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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母仪垂则辉彤管

目录

  婚配

  征西大将军冯异,推军直抵长安上林苑,延岑、张邯、任良联合向冯异反攻,皆被其击溃,延岑大败转而放弃关中,从武关南下南

  此时天下饥荒,物价飞涨,一斤黄金只可购得五升豆子,所有通往关中的道路皆被切断,粮草军需无法运入,冯异的军备物资不足,帐下将领士兵只能以野菜树果充饥。刘秀当即命南人赵匡任右扶风,设法带兵襄助,运送缣、谷等补给。

  将邓婵的骨骸迁至新野邓氏祖坟安葬后,建武帝终于决定从小长安拔营北返。五月廿四,经过长途跋涉后,我跟随刘秀回到雒,再次回到南宫,做回西宫贵人。

  回宫后没多久,听闻从关中逃到南境内的延岑,连夺数县,建威大将军耿?m出战,将其阻截在穰城。延岑大败,仓皇逃至东,与另一股民势力秦丰勾结,秦丰将女儿嫁与延岑为

  联姻与政治向来便是互通的,像是一条绳上的两股分叉线,紧密的绕在一起。以前也许我还曾对这种政治联姻抱有某种幻想,有些自欺欺人,到如今却早已将这一切从里到外看得再透彻不过。

  回到宫里,一切像是回复到了原点,可有些东西却又分明不同了。我没主动去见过郭圣通,按理这是有违礼制的,无论如何她现在已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我只是后宫姬妾,说不上晨昏定省,也该问安才是。

  但我心里总是鲠着那刺,无法完全释怀,反正对外我已经抱恙一年有余,也实在不差这几了。

  邓禹也从南回到了雒,刘秀重新授予他官职,任命为右将军。他虽谢了恩,领了命,却到底有些意兴阑珊似的,仿佛无论什么事都不再挂念在他心上,一副可有可无的态度。

  那几刘秀忙于政务,宁平公主刘伯姬便时常入宫来陪我聊天解闷,我其实明白此乃刘秀授意,怕我一个人待在寝宫难免胡思想。我是个受不得寂寞和冷清的人,这般跳,不爱受拘束的子,刘秀最清楚不过。

  刘伯姬来了几回,和我相谈甚,没多久聊天的话题便从她的子女慢慢延伸至一个叫“李月珑”的女孩儿身上。刘伯姬口中的这个女孩子乃是李通的堂妹,年方十七,恰是值得婚配的如花年纪。刘伯姬屡屡提到她的名字,对她褒扬甚多,提得次数多了,我再假装糊涂也搪不过去了,只得开门见山的明说:“若是当真贤惠明理,不妨回明皇后,接进宫来安置吧。”

  我原以为刘伯姬会如释重负,谁曾想她听完我的话后竟是一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错愕表情。

  “三嫂你当真病得不轻!”说完这句,她忍不住一阵仰天大笑,直笑得香肩颤栗,发髻松动“我皮找死呢敢跑你这里来给我三哥女人!”她抚着鬓,气直笑“三嫂你真是…我三哥那子你还不了解么?我哪敢多嘴替他说媒的?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省得你胡思想的又想歪了。直说了吧,我是瞧着月珑那女子稳重得体,品貌尚且是其次的,难得的是她待人接物,都显得落落大方…梁侯年岁也不小了,这二人摆一块正好登对。嫂子与他自幼知,也好说和说和,这事成了,也是件美事。”

  我咯噔闪了下神,愣了老半天才醒悟过来,讷讷的讪笑:“你说的在理…”

  ***

  邓禹的这门亲事说得十分顺畅,没费多大的周折便顺顺当当的办成了,邓禹一口应允了这门亲事。邓李两家皆是望族,联姻也算得门当户对,虽然是战之时,这场婚事倒也办得甚为隆重。

  亲当晚,身穿玄婚服的邓禹谈笑风生,光斛错,与席间宾客把酒言,嬉笑不止。新娘是个文气的女子,低眉顺目,偶尔浅浅一笑,带着一抹少女的娇羞。

  隔着两张食案,我手持酒锺,浅酌轻抿,远远观望。新人向帝后敬酒,刘秀含笑,气度从容,郭圣通娇憨中带着尊贵,盛妆之下果显仪态万方。

  “贵人!”兴借着敬酒之机,蹭到了我的边上,眼睑低垂,嘴角勾着一抹戏谑“贵人可曾后悔?”

