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赵亦秋这一喝，黑蝴蝶并没有停手，她伤心到了极点，也把剑客恨到了极点。

　　二十年前在开封，她为剑容而丧失贞，她付给他少女的一切…然而，他走了，永远走了。

　　断魂谷这个幽伤的名字，是她取的，她在那里度过了漫长的二十年，生下了她与剑客的结晶庄凌。

　　她恨剑客，恨他弃她而去，于是，她命庄凌如遇到剑客即把他杀死，当然，这是极不合理的。

　　现在见面之下，往事一涌而起，怎不叫她柔肠寸断？

　　事实上，她也想不到，面前这个剑客，正是他的徒弟赵亦秋，也就是她在断魂谷所救的少年。

　　剑势如飙，在赵亦秋喝声之后，她长剑舞成朵朵剑花，连演三绝招“薰风拂草”、“分花拂柳”、“穿云拿月”

　　三招出手，赵亦秋被迫得接连后退，剑法与双客剑法虽威力无穷，无奈黑蝴蝶招式也奥妙至极，何况赵亦秋感于她有救命之恩，不敢与她全力对敌。

　　顾盼间，赵亦秋与黑蝴蝶已攻了二十招以上，赵亦秋暴喝一声，双客剑法拚攻三招，身形一跃而起，飘落在一丈开外，口里喝道：“停手！”

　　黑蝴蝶冷冷一笑，喝道：

　　“剑客，你还有什么话快说！”

　　赵亦秋横剑而立，说道：

　　“你说二十年前，你在开封做案，我几乎毁了你？…”

　　提起往事，黑蝴蝶心里不觉一酸，喝道：

　　“剑客果然是健忘之人！难道你真忘了二十年前在开封的那一夜…”

　　说到这里，她倏然滚下了两行泪水，然后，她很快就拭去了。

　　赵亦秋对于眼前这位伤心人的往事，也不全盘了然，他还认为师父跟黑蝴蝶真有一掌之仇呢！

　　赵亦秋思忖：“既是有仇，只要自己低声下气向她道歉，事情总会一了百了，何况她对自己还有救命之恩！”

　　心念间，口里竟学庄凌的口吻说道：

　　“当初李某人在开封，并非真有意向你下手，你利用五毒梅花针逃走，我并不存心追赶，你，否则以你那区区毒针，便能吓得了我吗？现已事过境迁，李某人向你道歉就是了。”

　　这番话本来是黑蝴蝶在庄凌临走之前，撒谎而说，哪里会有这回事，只不过骗骗庄凌罢了。

　　赵亦秋这话一出口，黑蝴蝶不觉睁大了眼睛，这使她莫名其妙，而赵亦秋却说得若有其事。

　　这一下，黑蝴蝶反倒糊涂起来。

　　赵亦秋以为黑蝴蝶愿意接受他的道歉，又道：

　　“你黑蝴蝶不愧有脸人物，既原谅李某人当时之过，那我在此谢谢了。”

　　说完，真的拱手一揖！

　　黑蝴蝶心念陡起，感觉事情有怪，乃反问道：

　　“剑客，请你说一说在开封那一夜的情形。”

　　这句话问得赵亦秋怔在当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剑客如何与黑蝴蝶结仇，他并未听他师父谈起过，前面编造的话只是他听庄凌所说而推测到的一点头绪。

　　哪知庄凌的话，均是黑蝴蝶所编造，根本没有其事。

　　赵亦秋那知就里，怔了片刻之后，也反问道：

　　“那一夜在开封做什么？难道还要我说？”

　　黑蝴蝶喝道：

　　“就是要你说，才问你！快说！”

　　赵亦秋故作镇静，冷冷一笑道：

　　“那是一个夜晚！”赵亦秋想了一想，他想怎样把话说得好听以及真实，终于又说道。

　　“你在开封作案，黑蝴蝶是有名的心黑手辣人物…”

　　说到这里，又倏觉不妥，乃改口道：

　　“恰好我从那里经过，当时，李某人曾一再劝你，你竟毫不动容，用黑蝴蝶的大名来我…你说对不对？”

　　黑蝴蝶冷冷一笑，说道：

　　“还有呢？说下去！”

　　赵亦秋心想：这个谎可得撒得天衣无。但他哪知根本没有这回事，他还暗地自喜呢。

　　他看了黑蝴蝶一眼，又道：

　　“于是，便动起手来，黑蝴蝶武功果然不弱，我后来一气之下，连演剑法绝招，才把你制服，正想把你一掌击毙，不料竟被你使用成名暗器梅花针逃了性命，对不对？”

　　黑蝴蝶怒道：“还有没有？”

