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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指挥若定失萧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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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悔

  冯异的发吕氏奉召,携长子冯彰入宫晋见皇后。

  吕氏面相敦厚淳朴,一看即知乃是不擅言辞之人,长子冯彰才不过十岁,身量却已拔得极高,只略比吕氏矮了半个头。

  吕氏跪叩行礼,手脚大,举止笨拙,看得出她内心的忐忑腼腆。郭圣通倒也善解人意,并未指责她的礼数不周,反赐了席位让她坐在阶下答话。

  吕氏显得很是拘束,问的话有时候支支吾吾半天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惶恐的磕头称罪,仿佛自己罪孽深重似的,那副委委屈屈的卑微模样,瞧得我心里愈发难受。

  “本宫听闻夏侯在关中斩长安令,治理有方,百姓归心,送其号为‘咸王’…可有此事?”

  郭圣通笑容淡淡的,看不出一丝凌厉,仿佛只是好奇,所以才随口一问。然而这句话却把吕氏吓得面色发白,跪坐于席,双肩微微发颤。

  我心存不,重新将目光转投向郭圣通,端居主席的她神情自若,面带和善,似乎并没太深的用意。我一时捉摸不透她的心思,但不管她是无意还是刻意,这个话题本身便太过敏感。

  “启禀皇后娘娘!夫君曾为此事上奏,称:‘臣本诸生,遭遇受命之会,充备行伍,过蒙恩私,位大将,爵通侯,受任方面,以立微功,皆自国家谋虑,愚臣无所能及。臣伏自思惟:以诏敕战攻,每辄如意;时以私心断决,未尝不有悔。国家独见之明,久而益远,乃知‘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当兵革始起,扰攘之时,豪杰竞逐,惑千数。臣以遭遇,托身圣明,在倾危混淆之中,尚不敢过差,而况天下平定,上尊下卑,而臣爵位所蒙,巍巍不测乎?诚冀以谨敕,遂自终始。见所示臣章,战栗怖惧。伏念明主知臣愚,固敢因缘自陈。’陛下知人善任,体察详情,下诏抚慰…”

  清脆悦耳,字字珠玑,这番话若是出自吕氏之口,我当喝一大彩,然而这时吕氏早被郭圣通吓得面色发白,口不能言,讲出这番大道理的却是吕氏身后的一名妙龄少妇。

  “哦?”郭圣通的抿着笑,笑容中莫名的带着一股寒意“这位是…”

  “回皇后娘娘,妾乃夏侯媵妾丁氏…”少妇跪下叩首,举止从容,恭谨却不卑微。

  “媵妾…”郭圣通冷笑“本宫可曾向你问话?擅自多嘴,可还有将你主母放在眼中?”

  丁氏变了脸色,只是眼中仍含了一丝倔强。吕氏慌忙请罪:“娘娘息怒,这是…”

  “冯夫人!身为主母,当有主母威严,岂可纵容家中媵仆欺主?来人哪――将恶妇丁氏拿下,送永巷令,按规惩戒!”

  “皇后娘娘!不可…”吕氏哆嗦,从席上膝行至地砖,叩首“娘娘息怒,丁氏并非有意冒犯…”

  求饶声中,守候在殿外的内臣涌进来三四名,不由分说的拖了丁氏往外走,丁氏大叫,却被人随即用帕子堵上了嘴。

  “你呀你!”郭圣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家奴放肆,焉知不是你平素放纵之过?”

  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便将吕氏的哀求给了下去,吕氏眼中含泪,黯然回首,眼睁睁的望着丁氏挣扎着被人拖出宫门。

  “贵人以为如何?”郭圣通侧首将视线瞟向我。

  我一笑,颔首:“皇后说的极是。冯夫人,皇后母仪天下,当为尔等命妇之楷模!”

  泪水滴落在地砖上,吕氏颤巍巍的磕下头去:“妾身谨记娘娘教诲!”

  放眼吕氏身后,冯彰双手握拳,单薄的身子直的跪在吕氏身后。

  我挂着那一成不变的职业化微笑,从毡毯上起身,向郭圣通行礼:“皇后娘娘,妾尚需回宫照顾小公主,这便先告退了。”

  郭圣通颔首默许,我又向吕氏敛衽作揖:“冯夫人居雒,若有不适,可告知皇后娘娘…妾先告辞了。”

  “恭送贵人。”吕氏像是丢了魂,木讷的向我叩首。

  一出长秋宫,琥珀便赶紧将貂皮风衣替我披上,我头也不回,低喝:“马上去把中常侍带子鱼给我喊来,要快!”

  琥珀跟了我这么些年,哪还猜不到我的用意,不等我说第二遍,撒腿就跑。

  踏上通往西宫的复道,我凭栏而立,冷冷一笑,一掌拍在栏杆上。

  媵仆欺主?!

  这哪里是在斥责丁氏无理,分明…分明暗里字字句句都是另有所指,别有用意。

  当晚戌时,代?n带着掖庭令急匆匆的从永巷令手中将丁氏解救出来,据说当时正在施刑,才打到十子,代?n便到了。也幸好去得及时,若是再晚些,只怕非死即伤,永巷令称不知详情,但听上头有旨意,说要重重的罚,打死勿论。

  郭圣通草菅人命的做法不叫人寒心,然而时世如此,媵妾等同家仆,对于身份卑微的奴婢而言,是没有地位和尊严可言的,就连自身的生死去留,也全凭主人做主。

  没法拿这件事去质问郭圣通行事残忍,因为同等的事情,我并不是第一次才见。别说这偌大个皇宫,命妇姬妾全由皇后一人说了算,只单单在新野家,当初因仗着受宠而借故顶撞我大嫂柳姬的小妾,一个个也全被柳姬轻而易举的借故打发了。

  这便是媵妾的地位!媵妾的…悲哀!

  丁氏背上挨了十,好在年轻,身子骨硬朗,倒没搞出什么致命创伤。掖庭令与永巷令商议后,定下丁氏冒犯之罪,贬为宫婢,配于西宫为奴。

  我无法明说我在其中掺了多少,有些事阴暗得很,见不得光,所以也只能任真相腐烂着,最后都成了幽幽深宫的一则传闻。

  “奴婢知道,贵人是个大善人!”丁氏在替我梳妆时感激的对我说。

  铜镜中映照出的她,容姿卓卓,那张娇俏的脸孔,是那般的年轻。我如坐针毡,终于按捺不住从镜?^中一把抓起青铜剪,转过身。

  丁氏一怔,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我,烛光下,那张脸肤如雪,愈发突显出额头的黥疤狰狞恐怖。我嘘气,将她的发髻放下,挑出额际线上的一绺,用剪刀慢慢打薄。发丝飘落,丁氏苍白的手指微微收紧,最后握成拳状。

  我细心的将她的额发削剪出齐眉的刘海,恰恰遮住那个丑陋狰狞的黥字。

  “好了!”我退后些端详“怎么瞧都是个美人坯子啊。”

  丁氏垂下头:“多谢贵人。”

  我转身背对着她,假意在镜?^翻捡首饰:“我…并非善人。”不等她开口辩驳,我径直站起,离开侧殿,大声嚷道“琥珀,小公主可醒了?”

  并非…善人!

  我若当真心善,在她被郭圣通拖下去的时候就该及时制止;我若当真心善,当初自己情困,臆难抒,便不该拖累冯异…若无以往种种的因,何来今种种的果?

  我非善人!

  其实不过是个…自私的人!

  ***

  建武六年二月,征西大将军自长安入朝面圣。

  事别三年,朝中大臣换了一拨又一拨,提拔的新人更是数不胜数。冯异还朝后,朝中新贵泰半不认得其人,只是听闻其在关中治理有方,威名卓越,深得人心,外加百姓封冕的“咸王”之说。

  昔日的冯异,战场杀敌,功劳显赫,而在论述战功时却总是退避三舍,默默独守树下,不卑不亢,最终得来了一个“大树将军”的戏称。

  昔日的大树将军,如今的咸王,虽说皆是戏称,却是今非昔比。须知一个“王”字,可让皇帝生出多少忌惮?多少猜疑?

  冯异的为人,我信得过。只是不知,刘秀会如何论处,大臣们对他又会如何非议?

  不忍见冯异受辱,冯异回朝后第二,我便向刘秀提出,要在宫里宴请冯异,一如当在武信侯府一样。

  刘秀同意了,设宴建德殿。

  赴宴那,我并未带琥珀随行,指名让丁氏一人同往。

  四年不见,记忆中那个美若女子的青年,陡然出现在我眼前,却惊得我几乎不敢相认。

  头戴高山冠,负赤幡,青翅燕尾,曲裾绕膝,冯异垂首站在刘秀下首,衣着的华丽无法遮掩那面上的憔悴与疲倦。上蓄了须,未见霸气,只是略显沧桑,白皙的肤中更是透出一抹病态的嫣红,唯一不变的是眉心间紧蹙的忧郁,始终萦绕,挥散不去。

  “臣异,叩见贵人!”声音不复当年的磁石醇厚,声带振颤,带着一种沙哑。

  我如遭雷殛,直到丁氏在我身旁失声泣,我这才猛然觉醒,不敢置信的低呼:“公孙…”

  冯异跪地不起,丁氏强伤感,用手捂着嘴,呜咽而泣。

  “免…免礼。”我颤声,弯下虚扶。

  “谢贵人!”不等我手伸出去,他已利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困窘的讪笑:“几年不见…夏侯变化好大呢…”

  冯异仍是低着头不作声,我再度陷入尴尬窘境,刘秀走过来挽住我的手,带我入席。我不忍再看冯异憔悴苍白的容颜,生生将头拧开。

  “当年无蒌亭豆粥,滹沱河麦饭,公孙的情意,无以回报啊!”刘秀的声音淡然镇定。

  冯异离席,叩拜:“臣闻,管仲谓桓公小白曰:‘愿君无忘钩,臣无忘槛车。’齐国因而靠此君臣强大。臣今也愿陛下不忘河北之难,臣不敢忘陛下赐予的巾车之恩。”

  我死死地咬着牙,用尽全部的力气来压制内心的悲恸。

  一场家宴,冷冷清清,气氛冷场,君臣间似乎永远隔了一层,无法回到当初似兄似友的亲密。

  须臾,冯异起身告辞,我对他说:“你把丁氏带走吧。”

  丁氏掩面而泣。

  冯异毫不动容,只是淡笑:“她乃罪人,既已被贬为宫婢,如何还能跟臣离宫?”

