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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苏小鱼的不想与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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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让它发生它就会发生,同样,也不是你想让它结束它就会结束——

  陈苏雷

  1

  第二天,苏小鱼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超级助理丽莎小姐。

  她从陈苏雷口里听到过几次丽莎这个名字,但是仅止于名字而已。吴师傅偶尔也会提起,说的比老板大人稍微多几个词,但也不外乎就是丽莎小姐为陈先生工作很久了之类的陈述句。没办法,老吴是老实人,形容词不是他的长项。

  好奇了这么久,终于可以一睹庐山真面目。这一天苏小鱼比平时起得更早了一些,穿衣服的时候听到爸爸妈妈在厨房里拌嘴,争论吃剩下的鳝丝的处理办法。

  老爸老妈老是为了这么一点点家常小事絮絮叨叨,苏小鱼听着听着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心里很庆幸他们这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最近家里的日子过得跟过山车一样,眼看着跌到谷底,她却及时找到了新工作,还预支工资把钱还上了。这么峰回路转,一开始爸爸妈妈完全是吃惊到没法接受的,两双眼睛瞪得牛大。那天半夜里妈妈还摸进她的房间小心翼翼地问:小鱼,一下子就让你支了这么多钱,哪有这么好的人哪?你那个新老板不会是对你有什么企图吧?

  这话说的…

  苏小鱼躺在上叹气,妈,有机会我得让你见见我老板,看一眼就行了,看完你就不会再这么想了。

  女儿现在说话越来越喜欢绕圈子,苏妈妈对这句话忽略不计,接着问:可是那么一大笔钱哪,大家非亲非故的,你说这年头有谁会这么好心?

  苏小鱼又叹气,妈,隔壁大妈昨天来要鸡蛋了吧,你给没给?

  当然给了。苏妈妈奇怪地看着女儿,很想伸手摸摸这孩子是不是发烧了,就一个鸡蛋,家里多着呢,又不值什么钱。

  所以啊,反正也不能睡了,苏小鱼索坐起来,靠着自己老妈的肩膀伸手比划,穷尽全力在身前画了个大圈,要是人家家里有一航空母舰的鸡蛋,我就问他要一个,不对,借一个,你说他会不会在乎?

  女儿彩衣娱亲得这么卖力,苏妈妈再怎么忧心忡忡都被逗笑了,伸手拍拍苏小鱼的脑袋,还真有那么有钱的人?倒给你遇上了。那到底要还多少年哪?一个月一个月地扣工资,你还怎么生活?

  苏小鱼倒在妈妈身上撒娇,妈,你女儿很能赚钱的,也就是五六年吧。努力一点儿,说不定早两年就还清了。合同上写了,要有加班费用就另算,我一天哪止工作八小时啊!放心,还是会有钱拿的,不会饿死的。

  那晚她好说歹说妈妈才点头离开,现在她在新公司也待了一段时间,照样每天穿着职业装早出晚归,跟以前的日子过得没两样。看到女儿一切正常,苏家二老总算是放心了,慢慢回到以前的模样,安安心心地继续过日子。

  一切准备就绪,苏小鱼准备出门的时候爸爸妈妈已经结束了关于鳝丝的争论,妈妈过来把准备好的早点放到她手里,爸爸立在旁边讲话:再带个苹果去吧,下午吃。

  走出门还看到他们两个立在门里看自己,心里暖暖的,苏小鱼笑着回头招招手。

  还以为自己今天够早,没想到一到公司就闻到咖啡香,苏小鱼加快步子往里走,刚走进厨房就看到有人在里面忙碌,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她,然后用很纯正的英语对她打了声招呼。你好,我是丽莎。苏小鱼吗?

  很久没听到有人连名带姓地叫自己了,苏小鱼条件反地点头,然后看着丽莎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纯正英语继续中。

  没,没什么。你好,丽莎小姐,叫我小鱼好了。苏小鱼摇头,接着与她握手。过了一会儿没憋住,她又小声地补了一句:丽莎小姐,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哦!