  “后悔?”我眯起眼线,斜乜了他一眼,慢慢的放下手中的锺“事已至此,何来后悔?”

  他轻笑:“贵人的心结解了么?”

  我垂目盯着锺内的残酒,轻轻吐气:“不曾。”

  兴举了举手中的耳杯,作势敬酒:“以后会明白的…贵人在宫中请多保重。”

  我点点头,他一本正经的与我行了礼,这才退下。

  兴刚离开,那对新人敬完帝后,按着尊卑次序往我这边携手而来。我有些失神,宾客轰笑中,我扯出一丝笑意,借着让小黄门呈上贺礼之际,回避了些许尴尬。

  邓禹偕同新婚夫人李氏给我磕头,看着那个玄衣高冠的熟悉男子,跪在几步之遥,恍惚间似乎又仿佛回到了见证他冠礼的那一刻。我不绷直了,佯作平静的受了礼:“祝二位举案齐眉,百年好合!”端起食案上的酒锺,一饮而尽。

  饮毕,却见对面跪在席上的邓禹猛地掀起眼帘,眸光人的望了过来,那张帅气的脸上笑靥,但那样的欢喜却半点没有传达到他的眼中,目沉沉,似在叹息。只这匆匆一瞬,他已扶着子站了起来:“谢贵人赏。”

  “兄弟啊!”马武踉踉跄跄的扑了过来,面红光“仲华你这小子…”他一手勾住邓禹的肩膀,一面戏谑的瞟向李氏:“真是会享齐人之福哪!都说你守在三辅,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怕你…呵呵,不好女,没想到你比我们老哥哥几个都强,真是动辄不娶,一娶便是五女连珠…”

  马武贼贼的笑着,伸手去拉新娘子:“弟妹啊,你可真是贤惠大方之人,过门还带着媵妾,你也不怕仲华生受不起…”

  我脸色微微一变,边上立即有人去拉马武,大咧咧的马武却浑然未觉,径直把人推开,摇摇晃晃的到我跟前一坐,笑着说:“贵人,别坐着不吭声呀,你这么安安静静的样子,还真让人不习惯呢。你说我讲的对不对,我家里的怎么就没那么贤惠呢,我说要再纳个小妾,她死活不肯,那收个丫鬟做媵妾吧,她仍是不爽快。到底还是邓仲华福气好哇,娶了子过门还带了四个陪嫁丫鬟做媵妾…”

  “子张,你又喝多了。”我招手唤来两名小黄门“扶山都侯到边上醒醒酒。”

  勉强打发走马武,再回头找邓禹的踪迹,早被人拉到一旁胡闹了,李氏面薄,却也被人调笑着灌酒,邓禹替她挡着,反被人强按住勒令罚酒…

  我忽然觉得自己坐不下去了,席毡子上似乎安了针,扎得我两腿发麻。这时刘秀身边的中常侍悄悄溜到我身侧,小声代:“陛下见贵人气不大好,问贵人要不要先回宫,马车已经备妥了,贵人可以随时离开,不必请礼。”

  抬头望刘秀坐席望去,他也正透过人群往我这边看,我勉强冲他一笑,伸手扶住中常侍,撑起身子:“回宫。”

  夺子

  车上一路颠簸,许是贪凉吹风的缘故,回到宫里的时候只觉得脑袋特别疼,像是有人拿锤子不停的在敲打。

  我着发疼的太阳,刚走上正殿大门口,正想叫琥珀烧水放汤洗澡,黑乎乎的拐角突然扑出一团黑影,一把抱住我的双腿。

  我想都没想,本能的飞起一脚。那人惨叫一声,骨碌碌的原地翻了个身,竟是顺着石阶一路滚到楼底。

  “啊――”殿门大开,琥珀尖叫着蹿了出来,一脸惊怖“许美人――贵人,那是许美人啊!”她慌得直奔楼下,我大大一怔,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耳蜗里似乎嗡嗡的像有坦克车在开来开去。

  “凭你是谁!不懂规矩,以下犯上者,论罪当诛!”中常侍尖锐的嗓音陡然打破沉寂,我从混沌中猛地清醒过来,忍不住瞥了那人一眼。

  能让刘秀挑在身边伺候的人,必然不是等闲之辈。

  我镇定下来,甩袖进殿,声音冰冷:“把许美人带进来。”

  在木榻上坐下后没多久,一名穿浅粉曲裾深衣的女子耷拉着脑袋由琥珀扶了进来,她头上梳的三股发髻散开了一股,长长的青丝披盖住她半侧脸颊,昏暗不明的烛光下,那抹苍白的肤刺痛了我的眼球。

  “妾许氏…”琥珀扶她跪下,她哆哆嗦嗦的叩首“拜见贵人!”