  我呼吸一窒,他虽在笑,可眼神却是冰冷无情的,丁氏娇躯震颤,泣不成声。

  “公孙!”刘秀在我身后突然发话,语气深沉凝重“过几你仍回长安去,替朕镇守关中,朕信得过你!你的妾也无需留在京都,你一并带了去吧!”

  冯异惶恐跪下:“这如何使得?陛下还是免去臣征西大将军之秩,改任他人吧!”

  “关中你治理得极好,旁人不合适…”

  “陛下…咳,臣近年身体颇觉不适,大不如前,蒙陛下错爱,还是另委他人…”

  “公孙!”刘秀亲自将他扶起“当年昆突围,你曾问朕,信不信你?朕今的答案与当年无异。朕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无论这些年发生过什么,朕都视你为兄弟挚友,无嫌无疑!”

  刘秀目光清澈,面色坦然,我终于明白,他梗在心中的那个疙瘩,终于解开了。冯异是他兄弟,是他挚友,患难之,生死与共…这份情谊无可替代。

  我酸涩的气,泪意直冲眼眶。

  “臣…”冯异亦受震动,半晌,伸手牢牢握住刘秀递来的双手“士――为知己者用!”

  刘秀五指反握,笑若春风,坚定不移:“国士遇我,国士报之!”

  ***

  冯异离开雒回长安的那天,我特意换了男装,出宫相送。

  北望邙山,我与他相顾无言。风吹了长发,牵马而行的颀长身影在寒陡峭中更显单薄。

  “公孙,你的身体…当真不要紧么?”

  “有劳贵人惦念了,臣无碍,只是偶染风寒…”

  “连你也这样啊。”我轻笑,说不尽的哀伤“兴这样,邓禹这样,原来连你也这样…也罢,人生若只如初见…果然,也只能这样了!”我故作轻松,冲他抱拳,豪气干云般的高喊“祝愿大将军…”

  说到一半,却见他隔着马驹,眼神柔和的望着我,隐有怜惜的笑意,莫名的扣人心弦。

  “公孙…”我呢喃,一时失语“能把你的竖?a送给我么?只当留个念想…”

  他缓缓闭了双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没了那片柔情:“有那必要么?”

  一句话噎得我完全说不出话来。

  翻身上马,队伍已徐徐前进,他勒马行:“贵人回去吧,臣就此别过!”

  我无语哽咽,忽然觉得今一别,或许此生再无与他有相见之期,心中对他的愧疚感愈加沉重,得我连气都不过来。

  他轻轻夹着马腹,坐骑从我身边慢慢踱过,擦肩。

  “异…无悔!”

  仿若春风吹落枝头的片片桃花花瓣,他轻柔却坚定的留下这三个字,袅袅吹散在风中。

  无悔!

  凝于眉睫的泪珠随着那道喝马绝尘的削瘦身影,凄然坠下,深深没入尘土。

  人生若只如初见――无悔!

  国策

  隗嚣身边有两大重臣――文郑兴,武马援。

  马援是位能征善战的将才,这一点毋庸置疑;而郑兴,则对隗嚣上谏无数次,每一次都能使隗嚣哑口无言的被迫放弃许多错误的决定。但自古忠言逆耳,郑兴的大胆谏言,最终换来了隗嚣对他的不耐烦,于是郑兴借父母归葬为由离开了天水。

  就在冯异离去后没多久,隗嚣手下申屠刚、杜林,离西州,投奔雒。刘秀大喜,皆拜为侍御史,另外又拜另投明主的郑兴为太中大夫。

  三月,公孙述命田戎出江关,集结旧部,攻打荆州,结果没能得逞。于是刘秀下诏隗嚣,命他率兵从天水南下攻打蜀中。

  夏四月初八,刘秀前往长安,祭拜前汉历代帝王园陵,这一次我没跟去,因为实在不知道去了长安要如何面对冯异。最终,我没去,刘秀却把郭圣通带走了,临走又命建威将军耿?m、虎牙大将军盖延等七人,取道陇西讨伐公孙述。

  想想也是好笑,除非刘秀在宫里,不然的话,他似乎总在有意无意之间想尽办法分开我和郭圣通共处一个屋檐下的机会,用一种怀柔的手段,巧妙的化解着我俩之间的冲突和矛盾。

  刘秀一走,留下一座空落落的皇宫给我,虽然胭脂为了讨好我,隔三差五地便会来西宫问安,但我抑郁的心情却始终得不到缓解。

  刘两岁生日那天,兴趁进宫送贺礼之暇,向我透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庄光找到了,而且已经秘密入京。

  我喜不自胜,翌便换了便服,出宫拜访。

  庄光住在兴府中,待若上宾,然而按他的要求,却处处显得低调,并不刻意张扬。兴门下也蓄养门客,却从无人知晓这个受到主人家另眼相待的神秘人物是何来历。

  见到庄光的那一霎,我有些发懵,六年过去了,庄光的相貌似乎根本没有改变,秀气的五官,依然仿若少年,只是气度从容稳重,目光睿智明利,更胜从前。

  “庄…庄公子…”

  阳光下,他正弯着一大块枝叶壮的树,手中的匕首一刀刀的刻在桩上,雕出凹凸的不知名形状。金色的光曦洒在他的发上,眉睫的阴影投在脸颊上,随着他身姿的轻微摇摆,明暗不定。

  我出声喊他时,他并未抬头,专心致志的干着手里的活,旁若无人一般,虽然…早在进门前我便已敲门通禀。

  我踮着脚尖踩在蒲席上,才刚走近两步,突然听他一声厉喝:“停――”手中匕首指着我,仍是不抬头,语气却带着不耐烦“在我没刻完之前,不许打扰!”

  早已见识过他的狂傲,我见怪不怪,虽说心里不舒服,却仍是耐着子坐在离他五六丈开外的一张榻上,安安静静的看着他雕刻。

  隔得稍许远了些,看不清他到底在刻什么,只是看那木屑纷纷飘落,他手中的木桩却在一圈圈的逐渐缩小体积,隐约显出一个人形来。

  他冲着那块巴掌大的木头吹了口气,阳光从窗牖外透进来,远远的,眼尽是尘埃舞动。

  “丽华,你觉得邓禹与我相比,如何?”

  我正愣愣的看着那金色尘埃飞舞,他突然不冷不热的丢出这么一句,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讷讷的说:“不曾作比…”

  “朝中既有梁侯,又何必非要强求庄某?”他抬起头来,目光如炬的看向我。

  我呆呆的望着他的眼睛,忽然脑海里冒出一句“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但是…但是,禹光如何能与瑜亮相较,这两者之间不存在可比啊。

  猛地发觉自己似乎被他绕进了一个盲区,如果脑子真跟着他的思维运转,或许会被他彻底牵了鼻子走。

  我不动声:“我一直好奇一件事,庄公子究竟是名叫庄光还是庄遵?”

  “这有什么区别么?庄光也罢,庄遵也罢,我叫什么,不叫什么,难道随着名字的改变,我会变得不是我吗?”

  能说会道的人,果然擅于舌战。

  假若单论口齿辩论,我绝对没有赢的机会,于是转移话题,笑嘻嘻的说:“那公子怎么又屈就来雒了呢?连陛下都说,子陵若是不肯现身,任谁都没办法让他主动屈就!公子傲骨,姬佩服啊佩服…”

  他眼一翻,鼻孔朝天:“我愿来便来,愿走便走!”

  “是呀是呀!”我不咸不淡的附和着,脸上却笑得甚是促狭“我在想,其实陛下应该好好谢谢子陵的,当年若非子陵托程老先生指路,只怕我等饥寒迫,还得在下博绕不少冤枉路呢。子陵当真是待陛下有心了…”

  我笑得愈发暧昧,庄光一愣,俊俏的脸上忽然出一抹好气又好笑的神情:“你的那颗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猪脑吗?”

  我托着腮,鼓着腮帮子笑:“子陵待陛下有情有义,此番进京,心意更叫人感动。我…”

  噌的下,庄光从席上跳了起来,一副快气炸的表情:“果然是猪脑,难道刘文叔做了皇帝,也喜好上了男风不成?”

  我噗嗤一笑,继续胡搅蛮:“旁人陛下或许看不上,但是子陵一表人才,倜傥风…”

  他冲过来一把拽住我,将我用力往门外拖,半点怜香惜玉之情也没有。好歹,我不是美女,也是贵人哪!他可真是狂癫得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出去!出去!尽想着那些龌龊事,我怎么认得你这样的女人!”

  我大笑着挣脱开他的手:“是子陵你让我这么想来着,不然的话…你到雒所为何来?你若不肯屈就,旁人拿刀你也是无用啊!”他嘴里啧啧有声,一半赞许,一半愤怒:“六年前看你还像个人,六年后再看你,简直不是人!”

  “诺。孔圣人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不巧的是,我既是个女子,更是个小人!”

  庄光气得两袖一甩,再不说话,只是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的瞪着我。

  我这才敛衽肃容,对他稽首,一揖到底,正正经经的拜道:“姬求子陵授予安国定邦之计!”

  他双手负于背后,眼神犀利的瞅着我。我坦然再拜,屈膝跪倒:“姬求子陵…”

  终于,我的诚恳换来一声叹息:“我不出仕!以后一切的主意、决策皆与我无关,若有人问起,你绝不可与人提及…包括你的夫君,汉朝天子…”

  他肯让这一步已属难得,我不敢奢求能一步登天,忙腆着笑脸,喜不自胜的答允:“一言为定!”

  ***

  五月廿三,建武帝后车驾自长安返回雒

  隗嚣终于撕下虚伪的面具,公然起兵叛变,他命手下王元据守陇坻,砍伐林木,堵住了通往雒的道路。前往讨伐的汉军为此吃了大亏,溃败于陇山脚下,隗嚣乘胜追击,幸亏捕虏将军马武,亲自带人断后,汉军才得以逃脱。

  这一个月多月,我隔三差五的便去兴府中拜访庄光,刘秀回京后,我整理了一份奏章,慎重的趁无人呈交给他。

  奏章写得极长,以我的水平要写出这么一份长达两三千字,文里通顺的报告,实属不易。刘秀初时并未有所表示,我把奏章交给他后便自个儿回寝宫睡觉去了。夜里酣梦正甜,却猛地被人摇醒:“丽华,你跟朕说说…这裁并郡国,具体应当如何操作?”

