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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吐鲁番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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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 吐鲁番的记忆

  在焉耆,吕光受到了国王隆重的接待。他西征时,进兵至焉耆,国王泥就已经率其附属国请降。现在东归,焉耆王泥更是竭尽所能讨好,所以吕光在焉耆停留了五天左右,又收了焉耆王很多礼物。焉耆与兹语言风俗人种都非常相近,所以在这里的五天,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兹。能有这样的熟悉感,让罗什几里都高兴异常。

  出了焉耆,我们一直沿博斯腾湖走了数。这是中国最大的内陆淡水湖,浩瀚的碧波漾,湖边长茂盛的芦苇和香蒲。各种水鸟一群群嗷嗷叫着掠过水面,时不时看到当地焉耆百姓撑着小船打鱼。每扎营后便有很多士兵去湖里抓鱼,那几我们的晚餐丰盛了很多。

  五月份我们进入了世界上最低的盆地之一——吐鲁番盆地。吐鲁番是维语,这时代还未出现这个称呼。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这里属于车师前部地域。气候已变得炎热干燥,还没到最热的夏天,吐鲁番火洲的威名,便向我们迫不及待地展示出来。行走数,眼前唯一出现的便是空旷的不之地,极端荒凉。时常刮起的大风,吹得人东倒西歪。地上覆盖细细的盐粒,盐壳仿佛收了光线,地面上发出恍惚的微光,天际偶尔出现莫名的湖水树木,总总怪像,却是海市蜃楼之故。

  我们进入了车师前部的王城。这座城市建筑在两条河汇处三十米高的悬崖台地上,只有一条狭窄的土路能通到城门,地形之独特,让人叫绝。在现代我曾来过,看到目土黄的残破,这里,就是著名的河古城,21世纪最大最古老,也是保存最好的土建筑古城。

  《汉书?西域传》记载:“车师前国,王治河城。河水分城下,故号河。”车师前部统治这片地区已达五百余年。但过不了八十年,等车师最后一代王死后,柔然立阚氏伯周为王,车师前部改称为高昌国,政治中心从河迁到几十公里外的高昌故城。玄奘西行路过高昌,与高昌王鞠文泰结拜兄弟,《西游记》里的御弟,便是这样来的。

  车师前部是去长安请求符坚西征的几国之一,而且自愿充当吕光的向导。所以对吕光的到来,仪式也是极尽隆重。黄昏时分我们在音乐舞蹈和鲜花中走进城门,让我一阵恍惚。对我而言,就在不久前看到的废墟,眼下却是如此鲜活地以繁荣面貌呈现在我面前。沧海桑田,真的不过是转瞬间事。

  这个城市一直繁荣到十三世纪末,蒙古贵族海都叛,经过多年的残酷战争,先后攻破高昌,河,并强迫当地居民放弃传统的佛教改信伊斯兰教。在那场战争的最后,车师人把妇女儿童全沉入井里,以免他们遭受侮辱被奴役。这些井的遗迹,我在21世纪看到,现在,走在河城的大街上,又再次看到了。蒙古人破城后,实施他们一贯的烧杀抢政策,一座一千五百多年的城市,从此全部摧毁。我眼前位于市中心的大佛寺,一旁用厚土墙砌成的王宫,还有官舍,到了21世纪,都还残留着烈火焚烧的痕迹。

  河是我们到达敦煌前最后一个大城市了,所以吕光宣布休整十。因为罗什身份高贵,我们没有住驿站,车师王特意安排我们住在王宫里。当天晚上还在大殿举行了盛大的宴会,罗什和我都应邀参加。宴会上车师前部王提出请罗什到王家的大佛寺讲解大乘般若要义,吕光不好推辞,只能同意。罗什的回答则是:他需要准备一天,后再开始**。

  我奇怪地看看他,**对他来说太家常便饭,什么时候需要准备了?只要告诉他想查寻什么经文,想知道什么佛学含义,他可以连思索的时间都不用,出口成章。他的脑子,就是一座最全面的藏经阁。看他偷偷对我一个意味深远的笑,更是疑惑。宴会结束回到我们房间,迫不及待地问他,他却只是抿嘴笑笑,一脸神秘感。

  第二天一早起来时不见他。他本来就起得比我早,所以应该是在外做早课,我便不以为意。因为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是我进河前期盼已久的。能在河最鼎盛时期实地考察,这对我来说太有意义了。就算我不打算回现代,可是骨子里对历史考古的热爱,却是怎样都抹灭不了。所以我漱洗完毕,兴冲冲地打算出去了。刚跨出宫门,我便整个人傻掉。