  手足发颤,我深一口气,极力使自己保持冷静:“抬起头来。”

  她抖抖索索的抬起头,目光触及我时,娇躯一颤,飞快的垂下眼睫。

  眼前的女子肤如凝脂,体态丰腴,面颊圆润,我蹙着眉把她从头打量到脚,来回数遍,终于将她的五官轮廓与我记忆中那个瘦小胆怯的丫头合二为一。

  她见我不吱声,半晌怯怯的扬起眼睑,偷觑我一眼,见我目光如炬的死死盯住了她,吓得脸色一变,差点没瘫到地上去。

  “原来真是许美人呢。”我眨眨眼,故作无辜的瞪大眼。她额头肿起老大一块青瘀,显然是方才摔下楼时碰上的“许美人不在自己寝宫歇息,深夜到访西宫,事先怎的也不打声招呼。刚才门口一团漆黑,我还以为是哪蹿出来的野猫,没瞧清抬脚就踢出去了。呵呵,美人万勿见怪,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打小就这坏习惯,最喜欢练练腿脚,踢猫踹狗…唉,琥珀,还愣在那发什么呆哪,赶紧扶许美人起来,小心地上凉。”

  “哦…哦,诺。”琥珀如梦初醒,急急忙忙的将胭脂扶了起来,搀到一旁的蒲席上坐下。

  “方才没伤着许美人吧,若是伤着了,真是我的罪过呢。”我随手拿了案上的一只梨子,取了匕首慢条斯理的削皮,琥珀想接手,我用眼神制止了她。

  嘴里说着话,眼睛却专注的盯着梨子,我并不抬头。

  或许是因为我没有再死盯住胭脂看,让她松了口气,隔了片刻,她终于恢复了冷静,不再哆嗦:“妾无碍。”

  “嗯。”我继续削皮,一层薄薄的水果皮削完了,刀刃却仍在果上一层层的刮着,不曾停歇。

  梨汁顺着手指滴滴答答的溅在案上,我神情专注的一层层削着果,直到最后手里只剩下一枚梨核。当啷一声,我将梨核扔进果盘里,一扬手,手起匕落,匕尖戳中果核,一并将木胎的漆盘钉在了桌案上。

  随着“?肌钡囊簧?巨响,胭脂似乎被再次被惊吓到,脸孔煞白,面无人,一双眼瞪得老大,盛惊恐。

  我随手取了琥珀递来的帕,慢的擦手:“琥珀,去瞧瞧沐汤放好没,我累了,一会儿洗完澡便歇了,陛下若是晚宴回宫,你让他歇皇后的长秋宫安寝吧。”

  琥珀是个直肠子的傻气丫头,我的话半真半假,没唬住胭脂,倒把她给糊晕了。愣了半天才答我一个字:“诺。”

  那个中常侍倒是个机灵的家伙,俯身说:“陛下吩咐了,今晚仍宿西宫,只是让贵人不必守着,先安寝便是。”

  我不得不再次对他投去关注的一瞥,眼中已有少许赞赏:“陛下也真是的,每次都爱这么费事儿,不愿打扰皇后安寝,便来折腾我…今儿我实在累了,不如这么着,你引陛下今晚去许美人宫里吧。”

  话音刚落,只听琥珀一声低呼,扭过头,却是胭脂面如白纸的闭目斜斜瘫倒在了席上。

  我险些于心不忍,忙狠下心转过头去,继续对那中常侍吩咐道:“劳烦大人送许美人回宫吧。”

  “贵人直呼小人名讳即可,小人姓代,名?n,字子予…”

  “带子鱼?”

