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狼群

　　哈玛丁的手轻抚泰美瑞萨肌纠结的侧腹，温柔地碰触着三叉戟伤口旁沾血的白色皮。这匹骏马几乎没有任何回应，只嘶叫了一两次。

　　“你能把对我做的事也对泰美瑞萨做一次吗？”汀太格问凯德立。

　　这名年轻学者正去拿回自己的手杖，只能无助地耸耸肩，因为他仍然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对汀太格做了什么。

　　“你必须试试。”艾贝雷斯恳求他。凯德立看到朋友脸上诚挚的哀伤，真的很想开口说自己能让这匹马的伤口愈合。

　　然而，他连这么做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泰美瑞萨发出了最后一阵嘶鸣，然后就躺着不动了。哈玛丁双眼含泪，开始唱一首轻柔的歌，所使用的语言这三名同伴都不了解。

　　凯德立的视线开始模糊，周围的森林呈现一种超自然的轮廓，一种超现实的、锐利得不像是真实的对比。他眨了好几次眼，而当他看着泰美瑞萨的时候又眨了更多次，因为他看到这匹马的灵魂突然升起，从它的身中分离出来。

　　哈玛丁在马的耳边快速地说了几个字，然后她就跟这缕魂魄一起慢慢走开，消失在树林中。

　　当凯德立的视界变换回真实现实世界时，差点绊倒。这名年轻学者不晓得该怎么跟艾贝雷斯道歉，不晓得到底该对他说些什么。这名精灵现在已经是个国王，而他的父亲跟爱马双双死在他们脚边。

　　汀太格开始说些安慰的话，但艾贝雷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这名骄傲的精灵看向他的父亲，再望向泰美瑞萨，然后拿起沾血的剑，转身跑开。凯德立扶持着受伤的魔法师，希望能追上他。

　　两只兽人是最先挡到艾贝雷斯路的倒霉怪物。这名精灵的剑无比愤怒地挥出，击破了怪物们无力的抵挡，而在凯德立跟汀太格来得及加入他之前，就把这两名怪物杀死了。

　　他们就以这种态势继续通过森林。艾贝雷斯领头，他的剑带着他的狂怒，在树林间的怪物群中杀出一条血路。

　　“树木们正在抵奈山脊战斗。”一名精灵告诉雪琳。“一大群敌人占据了那处高地。”

　　“那我们就去把高地夺回来。”雪琳坚定地回答道。她跟这名精灵环视四周，计算共有多少同伴在。包括矮人兄弟及丹妮卡在内，他们一共有二十三名。虽然另外这名精灵持保留态度，但雪琳则对这些非精灵族的同伴有着无比的信心，所以只是微笑一下，开始朝南方进发。

　　二十分钟后他们终于看到了山脉。十几名精灵——其中包括一名魔法师——在途中加入他们。这些精灵在看到这一团混乱中，总算有点类似组织的团体出现时，感到松了一口气。

　　丹妮卡隔着一片长着青草的小空地，从树林中望着这座山，觉得抵奈山脊这个带有抗拒意味的名称取得很恰当。从这边望去，地面往上倾斜一百尺，到达一个陡峭的尖端，再往上三十尺则是垂直的岩壁，之后又是一道一百尺左右、长着厚厚青草的斜坡，才到达山脊顶。据雪琳说，山的另一边，也就是哥布林族正在跟剩下的觉醒树木们战斗之处，更具有防卫功能，整片都是岩石质地，几乎一路斜到底。

　　这队人马现在可以听见打斗声，而且从声音来判断，树木们正陷入苦战。哥布林族占据了山脊顶端，用燃烧的火炬作为主要武器。在敌人队伍中有几名弓箭手，它们急切地把碎布条绑到箭上，用火炬点燃它们，然后朝进攻的树木去。

　　“我们必须爬上那里，而且要快。”雪琳说道，一面指向左方，那里有另一支怪物队伍正前去加入山脊上的同伴。“如果敌人得到这个山头，会有更多同类跑来加入它们。敌人会得到一个无法击破的基地，藉此开始进行征服行动。”

　　“现在那儿有两、三百只怪物。”依文回答道。“也许爬上去要费点功夫，不过还是…”这名矮人自言自语道，然后他朝他的兄弟那边走去。

　　“你们有想到什么计划吗？”雪琳问丹妮卡跟她身旁的一名精灵。丹妮卡望向矮人兄弟，他俩正在专心地私下讨论着，一下指这儿一下指那儿。依文是主要发言的那个，而皮凯尔则不是热切地点头，就是断然摇着头，并不时进一声“喔”或是“喔哦”