  一个背影看上去无懈可击的高挑男人,月牙白短衫,卷曲的褐色披肩发,似有种仙家的飘然之气。听得身后的动静,转身面对我,晶亮的灰眸里淌着一江水。

  他看一下自己的装扮,向我伸出手臂,笑意昭昭:“今,没有什么高僧鸠摩罗什,只有陪逛街耍玩的一介俗客。”

  我正眼冒红心地看着这位卓然的仙人,听他这么说,不有些气急:“我那可是工作,不是逛街耍玩。”

  他失笑,微摇摇头:“好,那我这俗人,今便陪工作,以供驱使。”

  难怪昨晚这么神秘,想必早就盘算好了。他这样把我的喜好放进心里,让我怎样都忍不住咧嘴笑。手伸进他的臂弯,与他一起往外走。突然想起一件往事:“老实告诉我,那年苏幕遮最后一,你是不是来寻过我?”

  脚步有点滞黏,脸上迅速飞过红晕,一向口才极健的他竟然有些语结:“你,你怎知道?”

  “因为十多年了,你扮俗世模样的口味一点都没变。”哈哈大笑,想起往事,不由怀感慨。停下来严肃地面对他,“上一次,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你,这次我一定要说出来。”

  他面色一凝,探向我双眼,那惴惴的模样让我实在憋不住,笑得弯:“我要说的就是——你的这身打扮,真的很好看。”

  停住笑,上他暖暖的目光,由衷地赞叹:“罗什,你是我见过的,最英俊最有味道的男人。”

  他愣一下,随即浮出的腼腆微笑将整个人染得灼灼生辉:“皮相如何,罗什从未在意。再说,都已三十六岁了,哪还有什么英俊。”

  我摇头:“三十岁之前,长相由父母定。三十岁之后,便是由自己定了。俗话说:貌由心生。书卷气质,旷达历练,都是后天所得。心境开阔之人,面貌也同样能反映出来。有些男人只是年轻时仗着父母先天馈赠,却越长越无味。肚腩出也不饮食,只会谩骂命运怨天尤人。这样的男子,就算长得再好,过不了几年,便面目可憎了。但有些男人却能如酒,越放越醇,岁月给他增加的是浓烈的酒香,额头的皱纹添的是气度与魅力,更有生活带来的感悟与智慧。”

  仔细打量他蕴华自成的清朗眉目:“罗什,你就是如醇酒般的男人。就算五十岁,六十岁,甚至更老,我也会依旧爱你的相貌。”

  再看一下伸长手臂低头看一看自己,努力一口气,给自己鼓劲:“而我,也希望锻炼自己,修身养。让自己也能越老越有魅力,这样才配得上站在你身旁。”

  “你啊,就有本事让罗什开怀。”他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轻敲我的额头,““肚子饿了么?听说河的拉条子很好吃…”

  “是么?那我们赶紧去。”来不及额头,拉着他的手加快脚步,“你请我吃。”

  “你这个傻姑娘,怎么还那么急…”

  他陪着我在街上晃,因为穿着俗衣,我便肆无忌惮地当众拉他的手。他刚开始还有些不适应,被我强制着牵手几次,也就无奈地随便我了。我们吃了特色的烤包子,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包子,而是用薄皮子裹着羊馅,放进烤馕的馕坑里。皮黄亮时拿出,趁热咬上一口,皮脆,香而不腻。我一边烫地直跳脚,一边仍是不停嘴地吃,他在一旁不停摇头叹气。

  烤羊串自然也是不能少的。想起以前在苏幕遮上想像过让他陪我蹲在路边吃羊串的情形,不怀好意地看向他。他看到我的笑,偷偷后退一步,想引我去吃拉条子,被我一把拉住。哈哈,现在羊入虎口,想逃?没门。

  最后的结果就是,一代名僧,俗尘不染之人,腼着脸跟我一起站在街角啃羊串。还好他以前没来过河,又改装过,所以没人认出他。不然,我估计打死他也不肯让我这样毁他的形象。

  我找到一家小摊,坐下来要两碗拉条子,他却有些为难地看看沾了油渍的桌椅。我知道他从小被伺候惯了,很爱干净。笑着告诉他,要吃最正宗的小吃,一定得到这样的小摊子上。我在外旅游,就是如此寻味饕餮的。果真,这家的拉条子韧劲十足,非常有嚼头。他看我吃得那么,终于肯动筷了。吃到后来,他也忍不住点头同意我的话。

