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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山雀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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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洗脸盆上方的三面镜子前,罗平,身穿晨衣,轻轻地着枕骨后鼓起的包。攻击他的人没有下黑手,但是他本可以用再大一点力的,让他伤得更重一些。可是,他只是足于把他打昏,好像他只是希望…那么希望什么呢?

  罗平朝各个方向摆动着脑袋。这是因为有点疼痛,但他还承受着其它的疼痛。是的,这位神秘的袭击者到底要干什么?只是简单地警告他一下,还是要阻止他的跟踪盯梢?难道会是红棕色头发的人趁他在看刻在纪念碑上面的文字的时候,又折身返回了?可是,罗平却觉得红棕色头发的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打击力度的。因为他是一个鲁的人。那么有必要去猜想第二个人啦?就在红棕色头发的人跟踪贝阿特里斯时,难道罗平本人没有被盯梢吗?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要注意自己的后面,所以,这一假设是不能排除的。

  总之,蒙代伊事件是复一地复杂化。一封折成船形的恐吓信…入室盗贼进到家中只为了偷一张五十法郎的钞票…一个不幸的女人在跑到拉雪兹神甫公墓为达武元帅的墓地献花之前会在法兰西喜剧院里消磨一个小时…“哎哟!我的脑袋。”罗平哼哼着。“暂停!我承认自己猜不出来了。还不算在这一事件中,我得到的只是挨打。再这样下去,我很快就会被送进医院了。”

  可是,他还是从装假发的盒子里取出了一副灰色的假发,而且认真地装扮起来了。然后,他又在上贴上了已经开始流行的新款小胡子,就是人们称之为“夏洛武小胡子”的那一种。他从衣柜里选出一套栗西眼,和一条同一系列的领带,一件穿过的风衣。他移开圆形小毡帽,在睡房的镜子前仔细地照着。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像是一个职员,也像是一个旅行商人…只是还有点跛。他走进饭厅,那里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在等着他。

  “先生不再出去了吧?”阿希尔叫道。

  “这次恰恰又是你错了。”然后,他又以一种有点嘲讽的口吻自言自语地说:“我还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好过。手脚轻捷,现在正是可以说这句话的时候!”

  “先生不看报纸了吗?”

  “没有时问。我跟一位夫人有约会。”

  “总有一天,先生会被丈夫发现的。”

  “已经是这样了,我可怜的阿希尔。啊!你看到贝尔纳丹时,告诉他,他不再被隔离了。我肯定很快就需要他的。”

  他匆匆吃过早餐,掏出表来:“差十分九点。蒙代伊夫人不可能在九点半钟、十点之前外出的。一切顺利!”于是他以一种渐渐恢复了弹力的步履出门了。

  在他决定参加的这场游戏中,他只拥有一张好牌:贝阿特里斯-蒙代伊。所以他是没有选择余地的。他只得重盯梢这一行动,只是要加倍地小心。达武元帅墓地上的紫罗兰小曲一直在烦扰着他。他觉得这是在向他挑衅。在他的冒险生涯中,他曾有过数不胜数的谜要解,只是他知道它们没有隐瞒任何缺乏条理的东西。至于这一束紫罗兰…贝阿特里斯是否头脑清醒呢?如果说家庭已经破裂,难道不会是因为她在受着轻度的精神紊乱的折磨造成的吗?蒙代伊也许只是一个可怜虫,他是借玩来忘掉这些?…尽管如此,还是有人给他寄来了纸船。这也像紫罗兰花束一样地难读懂!

  当罗平走到蒙代伊的豪华住宅前时,他看到一个穿着条子坎肩的、上了年纪的老人,他正站在用人进出的门口,跟送面包的女人说着话。新的用人已经来了。这真无聊,因为蒙代伊夫人无疑是呆在自己家中了,这是显而易见的。可是罗平是不喜欢久等的,就像警署里的那些没有修养的探员一样。他走进小咖啡馆,就是前一天他等都德维尔的那一间,双肘撑在柜台上,要了一份牛咖啡。老板呆在窗前,还在卷着纸烟。

  “看,”他对子说“他们又雇了一个新用人。我在想他们将来拿什么付他工薪!”