  我被他摇醒,人还不甚清醒,打着哈欠,迷糊糊的回答:“和公司裁员一样搞嘛!合并部门,裁减相应部门管理人员…”

  打了个灵,我彻底醒了,却见刘秀坐在沿上,一脸错愕的看着我。明晃晃的烛光打在他脸上,好一会儿,他才歉疚的说:“朕有些心急了…你继续睡吧。”摸了摸我的脸,笑着微微摇头。

  正离去,我猝然伸手扯住他的袍角:“你去哪?”

  “你写的东西很有意思,朕再琢磨琢磨…”边说边往外走。

  我忽然有些后悔给他那份报告,瞧他那神魂颠倒的模样,早已废寝忘食,忘乎所以。我叹着气,从上爬起,守夜的侍女取来外衣给我披上,我跟着他慢腾腾的走到了侧殿。

  “其实也非一朝一夕能够扭转国体,陛下也不要太过着急了。”

  他拿起竹简,疲惫的脸上出一丝嘉许:“还是要谢谢你,也只有你…能明白朕在想什么。”

  我幽幽的叹了口气,命人将殿中即将烧到尽头的蜡烛尽数换上新的,又逐一剪了烛花,刹那间,殿内亮如白昼。

  “全国现有郡国一百零三个,县、邑、道、侯国一千五百多个,各地官员上下层叠,数目庞大。其实有些地方,遭受连年战,早已变得人烟稀少,重复的官员设置,甚至使得吏多民少。虽说完整的官吏制度很重要,但是…并不利于现下的情况!”我坐在他对面,整了整思路,仿造着庄光的口吻,加上自己的理解,侃侃而谈“把这些不必要的县邑裁并掉,可以大大节省行政消耗,同时也能提高行政效率。朝廷提倡节俭的同时,也可大大提高执行力…”

  这一夜,我与刘秀促膝长谈。

  西宫侧殿的烛火,燃烧至天明也未曾熄灭。

  ***

  六月廿四,建武帝下诏,曰:“夫张官置吏,所以为人也。今百姓遭难,户口耗少,而县官吏职所置尚繁,其令司隶、州牧各实所部,省减吏员。县国不足置长吏可并合者,上大司徒、大司空二府。”

  这一诏令针对地方政府的机构庞大而颁发,由于天子的重视以及大司徒、大司空两公的全力配合,裁并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在较短的时间内,省并四百多个县邑,山东、河北之地省并数目最多,其中琅国省并了四十七城,海国省并二十七城,巨鹿郡、涿郡、山郡、西河郡各自均省并二十余城。

  九月三十,时逢食,执金吾朱浮上奏,指出建武帝执行的“法理严察”所带来的弊端,称以往频繁撤换郡县太守、县令,新旧更替,车马劳顿,无法让那些官吏在短暂的任期内真正发挥作用。另外,有些监察官吏公报私怨,往往对地方官吏吹求疵,苛求长短,以此取媚皇帝。太多严苛的举劾和纠弹,反而使得真假难辨,地方治理因此无法得到有效改善。

  针对这一奏章,朝臣廷议,建国之始刘秀的初衷乃是以严法来整饬吏制,却不料急于求成,没有预料到结合当前的实际情况。刘秀表示愿意接纳谏言,从此地方守令的任免不再如此频繁。

  冬十月十一,诏令曰:“吾德薄不明,寇贼为害,强弱相陵,元元失所。《诗》云:‘月告凶,不用其行。’永念厥咎,内疚于心。其敕公卿举贤良、方正各一人;百僚并上封事,无有隐讳;有司修职,务遵法度。”

  相对数月前的裁员诏令,建武帝又颁布了推举贤良、方正的诏令,国内政策体制的重心在不知不觉中转移。

  十一月颁布诏令,凡王莽时期被没籍,贬为奴婢者皆获开释,赦免庶人。

  十二月廿七,原大司空宋弘免职。

  翌十二月廿八,建武帝下诏:“顷者师旅未解,用度不足,故行什一之税。今军士屯田,粮储差积。其令郡国收见田租三十税一,如旧制。”

  战后,国家要发展,需抚民以静,休养生息,恢复经济。眼下国库匮乏,资金不足。于是刘秀和我商议后,最终决定减轻百姓赋税。

  西汉初的田租是十五税一,景帝时改为了三十税一。刘秀效仿景帝,将建国时实行的十分之一的税形式改为三十分之一的比例份额。

  正如庄光所言,一个国家要变得富强,不能仅仅依靠武力掠夺江山!

  古之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治其国者,先齐其家;齐其家者,先修其身;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璋瓦

  岁末,灵寿侯邳彤病故,那一我突然四肢发冷,晕厥倒地。事后经太医诊断,竟发现我已怀有身孕。

  谁也想不到,建武七年新年来的第一件意外之喜,竟是我又怀上了第三胎。

  不孕吐,不嗜睡,胃口正常,在我晕倒之前,身体丝毫没有半点怀孕症状,以至于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我,在太医请脉后乐呵呵的报喜时,竟变得无所适从起来。

  预产期在七月,也就是说这个孩子无声无息,默默无闻的已经在我肚子里待了两月有余。我一直认为是年前太过心政令国策,以至于内分泌失调…

  “怎么办?”我苦着脸,殊无半分喜悦。

  “什么怎么办?”相对我的苦恼,刘秀却是喜上眉梢。

  我更加来气儿,嗔道:“你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你把我当母猪啊,一胎接一胎的生个没完?”

  刘秀诧异的睨眼瞅我。半晌,这个三十六岁的大男人居然为难的皱起了眉头:“这岂能怪朕…”

  “不怪你,难道怪我?”我瞪眼。

  一旁的内臣宫女也一起臊红了脸,低着头,想笑却又不敢。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臊得面通红,一跺脚怒道:“以后…以后不许你碰我…”

  “嗤…”有人没憋住,笑漏了气。虽然声音不响,却仍是将我闹了个大红脸,从里臊到了外。

  “滚!滚!滚!”我佯怒轰人“都给我出去!让你们笑个够!”

  琥珀眉开眼笑的来拖我,我恼羞成怒,一并开涮:“臭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事,你和君陵眉来眼去的勾搭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琥珀变了脸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异常尴尬:“贵人…”

  “得了,你的心也早不在我这了,等出了正月,我便将你送出宫去,以后你尽心服侍君陵去吧!”

  琥珀又惊又喜,也顾不上羞臊了,双眸熠熠生辉:“贵人不是说笑?”

  “等不及了?”

  “不…不是,奴婢哪有…”她红着脸,想笑却又不敢放肆,嘴角搐着,终于低着头一溜小跑的出去了。

  宫门阖上,殿内安静下来,我拉紧身上的麾袍,甩不去的忧心忡忡。

  “为何愁眉不展?”刘秀顺势将我拉进怀中。

  我,尽量小心翼翼地问:“有了身孕,你还能准我出宫去找君陵么?”

  其实即使之前没有怀孕,我也不敢过于放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兴将庄光的意思传递进宫与我知晓。只是这种隔了一层,且单单靠文字来传达的表述方式,很难做到双方意见互换,及时沟通甚至领悟对方的意思。

  于是再麻烦,我也总会找机会一个月出宫一趟,当面和庄光把那些讲不清的意思说个彻底。

  “你想见弟弟,让他像郭况一样,时时进宫便是。”

  我眉头打结,一筹莫展,再看刘秀,正埋头批阅奏章,专注的样子哪里还容我分心嘴。

  气闷的去另一间侧殿探望儿子女儿,却恰好撞见刘将刘辅一掌推翻在地。刘辅比刘大了一岁半,个头却只高出刘手指的长度,所以单论小孩子的气力,他的年龄并不占优势。而且刘刚才出手太快,他一个没留意便吃了大亏。

  一旁的内侍赶紧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他却不依不饶,坐在地上一边踢脚,一边带着号啕的声音叫嚷:“反了你了!我要告诉母后,叫母后打你――”

  刘吓白了小脸,却仍是很倔强的膛,张开双臂,硬气的顶嘴:“是你不对!是你先欺负妹妹!”

  “我没欺负她!我…我只是觉得她腮帮子鼓鼓的,都是,很好玩!”

  “你捏她的脸,把她哭了,你不是好哥哥!娘说,好哥哥不应该欺负妹妹!妹妹小,哥哥要疼爱妹妹,保护妹妹…”他的身后,刚一岁的刘义王正被母抱在怀里,小脸挂泪痕,像只糊花脸的小猫咪。

  我见女儿哭得可怜,正想进殿去抱她,刘辅突然尖叫:“那是你的妹妹!才不是我的妹妹!”

  刘小脸通红:“我的妹妹,就是不要跟你玩!我以后也不要跟你玩…”

  许是恼羞成怒,刘辅突然撞向刘,双手用力一推,试图报刚才一跤之仇。刘撅嘴,两只胖胖的手掌伸出去挡。两个小孩相持不下,角力似的扭打在一起,翻滚倒地。

  刘虽然力气不小,到底少吃了一年多的饭,刘辅的肢体灵活力远胜刘许多,只翻了两个滚,便把刘在身下。他得意的骑在刘身上,用手拍打弟弟的股,嘴里不停的嚷:“驾!驾!你给我当马骑!哈哈…驾!”

  “二殿下!”

  “四殿下!”

  众人慌了神,七手八脚的将他二人分开,刘辅拼命挣扎,临被人抱走前还用脚踢了刘两脚。

  刘被人抱在怀里,小脸紧绷着。

  我挨着门框站着,却并不进去,心里既疼惜又酸楚,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刘撇过头,视线恰好与我撞上。募地,他一愣,倔强的小脸突然垮了下来,小嘴一扁,哇地放声大哭:“娘――娘――二哥哥欺负妹妹!他还打我――”

  我在心里叹息着,一脚跨进门,刘母怀中倾过身子,张开双臂向我扑来,我蹙着眉没有上去,反而退后一步避开他。

  “哭什么?!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我硬起心肠,怒声喝骂。

  刘哭声噎在喉咙里,但转瞬,嗓门放开,哭声成倍扩大。

  我不理他,扭头看向刘辅,刘辅略一哆嗦,转身扑在中黄门肩上,倒也不再哭了。

  “带二殿下下去洗把脸,吃点点心,然后送回长秋宫!”