  “诺。”

  我差点笑,强行忍住。代?n正要招呼小黄门带许美人出去,她却忽然醒了,爬起来两眼木然的望着我。我反被她盯得发怵,代?n说道:“许美人,天色晚了,小的送你回宫吧。”

  胭脂浑不理会,我被她瞪得怒火一拱一拱的,正发话,忽然侧殿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我呆住,诧异的以为自己听错了,却不料胭脂腾的下从席上跳了起来,扭身往侧殿冲去。

  代?n反应比我还灵敏,胭脂没跑出十步,便被他追上,一把扯了回来:“许美人,回宫的大门不在这边…”

  “撒手!”胭脂突然嚎叫起来“你给我滚开――”她叫嚣着,小小的身躯像是突然迸发出惊人的力量,居然将身材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代?n推得差点跌倒。

  代?n抿着,脸色铁青的勒住她的胳膊,不让她动弹。

  胭脂低头狠狠咬在他的手背上,代?n呼痛撒手,她趁机推开他,继续掉头往侧殿门口跑。只这片刻工夫,我早抢在她之前堵到门口,她冲过来的时候,我劈手一掌打在她的肩胛,右脚往她奔跑的下盘一勾,她尖叫一声,绊倒在地上栽了个筋斗。

  我飞快的跳到她身上,将她双手反拧到背后,用膝盖死死顶住她的后,怒叱:“你当西宫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在我面前放肆无礼!”

  她吃痛哀号,痛哭涕,代?n三步并作两步,招呼一帮吓傻了的黄门宫女,将胭脂捆绑起来。

  站在侧殿门口,那撕心裂肺的婴儿啼哭声听来愈发清晰,胭脂花容失,浑身发颤,尖叫道:“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你不能抢我的孩子――”我心神大颤,胭脂声泪俱下“你总是这样,当年把我扔在军之中,受尽凌辱,生不如死;如今却又夺走我的孩子,再一次要生生剜去我的心头…你怎么能够这么狠心,你怎么能够这么没人,你怎么能够这么…”

  她哭得连气也不上来。

  我的一颗心怦怦直跳,牙齿咬着,痛苦的反复啃噬着。琥珀着她的口,替她顺过一口气来,我冷冷的望着她,居高临下:“你不也在背后捅了我一刀?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自然也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承认当初亏欠你,但如果让我重新再选择一次,我仍是会那么做…我只是个人,不是个神,即使我当年有心救你,也无力回天!所以,既然做了,便不容许我再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就像如今换你做错了,也不能怪我夺你心头所爱一样!”

  胭脂只是哀号,泪面,我冷漠的瞥了她一眼,环顾四周:“今天许美人可曾到过西宫?”

  众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战战兢兢的不甚明了,仍是那个代?n心思敏捷,答道:“小人送贵人回宫,这一都未曾见到许美人…”

  余人恍然大悟,顿时纷纷附和:

  “许美人不曾来过西宫!”

  “奴婢未曾见过许美人…”

  我满意的点点头:“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去,该干什么仍干什么去。今晚的事若是有谁在外头嚼舌,哼,宫规处置。”

  “诺…”长长的一串沉闷的应诺声,宫人纷纷退去,脸上各自不一的带着一种惊惧。

  胭脂也被人拖了下去,起初还哭嚎两声,一出宫门,便听一声吱唔的闷哼,再没了动静,显然是被人拿东西堵上了嘴。

  呆呆的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耳听得那婴孩啼哭声渐渐弱了下去,我打了个寒噤,质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把视线直接投向代?n,他先是一怔,而后扯着尴尬的笑容,一副讨好的口气:“这是陛下的意思,许美人身份卑,不足教子。陛下赞许贵人雅宽仁,三皇子由贵人抚养,最为妥贴。”

  我面无表情的“哦”了声:“妾只是名小小的贵人,说起来身份也高贵不到哪去,如何敢轻言教导抚育皇子?”

  代?n被我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讪讪闷笑,窘迫异常。

  我转身入侧殿,殿内有三四名妇人团团围着一个怀抱男婴的母,正想尽一切办法哄着那孩子吃,见我进来,这些人吓了一跳,齐刷刷的跪下,室内只剩了那个抱孩子的母,表情尴尬的望着我:“贵人恕罪,小皇子方才吐了,不曾想惊扰了贵人…”

  那男婴约摸半岁大,小小的脑袋上稀稀拉拉的长了几绺黄黄的头发,容长脸型,嘴角鼓鼓的全是,两只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嘴角沾白白的汁。见到我时一副惊恐的表情,小嘴扁着,似乎又要放声啼哭。

  母拍着他的背,细声细气的哄着,那许多妇人也连忙上前使劲摆着一些小玩意吸引他的注意。

  我只觉得头疼裂,抚着额头闭上眼,那孩子委屈惊恐的小脸却仿佛始终在眼前晃悠:“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安顿小皇子睡觉?”