  他把罗平当成了证人。

  “真有这种人,我跟您说吧!这真是太装模做样了。还总以为自己是从直比特大腿上分剥下来的,得整个这里到处赊帐。”

  “此话怎么说呢?”罗平以一种颇感兴趣的口吻问道。

  “那么您不看报纸吗?”咖啡馆老板继续说着“蒙代伊…他在自己家中遭了袭击,那天夜里…入室盗贼肯定掌握的情况不准!”

  “啊!贝尔纳丹,”罗平在想“这个小店的老板正在侮辱我,都是因为你的过错。你要给我以补偿。”

  “这并非这个区的首例入室偷盗,您请注意。”小店老板继续往下说“自从战争结束以后,没有工作的人太多了…这是一些在暴力中生活了很久的人,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政府…”

  “请您原谅。”罗平说。

  他刚刚发现蒙代伊夫人正准备出门。在门口,她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然后转身在跟某个人说话,肯定是用人啦,因为有人递给了她一把雨伞。于是她迈着细碎的快步走远了。现在,罗平对这一身影已经很熟悉了。他把一枚硬币扔在了小咖啡馆的柜台上。

  “我在聊天,在聊天,”他说“可是生意却不等人呀…”

  他朝这对夫妇十分敷衍地笑了笑,在距门口一步远的地方,朝街上望着。没有,没有一个人在跟踪蒙代伊夫人。他始终密切地注意着周围,同时走近她。他很快便得出了结论,贝阿特里斯和他本人都没有被跟踪。他们来到了特立尼达教堂门口,蒙代伊夫人进去了。

  “妈的!”罗平自言自语道“在剧院和公墓之后,现在又是教堂了。很快就会是巴黎残老军人院和凯旋门了。为什么不会呢?”

  他也跟着进了教堂。她跪在那里,正在祈祷。一张厚厚的面纱遮住了她的面孔。如果不是在她走出家门时看到了她的话,罗平根本就无法认出她来。他靠着一柱子坐了下来,观察着走进走出的信徒们。没有一个人走近她。在短暂的沉思之后,她站起身来,去买了一支大蜡烛,在把它点燃之后,在了其它十多支大蜡烛之间的三角大烛台上。

  她在想谁呢?她的丈夫?她的儿子?或者是达武元帅?罗平在思忖着。他不该这样开玩笑。这个女人太不幸了,甚至都没有人怜悯她、同情她。一个合唱团的小孩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个神甫。一场弥撒就要开始了。可是蒙代伊夫人走了出来。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参加某种仪式。真是太怪了!她划着十字,来到了教堂前的广场,然后转进圣拉扎尔街,总是那么急匆匆地,好像在担心会赴约迟到似的。

  一会儿功夫,她来到了火车站。登上车站的台阶后,她径直朝出售郊区票的窗口走去。罗平听到她在要一张往返芒特——加西古尔的车票,便马上效仿起来。她到芒特去干什么呢?他在隔壁包厢里坐下,对这次奇特的跟踪越来越感到奋。如果蒙代伊是个神秘人物,那么他的子又算怎么回事呢?罗平陷入了沉沉的思索之中,以致差一点坐过了站。他匆匆朝出口处走去,总算又看到了贝阿特里斯。

  她好像对这座小镇很,因为她毫不迟疑地走进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小街,街旁种着树,但街上几乎不见人迹。“但愿她别走回头路。”罗平这么想着。可是贝阿特里斯继续朝前走,根本就不朝自己的身边左右看一看。最终出现了几家小店铺。贝阿特里斯走进一家糕点铺,很快就又出来了,手里还小心地提着用蓝缎带捆着的盒子。“这一次,”罗平在想“真的是其中有蹊跷。她跟谁去吃这个蛋糕呢?”

