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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今生今世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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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今生今世遥不可及

  眼前渐渐由模糊转清晰,看到一双焦虑的灰色大眼睛,我眨眨眼,认出了眼前的弗沙提婆。

  “太好了,你醒了!”

  他要抱我,却碰到我的手臂,一阵疼痛袭来,额上冒出了冷汗。

  “对不起,我老是害你受伤。”他赶紧放下我,仔细看我的手臂,“你放心,我一定要治好你。”

  打量一下周围,居然是我在国师府的房间里。再看向手臂,被层层包着,看上去恐怖的肿大。

  我虚弱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是西域常见的盗贼,看到我们这队人连车夫加上也只有六个男人,就袭击了我们。弗沙提婆和他四个弟兄都是正规军人,以一挡四,盗贼看到没法得逞,就逃了。他们几个都没事,只有我最倒霉,脑袋上被石头撞出个包还晕菜了倒是小事,可是原来手受伤的部位又被撕裂,这种关节处最难愈合,现在又更严重了。

  弗沙提婆对车夫私自跳车逃命气愤地要拿他治罪,被我拦住。他也不过是求生本能罢了。

  宫里的御医来了,小心地下我手臂上的纱布,等到手臂完全出来时,我惊呆了。如果不是自己的手臂,我肯定要开玩笑说这个是红焖猪蹄。已经被细菌感染了,我的胳膊再这样下去会坏死的。天啊,为什么会这样?这个伤一直跟着我近半年了,我也不是没治疗,为什么愈合能力会那么差?

  “艾晴你别怕!”弗沙提婆拉着我另一只手,眼里却出比我还害怕的表情。“你等着,我去宫里拿最好的药。”

  弗沙提婆匆匆地跟着御医走了,我躺在上胡思想。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我在那个机器里进出了太多次,受辐感染了?我的手,会不会废了?

  我越想越害怕,终于按耐不住坐了起来。告诉一旁服侍的侍女我一个人就可以,忍着痛走进弗沙提婆房间。他肯定放在很隐蔽的地方,我在墙上轻轻敲打,到书柜里翻,只有一只左手能动,我的速度快不了。心下又有些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扶着蹲下,手伸进去摸。好像碰到了一个暗格,我大喜,将那个盒子了出来。是个不起眼的长方型盒子,大概A8纸张大小。赶紧打开盒子,顿时石化。

  寥寥几笔,将一个笑得朗的女孩勾勒得出神入化 ,简单的服饰,干净清的脸,那是我!是用我的素描本和铅笔画出来的。

  再翻下去,是我的半身像,眼睛灵活似有波动,嘴角上挂的是我最常用的傻傻的笑。下一张,是我骑在骆驼上,看上去好像没坐稳要摔下来的狼狈样。再下一张,我趴在桌子上睡觉,长发洒落,遮住了半张脸。还有我摆出了个怪动作,仰着头,嘴巴张得大大的,细想了想,好像是我在唱儿歌的样子。有凝神读书的,看上去表情严肃认真…

  “感动么?”

  我吓得一哆嗦,盒子打翻在地,散落了一地的纸。

  弗沙提婆蹲下来将纸捡起,拢了拢,嘴角挂一个不明所以的笑:“如果告诉你是我画的,你会不会爱上我?”

  “我…”一张嘴,我的泪就控制不住地滚落,“弗沙提婆…”

  他一张一张翻着,眼睛落在画上,冷清清地笑:“是不是画得很传神?”

  后面几张,看得出画得并不好,笔触生涩,橡皮擦过的痕迹很多。我的表情看上去也颇为僵硬,没有前面几张那么灵动。他翻到最后几张,不是我的画像,我一看就明白了,那是我给罗什画的像。像中的他,带着温润的笑,左肩,身子单薄。画的还算有些像了,只是,没有他真人的神韵。

  “我也希望是我画的。”他依旧盯着画,手却有些颤抖,“那样,就能感动你了。”

  “艾晴,见到你时我才十岁,只与你相处了三个月。长大后我只知道我遇见过仙女,但是仙女到底长什么样子,真的模糊了。我脑子里只有你对我唱过歌,你在院子里跟我玩家家时清澈的笑声,还有你身上的温暖。”