  虽然很不想承认自己对这位传说中的丽莎小姐有着莫名强烈的好奇心,但在今天之前,苏小鱼的确是在心里反复想象过她的模样。

  在苏小鱼的想象中,能够常年胜任陈苏雷的特别助理一职的女,一定是和贝理宁小姐有得一拼的干强大女,一眼看上去就很super的样子。

  没想到今天终于能够见到真人,事实却大出她的意料。传说中的丽莎小姐一头金发,灰蓝色眼睛,一身职业套装,看上去确实很super,只不过年龄比想象中的稍微大了一点儿,好吧,不止一点儿,根据苏小鱼的目测,至少有四十五了。

  不一样?是不是没想到自己会看到一个老?丽莎正站在咖啡机边倒咖啡,听完苏小鱼的话笑着问了一句,然后笑着指指杯子,你要吗?

  谢谢!没有啦,你那么漂亮,哪里像老?觉得她亲切,苏小鱼接过杯子的时候说真心话。

  是真的。我孙子年初刚出生,我是纽约人,一直在那儿工作,原以为这次能退休了,没想到当了倒有机会来中国再干一年。丽莎说完笑,脸上的皱纹很自然地舒展开来,很美。

  丽莎是典型的美国职业女,为陈苏雷工作已经超过五年,处理问题非常专业,指点苏小鱼的时候也很耐心。没多久苏小鱼就喜欢上她。

  工作还是一样的多,苏小鱼手头该进行的事情一件也没少,不过有这样一个好老师在旁边随时指点,她做什么都感觉顺畅许多,时时都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晚上陈苏雷来电话,丽莎接的,说了一会儿又递给苏小鱼。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还在公司?

  明知故问…不过人家是老板,苏小鱼没胆子反驳,开口应了,嗯,还在改众合的数据库。

  还习惯吗?

  习惯什么?隔了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苏小鱼立刻点头说好,努力表达自己对丽莎小姐的喜爱之情。

  好。他只答了一个字。慢慢的,这一个字听在耳里也多了些温和的味道。

  觉得自昨天那杯热巧克力之后这个男人又与之前不同了,挂上电话后苏小鱼很是恍惚了一会儿。丽莎也在办公室里,长桌宽大,她们各据一半办公,仍是绰绰有余。两人相对着忙了一整天了,自然已经非常熟悉,现在看到她愣愣的样子笑起来,怎么了,小鱼?

  没,没什么。苏小鱼突然回神,应声的时候微微红了脸。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声音轻轻的,丽莎,你见过陈先生生气的样子吗?

  生气?丽莎笑,陈先生很少生气,也没什么必要。

  也是,有钱就有许多选择,不乐意见的人与事大可不必与他们打交道。想起之前陈苏雷散仙似的样子,苏小鱼唏嘘一秒钟。

  丽莎说完眼里多了些问号,小鱼,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陈先生对你生气了?

  没有,没有。苏小鱼急忙摇手否认,然后在丽莎微微的笑意里低下头,我本来以为是…现在又好像不是了。

  2

  第二天早晨苏小鱼还没进公司就接到丽莎的通知,让她直接去拍卖行,司机老吴已经在楼下等。事情来得太快,苏小鱼都来不及问自己究竟要去做些什么就被催着上了车。

  老吴开车又稳又快,苏小鱼坐在一边开口问他:吴师傅,怎么这么突然要去拍卖行?

  相处时间长了,老吴与她已经很熟悉,说话的时候带着点儿笑,小鱼啊,陈先生一早在车上说的,我也没多问,这不直接赶过来接你了,等下你问陈先生吧。

  一早?她睁大眼。

  是啊,一清早陈先生送一位南方来的先生去机场,多半是昨晚在谈事呢,我开的车。他说要回公寓换衣服,自己开车去拍卖行,所以我就绕过来接你了。

  老吴难得说这么一大串话,身后却没了声音,从后视镜里看到小鱼嘴里嘟哝了一句什么,弯弯的眉毛皱起来,小笼包一样的可爱。

  一句嘟哝而已,至于内容苏小鱼到底没敢大声说出口。原来真有人不需要休息的,这么厉害,下次叫他super陈。

  下车的时候苏小鱼抱着包说谢谢,老吴在驾驶座上脸笑,快进去吧,小鱼,别让陈先生等。

  时间还早,拍卖行里人不多。苏小鱼第一次到这样的场合,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送上厚厚的拍卖手册,又把她请到预订的座位上,整个一排都是空空的,只有她一个人独自坐着。

