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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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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原由希子看到我,仿佛录影带画面突然静止似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向她点头致意,她不由得低下头。

  “为什么他会在这儿?”由希子困惑地望向牧场老爷爷。

  “他说是来道歉的,”老爷爷说。“为了东西商事的事情。”

  “噢。”她点头,再度将视线拉回我身上。然而,她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不语。老爷爷对她说明我目前的工作,她边听边点头,仿佛那些事情无关紧要。

  “我刚才听牧场老爷爷说,解约手续好像还没办好?”我试探地问。

  我看到她轻轻点头。于是我继续问道:“按情形看来,好像不允许你们请律师,这样没关系吗?要是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我会帮忙。”

  听我这么一说,由希子先是低下头,然后抬起头说:“不过,田岛先生也一筹莫展吧?何况你现在都已经辞掉工作了。”

  “话是没错…”她的话一针见血,实际上,我的确是束手无策,但我不能那么说,*不得已只好开口说:“我想我应该能在各方面助你们一臂之力,像是请以前的朋友打探现在的情形。”

  她摇摇头。“请不要说那种敷衍的话。耍嘴皮子谁都会。”

  “不,我没有那个意…”

  “放心。凭我们自己也会想办法帮助老爷爷的。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谢谢你。”她低头行礼。

  她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外的姿态。我无话可说,同时也失去了待在那间屋子的理由,不得已只好起身告辞。“那么,我差不多该走了。”

  他们没有留我。

  我穿上鞋子,直到我出了玄关为止,由希子都站在大门边,仿佛是在目送瘟神离去。虽然说这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但一想到自己被人如此嫌恶,不悲从中来。

  “或许你不相信,但我是真心想要助你们一臂之力。如果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希望你能跟我联络。”我递出名片,但上头印的是我上司的名字。“你打到这家公司,就会有人把电话转给我,就算我不在,只要你留言,我会回你电话。”

  她闷不吭声地收下名片。我知道她一点想要和我联络的意思也没有,但为了避免我纠不休还是收了下来。

  我才没走几步,背后就传来“碰”的关门声。

  在那之后,过了一阵平静的日子。也就是说,由希子并没有和我联络。虽然说这事意料中之事,却让我感到非常沮丧。不论是在工作,或是在屋里喝点小酒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她,得心情很难受。我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在乎她。

  就这么地,警方总算对东西商事展开强制调查,因为有民众举报某推销员以强制手段推销产品。那名男子似乎向老人自称是区公所员工,使其放松戒备,强行夺走存折、健保卡、印鉴等物品。这起犯行之所以遭到举发,是因为犯人带着存折要到银行解约时,负责处理的行员觉得犯人行迹可疑,于是向存折的主人确认。那名男嫌犯以诈欺罪被起诉,但警方似乎断定该公司涉嫌重大。

  听到这则新闻时我全身汗竖立。遭到逮捕的推销员所做的事,简直与我和仓持合作诈骗老人的手法如出一辙。当初要是一个出错,被逮捕的就是我们了。

  我想,东西商事大概会彻底毁灭吧,如此一来,说不定牧场老爷爷或多或少能要回点钱。我打算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后再去看看他。

  然而,现实却不如预期般的美好。

  强制调查的报道刊出来之后,约过了十天左右的一个假,正当我躺在上难得想要睡到下午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阵烈的敲门声,还有人在叫:“田岛先生、田岛先生!”那是一个我没听过的男人声音。我心想,大概是快递之类的吧。打开门一看,外头站着两个一脸凶神恶煞的男人。两个人看起来都是三十五、六岁。

  “你是田岛和幸先生?”国字脸的男人看到穿着T恤睡觉的我说。

  我回答:“我就是。”几乎在此同时,男人从外套内袋里拿出警察手册。手册的表面因为沾手垢而发出油光。

  “可不可以请你跟我们到警察署一趟?有点事情想要请教你。”

  事情出乎意料之外,我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来了就知道。不会花你太多时间的。”

  “请等一下。至少让我知道是关于什么事…”两位刑警互看一眼。

  国字脸的刑警笑着回答:“想请教你一些东西商事的事情。”

  “东西…噢。”