  “诺。”

  刘辅被迅速抱离现场,临走,还对刘偷偷扮了个鬼脸,刘的哭声更大了,身子不安分的在母的怀里扭来扭去,险些害得母抱他不住。

  刘义王毕竟年纪小,哭过之后早就忘了什么事,这时反而瞪着一双酷似刘秀的眼睛,乌溜溜的望着哭闹的哥哥,不时的发出咿咿哦哦的牙牙之音。

  “带公主下去!”我低声吩咐“儿留下,其他人都先下去!”

  刘被放下了地,他哭声渐止,只是仍不时装样子的干嚎一两声,装可怜做戏给我看。

  我将右手摁在他的头顶,他长得很高,小小年纪个头已经到了我的

  “刚才挨打了?”

  “呜…”他继续假哭。

  “知道为什么会挨打么?”

  “呜呜…二哥哥坏…”

  “是你笨!”我他的头发,退后两步,朝他招了招手“跑过来撞我,像刚才你二哥对你那样…”

  刘没有迟疑,缩着肩膀,低头像头倔牛般直撞了过来。我身体稍侧,在他冲力最大,快要挨近我的时候,突然提起脚尖,横在他膝盖位置。

  扑通一声,刘摔了个狗啃泥,他趴在地上动也不动,过了不久,哇的声又是号啕大哭。

  我叹了口气,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看来还是太小了,还是得等你再长大些,才能开始扎扎实实的练基本功。”

  他用手背噌鼻涕,一脸邋遢样,我龇牙:“真脏!”取了帕子替他擦脸。

  他擦干净脸,突然直愣愣的冲我背后喊了声:“父皇…”

  我吃了一惊,转身时候扭得太快,险些崴了脚。

  一只温暖的大手及时托住了我的:“小心哪!”

  我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吱吱唔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祈求刚才教导儿子的那一幕没有被他老子撞见。

  然而人算毕竟不如天算,刘秀蹲下地,视线与刘齐平,拍着他的肩膀,笑说:“你娘刚才可是脚下留情了呀!”

  刘似懂非懂的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

  刘秀松开手,提起裳裾,脚尖点在儿子膝盖上,来回摇摆数次,做踢腿状:“看清楚没?”他以超出我十倍的耐心,慢声细语的给儿子做着详尽的示范和解说“像这样,抬腿起脚都要快!你娘刚才只是略略抬脚绊了你一跤而已,姿势是对的,力道却是极轻的。”

  脸上火辣辣的一烫,幸好他背对着我看不到我窘迫涨红的脸。我赶紧提着裙裾,踮起脚尖,悄悄往门口撤退。

  后退间,父子俩的话题已然转变。

  “儿喜欢妹妹么?”

  “喜欢…不过我更喜欢小弟弟。”

  “为什么呀?”

  刘伸出小胳膊弯曲上臂,展示了下其实根本不存在的肌:“我要教他打架!就和刚才父皇和娘教我的那样…”

  “哦?”“然后…我要和弟弟一起,把太子哥哥和二哥哥一齐揍扁!”他皱着鼻子,用力鼻水,一脸得意“三哥哥太怂,所以太子哥哥连打架也不肯算上他!嗯,那我也不要跟他打,太没意思!”

  我脑袋猛地一炸,嗡的声像是眼睁睁的看着儿子捅了一只硕大的马蜂窝,而下一秒窝里的马蜂便将向我疯狂扑来。

  果然,刘秀转过头来。

  我背贴在墙上,呵呵干笑:“儿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刘秀轻笑,笑声暧昧,似乎别有用意。

  我心里愈发紧张,咽了口唾沫,龇牙咧嘴的笑:“我…我饿了,去找点吃的…”边说边僵硬的转身。

  “丽华…”

  “我…我去看女儿…”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向门口。

  “你的新词儿可真多!”

  我终究是晚了一步,刘秀的两条腿比我长,三两步便拐到我面前。

  “不…不是我教的。”我狡辩,死鸭子嘴硬“我…我整天跟你在一块儿,哪有闲暇教导儿子!”

  “嗯…这倒也是。”

  “是吧?是吧?我没胡说吧!”

  “嗯。”他笑,眼睛里全是察了然的笑意。

  在他的温柔一刀下,假面具没有维持多久,终于尽数塌方。

  我决定破罐子破摔,耍无赖的大叫:“啊――我不管了!嫌我教的不好,以后你自己教!”

  “朕没说不好。”

  “嗄?”

  “只是…”他眼睑下垂,视线瞄在我的腹部“还是应适当注意些胎教为宜!”

  我险些厥过去,嘴角搐,好半天才有气没力的嘟哝:“婆。”

  他眯起眼:“朕不是的婆婆。”

  “喔!”我故作惊喜状,科打诨“你还记得呀!”

  眼中的危险系数在上升,笑容愈发诡异:“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朕都会记得!”

  心跳漏了一拍,他的眼神能溺毙人,我在这样的注视下渐渐软化。他的左手揽起我的,右手托起我的下巴,脸缓缓靠近,炙热的鼻息拂在我的脸上,又酥又

  我意的半闭上眼,红微撅的主动了上去…

  身下有股力道在扯我的裙裾,我不耐烦的挑了挑眉,仍是撅着继续凑上去,却意外发现刘秀睁大了眼,无奈又好笑的仰高了下巴。

  “父皇!娘…”刘不依不饶的一手扯了一人衣角,使劲摇晃“你们是不是要打架呀?”

  我闭上眼,恨不能将这坏事的小鬼头丢出去,却听刘秀沉沉而笑,腾出一只手抚摸着儿子茅草似的发顶。

  “不是。”他一本正经的答复儿子的问题“父皇和你娘亲更喜欢等你睡着了,在上打架!”

  我痛苦的呻一声,终于恼羞成怒的暴跳,双手使劲掐上他的脖子:“刘文叔――”

  毒舌

  建武七年正月初二,建武帝下诏令中都官?p三辅?p郡?p国释放在押囚犯,除犯了死罪的犯人外,一律免除查办。服劳役的免刑,赦为平民,判刑两年以上而逃亡的犯人,将名字记下,以备查考。

  诏令曰:“世以厚葬为德,薄终为鄙,至于富者奢僭,贫者单财,法令不能,礼义不能止,仓卒乃知其咎。其布告天下,令知忠臣?p孝子?p慈兄?p悌弟薄葬送终之义。”

  刘秀打破西汉末年盛行的厚葬之风,提倡薄葬。

  二月十七,免去护漕都尉官。

  三月初四,诏令:“今国有?军,并多勇,宜且罢轻车?p骑士、材官?p楼船士及军假吏,令还复民伍。”减少将士,令多余的士兵卸甲返乡为民,以利加快恢复经济发展。

  彼时,公孙述封隗嚣为朔宁王,派兵协助,抵抗建武汉朝。

  四月十九,建武汉朝大赦,刘秀再次公布诏令,命公?p卿?p司隶?p州牧举贤良?p方正各一人,为显求才若渴之心,愿亲自御试。

  随着身体的逐渐笨重,我的体力和脑子都呈现出退化趋势。虽然我每天坚持散步锻炼,但是鉴于上一次临产出现的恐怖症状,这回刘秀将我盯得极紧,几乎事事都要过问,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每都要受他的婆唠叨。

  我着急的是没办法再和庄光取得联系,即使中间有个兴传递有无,也甚是不便。

  “我要出宫!”我撅着嘴耍无赖,虽然这样的手段每次均未见有何成效,但我除了发发孕妇脾气,实在想不出更合理的理由要求出宫。“宫里太闷了!”

  刘秀没理我,径自取了皇帝信玺在诏书上盖了紫泥印。

  “这是什么?”除秦代和氏璧传国玉玺外,皇帝玉玺一共有六枚,用以处理各类行政事务。这六枚玺印分别刻的是“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以及“天子信玺”其中“皇帝信玺”专门用作三公任命诏书。

  刘秀将诏书收于袖中,脸上出满意的笑容:“朕择定了大司空的最佳人选!”

  “哦。”我没留意,心里琢磨尽是要如何溜出宫去。

  “过来!”他向我勾勾手指,神态轻佻得却更像是在召唤宠物。

  “我要出宫!”我蹭过去,抓着他的胳膊使劲摇晃,旧事重提。

  笑容倍加宠溺:“朕陪你一起去…”

  “不要!”我一口回绝。

  开玩笑,他要跟我一同去,那不是什么都穿帮了?

  琥珀的眸逐渐加深,心跳没来由的跟着漏了一拍,我对他的神情变化实在是太熟悉了,外人或许看不出他细小动作的变化,我却了如指掌。

  心中警铃大作,才要提高警觉,他已慢条斯理的笑说:“朕想,也是时候去见见故人了。”

  我呆若木,半天也消化不了这句话,他泰然自若的起身,顺手也将我一并扶了起来:“一起去吧,朕命人备辇。”

  抓狂!

  哭无泪!

  背上突然爬上寒丝丝的冷意,看来他不仅早知道庄光的存在,也早知道我和庄光联手玩的那套暗度陈仓的把戏。

  他什么都知道,却偏偏不戳破,任由我们一伙人在他面前演戏。

  我心里不,甩了他的手,摆出一张臭脸。

  “怎么了?”

  “你明知故问。”

  “生朕的气了?”他搂住我的,空着的另一只抚上我的肚子,碎碎念的唠叨“目不视恶,耳不听声,口不出敖言…”

  我的手肘向后一缩,使劲撞在他的肚子上:“整天听你唠叨,不疯才怪!”

  他挡住我的手,笑:“不是朕故意要瞒着你,而是…以庄子陵的为人,他若得知朕已知晓,立时便会离开雒。”

  “那你也不必瞒着我啊!”我仍是耿耿,难以释怀。

  他用食指点在我的上,一副深为了解的表情:“以你的子,能瞒得过他的眼睛么?只怕瞒得了一时,天长久,难免出马脚。”

  “那你现在又不怕他知道了?”

  “不是不怕,只是…事情总这么拖着,绝非长久之计。朕看了那些简章,句句辟,此等人才如何能让他屈居民间,不为所用?”