  “原是睡着了,可方才不知怎的,突然醒了…”

  我没兴趣听这些育儿经,心慌意的退了出来,只觉得浑身是汗,衣裳黏糊糊的紧贴在身上,闷热难当。

  ***

  去单独修建的沐浴间洗完澡回来,躺在上却辗转反复,再难入眠,明明身体累得半死,可脑细胞却兴奋得异常感,似乎…半梦半醒间,能一直听见婴儿的啼哭声。

  快天亮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爬来爬去,得我分外酥,我着困涩的眼皮,勉强睁开眼睑,却发现刘秀手肘撑着,正伏在我身侧,一脸宠溺的望着我。

  “唔,早…”我含糊的打了声招呼,翻个身,嘀咕了句,打算继续睡回笼觉。

  刘秀显然不甘心被我就此冷落,伸手扳过我的肩膀,戏谑的笑:“你昨晚上是不是准备赶我出西宫睡?”

  我一凛,顿时睡意全无:“哪个嘴碎的家伙嚼舌?”

  他呵呵笑了两声,膛震动,从身后揽臂搂住我的,让我的后背紧贴在他前:“谁说的又有什么要紧?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真打算赶我走?”

  我背上出汗,于是用手肘推他:“热啊。”

  他抓着我的胳膊,反而愈发贴伏上来:“你总是这么怕冷怕热的…”

  热辣辣的呼吸吹在我耳后,我面上一红,只觉得心跳加快,咬着闷着头反复思量。他的手慢慢的开始在我身上游走,沿着上身的曲线一路往下,我面红耳赤,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继续往下移动的手:“把三皇子送回去!”

  他不吭气,微微的呼吸声紧贴我的耳廓。

  我,强作镇定,但内心里了一晚上的妒火却终是旺盛的燃烧起来:“想要孩子,我自己难道不会生么?为何偏要你拿别人的来硬给我?这算什么?讨好我么?嫌我没孩子么?”

  他气,沉寂了数秒钟后,猛地扳着我的肩膀将我翻过身来,没等我看清楚他的脸,如暴风疾雨般的吻已如火般落下。

  我呻一声,下意识的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吻一路下滑,像是埋下一个个小火种,最终点燃了全身肌肤。

  刘英

  许美人的儿子继续留在西宫照料,小家伙才七个月大,放在上连坐都坐不稳,像个不倒翁似的。本来我也没想过要多花心思去看顾这个孩子,可没想到孩子体质弱,以前由许美人亲自喂,现在突然挪了环境,换了母哺育,居然上吐下泻。

  时逢夏季,腹泻疟疾之类的病症原就容易多发,小孩子的体质一旦扛不住,便一股脑的发作起来,高烧不止。

  我面上装作不关心,心里头却仍是挂念着孩子的病情,期间郭圣通派人来问了三四次,又亲自来瞧了一次,我见她面上关切着,嘴上却也始终没替许美人求情,有把孩子要回去的意思。宫里偶有风声,只说许美人自从丢了儿子,像是发了疯一般,宫人为防她想不开自残,便把她严密看管起来,平时连上个厕所都有一大堆人看着,生怕出什么事担上风险。

  我和郭圣通两个面上仍是十分客套,人前我敬她是皇后,她尊我卑,我处处以她为贵,让着她,忍着她。

  孩子的病始终不见好转,只要一吃母的水,便又会腹泻不止,换了七八个母都不管用。我原也动过把孩子还给胭脂的心思,可既然郭圣通能沉得住气,我便不能主动示弱。

  转眼过了酷夏,天气微微转凉了些,三皇子在我宫里也待了三四个月,渐渐的随着月龄增加,他开始会认人了,牙牙学语间竟然会喊出一声娘来。

  其实他并不清楚哪个是他的母亲,也不会懂得那一声“娘”具有什么样的意义,他只是个被一群仆妇抱在怀里,见便扑的小小婴儿。

  有便是娘!