　　“如果有什么可行计划的话，他们一定想得出来。”丹妮卡朝困惑的精灵解释道。

　　一会儿之后，依文蹬蹬地走过来，宣布他跟皮凯尔刚刚想好了计划。“把我们到右边下面去。”他说“而且还需要很多绳子。”依文用口水一手指，竖起来。皮凯尔指着他们的后方，依文点头表示同意：风向正好。

　　雪琳跟丹妮卡一点都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不过愿意配合这唯一的计划。在精灵少女的命令之下，整队精灵安静地在树林间移动，来到了依文所指示的右边下方去。他们设法出了五条长绳子，依文表示这对执行任务来说已经够长了。

　　“叫些你的伙伴来，去看守后方的树林。”依文指示道“如果在我们到达山顶之前，就被一些跑过来的哥布林给抓到，那就玩完了。不过，你自己跟一些弓箭手，还有那魔法师，得去准备朝山脊顶端击。我跟我兄弟会很轻松地到达岩石那儿。等我们到了那儿，会需要你们帮忙。”

　　“我们要做什么呢？”雪琳有些迟疑地问道，因为其他的精灵们对于由矮人来领导行动有些担心。

　　“到时你就知道。”依文故意卖关子。“准备好啦？”

　　皮凯尔拿起卷好的绳索挂到肩上，嘴里咬着一把小槌子，然后热切地回了一声“唔咿！”

　　依文从宽带上许多小袋子中的一个，拿出了一把类似的槌子，还有好几铁制的钉状物。他一点头，两兄弟就开始跑，上了第一个通往岩石地的青草坡。雪琳、丹妮卡，精灵魔法师，以及六名弓箭手在树林中站好位置，侧边跟后方则由精灵部队的其他成员保护着。队伍间传来低语，大部分都是佩服勇敢的——尽管是愚蠢的——矮人们。

　　依文跟皮凯尔小心地爬上岩壁，山脊顶端的怪物们显然还没发现他们。

　　就在绝壁的边缘下方，矮人的槌子开始发出声响，把钉子敲进岩壁里，好让五条长绳子挂住垂下。

　　“我们得冲过去爬上绳子吗？”雪琳问丹妮卡，不知是否到了该行动的时候。她觉得这个计划不太好，因为精灵们就算能爬到岩石上，还是会暴在空旷地带，跟敌人隔着一道一百尺的斜坡。

　　丹妮卡举起一只手要雪琳镇定“依文跟皮凯尔的准备工作还没结束。”她带着些许坚定说道，虽然她自己也还不太知道这对兄弟心里到底有何计划。

　　丹妮卡的猜测很快便被证明是对的，因为依文跟皮凯尔离结束还早得很。皮凯尔先过岩石，来到较高的青草坡处。哥布林们立即就发现了他，一起发出欢呼声。皮凯尔低头躲到一颗大石后方，但却来不及躲过第一枝飞来的箭。

　　“噢！”这名矮人脸皱了起来，然后拔掉股上的一枝箭——不是严重的伤。皮凯尔回头朝树林望了一眼，然后再回来窥视着斜坡。第一枝精灵的箭中了攻击他的那名弓箭手，令那只哥布林朝山脊后方飞去。于是，尽管股痛着，皮凯尔还是微笑了。

　　依文接着来到岩壁上方。他使出全部的肺活量，用哥布林语叫喊着“矮人军队，冲啊！”皮凯尔忽略自己的伤，跟在他兄弟旁边一起冲过去。

　　“他们在做什么？”雪琳问道“而且为什么要用哥布林语喊着自己要进攻？”

　　丹妮卡有一会儿似乎同样地惊愕，直到她注意到哥布林们的反应。看起来，那段山脊顶端的怪物们全都陷入疯狂状态，许多只立刻冲向依文跟皮凯尔，而且把手中的火炬也一并丢了过去。

　　“说到矮人，”丹妮卡在拉弓放箭的吵杂声中说道，精灵们开始朝突然暴出来的目标们猛攻。“要说世界上有什么是哥布林最讨厌，或者说最害怕的，就是矮人了。”