  我眨眼:“你打算怎么做?”

  他沉不语。

  “高官厚禄惑之?摆出皇帝架子强迫要挟?”

  他摇头:“庄子陵何等样人,此等做法只会更快把他走而已。”

  “那你究竟想怎么做?”

  “昔日武王以太公为师,齐桓以夷吾为仲父,而今――朕拜子陵为三公!”

  猛然领悟到刚才那张盖了皇帝信玺的大司空诏令,我顿时恍然。

  ***

  我最终还是没让刘秀直接去见庄光,而是先将庄光从兴府邸“请”到了北军传舍,庄光是何等聪明之人,这一折腾,岂有猜不透的道理?于是,在请他移驾的同时,我又命执金吾派人将传舍四周围了个水不通。

  我独自先去见了庄光,好话说尽,甚至还取了刘秀的任命诏书来给他,他却不屑一顾。那副疏狂傲气的模样,真让人恨不能打爆他的头。

  庄光来到雒的事算是彻底曝光了,一时间众说纷纭,传舍前车水马龙。人人都知道他是皇帝重视的贤良,所以慕名者有之,巴结者亦有之,险些将大门挤破。

  静观其态,发现庄光这家伙当真狂傲到了骨子里,一张嘴更是毒舌到令人牙却又无可奈何。

  大司徒侯霸与庄光曾打过交道,算是有些情,但碍于庄光眼下门庭若市,乃人人争抢的香饽饽,若是以三公的身份光临传舍寻访旧友,知道的会称赞是礼贤下士,不知道的会指责他谀奉新贵。

  侯霸是个有头脑的人,他选了个折中的法子,既不怠慢旧友,也不辱没自己身份。他派了属下,一个名叫侯子道的人前往探视。

  侯子道上门的时候,我正在跟庄光费舌,我的胡搅蛮,东拉西扯正气得庄光一肚子憋气,他拿我没辙,只差破口大骂。这当口侯子道递了侯霸的名刺,登门造访。

  因为不方便和外人打照面,于是我躲进了复壁,侯子道翩然进门时,我飞快的伸头窥了一眼,却没能来得及瞧清对方的长相。

  接待客人原该去堂上,可庄光不管这些,他够狂,也够傲,明知道侯子道是代表谁来的,却仍是无动于衷,没心没肺的安然坐在上,箕踞抱膝,连最起码的礼仪都没有,放不羁。

  “侯公听闻先生到来,本即刻登门拜访,然而迫于职责,是以未能如愿。希望等到暮后,待侯公忙完公务,请先生屈尊至大司徒官邸叙话。”

  我鼻子,心里暗自好笑,庄光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侯霸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果然,庄光答非所问:“君房素来有痴病,现在位列三公,这个痴病好些了没有?”

  侯子道噎得久久没有回答,我躲在复壁中咬着下,使劲掐自己的大腿,这才没有笑出声来。

  “那个…位已三公鼎足,痴病…自然不…不发了。”

  “你说他不痴了,那怎么刚才说的尽是痴话?天子征我来京,使人寻访了三次,如今我人主尚不见,又岂会去见他这个人臣?”

  侯子道岂是这毒舌的对手?几句话下来,便被庄光打击得频频擦汗:“那…还请先生手书一札,也好让我回去向侯公有个代…”

  庄光很无赖的回了一句:“我的手现在没法写字!”

  “那…我来写,请先生口述吧。”侯子道估计心里早就快气炸了,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研磨,铺开竹简听庄光大放厥词。

  “君房足下:位至鼎足,甚善。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领绝。”

  侯子道写完,再等,却已没了下文,不由说道:“请先生再多加几句吧。”

  庄光冷笑讥讽:“在这买菜呢?还讨价还价的!”

  侯子道大为狼狈,从席上起身,拿了竹简,踉踉跄跄的告辞而去。

  我从复壁出来,庄光仍踞坐在上,脸上带着一抹看好戏的笑容,我岂能猜不到他的用意,于是笑道:“你也太有恃无恐了。”

  他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贵人既在此,光何惧之有?”取了竹简,展开,继续慢条斯理的看了起来。

  我和他道了别,心里一边对庄光的机发出赞叹欣羡,一边又对他的倨傲难折而叹惜不止。

  当天下午,得到侯子道回复的侯霸,一怒之下将弹劾庄光的奏章,连同那卷狂傲的回礼手札,一同递到了刘秀手中。

  而有关这件事的来由,刘秀却早已通过我的描述,知晓得一清二楚。虽说我其实并不赞同吹枕边风的行为,平时也一贯主张讲求客观事实,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一点,人有时候真的会被自己的主观喜好所左右。

  侯霸其实并没有错,但在侯霸和庄光之间,我的天平明显的倾向了后者。侯霸的小报告自然没有我这个皇帝的枕边人打得更精彩,更直接,这也是庄光一开始便有恃无恐的真正源。

  刘秀没把侯霸的怒气太当回事,接到弹劾告状的时候,只是笑眯眯的说了一句:“这家伙的脾还真是一点都没改啊。”

  明着听来是在斥责庄光,可仔细听听,却又像是在夸他。我想侯霸当时的表情,一定就跟吃饭嚼了嘴沙砾一般,也不是,吐也不是。

  当夜在西宫就寝之时,刘秀却在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了解他的心事,于是安抚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庄光故意挑衅侯霸,惹得二人不和。你若再想封他为大司空,岂不是后让三公相处不睦?”

  庄光看来是铁了心,不愿待在朝廷吃俸禄了,他向往的生活,也许仅仅只是河畔一竿垂钓。其实这样无拘无束的生活我也向往,只是…我和刘秀注定是捆缚在一起的两个同路人,他的欢喜才是我的欢喜,他的幸福才是我的幸福,所以,他的生活,也注定才是我的生活。

  我没得选择!因为我早已选择了他!

  “朕…明天去亲自见他!”

  我在心底叹气,翻了个身,他从身后靠近,搂住我,宽厚的手掌摩挲着我高高隆起的肚子。

  “朕是不是一个好皇帝?又或者是朕做得不够好,所以像周、庄光这样的贤士才不肯为朕所用?”

  太原人周,在被召见时,当着刘秀的面连叩首磕头都不肯,甚至拒绝自报姓名。当时周的狂傲惹得博士范升等人,上奏表示要和周同坐云台,辩论国策,一较高下。

  宽厚慈的刘秀制止了他们的愤,最终非但没有治周的罪,还额外赏赐了他布帛四十匹,送其归乡。

  “不,你是个好皇帝!”我没有一丝阿谀奉承,真心实意的说“天下有你,乃万民之福,苍生之福,社稷之福!”

  作为一个世中拔起的开国皇帝,能够带领国家在战中抚平疮痍,矗立不倒,且没有骄娇之气,不求奢华,不贪图享乐,礼贤下士,不随便摆皇帝架子,事事亲力亲为…我能很自豪的说,作为一个女人,我为拥有这样的一个夫君而感到骄傲!

  虽然…我不是他的

  心上猛地尖锐刺痛,我忙闭上眼,尽全力将刚才钻进脑子里的杂乱念头摒弃出去。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真的…不能再想了…

  星相

  第二天刘秀下了朝便直奔馆舍,六马龙舆奔于驰道,执金吾跸喝开道,声威震天。

  帝王的气派这会儿发挥得淋漓尽致,城的人都知道建武帝求才若渴,亲临馆舍,会见庄光。

  古往今来,能得帝王屈尊降贵至如此地步,想必早已感化无数良臣隐士。如有例外,那么这个例外也必当非庄光莫属。

  庄光是个异类,一旦他拿定了主意,便早已心如顽石。不管刘秀如何赤诚相待,也无法再捂热这块冰冷的大石头。

  刘秀驾临馆舍的时候,庄光非但未如众人预想的那样亲跪接,反而躲在屋内呼呼大睡。

  这样隆重和喧哗的阵仗摆开来,如何还能在室内安然入睡?

  刘秀踏步进入内室的时候,侍卫皆摒于屋外,我悄悄跟了上去,隔了七八丈远隐于屏风之后。

  庄光四仰八叉的平躺在上,鼾声震动,刘秀走近边,站在头静静的低头看着他。一边是沉默无语,一边是鼾声如雷,两个男人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对峙着。

  “子陵…”刘秀伸手,轻轻拍打他的肚子,轻笑“子陵啊,你难道真的不能帮帮我么?”

  鼾声持续,我眼瞅着门外的代?n焦急上火的来回打转,却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表情,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

  隔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刘秀在暗地里对庄光做了什么小动作,原本还呼呼大睡的庄光突然停了鼾声,睁开眼来。

  两个人仍是一动不动,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的互视,目光胶着,却别有一番较量。

  “昔日唐尧着德,巢父尚且洗耳。士各有志,为何独独要我呢?”庄光开诚布公,然而这么直接的话却很是伤人,他在直颜面对当今天子时,也照样不改张狂本

  刘秀点了点头,无奈喟叹:“子陵啊,我竟不能使你做出让步…”黯然转身,缓缓向门外走去。

  刘秀的身影有些孤单寂寥,我见之不忍,为了治国,他当真已经费尽心力,庄光有才,有丘壑,如果能得他一臂之力,刘秀肩上的担子也不必得那么吃力、沉重。

  代?n恭恭敬敬的领着刘秀往馆舍外走,我从屏风后出来,庄光仍是平躺在上一动不动,眼睛直直的瞪着头顶的承尘。

  “真的不能留下吗?你都已经帮了他这么久了…”我苦苦哀求着。

  他侧过头来,眸光深邃,直我心底:“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帮他?”

  我愣住,他说完这一句,突然翻了个身,背对向我,再无一言。

  ***

  刘秀是位宽厚的仁主,他对周尚且能够恕其罪,送其返乡,更何况对待故人庄光呢?庄光不肯留下来辅佐他,他也不会摆出帝王姿态强加于人,于是最终的去留问题已不再有任何悬念。

  刘秀最后下诏召庄光入宫,他们虽然做不了君臣,但情谊仍在。刘秀宴请庄光,两人纯以旧友的身份促膝长谈,席间倒也和谐自在。

  刘秀问他:“你看朕比起以前,可有什么改变?”