  “你该猜得出这是谁画的。看到这些画,那双眼睛是我这些年来从未在别的女人身上见过的纯净,突然记忆里的你变得鲜活起来,我一下子就能回忆起所有关于你的事。你教我剪刀石头布,你跟我在院子里玩官兵与强盗,你和我一起堆雪人,你教我背那些之乎者也,你拍着我唱歌哄我睡,一切都那么鲜明。从那时我就在想,要是能再见到你有多好。”

  “这画是我偷走的。他不敢问我明着要,可我知道他来找过好几次。这一年来我常常看这些画,然后我就会很生气。凭什么他把你画得那么传神,让我看到了就忍不住想再见你。从没听说他还有画画的才能,肯定是他在心中描绘了千万遍,才能画出这样的你。”

  我颤抖着伸出左手向他要这些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我。我一张张缓缓翻,看着笔触由生涩渐畅到最后的一气呵成。难怪他说十年前,十年间一直在犯戒。我竟然不知不觉间进驻了他的心,直到最深处。

  我连泪都不出来。心里的那个不断扩大,再扩大,我的心,彻底丢失了。

  “艾晴!”他突然扶住我双肩,惊恐地大喊:“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一滴红色的体落下,打在画中我的笑容上,那个傻的纯真的笑,被血红色的粘稠覆住。又一滴,落在画中我的眼睛上,遮住了那灵动的波。

  一只手伸到我前,无措地抹着我的上。他的指头染了那刺眼的血红体。勉强抬起沉重的头,看到他惊惧的表情。想说一声我没事,只一张嘴,又是一口血红的出,如点点盛开的花,妖地四洒在我的画像上。我的身子越来越沉重,眼前的一切颠倒了,狰狞地向我扑来,顿时一切寂然。

  费力地睁开眼,我依旧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弗沙提婆红肿着眼,坐在我身边。看见我醒来,不停地问寒问暖,有些语无伦次。

  我示意要喝水,他马上端来温水喂我。暖暖的水咽下,周身终于有了感觉。我看向他,不说话,也没力气说。

  “艾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他将头偏开,声音有些哽咽,“从你看到那些画时,我就知道我输了。其实我从来就没赢过,你一直都是他的,十年前就是。”

  他深一口气,甩甩微微颤抖的手,竭力平复起伏的膛:“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我已经叫人去通知他了。”

  我一惊,身子仰起,却疼得跌回去。他赶紧按住我,眼里闪着刺痛的光,喉结在细长的颈项上下起落:“等他回来,我会去跟王舅说让他还俗。他若不同意,我会用拳头他。”

  “不要!”我的声音听上去虚弱不堪。

  “为何不要?”他凑近我的脸,眼里的伤痛更深,“你们难道不是相互爱慕么?你们这么要死要活地不痛苦么?他若真的爱你,就不该要那个身份!”

  泪水划过脸庞:“弗沙提婆,来不及了…”

  手臂上迟迟不好的伤,两次莫名其妙地鼻血,甚至吐血,我已经确定自己的身体在穿越中受到了某种程度的伤害。我不知道是什么病,但我知道我一定得回去了,而且是尽快回去,可能不光是手臂受伤那么简单。我心中苦笑,果然,改变历史是要付出代价的。

  “把那个大镯子还给我吧。”我艰难地吐字,“如果你不想我死的话…”

  “艾晴!”他抱住我,失声痛哭,“是我不好,我强行要留下仙女,我忘了,你不属于这里…”

  他小心地把我放回枕上,深陷的大眼睛蕴着滚烫的泪水,嘴角颤抖:“我放你回天上…”

  兹极少下雨,尤其在秋天。可是我在兹的最后一天,居然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丝,天色昏暗,寒气人,如同我黯然的心境。弗沙提婆将府里的人都放假了,免得有人被我这样的莫明消失吓到。我身体虚弱,靠一只左手根本无法穿上防辐衣。弗沙提婆拿过衣服帮我。

  如果不是生病,我的脸肯定红得不敢见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让男生服侍,还要这么贴身地为我穿衣。我靠在他强有力的怀里,脸上发烫,指示着他如何将那些复杂的拉链拉开。他做的很笨拙,却无比认真专注,一点一点地将紧身的防辐衣从脚部套上,时不时停下来问疼不疼。