  他饿了会喊娘,了会喊娘,高兴的时候喊娘,困乏的时候还是喊娘。那一声声气的娘,却像是一遍又一遍的紧箍咒般,每天在我耳边咒念着。

  每每看着这个笑得天真无的娃娃,甚至眼睁睁的见他咧嘴笑着要我抱,对我喊:“娘…娘…”的时候,我的心会像刀扎一样痛。

  我愤怒,同时也深深的感到了――嫉妒。

  特别是宫里除了这个牙牙儿的小三,还有个三岁大的皇太子刘?和二皇子刘辅。刘辅只比三皇子大了几个月,可因为他是正出,而小三是庶出,尊卑份位上便差了许多,小三儿没法跟他身为皇太子的大哥比,同样也没法跟他的二哥相争。

  小三儿周岁的那一天,我在宫里给他简单的办了个生日宴,那天刘秀下了朝,我便对他说:“给孩子起个名吧,总是三皇子、三儿的这么叫着也忒别扭。”

  刘秀显然没太把这些宫闱琐事放在心上,这些日子他忙着打延岑、破秦丰、诛刘永,朝政上的事情已经占据了他大半心神,他或许早忘了自己的小儿子已经周岁却还没起名。

  “你这个做娘的给起一个吧。”他笑的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埋首批复奏疏。

  “我可不是他的娘…”我淡淡的一笑回应“既然你不起,我便随口叫了。”

  “好,随你。”这次他连头都没抬。

  “就叫刘英吧,英雄的英。”

  “诺。”

  “快入冬了,我在想…”我低头摩挲着裙裾上的褶皱,一遍又一遍,直到冰冷的掌心有了些许暖意。

  “想什么?”

  “想把刘英还给许美人。”

  他停下笔来,慢慢的抬起头来,目温柔:“为什么?你不喜欢这孩子?”

  “也不是…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在他面前,我没法违心撒谎,只是很平静的代“最近天冷了,觉得身子很乏,老是打不起精神似的,大概是腿伤的宿疾又要发了,我怕我没多余的心思和精力看管刘英。孩子照看得好,那是我应该的,若是照看得不好…我的压力会很大。刘英…打小底子就不好,按太医说的,那是水喂养不当…”

  刘秀搁了笔管,从书案后走到我跟前,执起我的手:“不会是病了吧?手好冰啊,召太医瞧过没?这几忙得我有点儿晕…”他伸手抚摸我的脸颊,充怜惜之情“你若觉得累,我把刘英送到长秋宫由皇后抚养吧。”

  “别…”我喑哑着声,深了口气“还是把孩子还给他的母亲吧。”

  “傻女子,还是那么善良。”

  我鼻头一酸,不知道怎么着了,差点很情绪化的哭出来,忙别别扭扭的闷声说:“我心狠着呢,以后你就不会这么夸我了。”

  他轻笑,低下头来亲了亲我的额头:“今天刘英周岁,把孩子抱去让许美人瞧瞧就是了。至于抚养问题…容后再议。你先再辛苦几…”

  他似乎铁了心不打算把孩子还给他的母亲,我知道这其中必有缘故,若说我一开始不把孩子还给胭脂,是为了打击报复,可到如今我已松口,他却仍是执意要将他们母子骨分离,其手段和用心,委实匪夷所思。

  刘秀向来不是一个心狠的人,他会这么做,必然有让他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我软软的靠在他肩上,眨巴着眼睛,不想再为这些琐事伤脑筋,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你是不是又要出去打仗?”

  “嗯…”“下次带了我去吧,宫里实在太闷了。”见他不吱声,我撅嘴嘟哝“不带我去也行,你仔细瞅着琥珀和带子鱼两个人,可看得住我…”

  上一紧,他狠狠吻住我,用力。在我快透不过气来前才猛地松开我,大口气的直笑:“我是不是永远都拿你没办法了?”

  我定定的望着他,目光贪婪的锁定他的每一个笑容,心动的伸手抚拭他眼角的笑纹,低声感慨:“不是。是我拿你没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

  刘英被送去许美人那里半天便又被抱回西宫,琥珀回来后突然变得沉默了许多,偶尔我会见她躲在角落暗暗拭泪。她的心思单纯,一如白纸,我不是不明白她为何忧伤落泪,但这个时候却只能选择漠视。

  刘英开始学步了,母用手抻着他的胳肢窝,他的两条小腿跟蛙腿似的上下弹跳,摇摇晃晃的样子分外可爱。我愈发觉得烦闷,虽然明知道孩子无辜,可我却没法大度到能真的将他视若己出。

