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暗恋的那个人
晚餐前,我接到单泽修的电话。初赛参加者众多,而且水平参差不齐,演播厅连观众都没有,只有几位评委老师,一一作筛选。单泽修是大神级人物,自然没有出现。
现在知道我顺利进入复赛,便打电话来叮嘱几句。
复赛和初赛不同,会有比较正规的形式,而且参赛曲目也增加为两首,一首是比赛规定乐曲,将于复赛前两周公布,另一首还是自选曲目,不能和初赛重复,难度也应该相对提高些。
距离复赛还有二十天时间,也就是说,我只剩下三周时间,却要练两首曲子,其中一首还是那些教授名人们集体选定的说不定超繁琐的钢琴曲。
我又不淡定了。
沉关掉店门上楼时,我正坐在沙发前的软地毯上,翻看厚厚堆叠的古典钢琴曲集。
我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抬,告诉他饭菜都做好了在桌上,他先吃就行,不用管我。
他没出声,我也没心思多理会,犹自翻着书页,却被一只漂亮纤长的手挡住曲谱。
“先别看了,还有重要事没做。”
我正焦虑着,没注意他另一只手里的东西:“别闹了,我忙正经事呢!”
“我这也是正经事!”他掉我的钢琴书,神情强势而认真。我这才看到他手里的小提琴,赫然记起他自说自话的约定。
想到这家伙的个性,我也只能暂时放下心事:“好,拉吧!”我在地毯上盘起腿,仰头看他,心里多少抱了些看好戏的心态。
虽然我钢琴水平上下起伏,但这么多年来,师兄师姐们的演奏却听了不少,耳朵挑剔得很。
沉朝我勾了勾,站直侧身,架琴扬弓之后,脸上的笑意已敛去。
他变了情绪,也像在瞬间变了个人。这是种很微妙的感觉,常说某些演奏者在演奏过程中会将意识与音乐完全融合,指的就是这种状态。
这不是刻意表现,而是自然习惯。
演奏小提琴的沉,安静、冷傲,漂亮的金棕色瞳底散着微微凛冽气息。明明演奏的是莫扎特那首轻快跳跃的《小步舞曲》,分明在技术方面完美得无可挑剔,那畅的乐曲却仍让我感觉到一丝隐隐的缺憾。
我不知道这是否是错觉。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那几天恰逢过年,琴行休息,我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练琴上。
最需要安宁的时期,琴行却不怎么安宁。
大年夜那天老爸老妈出现在琴行。对我这个不成器又不孝顺的女儿,他们本来铁了心不想理会的。但不住轩慕的好言相劝,最后决定原谅我,来陪我好好过了这个年。
结果两老一来琴行,血又高了。
也怪他们来的不是时候,寒冬一大清早,我和沉都还在被窝睡,我接到电话忙胡乱穿上衣服直奔楼下给他们开了店门。老妈老爸带了一堆过年的菜,我帮着给提到三楼厨房,东西还没搁好,就听见浴室方向传来老妈杀猪般的惊叫。
我心想,坏了!估计沉那家伙用卫生间又不锁门!
果然,老妈靠在走廊墙壁上,一个劲指着里面着上半身的混血帅哥,大呼有狼。
我一看,还好,这家伙只是在刷牙而已,上身是着,但下身穿了长,也没有在“嘘嘘”不幸中的大幸!
“你居然敢跟人同居!?”老爸老妈一顶大帽子直扣下来,接着左右开弓,从男女伦理讲到男女生理,BALABALA没完没了。
“叔叔阿姨好风趣啊!”沉嘴泡沫,听得津津有味。我一把将他推进浴室,将老爸老妈拉到客厅。好不容易解释清楚,老妈又有反对意见。
“只是打工的干什么让他住这里!你还没嫁人,还要不要名声了!”