  他的脸也透红,眼里却是无尽的悲伤,让人不忍注目。穿到手臂处,由于右手过于肿大,很难进去。我冷汗直冒,他马上停了下来,捧着我的手臂又是眼哀伤。我示意让他继续,他咬了咬牙,费力将袖子部分套上,摩擦到伤口,我差点疼得晕倒。

  “我还从来没有费过这么长时间穿衣服呢。”我忍住疼,对着他笑一笑。

  他微微地愣住,勉强个难看无比的笑:“我也是第一次给女人穿衣服呢。”

  他眼光落到我脖子上挂着的玉狮子,伸手磨挲着:“答应我,一直戴着它。这样,也许你还能想起我来。”

  我点点头,总觉得这样哀哀凄凄的气氛太难过,扯个艾晴的招牌傻笑说:“弗沙提婆,告诉你我们学校男生追求女生的‘三草定律’。”

  他果真被吸引住了,有些好奇地问:“什么叫‘三草定律’?”

  我笑着,用最轻快的语气说:“就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好马不吃回头草,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又好气又好笑,自己念一遍,又对着我戏谑地说:“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要的话,到时我这匹好马,绝对不会回头吃你这棵不怎么样的草。”

  我呵呵大笑,牵到伤口了,忍一忍,继续笑。这么多天,终于看到了原来的弗沙提婆了。

  他帮我在防辐衣外套上我原先带来的汉服,把两个NORTHFACE大包扛到我面前。“我还是不同意你背着这两个包走。太沉,你现在的身体…”

  “没关系,你把它们绑在我身上就可以了。”

  他默默地抱住我,动作极其轻柔,跟平常的他全然不一样。

  他抱了许久,我不得不狠一狠心:“我该走了。”

  他慢慢放开我,偏过头轻声问:“真的不等他了?他应该快到了。”

  我摇头。那晚他曾问过我是否要让他还俗,就算我可以不顾历史让后的大翻译家鸠摩罗什消失,可是我若点头了,置他于何地呢?他有自己坚定的伟大理想,他的人生观价值观,离开了这个他从小熟悉的环境,到现实中当个凡夫俗子,他能做什么,能适应么?

  童话里的结局总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生活在一起之后呢?柴米油盐酱醋,很快会消磨掉他初期的新奇。他慢慢会失落,会无所适从,会失去生活方向。再美好的爱情,弥补不了理想破灭的精神折磨。所以,我不能残忍地非要让他做那个选择题。

  我是个现实的人,回去是为了保命。既然无论如何都得走,既然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两难,见不如不见,又何必徒添伤心?见了他,我没有信心能把持住。就这么一走了之,也许,是对我和他,最好的告别方式…

  “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知道。”无奈地苦笑,真的是不知道。回去后,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不知道。研究小组是否还会让我继续穿?不知道。就算能再穿,会再来这个时代这个地点么?也不知道。太多太多未定的因素,太多的偶然,按概率论来说,几率几近于零。所以,此生应该都无法再见了…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我喃喃念出六世**仓央嘉措的诗,心中的苍凉让我瞬间老去几多年华,我已经将所有的感情留在这里了。带走的,不过是个缺了心的残破身体…

  “艾晴…”他再次将我抱住,低头吻在了我的额头上。他的没有一丝热气,有几分决绝的意味。然后,他将我轻轻放开,帮我把防辐衣的头套拉上,罩住头,拉上了拉链。他慢慢地退出,在门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弗沙提婆!”门关上的那刻,我大声喊,“一定要过得幸福啊!找个爱你的女人吧…”

  “我会的…”他战栗的声音透过门飘入,“等你回来的时候,你会看到我活得开开心心的…”

  旋开按钮,绿光闪动,开始记秒。环顾一下我的房间,看到墙上弗沙提婆稚的字帖,看到桌上一摞罗什画的我,弗沙提婆答应会还给他。这个世界对我而言,只有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了。离开了,但愿就能遗忘…

  在腾空的瞬间,似乎听到一个撕心裂肺的呼喊,是谁?用那么悲凄的声音呼唤着我?为何我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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