　　“喔，好计策！”精灵魔法师叫道，然后他从树林间快步走出，来到击距离内，接着魔法闪电就从他指尖齐而出，把最接近的两名哥布林打倒在地。

　　依文跟皮凯尔并未在战斗中久留。当火炬在他们四周飞舞成一片时，他们就迅速回到岩石处，抓住他们所挂的其中两条绳子，溜到岩石平台的下方。

　　哥布林出胜券在握的欣之情——因为在它们看来，实际上只有两个恶的矮人出他们的丑脸——只持续到这些愚蠢的生物终于发现，它们自己丢出的火炬引燃了大火，而且很快就朝山坡上烧回来了！

　　依文听到上面传来惊愕的尖叫，大吼道“跟着火势！”然后他很快加入皮凯尔，一起回头爬上岩石平台的边缘。“哥布林活了好几百年，却还没学到什么叫火烧眉毛！”

　　“嘻嘻。”皮凯尔的回答传来。

　　以不可思议的敏捷和速度，丹妮卡跟精灵部队的主要成员们爬上了垂挂的绳子，来到岩壁顶端。而雪琳、她的弓箭手以及精灵魔法师，则留在后方继续进行远距离攻击。

　　火焰朝山脊顶端烧去，在哥布林群中开出了一条路。怪物们彼此推挤着；为了逃开快速烧过来的火焰，许多怪物都被推下后方山脊的悬崖。

　　可燃之物迅速耗尽，火势就如同开始一样突然地熄灭，但精灵们却已经在山脊高处占领了一个地方。狂怒的哥布林从两侧冲向他们，以十比一的数量远远超过这一小群人马，决心要抢回失去的地盘。

　　“前进！”雪琳指示道，她知道自己跟弓箭手同伴们得要更前进一些，才能真正在这场背水一战中帮上忙。这一小队精灵冲过第一道斜坡，抓住岩壁上的绳子。

　　依文、皮凯尔及丹妮卡组成了右边防线的主要阵容，那是山脊较短的一边。这三人以一贯的协调合作着，顺畅地将彼此的攻击连接起来，给予哥布林军队极大的损伤，许多的精灵因此得以加入另一侧的同伴们，面对敌人的主力。不过，精灵军队所形成的防线还是太薄了，每一名倒下的精灵都形成了防线上的一个大缺口，让敌人能够通过。

　　丹妮卡以为这场战争他们会输，尤其是当雪琳的小队爬上岩壁之后，却立刻遇上另一群哥布林，迫使他们不得不进行接近战，一下子陷入苦战之中，而且背后就是悬崖。

　　“要不要做撤退计划？”丹妮卡问依文。

　　“我可没说这会很轻松。”这名矮人只这么回答，一面砍倒一名靠得太过来的哥布林。

　　然后，一片奇怪的云，又绿又厚，来到了哥布林军队的上方，就在丹妮卡跟矮人兄弟几尺之外。这三名同伴们看不到云的不透明层迭下面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却可以听到哥布林们呕吐跟噎住的声音。一只悲惨的怪物蹒跚地走出来，太专心在抓住自己翻腾的肚子，而没注意到大难临头了——依文跟皮凯尔同时把它打倒在地。

　　大部分设法逃出让它们恶心想吐的云雾的哥布林，都从云的后方跑出去，朝坡地而下，跟战场是反方向。不过它们没有多少可跑的空间，因为愠怒而势不可挡的艾贝雷斯就等在那里，他的剑一刻不停地朝那些惊愕又变虚弱的怪物们挥砍着。

　　然后那片魔法云就突然消散了，让十几名哥布林无助地暴在山脊顶端。依文跟皮凯尔开始朝它们奔去，但愤怒的艾贝雷斯比他们先到，一路砍着削切着。一句招呼都没打，这名毫无笑容的精灵与矮人们、丹妮卡及第一批精灵部队擦肩而过。他杀过已经断断续续的左侧精灵防守线，一头冲向过来的哥布林大军。

　　似乎没有任何哥布林的剑或矛能伤到他：一路上他连晃都没晃一下。他才愤怒地杀了一会儿，哥布林们就四处逃窜，想躲过他可怕的剑，还有集合在他身后的精灵们。

　　右侧的山脊迅速地被扫干净，于是依文跟皮凯尔领着几名精灵下去支援雪琳跟弓箭手们。丹妮卡没有跟他们一起，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她无法忽视的朋友。

　　当那些逃过云雾跟艾贝雷斯的哥布林冲向凯德立跟汀太格的时候，他们准备应付一场难的战斗。汀太格快速地念了一个咒语，然后凯德立惊讶地站在那里，发现一些他自己跟汀太格的影像跑出来，让他们这其实只有两名的组合看起来颇为庞大。已经慌乱不已又失去了高地的哥布林们，一点都不敢接近这出乎意料之外的大军，全都转身朝树林尖叫着逃跑。