　　赵亦秋笑了笑，又道：

　　“当时，李某人并没有追赶，以为你走就算了，否则你想：你那区区梅花针能吓得了我？唉！想不到李某人当时网开一面，饶你一命不死，却得今恩将仇报！真是不识好人心！”

　　赵亦秋这番话说得好像真有其事，说完，还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黑蝴蝶心里恍然大悟，眼前这个剑客决不会是真的剑客，而是冒牌货

　　眼光一扫赵亦秋，心里又忖道：“没有错，脸一点没有变，只是苍老多了，而且他那把剑也不能假呀！”

　　她心里又想：“他所说的，怎地跟我撒谎向凌儿说的一样？这证明他非真正的剑客，否则，这些话决不会出自他口里。”

　　一时间，黑蝴蝶竟怔在那里。

　　即使她机警过人，也不觉被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赵亦秋见黑蝴蝶怔在一旁，还以为自己说的没有错，乃又说道：

　　“黑蝴蝶，你也是一个成名人物，理该恩怨分明…”

　　赵亦秋话还没有说完，黑蝴蝶又冷笑道：

　　“剑客，我再问你一句，当时还有什么人在场？”

　　这一问，又使赵亦秋怔在当地，久久答不上话。

　　黑蝴蝶越想越奇，对面这个剑客如是真的剑客，决不会将那一夜在开封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最低限度也可以说出一点往事，哪知对方竟是只字未提，而且全是谎言。

　　心念一动，她决定试试这人剑客是否真的！她想了一个问题，只要这个问题一出，便可分辨出这个剑客是否真的。

　　思忖甫罢，欺身上前三步，口里问道：

　　“剑客，我问你一个问题，一只蝴蝶，想停在一朵莲花之上，那朵莲花，是你心爱之物，你正要去采它时，那只蝴蝶刚好飞来停留在那朵莲花上，你是要把莲花采下呢？还是把蝴蝶赶跑？或者你让蝴蝶停在花上，你也不去采那朵莲花？”

　　这个问题一出，赵亦秋怎么回答？

　　黑蝴蝶这个问题，是以前与剑客常谈的，现在她又重说一遍，只要赵亦秋一出口，她便可以断定他是否真的剑客？

　　赵亦秋想了片刻，依然不知怎么回答。

　　黑蝴蝶道：

　　“剑客，只要你能答复这两个问题：当时什么人在场看到？或者蝴蝶与莲花这个问题！我立即就走。”

　　赵亦秋这一下势成骑虎，下不了台，当时什么人在场，他怎么能知道？还是后面这个问题比较容易。

　　心念一动，又反说道：

　　“我不知你问这个问题为的是什么？”

　　黑蝴蝶怒喝道：

　　“我就是要你说才问你！快说！”

　　赵亦秋被得没有办法，只好说道：

　　“莲花是可爱的，蝴蝶也是美丽的，莲花衬托着蝴蝶，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画面，有莲花没有蝴蝶，这便显得单调了，莲花与蝴蝶是一个对比，不能失去其一，我不去采下那朵莲花，也不赶跑那只蝴蝶，我要它永远停留在那朵莲花上。”

　　一语甫毕，蓦闻黑蝴蝶庄慧珠一声叱喝，长剑一抖，振腕一招“秋风扫叶”直向赵亦秋劈击过来。

　　这一招发动得非常突然，赵亦秋大吃一惊，本能地一闪身，跃开五尺，剑出手，蓄势待发！

　　黑蝴蝶已从这句话里，探知对方这个剑客一定是个冒牌货，真正的剑客决不是这个答法。

　　一剑走空，叱喝声起，猛抖长剑，刷刷刷又连攻三剑。

　　三剑出手，势如狂飙，朵朵剑花直向剑客周身击至。

　　赵亦秋不觉得不能不还手，剑一招“风狂扫”硬封来势

　　“锵”的一声，两人同时退后三步

　　赵亦秋一剑架开黑蝴蝶一剑之后，忙道：

　　“黑蝴蝶，你如再出手相，可别怪我剑客心黑手辣了。”

　　黑蝴蝶突然喝道：

　　“你是什么人，敢冒充剑客！快说！”

　　一语甫出，赵亦秋不由大吃一惊，他入江湖以来，还没有一个人在他面前指说剑客是假的。

　　黑蝴蝶竟能当面指出，不由心里一惊，口说道：

　　“难道剑客还能假冒不成？何况我有剑。”

　　黑蝴蝶冷笑道：

　　“告诉你，你绝对不是剑客，你所说的全是谎言，想不到竟有如此胆大之徒，冒充剑客之名，为非作歹。”

　　话落，又缓缓向赵亦秋欺进，准备出手攻击。

　　赵亦秋说道：

　　“你说说看，我哪曾说过谎言？”