  随着冬日的来临,我变得异常感起来,经常会感觉身体发冷发寒。一向不习惯午睡的我竟然会在晒太阳的时候倚在木榻上昏昏睡去,梦里依稀见到刘英着口水冲着我甜甜的笑,张开藕节似的小胳膊,喊着我一个劲的嚷嚷:“娘娘,抱抱!娘…娘,抱抱…”

  那样的喊声太过真切,以至于我分不清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于是打着寒噤惊醒了。睁眼一看,果然有张圆滚滚、胖乎乎的小脸凑在我面前,乌溜溜的眼珠子不住好奇的打量我。

  着发木的胳膊,我假意笑问:“二皇子什么时候来的?”

  一旁看顾刘辅的母急忙将他抱开去:“二殿下非嚷着说要来看小弟弟…惊扰贵人了。”

  她嘴上说着抱歉的话,可我却没听出有多少歉疚的诚意,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此刻手里抱着的孩子是嫡子,而我,不过是宫里的姬妾罢了。姑且不论皇子的身份有多尊贵,仅以寻常人家作比,嫡出的子嗣乃是主子,而小媵妾,地位却和奴仆差不多。

  我起身,含笑逗刘辅。才不过比刘英大不到半岁的孩子,却明显要比刘英长得结实、壮硕:“弟弟睡了,二殿下等弟弟醒了以后再来找他玩吧。”

  母抱着二皇子,屈膝对我做了做行礼的样子,便打算离开,这时殿外人影儿一闪,又有个小小的身影晃了进来,后头跟着一大帮子人。

  “弟弟,弟弟,母后找你了,赶紧回去!”刘?甫一冲进门就扯着母的衣角,踮着脚尖作势拉她怀中的刘辅“快跟我回去,跟我回去。

  刘辅咧着小嘴,俯冲着脑袋冲哥哥直笑。一干子跟从的奴仆人仰马翻似的,给我行礼的行礼,哄孩子的哄孩子。许是方才醒时惊魇住了,我觉得闷气短,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极是不舒服。换作平时,太子驾临,我怎么着也得客套个几句,可这时却半点笑容也挤不出来,只得摇着手说:“带太子回长秋宫去吧,别吵醒了三皇子。”

  一干下人侍从忙慌不迭的把两小主子请了出去,好容易堂上又静了下来,我正想找琥珀倒杯水顺顺气,那头她却急急忙忙的跑了来,说道:“许美人在殿外求见。”

  心里愈发添堵,我皱着眉头,一句“不见!”几乎便要口,但是触到琥珀哀恳似的眼神,心里不由发软,叹气道:“你让她到侧殿等我,还有,肃清殿中闲人,不要让无关紧要的人靠近。”

  琥珀点了点头,匆匆离去。

  我轻轻拍着口,招来其他宫女给倒了热水。就着点心糕饼吃了五分,耗去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后,我才慢的往侧殿走去。

  才进门,就见胭脂直的跪在门槛后头,与数月前那一面相比,眼前的她变化相当之大,显得既消瘦又憔悴。

  我嘘了口气,让琥珀出去守住殿门,然后也不理会跪在地上的胭脂,径直走到榻上坐了,随手翻着自己写的那堆《寻汉记》。

  胭脂默默流泪,一脸凄苦之,我悄悄打量她时与她目光撞了个正着,她身子发颤,掩面放声大哭。

  “闭嘴!”我啪的摔简“你这是想让外人觉得我在欺负你呢?在我面前趁早收了那一套哭闹的把戏。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会不清楚,有什么事只管开门见山的说,说完了事。”

  她紧抿嘴,憋着气,一张脸涨得通红,泪水肆意纵横却当真不敢再放声哭喊上半句。好半晌,她颤巍巍的磕头道:“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我奇道:“许美人温顺有礼,侍奉陛下,诞下皇嗣有功,何错之有?”

