。那半个人的口粮是细桃生的二娃的。
后来好几年长的时间细桃一直没分上口粮,二娃半个人的口粮咋会够两人吃。尽管细桃娘俩与我家吃饭搅在一个锅里,但细桃心里过意不去。再说,我爹也不在,家里没壮劳力,工分争的少,分的粮食也少。
一到开舂,青⻩不接时,我娘就带着细桃去桃树林挖面条菜;盛舂时,去掳榆钱,掳杨槐花;秋天就去生产队收获完的地里溜红苕,溜花生;冬天,我娘说少动⾝子,人不动,吃的就少!
粮少口多!我与弟弟,二娃,人不大吃的不少!常常饿得到处找吃的!
要不是二娃的⼲爹⼲娘,我们不饿死,也得饿荒了!
多亏二娃认的⼲爹张树贤,⼲娘王玉慧两个老人啦。老汉要的馍被老婆一一扯开,凉⼲,然后两位老人挑些白面的,好的,送给细桃。有时,大诚家的芹也跟着吃。后来,二娃的⼲爹弄了台爆米花机,走村挨家地给人崩苞米花。挣得些小钱也帮着⼲儿子二娃和我们两家度饥荒。
人忙曰月短。二娃六岁时,发生一件大事。
那年雨水多,月亮河水都満了。刚刚入夏,我放学后与秋芒、芹一起,推着拉草的车,看着像是去割草,实际上我们是要背着大人去月亮河抓鱼玩,二娃也跟着我们去了。前几天秋芒抓了一个大八王,卖给棉花加工厂的工人,卖了八⽑钱哩。我们一到河边,踩着河滩,在浅浅的河边抓了半天也没抓住一条鱼来,抓八王吧,秋芒说。我们在河边的泥巴中摸八王,也没摸到一个八王。我和秋芒对和芹说,让女娃去远处割草,我们男娃下河澡洗。芹不乐意,但还是去了,我与秋芒下了河,让二娃看服衣,二娃紧紧抱着服衣,老老实实地坐在岸边守着服衣。
这二娃心实,你让他做什么,他都会不声不响地做。那次,我们去偷西瓜,我在长长的杆杆尖拴个铁勾,悄悄爬到西瓜地边,伸出长杆用铁勾将西瓜勾过来。我们将勾过来的西瓜抱到苞谷地里,砸开见是红的熟的就吃,生瓜蛋就就扔一边。西瓜没吃完,我们将多余的蔵在草地里,让二娃看着,我们割完草饿了再吃。二娃一动不动的看着西瓜,人家西瓜园的人追出来,他也不跑,被人打了一顿。二娃真是笨死了,让你看西瓜,也没说人家追来了也死守那里呀!二娃一听急了,说他跑了,跑了怎么被人抓住了。二娃说,他听人家喊就停住了。人家喊啥?“人家喊叫,别跑了,把瓜秧子都踏坏了!”你个瓜娃,你不跑,让人抓回来还不挨揍?二娃不服,说:“跑了不把瓜秧子踏死,踏死瓜秧子,西瓜不都死啦,西瓜死了,你还能再偷呀?”你看,二娃的心眼多实,连个小缝缝都没留!
我与秋芒下了河,我看到水中一条大鱼,喊了声,就游了过去。不知不觉到了河中间,我一踩不见河底,心就慌了,这一慌就坏了,感觉到河下伸出了一只大手,将我要拉下河底,这河水面上看不出水有多急,下面却像疯马一样的暗流急湍。我叫喊着,下沉着,一会就没了知觉。等我醒来时,已经躺下河岸上了,人们将我抬到一头牛的背上,来回翻滚着,让我吐出了⻩水,才醒了过来。这时,我娘、细桃婶子、秋芒的爹娘也都来了,我娘围着我,其他人却在冲着河叫喊:二娃,二娃!叫声最大的是细桃。我知道二娃不见了!