  她坐下就翻开手里的标的物目录仔细看。这一场所拍的都是些因为各种问题而停建的商用楼盘,也就是俗称的烂尾楼,所处位置也杂,什么区域的都有。猜不透陈苏雷看中的是哪一个,苏小鱼低头看得认真。

  宽阔的大厅里清凉一片,陆续又有人走进来坐下,左右都是低了的交谈的声音。坐到后来苏小鱼稍有些不安起来,忍不住回头张望大门方向。

  看什么?耳边传来男人很低的声音。

  回头就看到陈苏雷,就在她身边坐下了,看了一眼她的表情,然后又问了一句:看什么?

  已经十月了,外头照样烈炎炎,走进来的人个个身上都带着暑气,唯独他白衣清,靠近之后又闻到熟悉的淡淡香味,檀香一样沉静的味道。

  那些人类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本能反应,叫她怎么说?

  拍卖会进行得并不算顺利,看客多,出价少,大部分楼盘最后都以标收尾。苏小鱼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原本还有些拘束,但陈苏雷在身边坐下之后,那些些微的紧张感竟奇迹般地消失了。她自动把这种现象归结为老板的气场强大之故,心安理得地坐在椅子上看热闹。

  还以为今天就是来看热闹的,没想到最后还是拍下了一栋楼,举牌的还是苏小鱼。

  号牌落到手里的时候她吃惊,但是手腕突然被很轻的力道提了一下,立时不由自主地举了起来。拍卖师大声报出数字,感觉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这一举举得猝不及防,眼睛还看着身边的男人,眼不知所措。

  那个天文数字还在她耳边回旋,眼前的男人却很镇定,眉毛都没抬一下。

  台上一锤定音,台下暗暗喧哗,仿佛平静的水面被突然打破。顾不上别人的眼光,苏小鱼看着自家老板一脸无语。

  拜托,老板,再烂的烂尾楼也是楼。数目巨大,你不在乎,我会受惊啊!

  她脸上表情生动,但面前的男人却一脸平静,只是慢慢地从她腕下收回手。

  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苏小鱼继续发呆,然后后脑勺一暖,是他伸手过来,轻轻地将她推正了方向。男人手指的热气透过头发落在皮肤上,温暖酥麻的感觉。

  身体的反应快过语言,只觉得他手指碰过的地方都是烫的,渐渐蔓延开来,到最后连自己的掌心都热了。

  再也不敢对他多看一眼,苏小鱼接下来眼观鼻,鼻观心,手掌合在膝盖上,坐得比谁都端正。

  拍卖会结束之后她跟着他一起站起来,眼睛扫过陈苏雷的脸。奇怪,自家老板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但苏小鱼却突然有错觉,错觉陈苏雷平静无波的眼里有笑,隐隐约约地从眼梢泻出来。

  3

  还没走出拍卖厅便有工作人员上来请陈苏雷去楼上签署一些文件,没有接到老板进一步的指示,苏小鱼站在走廊上安静等待。

  拍卖行大厅宽敞,各层都有大小不同的拍卖厅,苏小鱼所在的走廊位于顶层,四下非常安静,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走廊尽头是开放的休息区,米沙发,藤质茶几,一边置着自动咖啡机。苏小鱼把手在口袋里慢慢走过去坐下了,随手从茶几上了一本杂志翻开。

  转角处传来脚步声,还有男人低声交谈的声音,觉得耳,苏小鱼抬头张望。

  有两个男人一直往休息区走过来,都是一身正装,西服笔。其中一个看到她就顿住脚步,四目相,果然是认识的,居然是汤仲文。

  还以为他早回新加坡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苏小鱼惊讶地睁大眼,不敢相信地站起身来。来不及说话那边已经有声音,说话的当然是汤仲文,用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平直口气,句子简洁直接。

  苏小鱼,你怎么在这里?