　　然后哥布林们全都消失了，而丹妮卡跟凯德立在一起。对他们两人来说，即使只有一瞬间，世界似乎又再度稳了下来。

　　整个抵奈山脊上，战斗变成一面倒。有艾贝雷斯率领进攻，以及雪琳跟她的弓箭手们能再度展开攻击，精灵跟矮人兄弟一起把哥布林们击溃，扫出去。依文跟皮凯尔在山脚下引一群敌人队伍兜了个圈，把这些愚蠢的东西送到等在那里的四棵愤怒橡树手中。

　　短短十分钟后，战争就结束了，而抵奈山脊的主人，是艾贝雷斯。

　　“给我六小时，一打精灵——包括你那个受伤的魔法师在内——然后把那些树移到我说的位置，我就可以守住这地方一百年，有需要的话再一百年也行！”依文自夸道。经过矮人领导大家攻上山丘的事迹后，阵营中的全部精灵没有一个怀疑他的话。

　　艾贝雷斯望向凯德立。

　　“树木们会移动到我们要求的地方。”这名年轻学者自信地回答道，虽然他不太确定他怎么知道会这样。

　　“就由你全权决定怎么防守山脊。”艾贝雷斯对依文说道“我们的攻击部队可以将那里当作基地出击。”

　　“而且你的攻击不会是盲目摸索进行的。”凯德立大声说道，往最近的一棵橡树望去。“会吗，哈玛丁？”

　　这名树一会儿之后走出来，不明白为什么这名年轻学者能看见她。应该没有人类，或甚至是精灵，能够识破她的伪装。

　　“你要引导精灵，”凯德立对她说道“去找寻他们的敌人，以及他们失联的朋友。”

　　这名树开始要转身回到树里去，但凯德立叫道“不准走！”语气是如此烈，以致于哈玛丁当场动弹不得。

　　“你必须这么做，哈玛丁。”凯德立命令道，神情在所有观看这场面的人眼中，突然显得非常可怕。令人惊讶的是，这名树转过身来，点头同意了。

　　凯德立也点点头，走了开去。他需要独处一阵子，试着解读一下，在每个情况转折中，发生在他身上的意外现象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能看见那匹马的灵魂？他虽然没有问，但直觉地知道，艾贝雷斯跟汀太格都没看见。而他又如何知道哈玛丁在这些树当中？还有，凯德立到底是怎么搞的，能够那样子去命令一个野的树？

　　他实在一点都不明白。

　　那整个晚上及隔天，依文跟皮凯尔都在部署抵奈山脊的防御措施，而精灵小队们——依文叫他们做“狼群”——则溜进西米斯塔，在哈玛丁的引导之下，重重打击了失去组织的敌军。在森林中发现了更多精灵，或是精灵自己找到路来到新的阵营处。很快地，艾贝雷斯的部队就有系统地使包围的怪物群千疮百孔。

　　凯德立留在山脊处，与汀太格和其他伤者一起，丹妮卡则很快地加入雪琳，一起出发去狩猎怪物。情况并没有糟到需要凯德立努力找出当时他救汀太格的那种治愈力量，而凯德立觉得这是件好事，因为他不相信那种治愈力量会再度以同样的强度过他全身。

　　他知道自己周围，或者说自己身上，的确有什么发生了，但他不愿去依赖这个未知的存在，因为他完全不了解那到底是什么。

　　第二天傍晚，对依文防御措施的真正考验来临了。一群为数超过两百名的怪物来袭，从瘦小的哥布林到像座小山丘的巨人都有，想再度占领高地。当时山脊上只有约二十名的精灵，以及凯德立、矮人们，不过其中包括两名魔法师。经过两小时的战，超过一半的敌人被杀死，而剩下的则被零星地赶进森林，成为在森林中巡游的“狼群”的最佳猎物。

　　战斗中，没有一名精灵阵亡，虽然有两名被巨人扔过来的石块擦伤了，不过整场战役都没到达短兵相接的地步。敌人甚至还没越过半山陡峭的岩壁，就被矮人所设下的陷阱、齐而出的箭矢、魔法攻击，以及四棵如高塔般的橡树打得落花水。