　　黑蝴蝶冷笑声中，也不回答赵亦秋所问，一声叱喝，人又扑向赵亦秋，剑势如虹，猛刺一剑。

　　赵亦秋一声暴喝道：

　　“你苦苦相，那就怨不得我剑客心狠手辣了。”

　　暴喝声中，剑客连演三绝招“合”、“风狂扫”、“风旋”化作两道红黑光芒，反击过去。

　　黑蝴蝶武功自是不弱，身形有如蝴蝶穿花，连让赵亦秋三剑，乘隙出手反攻三招。

　　黑蝴蝶是一个伤心人，当她从剑客身上失去一切后，断魂谷又埋葬了她二十几年青春，她曾恨不得将剑客一剑劈死。

　　她心碎、失望，然而谁叫她爱上了他呢？

　　她在二十年的岁月中，除了抚养庄凌成人之外，她便把其余的时间全部演练武功，准备报剑客之辱。

　　谁知今遇上的这个剑客竟是冒牌货，因此她把肚子的幽怨，发在赵亦秋的身上。

　　这一出剑，招招杀手，恨不得一剑就把赵亦秋劈死，方大快芳心。

　　赵亦秋觉得对方出手疾如流星，连绵剑势，犹如江河倒泻，直过来，他心里也暗自吃惊不已！

　　剑法威力无穷，但无法将黑蝴蝶制下，由此可见黑蝴蝶并非弱者，暴喝声中，他只得使出双客剑法。

　　赵亦秋剑法一变，黑蝴蝶的剑法也随之一变，白、红、黑三道剑芒，上下翻飞，好看已极。

　　赵亦秋一见双客剑法还是无法将对方制下，不觉大为焦急。

　　心里倏然忖道：“黑蝴蝶有恩于我，尚未言报，今与她对敌，赵亦秋啊赵亦秋！你还配称七尺之躯吗？”

　　念头一起，心里倏然泛起了无限愧意，一剑迫开黑蝴蝶攻势，飘出一丈二三，剑入鞘，说道：

　　“老前辈暂请停手。”

　　这一声老前辈叫得黑蝴蝶怔了一怔，随即一声冷笑道：

　　“你不是剑客么？怎地称呼我老前辈？”

　　赵亦秋轻轻笑了一笑，伸手取下了面具，还他本来面目。

　　黑蝴蝶眼光一扫赵亦秋，呐呐道：“你…你…”赵亦秋躬身一揖，说道：

　　“赠取灵药，晚辈铭感五中，与老前辈手，实是出于无奈，在下恩师既跟老前辈有这段过节，晚辈愿代受罚。”

　　糊涂了！黑蝴蝶糊涂了！她睁大眼睛，不知所以然。

　　她虽知眼前这个剑客是假的，但是她不会想到，被她救了性命的赵亦秋，竟是剑客的徒弟。

　　她的脑海中，有如车轮般转了一百转，依然无法想出一点头绪：“为什么？”她只是想到这个问题。

　　赵亦秋又道：

　　“在下恩师与老前辈如何结仇？晚辈不得而知，恩师死时，并未跟在下谈起…”

　　黑蝴蝶惊问道：

　　“怎么？剑客死了么？”

　　赵亦秋点了点头，说道：

　　“是的，死了！我为了要替他报仇！所以，冒我师父之名。”

　　黑蝴蝶缓缓地侧过头，眼眶一红，滚下两行泪水…

　　月光，拖着她修长的身影，显得那么孤独…

　　断魂谷她将一生幸福埋葬在那里，而剑客却死了。

　　对于这个使他丧失一切的人，她虽然恨之入骨，但，她却无法忘记那一夜那绵的一夜。

　　她喃喃自语道：“死了，是的，他应该死，毫不可惜。”

　　于是，她伸手拭去了眼泪，脸上泛起无限凄婉之。

　　这些都逃不过赵亦秋的眼光，他是一个绝顶聪明之人，从这些小动作中，他好像倏然又想到什么…

　　黑蝴蝶苦笑问道：

　　“赵少侠，你说剑客是你师父吗？”

　　赵亦秋黯然一叹，点了点头。

　　黑蝴蝶又道：

　　“你师父怎么死的？”

　　赵亦秋只得将剑客的死告诉黑蝴蝶一遍。

　　黑蝴蝶仰望着美丽的星夜，沉思不语。啊！美丽的星夜，是与伤心人永远分不开的！

　　赵亦秋倏然问道：

　　“老前辈，你为什么问了那个问题，便知道我不是真的剑客？能否一并见告？”

　　黑蝴蝶久久不语，幽幽说道：

　　“赵少侠，你以为我跟你师父，只是有一掌之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