  我…突然有幻觉,幻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bullpen里,这一个月来的巨变仿佛全未发生过,苏小鱼感觉茫然。

  一直立在旁边的那个男人突然笑起来,对着汤仲文说话,说的是有点儿绕口的新加坡国语,仲文,这就是苏小鱼?

  汤仲文点头,那人笑容加大,主动伸出手来,握住苏小鱼的手,一脸热情,你好,我叫范闻,仲文的合伙人,老听仲文提到你。

  他说着还递了名片过来。苏小鱼很少遇到这么热情的陌生人,一时被他得蒙了,被动地接过名片低头看,两秒以后才惊讶地抬起头来。

  星马集团投资公司?

  汤仲文还是一脸酷样,只是对她点点头,倒是范闻笑着解释,是啊,终于让我等到这位先生了,刚刚在国内选好总部地点。仲文,那件事你还没跟苏小姐提吗?

  哪件事?苏小鱼带着问号的眼睛往汤仲文那里看过去。他还站在原地,眼光落在她脸上,一秒之后终于开口说话:电话里还没说完,我的确有事找你,是关于你的工作。

  工作?他这么说,是要给她一份工作吗?

  她眼张大,出来的意思明显。范闻在旁边已经忍不住笑起来,就连汤仲文都缓了缓神色,慢慢地对她点了点头。

  太吃惊了,苏小鱼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说不出话来。那个被自己匆匆结束的电话重回脑海,她突然地心中起落,很复杂的感觉,

  BLM没了,在一夜之间。原以为铁打的江山都会烟消云散,没想到还会有人记着她,没想到记着她的竟然是汤仲文。

  苏小鱼感动起来,了口气打算道谢,还没张口就有另一道声音进来,很淡的语气,完全听不出情绪。

  小鱼,介绍一下这两位先生?

  汤仲文与范闻一同回身,三步开外站着一个男人,简单的白色衬衫,脸上有微笑,狭长双目平视过来,目光落在他们的脸上。

  是陈苏雷。老板发话,苏小鱼立刻领命,走到他们当中伸手介绍。

  这位是陈苏雷先生,我现在在陈先生的公司工作。这是汤仲文先生,范闻先生。

  听完这个名字之后,范闻立刻看了汤仲文一眼,后者没什么表情,再把眼光收回来的时候范闻已是一张笑脸,伸出手去与陈苏雷握了,又拉过汤仲文一起简单地聊了几句。

  大家都很忙,几句话之后陈苏雷便告辞。苏小鱼自然是跟着自家老板离开,临走前特意走到汤仲文面前,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声音里是诚恳谢意。

  文森,谢谢你!

  不用。他摇头。

  习惯了前任boos的说话风格,苏小鱼丝毫不觉得他冷淡,感激地挥手告别,然后才转身走了。

  目送他们俩走远之后范闻才开口,一手搭在自己老朋友的肩膀上,啧啧有声。

  仲文,你好眼光啊,居然跟陈苏雷看到一处去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有理睬他,汤仲文迈步往前走。

  到底是多年好友,知道这时候再调侃就过头了,范闻嘿嘿一笑之后跟上他,开始说正经话。

  怎么会在这里遇到陈苏雷?前段时间刚听说他在美国大赚一笔打算退休了,看来消息有误,这圈子里绕来绕去就是这些人。你说以后他会不会和我们起冲突?

  两人已经进了电梯,汤仲文侧头看了他一眼才说话:他早就回来了,这不是我第一次在上海看到他。

  那你不早说?

  同伴的表情丰富多彩,汤仲文总算笑了一下,嘴里却答非所问,你也说了,这圈子能有多大?不就是这些人?今天不是我第一次见他,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的。

  他这句话是笑着说的,但是语气强硬。范闻听完一愣,停下来仔细看了汤仲文一眼,仲文,你不是吧?