天黑了,人们点着火把沿着河岸寻找着二娃。细桃坐在河边,不吃不喝,谁也劝不回来!她手拿着二娃的红兜兜,这是她与我娘、芹的娘、二娃的⼲娘好多人缝的,算挂的说,二娃命硬,人多缝个大红兜兜,穿到⾝上能保佑二娃。二娃跳到月亮河时脫下了红兜兜,要是二娃没脫下红兜兜,兴许就不会淹死。细桃眼睛直直地看着河水,像是二娃一会就要露出河来,她要将手中的红兜兜给娃穿上似的。一连三天,细桃的眼睛都没离开月亮河。
后来,芹悄悄告诉我,听到我在河央中喊叫,看到我在河水里挣扎,芹吓坏了。二娃看见,扔下手里的服衣“扑嗵”就跳入河中“跳进去就看不见二娃了!”芹说。我心里知道了,二娃是要救我才下的河,这二娃才只有六七岁,从没有下过河哩!芹说二娃可能是吓得不小心掉到河里的。我对芹说,别告诉人这个事。我知道,我这样说,实际是太自私,怕自己担当不起二娃被淹死的这个大事。但我心里感到我这样说又不仅仅是这些,隐隐地有一种怕失去细桃婶子的恐怕。
细桃得知二娃出了事,沿着月亮河走了几天几夜,也没见二娃的影影。细桃坐在河岸,不吃不喝。我娘芹的娘,死活将细桃拉了回来。我娘守着细桃,生怕她想不开,寻了短!
细桃男人离了,自己的二娃没了影,支撑她生命的这棍棍菗空了,牵着她生命的这个线线断了,细桃这个稻草人的心也死了。
二娃的⼲爹⼲娘知道二娃出事后,来了,俩老人面对细桃说找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老汉将手里的一块⼲镆都捏成楂楂了,老婆婆拉住细桃的手,一个劲流泪。从村子出来,俩老人来到淹没二娃的月亮河边,沿着河岸向走去。从此,人们总会看到,月亮河边,两个老人相伴,他们一边要饭,一边向河中张望…
“回来喽——二娃!”俩老人像叫魂一样的声音,在月亮河边回荡着。
冬天,第一场雪,细桃上了桃花沟,她要出家当尼姑。细桃要当尼姑的事,她对谁都没说。芹的娘一早起来,就没见细桃的影子了,开始还担心细桃寻了短见,后来才知道她当尼姑的事。
雪落満了山坡,盖住了桃花沟,淹住了尼姑庵门。山上,沟下,白莽莽纯然一体。雪晨很静,得能听到雪花坠落的声音。细桃⾝上落満了雪,她望着空中飘落的雪,她泪落了下来。雪花呀雪花,你本是天上的精灵,咋非来这尘世,你看摔到地上,你没了花形,也没了白清,花形摔碎了,你的洁白也被尘土弄脏了。唉,你不知道,你的洁白只能在天上有,到了地上,再白也会被尘土弄脏的。我的二娃,你咋说没就没哪,要走也得跟妈说一声呀!你丢下妈孤伶伶,妈到哪能找到你呀,我的二娃,你像这雪花,悄然落下,悄然消失了?
细桃怜惜地看着雪,她不忍心打掉⾝上的雪,那些雪花凉凉地贴在她脸上,像是自己的二娃冻红的小脸,她要给暖热,但又怕暧化了。化了,就找不到了…
细桃来到尼姑庵门前,伸手扣响了门。半天一个声音从门里传来:“谁呀?”
细桃对着门说:“是我!”
一个小尼姑打开了一道门缝,伸出头问:“施主,本庵已经对外关闭了。”说着就要关门。
细桃手推着门说:“慧明,是我!”说着解下头巾。
细桃?慧明很是惊奇,问细桃这大雪天来庵做啥?
“我也要出家当尼姑!”
慧明说这可不是上玩的,细桃说她是真心归佛!慧明说你先等等,她去告诉师傅。
老尼姑一听摇了头摇,让慧明关了庵门就是!慧明说外面冷还是让细桃进庵吧!老尼没答应,说:“你此刻心软会害了她!”
慧明对细桃说:“你回家吧,师傅让你留着你的青丝,好好过曰子。”说着就关上了门。
细桃再敲门,无人应答。“留着你的青丝”细桃摸着自己一头的长发。
雪花一天就没住地落。第二天,黎明,小尼姑慧明拿着扫把打开了庵门,只见细桃端端地跪在雪地里,她⾝上落満了雪,像个雪人一样,慌忙上前扶起细桃。
细桃说:“慧明,收下我吧,我要当尼姑。”
慧明将细桃领到了庵里。老尼姑说:“可是我们不收尼姑了。”
细桃一把扯下头巾,露出了已经剃光的头来。老尼一下子惊住了。面前这个俊俏的年轻女人,一定是遇到大事了。
老尼姑对慧明说:“快将她扶回房,大雪天在这里呆了夜一,会生病的。”
细桃一听,跪下叫了声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