　　根据依文的估计，整场战争中最艰难的部分，就是结束后得把众多哥布林的尸体清理干净。

　　“我都忘了他了。”依文对凯德立说道，指着随夜降临渐渐变暗的树林那边。三名精灵，跟一名凯德立在战争的混乱下也忘了他存在的同伴，从树林间出现。

　　齐尔坎·鲁佛沉重地倚在一名精灵身上，而且，即使拿着拐杖，还是需要另一名精灵的扶持。这名瘦削男子的腿并未像他所害怕的一样断了，不过却非常严重地瘀肿而扭伤，无法支撑他的重量。他指示他的伴护们将他带到凯德立那儿去，挣扎了几分钟以通过山脊的天然障碍物，最后鲁佛终于噗通一声跌坐在依文跟年轻学者旁边的草地上。

　　“你们可真够义气。”这名瘦削的男子心情恶劣地表示。

　　“嘿，是你自己一路爬到高高的树顶上去想躲掉战斗的。”依文反驳道，觉得好笑大过生气。

　　“你们却在高山顶上！”鲁佛抗议道。

　　“‘躲闪顶’会是个比较恰当的说法。”依文回答道。

　　“嘻嘻嘻。”鲁佛不用回头就可以知道这阵笑声来自皮凯尔，他正走过他身后。

　　“你难道不能至少给我点吃的？”鲁佛朝凯德立咆哮道“昨天我一整天都在一棵倒掉的橡树底下，又惨又饿！”

　　“嘻嘻嘻。”一阵遥远的回答传来。

　　丹妮卡跟雪琳没多久后就回来了，她们发现鲁佛回到阵营中都没多开心。这名瘦削的男子带着蔑视的态度在丹妮卡身旁奋力站起。

　　“又是一个本该是我朋友的人。”他忿忿地说“当可怜的鲁佛有需要的时候，丹妮卡·莫波桑特又在哪？我问，这算是什么盟友？每个人都不管其他人的死活！”

　　丹妮卡的视线先落在凯德立身上，然后是依文跟皮凯尔，这名瘦削的男子则继续唠叨不休。

　　“都要怪你！”鲁佛气得七窍生烟，怒火越烧越旺。丹妮卡捏起拳头，咬紧了牙齿。

　　“都要——”才说了这几个字，鲁佛就突然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丹妮卡耸耸肩，但可不是为出了这拳而感到抱歉，只是承认自己拳打鲁佛的行为也许是冲动了点。她以为凯德立会责备她，但这名年轻学者无法这么做，因为他可不想对抗她身边如水般涌起的一片赞同之意。

　　当这群朋友于当天稍晚去找艾贝雷斯时，他们发现，他的微笑比许多天来他们所看到的加起来都多。

　　“有好消息。”这名精灵解释道“我的子民中，又发现有七十名还活着，而且数量应该还会增加，因为几乎还有二十名精灵还未找到，而哈玛丁告诉我们，东方有一场战斗发生。往东通过雪片山脉的路已经再度畅通，因为有一小团教士已经从萌智图书馆过来了。在树的引导之下，我们一支狩猎队已加入他们，正在前往抵奈山脊的路上。”

　　“敌人的数量还是远远超过我们。”雪琳嘴道“不过敌人已失去组织又混乱。再加上拉格诺跟朵瑞珍都死了…”

　　凯德立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怪声，让她停住话，而且所有人都转过来看着这名年轻学者。

　　“朵瑞珍没有死。”他承认道。看着他的所有目光都变得失望无比，但最令他痛苦的指责，到目前为止，是丹妮卡尖锐的语气。

　　“你没了结她？”这名年轻女子叫道“她就倒在你脚边、毫无攻击力！”

　　“我没办法。”

　　“我完了！”鲁佛哭号道“朵瑞珍会让我们完蛋，让我完蛋！你这个白痴！”他朝凯德立叫道。

　　“你还想再睡上一觉吗？”依文问他，而鲁佛从丹妮卡的怒容了解到，他要是聪明的话最好闭上嘴。

　　不过在这场冲突中，鲁佛有个盟友。

　　“愚蠢到家！”艾贝雷斯怒吼道“为什么？”他质问凯德立“为什么你让那魔法师逃跑？”

　　凯德立没办法为自己辩解，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同情之心，无法让这名新上任的精灵王了解。但他也真的非常惊讶，艾贝雷斯怎能这么快就忘了他曾经在战役中、在希尔得力奇树区、对拉格诺之战以及救汀太格时的表现。