  他认识汤仲文很多年了。他们俩都是新加坡财团世家出身,父母间就有姻亲关系,他俩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汤仲文家比较民主,他也不是长子,所以在美国拿到MBA学位之后就进入BLM工作,一直没有回到家族任职。这次BLM突然倒台,倒是遂了家里老人的心愿。汤家范家世代经商,讲究的就是保守两个字,所以在这次的金融风暴中受到的冲击并不大,又有心在市场探底的时候全面进入国内市场,所以只用了几天时间就拍板让他们两人到国内来负责投资事宜。

  公司成立琐事繁杂,他们俩虽然用不着亲自奔忙,但也足足忙碌了一个月才把一切大致确定下来。至于苏小鱼这个名字,范闻也是几天前才从汤仲文嘴里听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真人,没想到真人还和那个传说中的陈苏雷在一起。

  怎么了?耳边传来汤仲文的反问。电梯已经到达底层,镜门滑开,他当先走了出去,没有停留。

  怎么了?范闻跟上。兄弟,那是陈苏雷啊,商学院里都有他的商业运作范例,出手狠辣,吃公司不吐骨头。那条小鱼已经被大鲨鱼带走了,就算能回来多半也变成另一条小鲨鱼了。你还吃得下去吗?

  4

  九月底的上海,晴天,阳光明亮灼热。拍卖行里冷气清凉,一走出大门便觉得热袭来。

  与汤仲文两人道别之后,陈苏雷一直都没说话,也不见他步子怎么大,但出了电梯几步之后,两个人便拉开了一些距离。

  想到公司桌上那一大堆等待她整理的数据,苏小鱼加快步子走到他身边讲话:苏雷,还有很多工作没做完,我等下坐地铁直接回公司行吗?

  他正往前走,闻言侧头看了她一眼,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钩起来,好像有微笑,又好像没有。

  不用了。

  啊?苏小鱼一愣。

  他之前心情不错的样子啊,怎么突然这么言简意赅起来,让她想提问都摸不着头脑。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车边。拍卖行门前停车位宽阔,各车辆整齐排列,金属车身反着阳光,还没走近就觉得热滚滚。

  阳光好,苏小鱼立在车边眯着眼睛开口提问:那我们去哪里?

  他拉开车门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平滑如水,小鱼,不如你来决定?

  迫感袭来,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但苏小鱼再迟钝都知道此时保持安静为妙,她把头一低,乖乖伸手去拉车门。

  等一下。他又开口阻止,自己坐到驾驶座上按发动键。车门打开,闷了许久的热气扑面而来,伴着沉闷的发动机声响。

  车虽然好,但在阳光下晒得久了也像个蒸笼。隔了一会儿才感觉到清凉冷气一丝丝涌出来,渐渐将热气驱逐。

  眼前只有独自坐在车里的他,很安静的侧脸,黑色方向盘上的手指修长,沉默着不说话。

  是她的错觉吗?错觉自己已经变作一条水底的鱼,只是这样望着他,就好像望见了平静海面下的阳光,安静无声,无所不在。

  有些透不过气的感觉,或许是气温太高的缘故,苏小鱼努力把那些七八糟的幻觉从脑海里赶走,耳边又听到陈苏雷的声音。

  小鱼,上车。

  车里清凉舒适,门合上以后就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苏小鱼不是第一次坐在苏雷的右手边了,但现在到底不同于从前,她拉安全带的时候很小心,低头很快地进锁扣里,轻微的咔嗒一声,眼角看到他的手正从黑色的皮质排挡回到方向盘上,再没有落下来过。

  一路上都很安静,最后车在某个五星级酒店的地下车库停下。电梯直达顶层,门开处看到粤式酒楼金碧辉煌的招牌,原来是上来吃饭的。

  小姐上来引着他们往包厢里去。四下装潢锦绣华丽,正是中午时分,用餐的人也不多,进门就看到别人把菜都点好了,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是几个中年男人,南方口音,也带着助理,阵容庞大,看到陈苏雷就站起来接,连带着苏小鱼都受到热情招呼。男人在饭桌上对谈,内容的关键仍是数字。别人带来的助理很专业,一旦老板语就立即不着痕迹地在一旁提示补充。但陈苏雷听多说少,偶尔讲几句也总是滴水不漏,相比之下苏小鱼益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只好埋头在面前的碗碟里。

  吃的是广东菜,鱼翅香浓,冻蟹清香。一早就去了拍卖行,苏小鱼也饿了,一开始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后来发现也没人注意自己,终于放开,举起勺子就吃。

  5

  这顿午餐费时很长,陈苏雷就坐在她身边,也不见他吃什么。对方劝酒,他倒是喝了几口,几口而已,然后就放下了。

  走出酒店已经过了两点,苏小鱼走到车边讲话:苏雷,你喝酒了,让我开车好不好?