  庄光一本正经的想了半天,却给出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陛下与过去相比稍许强了些。”

  答与不答,基本没区别。

  两个大男人,碎碎念的回忆着过往一段青葱岁月,有嗟叹,也有唏嘘。

  一向少饮的刘秀,却在不知不觉中喝下不少酒,直到在说笑声中烂醉如泥。夜深了,我派人几次探访,都回复说陛下和庄光在饮酒,陛下甚至击筑歌。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我在上颠来倒去,一宿无眠,脑子晃来晃去竟全是庄光和刘秀迭的影子。

  四更的时候,我便再也按捺不住了,从上爬起来往宣德殿一探究竟。才到殿前,台阶才爬了几层,鼻端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等到了殿门前,更是室酒气,我憋着气进屋,却发现外室值夜的内臣宫女见到我时,一脸窘态。

  我愈发起疑,及时阻止了通报,悄悄往内室走去。

  地的狼狈,酒尊空了,酒锺倒了,外衣像块抹布似的扔在地上。目光拉远,绡红帐内,两个大男人同共枕,并头而卧。

  后脑勺的某神经猛地一,我险些鼻血飞溅,这个世上俊男美女,委实见得太多了,可如此香的景象仍不免叫人心跳加速――庄光那家伙的一条腿竟然搁在刘秀的肚子上!

  我站在头,视线从刘秀儒雅的脸孔转到庄光秀气的五官,反复看了无数遍。

  走神的间隙,却不曾想本该睡的庄光突然睁开眼来。

  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他动也不动,那条腿仍是肆无忌惮的搁在刘秀身上,没有半点要拿开的意思。

  我看了他半分钟,很不的冲他努了努嘴,他却似笑非笑的冲我狡黠的眨了下眼,手臂微探,居然侧过身将刘秀搂在了臂弯里。

  我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呆住了。

  本来还没太在意这档子事的,他居然还当着我的面胡来?

  我冲他龇牙,示意他少给我恶搞来,他却带着报复似的促狭目光,佞的笑了起来。

  不可否认,他笑起来的确很美,可就是这种富有男气息的美感让我的好心情顿时跌到谷底。

  大哥!你我也不是这种玩法吧?

  我打眼色给他,示意他别再玩了,门外一堆黄门守着呢,这要是有半点风言风语的花边绯闻传了出去,那还得了?

  他依然毫不理会,眼中笑意却是更浓。

  我杀了一个“算你狠”的眼神过去,掉头就走,快到门口时猝然扭头,却见庄光松开了刘秀,见我回头,又马上大咧咧的将腿搁在他身上。

  真是气得我险些抓狂!

  跟这家伙混了一年,没少抬杠,他这个人情狷傲,有些事越是求他,越会遭他毒舌。后来我摸透了他的脾气,在他面前极尽小人之态,胡搅蛮,他骂我笑,他损我乐,他拿我没辙,却因此也发现了不少的乐趣,也许是我的无赖传染了他,搞得他现在也开始学起了无赖。

  我怒气冲冲的出门,站在门口被风一吹,脑子倒也清醒了不少。抬头看着天星斗,我突然笑了,伸手将代?n召唤到跟前,耳语一番。

  果然天才蒙蒙微亮,旭东升,太史已匆匆入宫,直奔宣德殿,一脸惊慌之

  “启奏陛下,昨夜天相,有客星冲犯帝座,不祥之兆啊!”刘秀和庄光两个洗漱完毕,正在享用早点,听了这话,刘秀还没做出什么表示,庄光却是一口水呛到了气管里,痛苦的剧咳起来。

  我闲闲的坐在对面看着他笑,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刘秀迷信,这已经成了宫内宫外众所周知的事情。这个时代的人本身对于不可解的神秘未知事物有种膜拜和恐惧心理,所以才有了神灵的供奉,才有了谶语纬图的兴起。而刘秀,也许是因为我的关系,一再的机缘巧合令他对于谶纬之术,达到了深信不疑的境界。

  也可以这么理解,如果这世上真有鬼神,那我就是最大的神!如果谶纬真的可信,那我就是最能扯的算士。

  刘秀很迷信,对这种神乎其技的东西,深信不疑!

  我乜眼看庄光,然后瞥向刘秀,想看看这个被迷信观念渗入骨髓的皇帝,要怎么应对这场异变的星相。

  “卿多虑了!”刘秀和煦的笑道“昨夜,朕与故人子陵共卧而已。”

  既无暧昧,也无责怪,一句话便轻描淡写的把一场可能引发的轩然大波给熨平了。

  君子坦

  我忽然也笑了。

  庄光与刘秀面向而坐,怡然轻松,两人面上皆带着一种出尘般的光泽,相视而笑。

  “子陵,与朕弈棋如何?”

  “诺。”

  代?n机,不待刘秀吩咐,便利索的将棋盘置于案上。

  我对棋类不精通,虽说现代也有围棋,可是现代围棋是十九道,这里下的却是十七道,现代的棋子是圆的,这里却是方的。现代的围棋我都看不太懂了,更何况是两千年前的对弈?

  我用手指蹭着鼻子,只觉得意兴阑珊。站在阶下太史,更是不明所以,唯有进退两难的站着,动也不敢动。

  “贵人可会弈棋?”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庄光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后问。

  “不会。”

  “哦?那贵人平素是爱玩六博了?”

  当下的确是盛行玩六博,对弈比之老少皆宜、甚至带了点赌彩的六博而言,高雅了些,也更费脑力了些。

  可偏偏我却连最大众化的六博都学不会,此乃我毕生引为憾事的痛处,不曾想却被庄光一脚踩中。

  耳听得刘秀吃吃轻笑,我涨红了脸,从牙里挤出四个字:“玩物丧志!”

  我本是被急了口而出,倒也并非有心嘲讽,却没料到庄光与刘秀闻言俱是一愣。这一手本该刘秀落子,他却双指拈棋,侧首冥思愣忡起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须臾,庄光突然爆出一声大笑,双手在棋盘上一推,将盘棋子打,起身笑道:“食终,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

  他冲我稽首一拜,起身又冲着刚刚从深思中回过神来的刘秀一拜:“既得丽华,何需庄子陵?”说罢,竟是大笑着迈出殿去。

  殿外众人无措,竟是无人敢挡,任他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

  刘秀的眼眸清澈如水,角间噙着一抹悉彻悟般的微笑,他最终落下了手中那枚棋子,玉石相击,啪声脆响,跳跃在耳边。

  “既得丽华,何需庄子陵…”他咀嚼着这一句话,嘴角的笑意更深。

  我却被他笑得浑身发怵,傻傻的着个大肚子,坐在重席上动弹不得。

  许久之后,他才转过头去,对阶下的太史问道:“卿以为星相之术可准?”

  太史被晾了老半天,神经都有些发木了,这时突然听皇帝问起,唬了一大跳,反而磕巴起来:“自…自然准,此乃天…相!”

  “那谶纬如何?”

  “这…亦是天命!”

  “嗯。”修长的手指摆着零的黑白棋子,喜悦的神情慢慢爬上他的眉梢,他用眼角余光斜睨着我。

  我忽然产生出一股强烈的罪恶感!

  再准的天相,也不可能把庄光在天子身上的一条腿给立竿见影的显现出来吧?但我现在又能解释什么?实情相告?说太史欺君?那追究底,不还是我在欺君么?

  完了!完了!我在心底呜呼哀号!

  本该对他进行无神论的熏陶教育,没想到鬼使神差的,却更加使得他对这些神怪论,深信不疑!

  我不要做千古罪人啊――

  中礼

  五月初六,刘秀任命李通为大司空。

  庄光离去后,刘秀在一些决策上更加迷信谶纬之术,比方说有次与郑兴讨论郊祀事宜时,刘秀准备完全参照图谶办理,郑兴当时只是说了句:“臣不信谶纬!”

  结果引得刘秀大为不,直接问他:“你不信,认为它不对,是不是?”

  搞得郑兴惶恐,赶紧找了个理由搪:“臣没有读过谶纬,所以无法印证对错。”

  看着刘秀对谶纬一点点的沦陷,乃至痴,我真是哭笑不得。

  这一年的夏天,一直沉浸在雨水连绵,沉闷外加无聊。眼看我的产期渐临近,朔宁王隗嚣却突然率兵三万,攻下安定,直?。

  这个杀千刀的隗嚣,大概真的跟我犯冲,偏偏在我要生孩子的关口和大汉干起仗来,幸而征西大将军冯异率军堵截。隗嚣没在冯异手里讨到便宜,转而沿陇山而下,攻打征虏将军祭遵所驻扎的?F县。

  这一来二去,刘秀被起了火,于是甩下挑战书,约了期要跟他亲自打一仗。

  雨,没完没了的下。

  我被闷在西宫这块方寸之地已经足足两月,这两个月除了听雨声淅淅沥沥外,了无乐趣。随着日子滑入产期的最后一个月,原本并不太显的肚子,却像吹足气的气球一样疯长。鉴于前车之鉴,接生的仆妇早早便安置进西宫侧殿。

  产期在七月底,原本还要大半月才会有动静,可谁曾想恰在刘秀预备出征与隗嚣对决的前一天,阵痛突如其来的发作了。

  分娩进行得十分顺利,仅仅痛了三个时辰不到,一个红彤彤的小女婴便呱呱落地。虽然有些早产,但孩子很健康,哭声也十分洪亮。因为分娩顺利,我的精神状态也很不错,并没有吃太多的苦。

  除了女儿稍许提早了些日子从娘胎里钻了出来之外,一切都还在预期的掌控之中。我没料到的是,原该出发亲征和隗嚣一较高下的建武帝,却以雨天路断而由,宣布取消了此项出行计划,安安心心的守在西宫正殿外当起了爸。

  月子期间我没法和他见面,却总能时不时的听见他在侧殿处理公务时刻意低的声音,以及他偶尔和刘、义王逗小妹妹时传出的阵阵欢笑声。

  等我坐完月子出关,刘秀邀功似的将给二女儿取的名字报到我面前――刘礼。

  先是一个“义”再来一个“礼”估计再往后排,就该是“忠”、“孝”、“节”、“列”了。看着他喜滋滋的笑脸,我想也不想的大笔一挥,在“刘”和“礼”字中间了个字进去。

  “中?刘中礼?这算什么意思?”

  “不上不下是为中,这礼有什么好守的?马马虎虎也就是了,难道你想女儿变成古板之人?”