　　“朵瑞珍无法使用魔法了。”凯德立微弱地表示“她伤得很重，而且魔法素材也都被拿光了。”凯德立下意识地把一手伸进口袋，去感觉他从朵瑞珍手上拿来的戒指。他曾考虑要把它们跟朵瑞珍的魔杖交给汀太格，看是否能在战斗中有所助益，但他放弃了这个想法，而决定要等到有时间时，自己来检查这些危险的东西。

　　凯德立的话一点都没有减轻艾贝雷斯的愤怒。“她的存在就会让敌人团结起来！”这名精灵咆哮道“光这点就足以毁了西米斯塔！”艾贝雷斯摇着头，踱了开去，雪琳跟着他一起。其他人也散开了，皮凯尔一脸悲伤，最后只剩下凯德立跟丹妮卡两人单独在营火旁。

　　“慈悲，”凯德立说道，望着他的最爱，凝视她棕色的眼瞳，不让她闪躲。“慈悲，”他再度低语道“令我软弱了吗？”

　　丹妮卡考虑了这个问题良久。“我不知道。”她诚实地回答道。

　　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久久地看着火与天星斗。凯德立将手滑入丹妮卡手中，而她接受了，虽然有些迟疑。

　　“我会留在森林里。”她最后终于说，并放开了凯德立的手。凯德立望着她，但她没有回看。“跟艾贝雷斯和雪琳一起作战。据说，教士们明天就会到达。他们应该会逗留几天跟精灵们做好盟约，而且有些可能会留下来作战。但我想他们大部分应该会回图书馆去，你应该一起走。”

　　凯德立一时语。丹妮卡是在叫他离开？难道，她也觉得他的同情是种软弱？

　　“你不适合这个地方。”丹妮卡低语道。

　　凯德立从她身旁退开一步。“那希尔得力奇树区就适合我吗？”他冷酷地低吼道，从未对丹妮卡这么直接表示过愤怒。“你又有听到强大的拉格诺是怎么死的吗？还是你也忘了巴金？”

　　“我并不是在质疑你的价值，”丹妮卡诚实地回答道，转过去打量凯德立。“无论是在这场战争中，或是在其他任何情境中的。但这场西米斯塔的生存之战会持续下去，而你不会找到任何安心的可能，只有更多的暴力，更多的杀戮。我不喜欢那会对你带来的改变。我不喜欢它在我身上带来的改变。”

　　“你在说什么？”

　　“在这里有块冰。”丹妮卡回答道，一面用手指戳着自己的心口。她把双臂叉在身前，仿佛要阻挡一阵冰冷的风。“一股麻木。”她继续说道“让同情心渐渐消失。我是多么轻易地就要你杀了朵瑞珍！”她的话停住，因这些自白而哽咽，脸别开去。

　　凯德立的神情因真诚的同情而缓和了下来。

　　“走吧。”丹妮卡恳求道“回图书馆去，回你的家去。”

　　“不，”凯德立回答道“那个地方从来就不是我的家。”

　　丹妮卡转过身来，好奇地看着他，预期他会再吐些什么。

　　“我不适合这里，的确没错。”凯德立继续说道“而我恐怕已经没有多少战斗意志了。我会随教士们一起离开，但只是回图书馆去拿些东西就走。”

　　“之后你要到哪里去？”丹妮卡的声音透出一丝绝望。

　　凯德立耸耸肩。他极度渴望恳求丹妮卡跟他一起走，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而她无论如何也会拒绝的。于是，他们两个都惊愕地发现，原来他们正在说再见，而且这个分别可能是永远的。

　　丹妮卡突然抱住凯德立，用力地吻他，然后她退回去，将他推离自己。“当树开始觉醒，这场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我全心全意想待在你身边。”她说道“但我知道我没有办法，情况不允许我实现自己的愿望。”

　　“现在也是如此，”凯德立说道“对我们两个而言都是。”他用手指梳过丹妮卡金莓的秀发，它因为许多天来的战斗而卷纠结。

　　丹妮卡想要再度吻他，但又改变主意，走开了。

　　凯德立在抵奈山脊又待了五天，但却再也没见到她。

　　终章

　　“你应该留在森林里。”艾伯利司特说道，在自己位于三一城寨的小房间内踱来踱去。

　　朵瑞珍明智地将视线紧锁在他身上。不像巴金的死，这次的挫败让这名三一城寨的首领头脑清醒过来，真切地开始害怕自己的征服计划可能不会如此轻易地达成。他手下仍有超过三千名的士兵，而等各地部族回到它们山上的家时，会有更多可供征召利用。但西米斯塔还是没得到手，起码到目前为止，而且新的精灵王有决心又勇猛。朵瑞珍转述给艾伯利司特听，许多她所耳闻，关于伟大的艾贝雷斯在森林战争中的种种事迹。