  “你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吧。”刑警看着我的衣着说:“你换衣服的时候我们会在这里等着。”

  “可是我…我几个月前就辞职了。事到如今,我没有什么好讲的,应该帮不上忙。”

  “帮不帮得上忙是由我们判断。”另一位体型瘦削的刑警说“你最好快点去换衣服。”

  他们的用辞与其说是在对参考证人,倒比较像是在对嫌犯说话。然而,我没有提出抗议的余地,开始慢慢更衣。刑警们在我的房间里看东看西。

  他们将我带到池袋警察署。我隔着一张小桌子与他们两人对坐。国字脸的刑警先将一张文件递给我。“你看过这个吗?”

  什么叫有没有看过,那份文件我根本不想再看第二次。

  “这是东西商事的购买黄金的收据,对吧?”我说。

  “没错。你知道正式名称叫做什么吗?”

  “我想,应该是纯金家庭证券。”

  “正确答案。”刑警满意地点头。“你什么时候进公司的?我指的不是现在的公司,而是东西商事。”

  “去年的…”

  在这之后,他们针对我待在东西商事期间所发生的事情,提出巨细靡遗的问题。他们特别仔细讯问有关推销的手法。我想起了之前遭到逮捕的推销员,因此极力地含糊其辞。

  “我知道你不想说出实情,但为了你好,你最好老实说。”过不多久,刑警焦躁地说:“有一种罪叫作伪证罪。”

  看到我一脸僵硬,那位刑警抿嘴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们一点也不想逮捕你们这种小角色。要是那么做的话,刑警再多也不够用。我们的目标是公司本身。不,应该说是在背后*纵公司的黑手。所以啊,你有什么话都老实说不要紧。我不会害你的。”

  我一边听,一边心里想:“要是这些刑警变成推销员,一定很优秀。”

  他们似乎并不真的打算以诈欺等罪名逮捕我,于是我一点一滴地供述在当推销员时所用的强硬推销手段。刑警们一面听一面发出“噢、真过分啊”等感叹。然而,他们却没有显得很惊讶,大概是已经从其他推销员那里听过同样的话了吧。

  不久,东西商事宣告破产。电视、报纸连详细报导这起案件。据说受害者约有四万人,受害总金额高达一千五百亿元。这个天文数字,连我这个曾是内部员工的人都感到惊讶。这起案件的一大特征在于,大部分的受害者都是仰赖年金度的老年人。

  我还知道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东西商事的上头还有一个集团,旗下有好几家从事诈欺生意的公司。

  东西商事位居高层的干部老早就销声匿迹了。公司的保险库里别说是纯金了,连客人寄存的现金也一不剩。想必是高层的人在破产之前就已卷款潜逃。事到如今,就算受害者众心一致,想要提起诉讼要回自己的财产,我怀疑又能拿回多少呢?

  当我送一套新婚家具到千叶之后疲惫不堪地回到家时,那个国字脸刑警又在屋子前等我。他看到我疲惫的脸,对我说:“辛苦你了。”

  “又有什么事?我该说的不是都已经说了吗?”

  “不过这个案子还没结束。”

  “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刑警却在我将钥匙进钥匙孔之前抢先一步握住大门把手,大门倏地打开。

  我应该没忘记上锁,不心头一惊连忙进屋一看。

  屋里明显有人侵入过。东西不至于被翻得七八糟,但四处留下遭人碰过的痕迹。

  “白天我们搜过你家。”刑警说。“当然,我们有搜索令。我们请房东帮忙开门。”

  “你们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会慢慢说明这件事。总之,你先跟我来吧。”他指着停在路边的轿车。

  一抵达池袋警察署,我们又和之前一样,隔着小桌子对坐。

  “你知道公司倒了吧?有没有人跟你联络?”

  “不,一个也没有。”

  “在公司时一起行动的人呢?你现在应该还有跟谁联络吧?”

  “不,我现在完全没跟之前公司的人联络。”我的脑中浮现仓持的脸,但我试着不去想。事实上,自从搬出他的公寓以来,我甚至没跟他通过电话。

  刑警用指尖轻轻地敲着桌面。“我们最近才知道,你的辞呈好像没有被受理。”

  “咦?”“换句话说,当公司破产的时候,你还隶属于公司。”

  “不可能。我确实把辞呈交给一个叫做山下的人了。”

  “山下…业务部长吧?”