“我还有名声吗?”我诧异。
眼看两人又要怒了,我赶紧告诉他们沉姓轩,也是轩家人,是轩劭东老太爷另一个女儿生的。
老爸老妈对看一眼,表情有些微妙变化。看样子,沉住在我这里的事,轩慕从来没在轩家提起。
“轩老的外孙?”看着他们渐渐回暖的表情,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
半小时后,老爸老妈和洗漱着衣完毕的沉已经打成一片,有说有笑,亲热无比。
看着“其乐融融”的三个人,我默默吃完早餐,默默跑去楼下练琴。
这年的年夜饭,我们家第一次融入了一个外人。
下午和妈一起准备晚餐时,我见他接了好几个电话,看神情,应该是轩家人打过来的。毕竟大过年的,应该和家人在一起吃饭。
可直到傍晚他都没出门的意思。
“你不过去?”看着走进厨房准备帮忙的人,我诧异。
“无所谓,这些年都是国外过的,对过年意识不浓。”
“真的没关系?”我又多问一句,毕竟他和他妈妈相依为命那么多年。
他将我垂落颊边的发丝夹去耳后,笑了笑,接过我手里已熬制完毕的火锅汤底,转身端到餐厅。
沉不愿意,我也不好勉强,于是四个人热热闹闹围了一桌。过年吃火锅既方便又温和,比去外面吃合算多了,物美价廉。四个人欢喜喜吃了两个多小时,之后又在客厅地毯上坐了一圈,围着打扑克。
沉很会讨老人家心,总是放牌,让老爸老妈赢了不少钱。
等到打牌结束,老爸已俨然将他当作半个儿子,还让他有空就去B城看他们。
爸妈这几天都是住在轩家安排的酒店,过完年也就准备回去了。所幸那天参加婚礼的亲戚朋友大部分都住在S城,回去之后眼不见为净,省心。
夜深天冷,晚上我让爸妈睡我房间,自己抱了厚厚的毯,蜷缩在沙发上,继续翻看钢琴书。这几天挑了几首曲子都不怎么满意,还得再选。
“还不睡?”沉将墙上的中央空调调高几度,走到地毯上坐下,在沙发上支着下巴抬头看我“是不是沙发不舒服,我可以让半张给你。”
我不理他,他干脆将下巴抵在毯上:“这样找是找不到你想要的曲子的。”他按住我翻页的手,凝视着我:“不是找适合那些评委的曲子,而是找适合你自己的曲子。只有你喜欢了,他们才会喜欢。”
“我喜欢的?”我有些不解。
“对,上官初喜欢的。”晕黄柔和的落地灯下,他的面容又一次变得温柔起来。那么倨傲的家伙,每每柔和下来,总带着不可思议的神奇魔力,让我紧张的情绪得到化解。
这么样安静凝视他,心里忍不住再一次轻叹他俊美立体的脸部轮廓。沉属于混得很完美的混血,脸孔既有西方人的深邃,又有东方人的精致,黑发与瞳孔的颜色也搭配极了。我不由开始猜测他父亲的国籍。
我目不转睛地欣赏,没注意他神色的变化。
“上官初。”我听见他沉沉叫我,声音有一些喑哑“别再这样看我…”
“什么?”我不解。
他赫然探起身子,撑着沙发,朝我下。
我一惊,人已被他圈在手臂和沙发中,他的呼吸离我很近,发丝垂落在我眼前,我顿时慌了,心跳得飞快。
他目光灼热,紧紧盯着我,呼吸在我前游移,感觉上…像是要吻我!我忙伸手推住他肩膀,他顺势抱住我将呼吸埋入我脖颈。
炽热的气息在我颈上,连皮肤都战栗起来。
我慌乱的这一刻,他却哼笑:“店长,你真的很好骗!”
我郁闷地推开他,虽然有点生气,但恢复原样的沉让我放下心,尽管…那声音里仍透着一些令人心悸的喑哑。
比赛宣布规定曲的前一天,单泽修再次来了电话,这次的通话很简洁。
“我在工作室,你过来一趟。”
单泽修长年飞来飞去,在S城待的时间不多,但他喜欢清静所以不住酒店,很早便在高级住宅区购置了一套跃层公寓。
一来住人,二来作为工作室。
正式成为他门下学生后,起初一阵我每周都要去他工作室上钢琴课。
我十六岁就通过了钢琴十级,当时自认水平不差,可自从听过他一次演奏示范,我才懂得“差距”这个词的真意。
后来回想,我对他的感觉,大约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工作室不大,设计格局异常巧。
装修并不华丽,一切以简约为主,跟商业楼住所的风格差不多。
他不在国内时,每周都会有保姆过来清洁打扫。由于他回来时间不固定,保姆每个月都会将公寓里的食物饮料换一批。所以他虽然常年不在家,但里面的物品却应有尽有。
我在大厅保安处报出了公寓号,对方很慎重地拨了内线,接着转告了单先生的话:密码没变,自己进门。
密码是6666,我很怀疑这么多年这公寓为什么从来没被盗过?