　　“你应该留下来的！”这名较年长的魔法师再次咆哮道，这回更加激动。

　　“我的手指都断了，才不会留在一群危险的暴民中。”朵瑞珍回答道，一面举起她包着绷带的手。“你真的相信，待在哥布林跟兽人当中，我会安全吗？”

　　艾伯利司特无法反驳她话中的真实。他曾经亲眼见过，野蛮的哥布林对一个女人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没有你在那里领导，拉格诺的军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他推论道“是有组织的精灵跟他们爱戴的国王最容易的标靶。我们得花好几个月才能让损伤恢复。”

　　“那些哥布林族会重新选出一个首领。”朵瑞珍回答道。

　　“但会忠于我们吗？”艾伯利司特充怀疑地问道。

　　“冬天降临之前，我们还有时间可以回去，把西米斯塔整顿到对我们有利的状况！”朵瑞珍迅速反驳，对自己离开那里的决定一点也不让步。“精灵数量不多，无论他们多有组织，有多好的领袖。就他们目前的进度看来，要让西米斯塔离三一城寨所洒下的黑暗灾祸，还早得很！”

　　“你应该留下来。”

　　“而你应该小心你儿子！”朵瑞珍在理智能够阻止之前就反驳道。栖坐在艾伯利司特桌子上的德鲁希尔呻了一声，用皮质的双翼包住自己，确定自己的主人就要将朵瑞珍炸成碎片。

　　什么事都没发生。经过了几分钟的沉默之后，也很害怕的朵瑞珍了解到，自己击中了一个感区域，那是艾伯利司特，伟大的艾伯利司特的弱点所在。

　　“凯德立。”这名魔法师模糊地说道“他挡了我的路两次——我还以为我已经摆了这小子。虽然，我可以忘掉第一次所造成的不便。我不太确定是否要巴金征服图书馆。”魔法师坦承道“但这次！不，凯德立已经是个无法容忍的威胁。”

　　“你要怎么摆这个威胁？”朵瑞珍大胆地问道。她很难相信，当艾伯利司特提到自己失散已久的儿子时，脸上那种冷酷的表情。

　　“小波格·瑞司在西门那边有些好用的关系在。”艾伯利司特回答道，薄薄的嘴弯成一个恶的微笑。

　　朵瑞珍畏缩了一下，猜测这名魔法师心里在想什么。

　　“你听说过夜之面具吗？”艾伯利司特问道。

　　提到这个暗杀集团，让朵瑞珍再度畏缩了一下。她当然听说过他们——从龙河湾，每个人都听说过他们——她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明白显示，她很惊讶艾伯利司特竟然恶到去雇用这种暗杀集团来杀自己的儿子。

　　艾伯利司特嘲笑着那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让我们这么说吧，”他说道“凯德立很快也会听说他们的。”

　　朵瑞珍以复杂的心情听着这个消息。她的确很气凯德立，为他对她做的事。但她也无法忽略掉这个事实：这名年轻学者原本可以很轻易地杀了她的。她耸耸肩，甩开这个想法，并提醒自己，这不关她的事。现在所发生的事情是介于艾伯利司特、小波格和凯德立之间的。

　　以及夜之面具。

　　“那些哥布林听到你死掉的消息，今晚肯定会高兴得在树上跳舞。”依文说，用大斧头挡掉一个简单的削砍。

　　“它们会对一个矮人的死去高兴得唱歌才对。”艾贝雷斯回嘴道，轻松地躲掉一个懒懒的挥击。他随着一记猛砍欺身而上，想找寻一个空隙，但依文立刻在精灵来得及近身之前恢复防守。