  跟踪继续进行。蒙代伊夫人转了好几个弯,最后走上一条两旁都是高墙的小夹道,大墙后面显出落尽叶子的树枝。她在一扇栅栏门前停了下来,拉了一下手柄。于是,远处的铃声响了起来。罗平此时已经停下脚步,躲在一个墙角的后面,因为贝阿特里斯很有可能心不在焉地朝后面看一看。当他惴惴不安地伸出头来探看时,她已经进到院子里去了。

  他走近栅栏门,打算看一看里面的花园和房子。可是栅栏门是没有隙的。在右边的门垛上挂着用金属粉书就的别墅名字的牌子:山雀。他走过大门口,在到达墙角处时,他发觉纳河正好在这花园住宅的另一侧的前面过。第二扇门的门口已经被杂草浸没了。

  他十分困惑,又沿原路折了回来。最好还是找个小商贩打听一下情况。糕点铺的老板肯定是合适的人选。在绕了一点冤枉路之后,他还是找到了糕点铺,而且他决不会为吃几个羊角面包而恼火的。由于他是这家店铺的唯一顾客,所以他毫不费力地就跟女招待攀谈了起来。

  “请原谅,”他说“我是联合保险公司的代理。在这四年战争之后,您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吧:成群结队的人使得警署永远有做不完的事。有些人失踪了。另一些人改变了他们的社会地位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记事本,失望地摇晃着脑袋。

  “我的名单上有‘山雀别墅’…”

  “哟!对的。”女招待说“这是伊莎贝尔-蒙科尔内小姐的产业…也可以说是韦基-蒙科尔内的吧…人们这样简称它。这是个非常复杂的名字…可怜的姑娘。人们从来看不到她。”

  收银员也很权威地参加进来。

  “伊莎贝尔小姐不是这份产业的主人,她只是一个租客。她搬到山雀来住已经有一年多了,就在德军用来袭击巴黎的远程炮朝巴黎打炮的时候。您记起来了吗?很多巴黎人就都到郊区来住了。”

  “啊!真的,我想起来了。”罗平十分礼貌地说。

  “不但人们很少看到她,她还很少开口说话。”女招待继续说“她肯定有什么辛酸和不幸!她很高贵,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就像是一个寡妇。现今有这么多的单身女人。”

  女收银员纠正道:

  “她并不孤单,费尔甫德。她还有个姐姐…”

  她转过身来,对着罗平说:

  “看吗,她刚刚来过这里,还不到半个小时呢。这已经成了传统的习惯了。每周星期一,在去山雀别墅吃中饭之前,她都要买一个油果子饼。如果您现在前去,您一定能看到她们两个人的。”

  “很好,谢谢你们。我这就去那儿。”

  形势更加复杂了。尽管蒙代伊夫人还有个妹妹,但这对罗平没有丝毫影响。但是他总希望能有机会面对贝阿特里斯。他头脑中没有一个确切的计划方案。他只知道,现在该是结束所有这些神秘事情的时候了。可是,不可能在马路上叫住见阿特里斯,或者直接上门自荐。如果给她打电话,她会向韦贝尔报警的。给她写封信?那就更危险。如果她只是孤身一人,在山雀别墅里,那机会是绝妙的。可是你们看,其间还有这一位伊莎贝尔!

  罗平思索着再次朝别墅走去。他需要一个机遇,没有人能比他更灵巧地将机遇转变成机会。

  就在他走上通往山雀别墅的小道时,邮递员赶到了他的前面。为了不显出不怀好意地转来转去的样子,那就不要引起邮递员的注意。他翻看着记事本,在几米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好让邮差稍许走得远一点。后者在他的箱子里找了一会儿,从中取出一封信来,然后走到对面的人行道上,朝别墅走去。罗平始终显得很专注,在慢慢朝前走着。他看到邮差把信件从一个隙处投了进去,接着又拉了拉铃的手柄,为了通知伊莎贝尔-蒙科尔内他已经来过这里,然后便消失在街头的拐角处了。

  几乎是同时,罗平听到了伊莎贝尔走在铺砾石小路上的脚步声。她在栅栏门的另一侧站了下来。罗平呆得这么近,他在揣测着她的所有举动。当她关上它的时候信箱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响声,…然后是激动地撕开信封的声音…短暂的安静…惊叫声…伊莎贝尔跑回房子去了。

  见鬼!她刚刚收到什么消息了?罗平立即就想到了自己费了许多时间都未能找出的借口。没问题,很显然,以保险公司的职员身份出现。这不会对他有任何益处,即便他不会马上就被打发走。相反地,最简单的做法是自称警员,还有比这更像的吗?