  我点头。被刑警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了山下的头衔。

  “不过,事实就是如此。所以说,公司一直以来都有支付薪水给你。至少帐面上是如此。”

  “我没有拿过那种钱。你们调查就会知道。”我从椅子上起身强调这点。刑警笑着安抚我。“这我们知道。所以我才说是账面上嘛。再说,还有其他和你一样的幽灵员工。干部恐怕是用了你的名字来分配公司的钱,因为他们知道公司迟早会面临破产。”

  “真是卑鄙…”我低声咒骂道。

  “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要向你确认。”刑警竖起食指。“据你所说,*的程序是这样的。一是先让客户将钱汇进公司的账户,当公司确认钱汇进来之后,再将购买纯金的收据——应该叫做家庭证券,以邮寄的方式,或由推销员直接送到*者手上。另一个方法则是当推销员从*者那里收到现金之后,将钱带回公司,再请公司发行证券,直接交给*者。对吗?”

  “对,就是那样。”

  “问题是第二种*程序。”刑警说。“如果是那种做法,推销员只要想办法到家庭证券,就可以将现金据为己有。”

  “咦…?”我霎时感到困惑,但随即理解了他的意思。“话是没错,可是客人只要打电话到公司确认,推销员的诡计马上就会被拆穿了。”

  “一般是这样没错。不过,在你辞职之后那家公司的内部怎么也称不上是一般正常状态。原本证券的发行或管理都应该严格执行,如今却是任意伪造,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简单来说,只要稍微知道公司内情的人都能轻易制作证券,至于为什么要伪造证券,应该不用我多做说明了吧?东西商事的干部们很清楚,那种证券再过不久就只是废纸一张了。他们打着纯金收据的名目,但打从头就没有纯金这种东西,所以不管是谁用那种废纸胡作非为,对干部们而言都无关紧要。”

  “实际上有人那么做…有人把钱据为己有吗?”

  “好像有。正确来说,有迹象显示有人那么做。”

  刑警将一张影本放在桌上。那是一份文件。我看过无数次的表格。

  “你知道这是什么吧?”

  “现金的收据。”

  “没错。当*者支付现金时,在还没收到证券之前,推销员会将这张纸交给*者,作为对方支付现金的证据。看到这个,你有没有察觉什么?”

  我凝视着那张纸,随即瞪大了眼,发出“啊”的一声。

  “上头盖着我的印章…”

  “没错。上头盖着的印章是田岛的字样,对吧?根据我们警方的调查,东西商事里只有一个姓田岛的员工。”

  “可是,这不是我的印章。我不记得我有盖过章。再说,我平常负责的都是辅助的业务,这种重责大任的工作公司从来没有交给我。”

  “除了印章之外,你还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还有什么吗?”我边想边将目光落在影本上。这次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察觉到边缘处有几个小字。

  “期是…我离职之后的一个月。”

  “对吧?也就是说,有人利用你的名义推销,并且完成了现金易。那个人先将盖有田岛印章的现金收据交给客人,过几天再将私自伪造的证券带给客人。”

  “可是那样的话,”我盯着影本直瞧。“应该就会在将证券交给客人的时候把现金收据要回来,像这样留下收据反而奇怪。会做那种事的人,应该会马上把要回来的收据处理掉吧。”

  “可是他却不能那么做。因为他还得瞒过公司那边才行。你或许不知道,东西商事为了管理发行的证券,会将现金收据、证券收据或挂号的收据建档。犯人必须偷偷地将收据混入档案中。”

  “那么,这是从那些档案中…”

  “我很想说‘完全正确’,但差了一点。”刑警搔搔鼻翼。“事实上,好像真有那种档案,但在强制调查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大概是干部不想让警方知道受害者的身份,所以处理掉的吧。这张是偶然从尚未归档的文件中找到的。”

  我将影本拿在手上。上头写的金额是二十万,金额不大,所以应该是以现金支付的吧。

  “这上头没有写客人的名字耶。”

  “嗯。姓名栏是空白的。”

  “为什么那个推销员没有写客人的名字呢?”