  那天我们逛到天快黑了才回去,几乎把整个河城都走了一遍,工作啥的早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吃得太多,我一路着肚子。以前一直以为逛街要跟着弗沙提婆那样会玩闹的人才有意思,今天这个观点彻底推翻。原来是因为我以前从不曾跟自己心爱之人逛过。就算他不会说笑话逗乐,就算他让我拉着手都会四顾有没有人看到,就算他动不动要管束我,不准我吃太多不准我跑。可是,跟着他在一起那种溢出来的幸福感却是弗沙提婆无法带给我的。

  晚上睡觉时,他照常用手臂当我的枕头,轻轻在我耳边说:“艾晴,今天真的很开心。”

  “嗯,我也一样。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转过身圈住他的,满意地叹息,“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你喜欢的话我以后可常陪你出去。”

  “你是僧人,不可经常这么做。”我埋进他的怀,贴着他狭长的脸颊,“我也不奢求,只要一年能有一次像今天这样,你陪我一整天,跟我去过最俗世的生活,我就心满意足了。”

  上拂过温润的柔软,一个低沉的声音入耳:“好。”

  他接下来一直在大佛寺讲经,直到我们离开的前一天。而我,与在其他停驻过的地方一样,出门考察做记录。只不过当路过那个烤包子铺,那个我们曾经啃过羊串的街角,那个拉条子的小摊时,我都会不住笑容面。离开河时,我一直向后望着渐渐远去的高台上的河城。这座城市,比任何一处我们短暂停留的地方都让我留恋,因为那段美丽的记忆…

  河到鄯善的一路上,田地里搭着大片葡萄架,有时我们就在这样的葡萄架下穿行。每家每户都有做葡萄干的荫棚。走了一半路程时,火焰山出现在我们眼前。湛蓝的天空,棉糖般的云朵,下面是连绵的色彩对比强烈的褐红。闭上眼睛,那极具渗透力的深红色仍能穿透眼睑。在汗浃背中,我们走出了吐鲁番盆地,来到了鄯善。

  鄯善只是个小国,远不如河大。只停留了三,便向西域最后一个小国伊吾进发。伊吾在现代的名字更为响亮,因为它盛产的甜瓜,地球人都知道了这个地方,那便是——哈密。而我所处的时代,伊吾远没有后世的盛名,只是个弹丸小国,却地处丝绸之路的咽喉要道。

  小小伊吾的生存之道,便是在夹中左右逢源,对谁都不敢得罪。所以虽然伊吾没有参与吕光的西征,却对于借道慷慨得很,来送往。在伊吾修整的时间比鄯善长,因为大军要补充足够的水和食物,等待我们的,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八百里莫贺延碛。

  莫贺延碛,在唐之前叫沙河。几乎是死寂一片,毫无生机。穿越之人,只能沿着动物和前人的尸骨行进。路上经常能看到古人的干尸。有人走着走着便倒地而亡,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化成了干尸,还保留着死时的模样。

  吕光前来西征时,在这里走了三百余里无水,将士失。不过吕光的运气真真是好,被他撞上了百年不遇的沙漠下雨。但吕光不会次次都那么走运,所以他慎重地亲自过问食水的补给,实在也是上次九死一生的经历让他发怵。

  六月底我们向着死亡之地八百里莫贺延碛进发。从伊吾到玉门,中途无处可供补给。玄奘走这段路时异常艰辛,只有一个人一匹老马,顾影唯一。还因失手打翻水囊,断水四天五夜,差点渴死。我们比玄奘幸运,有向导,有补给。但是这种炎热的天气入莫贺延碛仍然艰苦,中午时分气温达四十五度以上,加上极度的干燥,每个人每天发的水又有定量,不敢多喝。很快大家嘴都干裂了。

  玄奘在《大唐西域记》里这样描述:“夜则妖魑举火,灿若繁星;昼则劣风拥沙,散如时雨。”他的形容是如此贴切,没有进入这片沙漠之人,无法如此刻骨地体会。白天明明丝毫无风,会突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声如厉鬼。被狂风席卷的黄沙像下雨一样天飞舞,裹着厚厚的面纱也能呛到喉咙里。

  而夜晚,绚烂的繁星下还有一种盈盈磷火闪动。我第一次见到了“鬼火”这是千百年来死在这恶劣环境里的人与动物尸骨上散发出来的。在21世纪,莫贺延碛已经没有那么恐怖了,铁路穿行而过,旅客眼中不过是一段单调乏味的戈壁沙漠。谁能料想,千年前,这块沙漠堪称死亡之域呢?

  走了半个月,当玉门关的烽燧终于出现在远处时,每个人都兴奋地大叫,我们终于走出了八百里莫贺延碛。但我知道,前路远没有众人想的那么顺利。另一种比死亡之地更可怕的东西在等着我们。战争,即刻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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