  只几秒钟时间,方案便在他的大脑中形成了。他好像已经进入角色了…“是副总探长韦贝尔派我来的。小姐,您知道您的姐夫收到了一封恐吓信吗?…不,您,蒙代伊夫人,请让她回答…您的姐夫本来能够让您知道这些的。有时候,人们相信一个亲近的女亲戚胜过相信自己的子…”

  他小心地拉了门铃。这肯定是一个好方法。两姐妹中,谁也不会想到要他出示具有法律效力的证件的。另外,如果韦贝尔已经问过伊莎贝尔的话,那么都德维尔是决不会忘记告诉他的。不会的,警署对伊莎贝尔根本就不感兴趣。他甚至不知道还有这个人呢。

  没有人来开门。他拉得更响一些了。一个一个的问题问过去,他最终肯定会得到某些重要的情况的…可是她们还要让他干等多久呢?…再次拉响门铃,只是更加用力。他在确信自己确实白费力之前又等了一会儿。妈的,如果她们不做任何反应的话,那就说明她们已经走了。从什么地方?…从另一扇门。他把另一扇门忘掉了,就是朝向纳河的那一扇。他赶紧跑过去。从这一边,肯定有条近路可以通向城里。在这种情况下,她们肯定很着急。为什么?就是这封信…

  他一个想法接着另一个想法,突然变得狂躁起来了。这里刚刚发生了某个事情,而且可以说是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的。这也许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可是他却一点儿也没觉察到!现在,他再也无法介入了,即使他能够追上这姊妹俩。他要对她们说什么呢?在房子里,他应该是最强大的。在街上,他失去了所有的优势。这封信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能够让两个女人这么快地就走了呢?也许搜一搜别墅就能找到它。有时候,在非常紧迫的情况下,或者在盛怒之下,人们会把带来坏消息的信件成一团,把它丢了…

  他开始用万能钥匙试着开锁,而且一下子就成功了。大门打开了。他穿过没有很好修葺的,好像是被遗弃了的花园。房子只是简单的一栋,他没费什么力气就进到了里面。他透过厨房的玻璃窗看到的第一件东西,是油果子饼。盒子尚未来得及打开。他从前厅走到饭厅,然后是客厅…家具是旧的,而且也不协调。它们应该是从某个拍卖行买来的。很显然,这座别墅只是临时落脚的地方,所以罗平又想起了糕点铺的老招待的话:“人们很少见到她。”伊莎贝尔只能是从很远的地方来这里的。

  在一个架子上,有几本不值钱的圣经和许多照片。第一张是个很小的孩童,极可能是贝阿特里斯的儿子。第二张是一位威严的、蓄着八字白胡须的老者,这无疑是蒙科尔内祖父了。第三张上表现出的是一对尚年轻的夫妇,骑在一辆双座自行车上。男的很自豪地坐在前面,漫不经心地扶着车把;女的戴着扁平的狭边草帽,穿着自行车运动员的蓬松宽大的裙装。罗平把照片翻转过来,上面写有期:一九○四年六月二十。这个人脸上的某些东西是体现在贝阿特里斯的俊俏的脸上的。他极有可能是她的父亲。那么另外一个人就是她的母亲了。

  还有三张小照片,是年轻人的,他们的年龄介乎二十至三十五岁之间…短头发,留有胡子和上髭。眼睛都是炯炯有神的,样子很像蒙科尔内。是堂兄弟?可能吧。他们的名字都写在了照片的背后:费利西安、马蒂亚斯、拉斐尔…也许有必要把他们每人都询问一番,至少也应该了解他们一下。都德维尔兄弟俩该有事干了。

  罗平很迅速地看了一下楼上:两间卧房和一间洗澡间。衣橱里的衣物不多。炉子也已经很长时间未生火了。房子里又冷又。“非得神经衰弱的人才能住在这里。”他这么想。

  他走下楼来,随便地走进厨房,但马上就高兴地叫了起来。信件就放在桌子上,上面油果子饼。在匆忙之中,姊妹俩把它遗忘在这里了。

  罗平出了快意的微笑。他先认真地看了看信封。上面是勒芒的邮戳。地址写得雄浑有力。他展开信。在时间下面,发信人写上了自己的姓名:

  费利西安-多更安少校

  圣安德烈医院——勒芒(萨尔特省)

  罗平开始读了起来,慢慢地,为了不遗漏任何细小的东西

  亲爱的表妹:

  我知道你在收到这封信时将会十分惊讶。“怎么,”你会想“他还敢给我写信!”是的,我敢给你写信,因为我认为,在我们得以侥幸活下来的可怕事件发生之后,我们昔日的争吵确实没有理由存在了。尤其是这些争吵是我们父辈之间的争吵。我们却有点怯懦地承受着它所产生的后果。我们本不应该去分担他们的仇恨。因此我不愿意再回到过去。所以说,双方都有错误,我们不要再去谈论它啦。

  我从报纸上得知可怜的格扎维埃出了事,我这封信也是写给贝阿特里斯的,为了向她表示我的情意。但是我的信的重点仍然是在你这一边,因为我知道你是非常能体谅人的。跟你在一起,我知道事情能够很好地解决,你将是我与你姐姐的中间传话人。你是一个很称职的传话人,我希望这样。我们和解与我们大家都于四月三聚集到枫丹白的贝朗戎公证人那里,为了开启遗嘱,是同等急迫的事情。我从他那里得知,我们祖父的死现在已经被正确认定。而由于他又是我们的叔祖父,韦基一蒙科尔内的遗产继承人(还记得这位好人的可怕的性格吗?),有可能会出现许多的困难。它们只能在我们一次地终结我们的各种各样的荒谬之后,才能消除,这是先决条件。我的兄弟们跟我的意见完全一致。在这方面,你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你应该想一想,我亲爱的伊莎贝尔,我们将会变得怎样。

  其实,我们已经有多少年不见面了?七年、八年?…其间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从此,我也就没有了时间概念。我总觉得我们是在先人的生活中一块儿做着游戏。而马蒂亚斯几乎没受任何损害地撤了出来。他只轻微地中了毒气,又回到了间接税务部门的工作岗位上,但是人们把他临时安排到了勒芒,等待着更好的机会。我本人,在转了好几个单位之后,被安排在了特鲁瓦地区的手术队。战争结束,我也完全枯竭了,而且被那血的场面撕碎了心。我不知道何时才会回到兰斯。在等待期盼中,我获得了被调往勒芒的机会。我应该很快就要复员了。

  为什么马蒂亚斯和我,我们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回勒芒来呢?就是为了呆在可怜的拉斐尔的身边。“身边”只是说话的表达方式,因为他在夏特尔,但是我们能够经常去看他。他还是老样子。唉!我们不能说他精神失常,可我们也不能说他头脑清醒。健康中心的主任都说他明显地好多了。证明是:他帮助看门人,花工…他甚至还去城里采购东西,因为特别缺少人手。总务是一位漂亮的女人,他们还特意为他准备了一个单间,这样就免得他与病人们接触。他有时意识特别清楚。他会回忆起往事,他谈得很有理智,好像是别人教过的一样。然后,突然间,他的思想混乱了,他又在某种内心的梦幻中消沉下去。这真可怕,尤其是当人们想起他是一个多么出类拔萃的人的时候。所幸的是,在他发病初期表现出来的狂躁、暴已经在他被从巴黎转到夏特尔之后就完全消失了。他是安静的。他给我们指路,因为他已经忘记了我们之间所产生过的不快。他从来不忘记向我们打听你们的情况,我们当时就认为,常此以往,这种情况就无法让人忍受了。现在正是我们重修昔日的信赖和友好关系的极佳时候。我敢肯定,如果他看到你——你知道他是多么想念你的——这次相聚的冲击对他或许是有益的。这就是为何我对我们全体聚集在公证员处的会面寄予如此大的期望的原因。

  我希望你能看到,几个月后,马蒂亚斯能够回到兰斯,我本人准备接受一位新的被保护人。如果一切进展顺利,我就会把拉斐尔接到我的身边。但首先我得复员。因此,明天我会坐十二点三十三分的火车去部里,三点三十九分,我会到达蒙帕纳斯。由于我没有时间到芒特去走一趟,所以特别恳请你能来车站等我一等。待我拜会过部里之后,我打算去蒙代伊家看一看。我另有信给他们,内容与我在这封信中跟你讲的相同。我是从公证人贝朗式那里得到你的地址的。到它确实还费了一些劲呢。