  “说不定是碰巧,但也可能是故意的。因为一旦知道客人是谁,就能锁定将钱据为己有的推销员。”

  我点头。不过只要让客人看所有推销员的大头照还是抓得到。话说回来,利用离职员工的名字来骗人,这招真是高明。他应该是看准了东西商事即将倒闭,干部们会湮灭掉易的证据吧。此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并且抬起头来。“那个推销员盗用我的名字将钱据为己有是仅只一次吗?”国字脸的刑警双紧闭,偏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应该不止。因为使用这种手段就能轻易得逞。只可惜我们没有证据。”

  我咬住嘴。虽然自己没有损失,但名字被人用来做这种下三烂的事,还是觉得悔恨不已。也就是说,在我辞职之后,仍然有自称“田岛”的推销员一次又一次地欺骗老人家。

  “我们之所以搜查你家,是想要看看你的印章。如果你握有和这张收据相同的印章,就代表是你将钱据为己有。”

  “我没有。”我瞪着对方。

  “我知道,只是为了慎重起见罢了。另外我们也顺便调查了你的存款等。就结论而言,你没有可疑之处。不过恕我失礼,你似乎过着相当节俭的生活哩。”

  我心想:“关你事。”将目光从刑警身上移开。

  “所以,”刑警趋身向前。“讲到这里,你心里有没有个底?知道有哪个无赖盗用你的名字,见机从东西商事这家骗人公司揩油的吗?”

  我的脑中马上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不,应该说是听着刑警的话时渐渐浮现脑海比较正确。

  我调整呼吸,假装在思考的样子。我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不久,我便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我看着刑警的眼睛说:“既然是那种公司,应该全部是能够面不改骗人的推销员。老实说,与其说是心里有底,不如说是每个人都有可能。所以,真要说的话,全体员工都很可疑。”

  刑警显得有些失望。

  我经常在想,如果当时说出仓持修的名字,事情会如何演变呢?他是否会遭到警方逮捕,而我在那之后的人生是否会有所不同呢?不,我想应该不会。我不认为仓持会爽快地坦诚犯案。警方手上的证据几乎等于零。即使握有什么证据,法院应该也不会以重大罪名起诉他。

  不过我之所以没有告诉刑警他的名字,倒不是因为考虑到这些事情的缘故,而是我认为发现他更坏的部分,并且放在自己心上,将来一定会派上用场。我决定要亲手制裁他,我不希望警方介入。

  几天后,我前往仓持的公寓。目的在于确认他是否盗用我的名字推销。

  然而,仓持却已经搬家了。一问隔壁的邻居才知道他一个月前已经不住在那里了。对方似乎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我顺道去了负责公寓管理的不动产公司一趟。一脸横的店长嫌麻烦似地翻阅文件,他告诉我仓持的联络地址是老家的地址。

  “老家?是那间豆腐店吗?”

  “我不知道,他只有留地址。”

  一看联络地址栏,上头写的果然就是那间旧豆腐店的地址。我决定打一通电话到仓持的老家。接电话的是他的母亲。我说,我是仓持的国中同学。“因为最近要做同学通讯录,请您告诉我仓持现在的住址。”

  仓持的母亲对我的话不疑有他,但却在电话的那一头困惑地说:“他的住址啊,我也不清楚耶。”

  “咦?怎么说?”

  “他最近一次跟家里联络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之后就音讯全无了。他那时候是住在练马,但现在那里电话也打不通…”他母亲反问我:“倒是你知不知道我儿子的近况如何?”我答不上两句话,只好挂上电话。

  我到之前一起去过的澡堂、餐厅、咖啡店等地方转转,但每个地方给的回答都是一样:“听你这么一说,他最近都没来。”

  我也去过东西商事所在的那栋大楼附近。然而,这么做也只是白费工夫。仓持根本不可能毫无警戒地出现在那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逐渐淡忘他的事。毕竟为了温,根本无暇找人。

  我想,要是我就此忘记他的话,对我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实上,往后的几年我的确过着较为安稳且愉快的生活。

  然而,牵系着我和他的黑色命运之线却没有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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