  他急了:“守礼方知进退,她乃我汉室公主,如何…”

  我用食指堵住耳朵,嚷嚷:“不听!不听!做公主有什么了不起,难道我女儿还稀罕不成?”

  他苦笑,伸手将我的手指拉下:“你呀你,难道要把女儿们都教导成你这样子的么?”

  “我这样的怎么了?我这样的,不也找了你那样的?”我撅着嘴,科打诨,戏谑调侃。

  他拿我没辙,无话反驳,只得应道:“好吧,好吧,中礼便中礼…刘中礼…”念了两遍,估计是觉得这名字拗口,自己也掌不住笑了。

  我哈哈大笑:“我的女儿就是要与众不同!”

  ***

  建武七年冬,匈奴支持称帝的汉帝卢芳,诛杀了五原太守李兴兄弟,引得众叛亲离。朔方郡太守田飒、云中郡太守乔扈纷纷举郡投降秀汉王朝,刘秀命其留任原职。

  是年,昆侯傅俊病故,谥号威侯,嫡子傅昌继承爵秩。

  建武八年,中郎将来歙率两千多人,翻山越岭,另辟蹊径,从番须、回中取道,直袭略,斩杀了朔宁守将金梁。隗嚣对此感到异常震惊。

  大司马吴汉听闻来歙占据略后,争抢着要去向西直捣隗嚣老窝。刘秀虽身居雒,却将战局分析得犹如亲临,他料定隗嚣丢了略,必然会全力反扑,于是勒令吴汉等人原地待命,不可急进。

  隗嚣果然反击,派大将王元把守陇坻,行巡把守番须口,王猛把守头道,牛邯把守瓦亭,自己亲自带领数万大军,包围略。偏这当口公孙述又来了一杠子,派了大将李育、田?m带兵参战。

  挖山筑堤,积水灌城,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来歙和那两千士卒誓死守在略城内,箭矢用尽,便就地取材,拆了城中房屋,用那些木材竹片作为兵器抵御强敌。

  如此苦撑了一月有余,硬是没让隗嚣攻下略。这时已是闰四月,刘秀终于决定亲自出征,以解燃眉。

  朝廷上却因此分作了两派,一派支持帝征隗嚣,一派认为天水陇坻,蛮荒之地,刘秀作为天子,不应深入如此遥远且危险的地方。

  对此,我毫不犹豫地下华服,换上武袍,配长剑,俨然一派男儿气派的站到刘秀身旁,在仪仗卫队的开道下,随驾出城。

  自古帝后同行,天经地义,然而这几年,刘秀对西宫贵人偏宠,即便宫中郭后未有传出半分怨怼之言,然而百官却仍能从细微处揣摩出一二分真味来。

  如果以前说皇帝出征,皇后需要留在宫中辅佐太子留守,稳固民心,那到如今太子刘?年有八岁,入学拜少傅,自有三公九卿可以辅佐。皇后辅佐太子过多参于朝政,反而不合时宜,是以奏请若有伴驾从征,理应换成郭后更妥。

  对于这等朝堂上的弹劾与舆论,刘秀在我面前只字未提,但影士眼线分布渗入何等之广,这等眼皮底下的事情如何能瞒得过我?

  只是刘秀既然不提,我便也假作不知。

  帝舆浩浩离开雒,出城之际,百官相送,其中不乏劝阻帝征之人。光禄勋郭宪眼见无果,为我下车,竟而当街拦下銮驾,大声喊着:“东方初定,车驾未可远征!”

  他出佩刀,一刀将车?砍断。

  ?断马奔,车驾往前一冲,刘秀眼明手快的扶住我。我一手挡开刘秀的手,一手拍在车辕上,腾身跳下车去。

  百官瞩目,城门口执金吾率领卫队将围观的百姓驱散开,我懒洋洋的笑着,走向郭宪:“郭大人好身手!”

  郭宪不冷不热的向我拱手,却并不叩首作揖:“贵人!”他眼睑上翻,面上神情尽是不屑“军营岂同儿戏,贵人更适合留在宫中抚育皇子公主。”

  我柳眉倒竖,怒极反笑。刘秀从车上下来,在我身后喊了声:“姬!”

  我身子稍侧,冲身后稍一行礼:“陛下请恕妾无礼之罪。”我没回头看刘秀的脸色,也没再给机会让他阻止我。

  怒火在心头,已然熊熊燃烧,这几年的郭氏族人仗着郭后,发展得甚是迅速。汉代向来奉行亲亲之义,郭圣通要扶携她的族人,这本无可厚非,但若是因此恃宠而骄,骄奢无度,只怕更快会引得天子忌惮,自掘坟墓。

  外戚之家的分寸,岂是寻常人懂得把握的?当初正是预见到这种情况,识才会决意辞官,勒令氏子弟不得在朝谋官,即便留在我身边的兴,行事也处处低调,绝对不会任意出头,招惹是非。

  “君陵!”我解下披风的系带,扯着披风的一角,连同上的佩剑,一同扔给兴。

  兴伸手接过,我冲他摆摆手,他抱着长剑护着刘秀往后退,脸上似笑非笑的出古怪憋笑的表情。

  “姬瞧郭大人刚才身手极好,想必上得战场也必是一员猛将。姬不才,不敢将两军厮杀视同儿戏,是以感念郭大人的提醒,在此向大人再讨教一二。”

  郭宪终于变了脸色,犹豫片刻,也不知道人群里谁给他打了暗号,他原本还在踌躇不决的表情忽然镇定下来,随手将佩刀搁于地上,笑道:“还请贵人手下留情。”

  “好说!”我高高扬起下巴。

  兴许是觉得我说大话,有大言不惭之嫌,官吏中很多人不给面子的发出窃笑之声。

  郭宪一来轻敌,二来敬我为尊,所以绝对不会先出手,我本想戏他一番,却听身后传来刘秀一声问话:“车子还有多久修好?”

  他问话的声音大了些,倒像是故意让很多人听到似的。

  “回陛下,即刻便好…”兴回答。

  我心里有了数,双手握拳,脚下跳跃着,一边做肢体预热,一边目不转睛的盯住郭宪。许是我的眼神太过专注,郭宪也稍许收了小觑之心,竟而下意识的摆出防御姿势。

  我冷笑一声,右脚蹬地,重心放置左脚,右脚屈膝上提,直取郭宪左肋。郭宪大吃一惊,急忙闪身后退。我哪容他躲,不等右腿收回,左脚跟着蹬地起跳,身体腾空右转,左脚凌空横踢向他的腹部。

  右脚那一击被他闪过,但左脚却结结实实的踹中他的腹部,他闷哼一声,高硕的身躯倒飞出去,砸上人群,撞倒一片。

  我右脚落地支撑,左脚仍是屈膝半抬,故意当着众人的面金独立的站了半分钟后,才缓缓放下地来。

  郭宪在这半分钟内被人踉踉跄跄的扶着重新站了起来,他面部肌搐,脸色煞白,额上豆大的汗珠滴落。看他咬牙硬撑,明明痛得挥汗如雨,却仍颇有骨气的强忍住,倒令我起了惺惜之情。

  “姬!”身后传来一声低柔的呼唤,披风跟着盖在了我的肩上,竟是刘秀亲自将披风替我披上系好。

  “承让!”我扣好佩剑“如果郭大人还有兴趣切磋,不妨等姬陪陛下凯旋而归后再择比试。”我勾着嘴角,笑得极端粲然“今天的鞋子真不合脚,陛下,下次还是穿帛屐方便,丝履不适合搏击呢。”

  刘秀微笑不语,右手掌心摊开,伸手递向我。我笑的抬起右手,搁于他掌心之上。他倏地收拢五指,携手带我上车。

  “起驾――”

  “跸――”

  銮驾缓缓驰出雒城,百官跪送,我扶着车驾,回首看着乌的人群。那些影子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这一战,许胜,不许败!”掌拍车壁,我对自己,也是对刘秀,坚定的吐出一句话。

  胜了,以后才能有说词可镇住百官,证明刘秀此次亲征的决策是对的;败了,则不仅仅是败给了隗嚣,同时也败给了那些支持郭后,支持郭家,以及反对御驾亲征的官吏们。

  许胜,不许败!

  绝对不能败!

  祸

  御驾西行到了漆县,仍是遭到大多数将领反对,我这才开始意识到这件事背后的复杂程度只怕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刘秀征召马援,借助马援对天水地形的熟悉,以及对隗嚣的了解,详细询问关于此次作战的部署情况。马援果然不负所望,居然在刘秀面前用米堆出一幅山谷河川地形图,这种三维立体的地图,在当时真可谓超一的先进啊,使得隗嚣倚仗的复杂地势,尽显眼底。

  马援很肯定的指出,隗嚣的军队已显土崩瓦解的趋势,如果汉军在这个时候进军,必可击破强敌。

  与马援会面交流后,刘秀信心大增,翌清晨,下令拔营进军高平县第一城。

  这时凉州的窦融听闻汉帝御驾亲征的消息后,率五郡太守以及羌、小月氏等部族士卒共计步骑士兵数万人,辎重五千余辆,赶到高平第一城会合。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位闻名已久的窦融,那是一位已近五旬的老人,精神矍铄,甚为健谈。他对刘秀的谦恭有礼也是别具一格,给人留下深刻而特别的印象――秀汉王朝自建立起来,虽然时间也不算短了,但因为常年征战,君臣之间能做的,更多的如何是上阵杀敌。军营里厮混久了,那些将士们对朝见皇帝的礼仪做得都非常简化,加上刘秀本身又是个没什么脾气的好好皇帝,大家更是少了拘束――窦融觐见刘秀时,却依照应有的礼仪,先遣从事小吏到御营请示,得了皇帝恩准,才正儿八经的赶过来叩见。

  窦融的进退分寸,一致博得刘秀和我的好感,刘秀为此特意设宴款待,给予他同样最尊贵特殊的回礼。

  应该说此次出征的准备工作做得十分充足,进展也非常顺利。大军分兵数路,一起进攻陇山。刘秀命王遵写信招降牛邯,牛邯见了汉军这等阵仗,明白这要真硬拼起来,无异于鸡蛋碰石头,于是献出瓦亭投降了。刘秀任命他做太中大夫,这一招忒好使,有了牛邯做榜样,刹那间隗嚣的十三名大将连同十六个属县,军队十余万人尽数归降。