　　“艾贝雷斯是什么东西？”依文嘲道，一口白牙在黄胡须后闪闪发光。

　　“我会把这句话用在你的墓志铭上！”这名精灵吼道，然后他用佯攻与戳刺形成一道炫目的剑网，最后剑尖没入依文膛前的盔甲中。

　　依文往后倒，呆滞地眨眨眼。

　　“喔。”皮凯尔在旁边呻道，而雪琳、汀太格、许多围在周围的精灵们，甚至连艾贝雷斯自己都有类似的感觉。

　　“你杀了我，精灵。”依文从喉咙深处挤出这句话，他的呼吸变得困难。他朝后绊倒，无法站稳。

　　艾贝雷斯把剑放低，快速地冲上前去，被自己所做的事吓坏了。当他到达依文两步外，倾身要去检查伤口时，注意到依文的嘴弯成了一个微笑，于是他晓得自己被骗了。

　　“嘻嘻嘻。”旁边传来一阵熟悉的轻笑声。

　　依文把斧头转成侧面，朝艾贝雷斯的前额用力一捶，让艾贝雷斯往后踉跄好几步。这名精灵让身体的重量带着自己滚了一圈，然后在一小段距离外直起身来。他好奇地看着两个依文·石肩的影像逐渐接近，变成一个。

　　“你以为那只薄得要命的剑可以穿透我这矮人制的盔甲？”他着气说道“笨精灵。”

　　于是他们再度斗成一团，这次由依文发动攻势。艾贝雷斯聪明地记取教训，用他的超凡速度与敏捷挡开依文的攻击，并且保持在矮人较短的攻击范围之外。每次这名精灵找到空隙，就用剑的平面那侧快速打依文的脑袋。

　　他还不如去打一颗石头。

　　好几分钟过去了，而唯一算比较大的伤，是依文绊倒了，不小心用沉重的斧头柄打到艾贝雷斯的脚趾。

　　从周围传来的笑声、叫声——几乎阵营中所有的精灵都跑来看了——变成了同一个。

　　“嘻嘻嘻。”

　　凯德立朝打开的窗户望出去，越过卡拉敦的最高处，看向因派斯克湖。但他的思绪却落在几里外的森林。他已经离开那里四周之久了。清晨的雾气从静止的水面升起，远处一只潜鸟发出了哀伤的叫声。

　　丹妮卡此刻在哪？凯德立猜想道。还有依文跟皮凯尔呢？这名年轻学者非常想念他的朋友，然后他把这股空虚感，跟他了解到萌智图书馆从来就不是他的家时所发现的那块虚空，放在一起。

　　之前他跟艾福利教长、齐尔坎·鲁佛，以及约二十名教士一起离开西米斯塔，回到图书馆。艾福利曾恳求他留下来，继续进行研究，但凯德立不愿意，也无法这么做。这个地方的一切，对于这名年轻学者来说，都不再熟悉。他无法不把图书馆视为一种谎言，在这已经疯狂的世界中的一个安祥假象。

　　“还有太多的疑问了，”凯德立对那名教长说道“而恐怕我在这里找不到多少答案。”所以年轻的凯德立拿起了自己的小钱袋跟手杖，以及其他一些觉得值得带走的东西，离开了图书馆。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门上传来一阵轻敲，打断了这名年轻学者的思绪。他越过狭小的房间，把门打开一条，拿起被留在他门口，装着早餐的托盘。

　　等他吃完，他把餐盘重新放回门外，并放上一枚银币作为小费，给乐于助人的布瑞南，他是这间名为龙的遮羞布的旅店老板儿子。凯德立要求不要被打扰，而老板二话不说地就照做了，除了送给他三餐之外，完全不干扰他。

　　没过多久，号召的叫声就开始出现在街上，正如凯德立所预期的。卡拉敦正为准备打仗而忙碌，一支部队很快被集结起来，为这座城镇组织防御措施。起初，号召的内容是要募集士兵，去支援精灵们进行捍卫西米斯塔的圣战。但最近的消息则是，西米斯塔似乎已经安全了，因为大部分的哥布林都被击溃，四散逃逸。

　　不过，卡拉敦的部队人数持续增加，而一些限制令——包括一道宵命令——也在城镇中开始实施。

　　凯德立并不喜欢持续增加的不安感，但他觉得这个城镇早做准备还是明智的。凯德立知道，引起巴金攻击萌智图书馆、拉格诺侵略西米斯塔的那股恶势力并没有被完全打败，而且它无疑地很快就会降临到卡拉敦。

　　凯德立并没有关上窗阻隔这些号召的叫声。从湖畔吹过来的风凉爽宜人，而且至少让他与外面的世界多少有点联系。恭敬地，这名年轻学者取出他最有价值的所有物：普世和谐之书。他在小小的书桌上打开这本书，然后坐下来阅读。

　　他的心里充着太多的疑问。

　　牧师五部曲Ⅱ荫林暗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