自己开了门,自己换鞋,了羽绒服,门路地从橱柜里摸出薯片牛干瓜子,又给自己倒了杯热牛,接着窝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等了十来分钟,才见身着白色衬衣的单泽修从楼上工作间下来。
他看着堆食物的茶几,角似乎了一下。
我赶忙把嘴里的牛干嚼下去,恭恭敬敬喊了声:“单老师!”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似乎有一点意外。
其实这声老师我也喊得别扭,一来他这次离国的时间长了点,二来我作为一个学生,实在很不给他长脸…
我拨拉拨拉头发,举起牛干:“要吃吗?”
他按了按太阳,像是无奈:“看来李嫂这些东西都是给你准备的。”见我还站着,清雅面容缓缓扬起笑意:“我没不让你吃,先过来给我看看你现在的水准,正事做完才能吃。”
我郁闷,原来今天是来考试的!
“自选曲目挑好了?”他十指叉,将手肘架在立式钢琴上,看我朝他点头,便道:“弹吧。”
我最终选定的曲子是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它是巴赫比较有名的键盘作品。曲子曲风平稳,富有变化,有三十段变奏,是音乐史上结构最宏伟的变奏曲。
相对于富有旋律的天才莫扎特和钢琴诗人肖邦,我其实更喜欢巴赫。宫廷式的赋格曲与前奏曲,曲风传统平和,却在其上创造出变化多样的特殊旋律组合,让我甚为恋。
我弹完一遍后,他让我重新再弹一次,这遍要求我放慢速度。
他走到我背后,俯身一处处纠正,为我重新处理一遍曲子。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我指间掠过,声音就在我耳侧,轻缓沉稳的嗓音,从容优雅,透过我耳朵,溢我全身。
他教钢琴的方式,总是带着暧昧——贴上我后背的身体,偶尔拂过我手背的指尖,还有在示范某小段旋律时自左右围上来的手臂。
每每这样被他半圈在怀中,我的心脏总会不自觉加速跳动,脸颊也阵阵发烧。无论他说什么,我都只是沉默着点头。
我以为这么久不见,这种感觉会转淡,然而嗅到白色衬衣上的淡淡烟味和香水味,感觉却仍旧清晰。仿佛他从未远离,仿佛就在昨天。
“很聪明,选了首适合你的曲子。”他赞许地拍拍我肩膀,示意正事结束,我想干嘛就能干嘛了。
我这时却没了心思吃东西,跟在他身后蹭到厨房,默不作声地看他煮咖啡。见我这副模样,他只是笑:“明天就宣布规定曲,就算今天告诉你也不过提早一天,用处不大。”
我恳切凝视他:“老师,你就告诉我吧,早一天也好,起码今晚不会失眠…”
他倒了杯清咖,我立刻上前为他加。单泽修喝咖啡习惯只放不加糖。他静静看着我为他搅动咖啡,目光垂落在白色瓷杯上:“小初,你的杯子还在用么?”
单泽修说的杯子,和他手里现在这个本是一对,纯手工艺品,是他自己做的。他上次出国前,我在这里看到,硬是问他要了一个去。他没阻止,只让我好好保存。
可惜,那个杯子上次因为轩慕来琴行,被怒火中烧的沉摔碎了。
现在这种时刻,我当然不能说实话,于是点头,说每天都有用,而且保存得很好。
他畔的笑意加深几许,那笑容让我有些目眩。
他伸手,动作轻软地我发顶:“这一年多有没有想我?”
他频繁出国那两年,回来偶尔也会这样问,我早习惯了,老老实实说了个“想”
他还是笑,又问我:“那以后我不走了好不好?”
“不回维也纳了?”
“那边的管弦乐队上了轨道,指挥这个位置你师弟应该可以应付。”
师弟…听到这个称呼我就郁闷,他后面收的那几个学生,简直都像神魔附身,在他指点下水平突飞猛进。几个月前还跟我水平不相上下,几个月后我就只能在后面仰望。
现在,估计连望都望不到了。维也纳管弦乐队的代指挥,那该是个什么样的高度?
他大约猜到我在郁闷,又道:“不用比较,你有自己的优点。也怪我不好,太忙了,教你的时间不多。”
他这么说真让我无地自容,虽然他在国内时间少,但比起其他人,教我的时间已经多了几倍。
“没事。现在起我会比较清闲,以后的时间都留给你。”
这话又让我心脏一阵快跳,其实单泽修也不是第一次说这样具有误导的暧昧话语,我的期待根本毫无意义。
这天,我和单泽修喝着咖啡,彼此随意聊着,时间在不知不觉过去。
离开时,他到底把我想知道的答案说了出来,但这个答案却让我意外。
钢琴大赛复赛的规定曲目是:肖邦《降A大调波兰舞曲》。
我囧,单大神,你是在耍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