  亲爱的伊莎贝尔,我必须说明,只要一想到要再见到你,我就高兴得不得了。我常常想我们过去的假期生活。我们那时多么无忧无虑!我们多么融洽!城堡包容了我们多少梦呀!现在它怎么样了?它可能会被炸毁,已经变成废墟了。在整个战争年代,我心里发紧地盯着地图,看着军事行动的进展。我们美丽的韦基-蒙科尔内从来没有不标在战火区域之中的。如果它被毁,那我们的青年时代就被这些废墟裹挟着埋葬掉了。

  期待早相见。我亲爱的伊莎贝尔,我深情地拥抱你。

  费利西安

  附言:我差一点忘记把马蒂亚斯的地址给你了:三十一号,雅各宾人街-勒芒。

  罗平把信放下。在他的机灵的大脑中,一个计划已经生成了。费利西安信上写的期是前一天的,那就是说,他今天要坐火车了。很好姊妹俩被刚刚得知的情况得激动不已,匆匆地跑到火车站去,赶回巴黎,像她们的表兄要求的那样,去蒙帕纳斯接他。太好啦。去监视旅行者,打搅他们的相互拥抱、眼泪、感情的吐,尽管很少吧。然后再去尾随三人小集团?这绝没有什么用处,没有用。应该做的是,在半路拦截医生,也就是说在火车上。费利西安同样也会惊奇地看到警探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向他询问蒙代伊家的情况。可是无论惊奇与否,只好随它去吧。罗平觉得自己应该行动了,要在他们重逢之前采取行动,尤其是在韦贝尔之前行动。为能把医生幽起来,他会高兴得发狂的,因为他很快就会把手伸过来的。这只老狐狸,韦贝尔。

  罗平始终被这种奇妙的预感支配着,它使他获得过如此多的成功。他知道,从内心深处,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地第一个审问费利西安-多夏安。其中有一点一定要清楚:如果拉斐尔有病,那么他的表妹贝阿特里斯这一边就没有神经错的表现吗?也许在这个家庭中有这种毛病?一个共同的祖先或许是一个酗酒者?表面看来,与五十法郎的钞票或者恐吓信没有任何联系。可是只要拼命地把那些好像不能并存的东西搅到一起,罗平才能从其中发现真情。现在他开始对这个奇怪的、破裂的家庭感兴趣了。对如此隐居的伊莎贝尔,对这个半痴呆的拉斐尔,以及这些难以宣布的遗产继承问题感兴趣了!

  他看了一下时问。糟糕!费利西安已经上火车了。他转身进到客厅,又认真地审视了一下照片。少校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认出他来还是比较容易的。他把所有的门关起来,拖着那条腿,朝火车站走去,也不管自己的尝试到底能有几分成功的机会。

  否则他不会错的。去巴黎的特别快车早在半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开走了,这正好说明了姊妹俩为何如此匆忙了。他看了一下出发时刻表。下一班车到得太晚,他无法从蒙帕纳斯火车站再换上车。“说到底,”他想“我这里在自找麻烦。可又为了挣到什么呢?什么也没有。绝对没有。说到底,这件事已经成了与自尊心息息相关的事情了。阿希尔是对的,当他说我是无可改悔的人时!”

  他慢慢地折回身,但突然又觉得有希望了。一辆出租车已经在人行道旁停了下来。司机正在帮一位老妇人下车,然后不无吃力地把一只捆着的箱子从车顶的行李架上取下来。也许并没有一切全完。就在司机把箱子提到过秤处时,罗平认真研究了一下贴在墙上的时刻表。从勒芒来的特别快车到达朗布依埃的时间是两点五十五分。现在时钟指着一点十五分。如果能够追上特别快车,他就会有四十分钟时间用来找到医生,并跟他谈话。可是这能行吗?汽车够不够快呢?在等司机回来的这段时间,他检查了一下出租车。这是一辆潘阿一勒瓦索牌车,已经有十年的历史了,它的底盘好像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司机回来了。

  “您有空儿吗?”