  她身材娇小,跟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仰着脸,孩子一样。他低下头来看她,难得地带着些惊讶,最后忽然一笑,说:好啊!

  上车之后他才问了一句:小鱼,你会开车?

  她正调整座位间距,闻言自然地点头,又低头到自己包里去拿东西。陈苏雷还以为她想拿驾照出来证明,没想到她最后掏出来的是打着酒店logo的白色扁盒,里面盛着中式点心,雪白精致。

  吃点儿东西吧,都快两点了,不吃不会饿吗?

  她说完就把盒子到他手上,然后才发动车子。酒店的地下车库,车厢里原本就是平常温度,发动之后冷气很快就上来了,伴着音乐,轻松的法国香颂。

  身边的男人不说话,苏小鱼虽然有驾照,但平时很少开车,这时总有点儿紧张,所以也顾不上看他,一径地埋头驾驶。

  苏小鱼是会开车的,大三的时候有驾校来学校里搞活动,给三个优秀学生减免学车费用,系主任特地给她留了一个名额。机会难得,她大三暑期的时候就为了这个没回家,硬是在冷冷清清的宿舍里住了两个月。

  她做事一向认真,学车也不例外。简单的一个侧方移位,午休的时候别人都跟着师傅找小馆子吃饭,她一个人在烈下练了一遍又一遍。教练车里空调都不开,方向盘又没有助力,扳起来很是吃力,每次都累得头是汗。

  听她说完这些陈苏雷就笑,那么用功,累不累?

  她开得不快,但非常平稳,握着方向盘的样子也很认真,两眼直视前方,回答的时候头也没动,不累,要是一次没考过,第二次就要自己交费,很贵的。

  身边安静了几秒钟,以为他终于开始吃东西了,没想到又听到声音,小鱼,开得不错。

  是夸奖啊!她看着前头笑,眼睛弯弯的,小声答了句:谢谢!

  他又不说话了,路口红灯,苏小鱼缓缓停下车,终于得空去看他。他刚打开盒盖,看到她回头微笑,又递过一个来,你也尝尝。

  不用,她刚才吃得很,现在肚子鱼翅。

  我吃啦!你刚才都没吃什么,多吃点儿。绿灯跳得很快,苏小鱼回头继续看前方。他也不坚持,慢慢收回手,把那块点心放进自己的嘴里。

  目的地在郊区,路很长,车上有定位导航,倒也不怕迷路。这个时间段高架上一路畅通,她渐渐开得顺手,车里一直在放香颂。苏小鱼听不懂法文,只觉得轻松柔软,开到收费口的时候车辆多起来,她趁着刹车等待的时间想问他这些歌是谁唱的,一转头才发现陈苏雷侧头靠在椅背上,合着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再低头又看到扶手箱上搁着的扁盒,透明的盒盖虚掩着,还有一个点心在,静静地躺在正当中,雪白松软的一团。

  高速公路收费口,车,长龙般的车阵在阳光直下晒得热气升腾。许多车主不耐久候,纷纷从车窗里伸长了脖子望着前方。身侧一片繁杂,但苏小鱼恍若未觉,独自发呆了许久,最后终于伸出手来,慢慢地拿起那块点心。

  是枣泥馅的,柔软香甜,入口即化,她还来不及咀嚼就咽了下去。

  点心放了一会儿了,里外都是凉的,但她却觉得烫,一时不察,烫得鼻尖都红了。

  车后有人按喇叭,她一惊回神,陈苏雷睡得浅,这时也醒了,睁开眼看了一眼前方笑,小鱼,你开得快啊。

  前方已经空出一大段距离,苏小鱼正手忙脚地跟上前车。她很努力地心错之后才开口,还是叹着气的,苏雷,你这样说,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说谢谢。