  隗嚣在震骇之余,带着自家老婆孩子逃到了西城。成家那边的大将田?m、李育见势不妙,纷纷退兵至上邦。

  刘秀此次亲征,正如马援所料,几乎可说不费一兵一卒便轻松解除了略危机。

  庆功宴上,刘秀将来歙的坐席安置在诸将之右,以示犒赏,另外赐了来歙子缣一千匹。

  男人们在堂上开大宴,我和将士们的女眷另开小宴庆贺。论起关系,来歙的子也并非外人,来歙的母亲乃是刘秀的姑姑,来歙的妹妹又嫁给了刘嘉,这样亲密的关系,怎么绕都是亲上加亲的族戚,正是符合亲亲之义。

  说到亲亲,我便想起了郭宪,不知为何,虽然战事进行得很顺利,我却总是心有忐忑,难以真正安宁。

  不过…这也许跟我最近的身体状况有关。

  散席后,诸位女眷都走了,唯有来歙子留了下来,犹豫不决的打量着我。

  “夫人可是有话要对我说?”她比我大很多,有时候会觉得她不像姐姐,更像长辈。

  “你…”她吐吐,终于按捺不住的小声问道“贵人已育一子二女,理应…理应有所觉察才是呀,怎么…怎么好像…”

  我抿笑了一阵儿,终于实言坦诚:“知道!自打离开雒,我的癸水便再未来过。算算日子,也有两个多月了。”

  她瞠目结舌:“那…那贵人还…”

  “夫人是个细致的人儿,方才我不过在宴上挑了些嘴儿,便被夫人瞧出了端倪。”我敛衽向她行了一礼,她慌得连忙扶住我。“行军在外,我不想令陛下分心,所以…还请夫人暂替我保密。”

  “可是,这…”她的视线滑至我的小腹。

  我幽幽一叹:“等到肚子大起来,遮瞒不过去再说吧。唉,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说到这里,脸上不觉一烫。

  这个时代还没有有效的避孕之法,刘秀跟我好时又完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基本上我生完孩子身体一恢复,两人同房不出三月,便会受孕。

  其实这次刘秀并非没有怀疑过,前几天他还曾用玩笑的口吻试探我,只是我不想他为了这事分心,所以撒谎蒙混了过去。

  她瞧我的眼神渐渐变了,怜惜中多添了一份敬重。我能明白那份敬重从何而来,同时也能体会这份敬重代表着何等沉重的负担。

  ***

  那场宴席后,刘秀封窦融为安丰侯,划了四县食邑。同时又封窦融的弟弟窦友为显亲侯,另外的五郡太守分别助义侯、成义侯、褒义侯、辅义侯、扶义侯,命他们仍复原职。

  汉军进上?,炎炎夏日,单薄的衣衫逐渐无法遮掩我渐隆起的肚腹,虽然我的精神状态颇佳,平里坐卧起行并不曾受怀孕之累,然而当刘秀终于发现我隐瞒不告的秘密时,一向好脾气的他却因此动了肝火。

  他想将我遣送回雒皇宫安胎,我死活不肯,咬牙说道:“你在哪,我在哪…我哪都不会去,只要你留在这里一天,我便陪你一天!”

  刘秀下诏隗嚣,招其投降,然而隗嚣仍是执不悟,负隅顽抗。这一次,向来温柔的刘秀却狠心的下了诛杀令――阵前斩杀隗嚣的儿子隗恂,以儆效尤。与此同时,他命吴汉、岑彭带兵包围西城,耿?m、盖延带兵包围上?。

  隗嚣被围困成笼中之鸟,只得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攻打隗嚣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整个夏天都耗在两军的攻防拉锯战中,眼看胜利在望,在我心头的霾也终于稍稍放下。只要这一战能一举灭了隗嚣,收复陇西,那么班师回朝之,便是天子扬威之时。

  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大臣们还有何质词!

  转眼到了八月,这一午睡小憩后,我依旧伏案整理着我的《寻汉记》,这些年不停的写着自传,记录着自己生活在汉朝的所见所闻,感悟的点点滴滴。迄今为止,这部手札已经累计二十余万字,所用简牍堆了西宫侧殿的整整两间房室。

  写这东西没别的好事,倒是让我的笔字增进不少,也让我对小篆、隶书识良多。一开始我是不会写隶书,所以篇大多数都用楷书简体字替代,到后来我会写的隶书字越来越多,字迹也越写越漂亮,我却反而不敢再用隶书写下去了。

  我怕刘秀看懂我在写什么,这部东西就和我的私人记没什么区别,如果被他窥探到一二,岂不糟糕?所以写到后来,反而是篇的楷书简体字。放眼天下,我想这部《寻汉记》除了我自己,再无第二人能读懂。

  写得虽多,但真正去读的时候却很少。更多的时候,它像是一种发,过往的十多年,是用血泪织成的一部辛酸历程,翻阅的同时会让我再度品尝到心碎的疼痛。我其实是个很懦弱的人,所以只敢奋笔疾书,却不敢捧卷重读。

  午后有些气闷,我写一段发一会呆,脑子里回想着刘秀得知我怀孕隐瞒不报时,又惊又恼的表情,不心中柔情漾,长长的叹了口气。

  正咬着笔管发呆,尉迟峻悄没声息的闪身进来,躬身呈上一片木牍。

  我随手取过木牍,匆匆一扫,骤然间口像是挨了重重一锤,闷得我连气都透不过来。

  抓握木牍的手指不自觉的在颤抖,我抬眼看向尉迟峻,他的脸色极端难看,哑声说:“已经查实,此事千真万确,祸发生得十分突然,令人措手不及。颍川以及河东两地的影士差不多时间得到的消息,想必要不了多久,陛下也会得到八百里加急奏报…”

  “啪!”木牍跌落案面,我撑着案角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总是忐忑难安了,我一味的只想到收复陇西,剿灭隗嚣,想着只要此战胜,则百官平。不管之前官吏们对我的随驾从征抱有多大的怨怼和不,只要战捷班师,一切的问题都会刃而解。

  是我想得太天真,还是多年的安宁让我的警觉大大降低?

  我怎会遗忘了朝政后宫的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斗争,比之战场杀伐,更为惨烈的事实呢?

  就在刘秀即将收复陇西之时,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颍川郡盗贼群起,攻占属县,河东郡也发生叛。颍川郡、雒、河东郡,这三地几乎是在一条直线之上,颍川距离雒五百里,河东郡距离雒同样五百里。距离京都如此之近,且如此的巧合,同时发生祸,京师动,势在必然。

  “可查得出,幕后究竟是何人在挑唆?”错失先机,我现在能做的,仅仅是亡羊补牢。

  “还在查,但是…”他轻轻嘘气“祸发生得虽然突然,却不像是临时起意,倒像是事先筹备好了的。如果真是这样,只怕我们很难找出疏漏,查到幕后之人!”

  我颓然的闭上眼,心底一片悲凉。

  果然是一招错,盘皆落索。

  查与不查,其实都是多余,有证据又如何?没证据又如何?

  真正狂妄自大的人是我才对!我低估了对手,其实从我不顾众人反对,招摇的站在刘秀身边,抢了郭圣通的光芒起,我便已经错了。等到在百官面前,羞辱郭宪,踹出那看似解气的一脚时,我更是已经彻底输了!

  我输了!输得惨烈!也输得悲怆,甚至可怜!

  贵人惑主,骄纵失德――不用返回雒,我便已能猜到了将要面临怎样不堪的指责和弹劾。

  ***

  陇西征隗的战果比不得京师周边的活动,雒不稳,则民心不稳。京师动,百姓惶恐,郭皇后偕同太子刘?理国,安抚官民,德庇四海,母仪天下。

  八月,建武帝在获悉颍川、河东两地后,坦诚自己的过失:“朕悔不听郭子横之言。”随后御驾自上?星夜东驰,轻车简从一路赶回雒

  他将过错尽可能的揽在自己身上,未曾回京,便先给郭宪补上一个大大的面子。然而如果这场风暴真能如他所掌控的从我身边呼啸着绕开,最终不会波及到我,这种可能几乎是微乎其微的。

  无论他出于怎样的心态来维护我,我都无法安然躲避得了。

  其实事到如今,真正能给予我庇护的护身符,不是刘秀,而是我腹中这个曾被我嫌弃来得不是时候的胎儿。只要我身怀龙种,郭后们即使想置我于死地,也绝无这个机会――我或许有罪,但我腹中孩儿却无罪。

  如果非要说这个计划存在了唯一疏漏,那便是他们没一个人会料想到我珠胎暗结,而且长期隐瞒了怀孕的事实。

  最极端的处罚――赐死,最柔和的处置――贬入永巷,无论哪一种都能令我这个得宠的西宫贵人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且永不翻身。

  幸而我有了这个孩子!

  刘秀先行回京,临走故意叮嘱我暂缓回京,我知道他是想用拖延战术,风口尖上,我要是贸然随他回去,即使不死也会被人用口水淹了。

  他去了没几天,便有信发回,命令岑彭等人继续强攻西城、上?二城,诏书词简意骇,竟是让他们切记灭了隗嚣后一举再拿下公孙述。

  看着那份“得陇望蜀”的诏书,我忍了多的眼泪终于再难也控制不住,簌簌滚落。

  再如何扩大战果也无法挽回两郡祸所带来的负面影响,郭家作为皇后外戚,当年虽然在真定王刘扬被诛时稍许弱了些气势,但多年的培植,羽终究再度权倾朝野。而我呢?我有什么?为了顾及刘秀的感受,我将自己的娘家势力一,低调再低调,示弱再示弱。

  以前我总以为自己做得不错,识预见的道理不可谓不正确,外戚之家要自保,讲求的是低调做人,不要谋求太多的政治利益。

  为了我的幸福,为了和刘秀之间的相处能够少些功利,多些真情,我极力压制着家的势力,不让家人出头,不让家人深入官场,手朝政。

  可结果呢,我得到了什么?

  我一无所有,没有依靠,没有臂膀,我全心全意的信赖着刘秀,倚仗着刘秀,可最终刘秀也没法护我周全,令我不受半点伤害。

  在遭到郭家势力致命打击的危难关头,我像是突然被一巴掌打醒了。如果识现在站到我面前,我想我会哭着问他一句话,之前对家人的处理方法,究竟是对还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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