  “那要看啦,您去哪儿?”

  “去朗布依埃。”

  “见鬼!这可不是近路。”

  “二十法郎小费。如果我们在差一刻三点赶到的话…二十法郎是您的,十法郎是‘它’的。”罗平补充道,同时把手放到了发动机罩上。

  “上车吧。”

  汽车十分急地发动起来了,罗平马上就意识到要误火车。在两点十分时,出租车刚刚穿过凡尔赛。

  “我们肯定赶不上了。”

  “妈的!我可不能开得再快了。”

  “奖金加倍。”

  车子稍微快了一点,二十分钟后开过了特拉普。罗平手里抓着表。他已经汗浃背了。

  “埃萨尔那一段在修路。”司机沉着地说“不过只要不爆轮胎,还是能准时到达的。不要太激动。我,从凡尔登…”

  罗平根本就没有听。他当时真想把这位好人打蒙,坐到他的座上,抓着方向盘,加大油门。汽车在一段最近刚铺了石子的路面上颠簸着。一辆蒸汽路机停靠在一边。两点四十分。

  “这里是勒佩莱。”司机说道“您看我们走得不错吧。”

  村庄一闪而过,出租车到了朗布依埃。两点五十三分。罗平甚至在汽车尚未在车站停稳之前就把钱进了出租车司机的手中,然后一跛一跛地跑了起来。

  两点五十四分。他买了一张头等车票。在特别快车刚在弯道上面时就走到了月台上。

  “因为我们的少校旅行是享受减价待遇的,”罗平推断着“他就决不会在三等车厢里。我应该到二等车厢或头等车厢去找他。”

  火车很长。他在最近的一节车厢上了车,穿过车厢和折篷,他在寻找费利西安-多夏安。车上乘客很少,没有一个像少校的。他走到头等车厢,突然在列车的首部站住了。多夏安就在这里。独自一人呆在车厢里,他在睡觉,头垂到了前,军大衣半敞着。罗’平把门推向一边。进去后坐到了他的对面。

  “是费利西安-多夏安先生吧?”

  他俯下身子,嘴角上挂着极友好的微笑。车子的颠簸使军官的脑袋摇晃了起来。军大衣敞得更开了。制服上装上染了血。罗平马上就明白了。多夏安已经死了。心脏的地方挨了一刀,制服的两粒纽扣之间划着的细细刀痕证明了这一点。

  处于这种情况下,罗平知道,一定要保持高度的冷静。他沉着地朝车厢走廊上望了一眼。外面没有一个人。车厢在特拉普调度站的轨道上颠着。很快就要到凡尔赛了。没有时间好浪费了。他又回到了死尸旁,用扒手般灵巧的手指搜着死者的身。在钱包里,有一封信,折叠的几何形状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来。可怜的人,他也收到了一只小纸船。他惊愕地打开它,看到:

  该轮到你走啦。

  这一次,事情的发展结果很凄惨。像蒙代伊一样,军官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威胁的严重,否则他肯定会在给伊莎贝尔的信中有所暗示的。这两个人的无忧无虑的行为举止,并非不令人感到奇怪,他们对已经十分明显的恐吓掉以轻心了。其中有些事情是无法解释的。他们这两个人,本应该扔掉这滑稽的纸张的…难道蒙代伊在声明他没把这恐吓当一回事时,是在撒谎吗?因为最终,他把这封信放在了文件夹中。而多夏安却极认真地把它放到了钱包里。两个表兄弟恰恰是再过几个小时就要会面了。是巧合吗?…

  罗平把信又放进钱包里,把钱包又放回死者的口袋中,然后把军大衣的对襟往一块儿扯了扯。他忙乎着,同时密切注意着自己身后发生的一切。但是没有一个旅客面。他重新关好包厢的门,走到另一节车厢去。此时车子快到凡尔赛了,速度也已经减了下来。最起码的谨慎告诉他应该在这儿下车。真遗憾!多好的机会,可以在蒙帕纳斯火车站看到怪异的小姐的机会失去了。她每周一,是要跟姐姐一块儿吃油果子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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