  6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过了四点,那儿是个在建的工地,孤零零的一栋大楼,也看不到工人,四下冷冷清清。

  苏雷,这是哪里?想不通陈苏雷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苏小鱼迷茫。

  你不记得了?陈苏雷举步往里走,脚下是工地上的碎石尘土路。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到她小心翼翼左摇右摆还要努力跟上的样子,眉毛一动,然后伸手过来托了一下她的手肘。

  有人提醒,苏小鱼仰头再看的时候就记起来了。这不就是刚才她在拍卖行里举牌买下的那栋烂尾楼吗?近看更是萧索,一点儿人气都没有。

  这里很荒啊,刚才花好多钱买下的…

  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停下脚步看她,略略扬眉,很多吗?

  苏小鱼默…老板,我知道你有钱,不用再次提醒了。

  他又回过头去望那栋大楼,看了两眼之后出略带满意的表情,还不错。走,进去看看。

  进去之后才发现还有别人在里面,三五个中国人陪着一个洋人,看到陈苏雷都笑着招呼,明显是认识的。

  那洋人是个老人,一头银发,听完介绍之后伸手过来,很用力地与苏小鱼握手,又笑着回头看了看陈苏雷。

  男人们饶有兴致地将这栋基本上处于废弃状态的大楼能够到达之处行走了一遍,陈苏雷与那老人边走边聊。苏小鱼走在最后,其他人都很客气,遇到难走之处还时不时伸手相助一把。总觉得待在陈苏雷身边的时候,整个世界的气场都会改变,渐渐习惯了,苏小鱼欣然接受。

  听到后来,苏小鱼终于明白了之前陈苏雷脸上的那个满意表情从何而来。买一栋大楼,花的还不是自己的钱,非但如此,一眨眼转手给正主还能赚一大笔,这么好的买卖谁不乐意啊?换了她一定不会含蓄那么久才出一点儿满意的表情的,早就乐得嘴角咧到后耳去了。

  再次深刻领会到无论怎么赚钱,赚到就是硬道理的最硬道理,苏小鱼默默地望着前头男人的修长背影,佩服得五体投地。

  晚餐也是和这些人一起,去的是某个会所,就在市中心。大道车水马龙,斜侧拐进去却很安静,目的地是一栋小楼,招牌都看不到。

  点的是西餐,每道菜都精致漂亮。陈苏雷与那老人很是稔,说得就多一点儿,饭桌上两人相谈甚。苏小鱼听得精彩,渐渐停了刀叉,再看桌上其他人也是一样,一开始觉得有趣,后来又有些得意起来,真是莫名其妙。

  吃完,他们在会所的包厢里继续谈数字,文件摊开在宽大的茶几上,签字的时候苏小鱼就坐在一边,看着陈苏雷轻描淡写又肯定有力地落笔,一种奇妙的矛盾感袭上来。

  告别的时候所有人都微笑,好像这是一笔多么双赢的买卖。或许真是这样的?苏小鱼糊涂了。

  离开的时候已是深夜,陈苏雷开的车,发动的时候问她累不累,苏小鱼摇头。

  其实这是漫长的一天,但莫名地过得飞快。苏小鱼觉得今天学到了许多东西,多到她都来不及消化,诚恳地摇头完毕之后又问他:你累吗?要不我开车?

  他打方向,闻言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也不回答。夜晚路灯明亮,错觉他漆黑瞳仁里反着细碎光芒,苏小鱼没用,有些目眩地移开眼。

  后来两个人都沉默下来,陈苏雷一直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隔了许久才开口,却是语气随意。

  想去庆祝一下。如果不累,一起来吧。

  旁边却没有声音,侧头才看到她已经睡着了,头靠在另一侧的窗上,折着脖子,大概是因为这姿势太不舒服,细巧的眉头微微皱着。

  路口红灯跳转,他慢慢停下车,安静地看了她许久。

  六十八秒的红灯,他在最后的十几秒钟里伸手把她揽过。她睡得好,居然不醒,靠到他肩膀上的时候还磨蹭了一下。

  而他垂眼叹息,在数字跳动到最后一秒的时候低下头,嘴落在她额前的刘海上,很轻地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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