  胭脂的脸红得似能滴出血来:“贵人休要再臊奴婢了。奴婢听从皇后之意,接近陛下,获取宠幸,不过为的是要以此报复贵人。贵人的心思奴婢打小就明白,贵人好强,敢上阵杀敌,胆堪比男儿,几乎没什么能伤得了贵人的心,除了…陛下。”

  我端坐在榻上,身子愈发的感到寒冷,只能冷冷的注视着她,无言以对。

  她默默流泪,神情那般的绝烈,看得我胆战心惊:“奴婢苟且偷生,心里除了恨,仍是恨…虽然身为下,命如蝼蚁,主子待奴婢无论做什么,都不能心生怨怼,只能怨天尤人。可是…一想到当所受凌辱,苟且之余便充心的恨。只有靠着那点恨意,奴婢才有勇气活到今。郭家的人找到了奴婢,安排进宫,到皇后身边做了侍女,他们不让我问为什么,我也不多问,只要给口饭吃,能供三餐温,便胜似我的再生父母。”她泣,痛不生“我只是隐约知道他们想让我干什么,当时什么脸面都顾不上了,只要…只要能让贵人痛苦,我比什么都开心。陛下醉了,梦里念着贵人的名字,皇后把我推上了…”

  “够了!”我一掌拍在案面上,手指抑制不住的颤抖,全身如堕冰窖般冻得彻骨。

  我仇视的盯住了她。她面颊通红,牙齿紧紧咬着:“奴婢本就是没脸没皮的人,按贵人所言,既然做得便该敢于认得…”她磕头,额头撞在地砖上砰砰作响“但奴婢要申辩的是,奴婢没想过会得上天垂怜,赐我麟儿。奴婢绝没想要仰仗这个孩子再攀附什么富贵,只是…他毕竟是奴婢身上掉下来的一块。母子连心,求贵人开开恩,把孩子还给我吧!”

  我霍然站起,跳到她的面前,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把眼睛紧紧闭上,瑟瑟发抖。

  “我本可废了你,逐你出宫…”

  她抖得愈发厉害,牙齿咯咯作响,嫣红的血逐渐从她脸上褪去,变得像纸一样白。

  我冷冷一笑,用手捏住她的下颚,强迫她抬头。她被动的抖着睫,颤颤的望着我,眼中是惊慌。

  “皇后母仪天下,岂会像你说的那般不堪?你莫推卸责任,血口人…”

  “我没有…”她失措的重复强调“皇后…真定王被诛,宫廷内外人人皆知陛下预立贵人为后,郭氏无所依,若是不使些手段让你主动退位,如何能有今妾互换的局面?”

  我怒火中烧,一扬手啪的甩了她一耳光:“婢!你再无中生有,诽谤皇后,挑唆滋事,我现在便代替皇后置办了你!”

  “贵人为何不信奴婢说的话?奴婢句句属实,绝无半句造谣…”

  “住嘴!”我扬手恫吓,声俱厉“你果然不配做一个母亲,给我滚出去!”

  “贵人…”

  “来人!”我拔高嗓音唤人进来“请许美人回宫!”

  胭脂失声恸哭,在闻声赶来的侍女黄门的扶持下,踉踉跄跄的被拖出了西宫。她前脚刚走,我便觉得眼前一团漆黑,眼冒金星,头顶起了一股风旋。

  “贵人!”正郁闷难抒的琥珀刚进门便看到我摇摇坠似的扶着墙晃悠,吓得一把抱住了我“难道是刚才许美人出言无状,顶撞了你?贵人你别生气,都怪奴婢不好,奴婢只想到许美人处境可怜,一时竟忘了贵人比她更苦…”

  我深一口气,哭笑不得:“我没事,你扶我到上躺会儿,我保证一会就好。”来到古代,身体经常会莫名其妙的发生异常状况,一般情况下只要镇定外加静养,是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的。

  这一躺便是一下午,等到再睁眼时已是晚上,寝宫内燃着数十盏灯烛,把偌大个宫殿照的犹如白。我起,被不料被人按住了肩。

  “躺着。”刘秀的声音不高,淡定中却带着一种威仪气魄,我情不自的顺应他的话,乖乖躺下。“病了怎么也不召太医?”

  “我哪有病,你少咒我。”我翻了个身,伸手搂住他的,他坐在沿上身子微微一僵,任由我抱着,一动不动。我慢慢蹭过去,把头枕上他的膝盖,他微笑着抚摸我的长发,五指成梳,一寸寸的拢着。

  良久,我轻声启口:“把刘英还给许美人吧。”他不作声,手停下动作,我仰面朝上,伸手合掌捧着他的脸,大拇指拂拭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薄

  “别让人亲你的嘴!”我痴痴的低叹“它只能属于我…”

  他嘬在我手指上吻了下,然后张嘴含住,眼中的笑意愈发浓烈。最后慢慢俯身低头,最终吻住了我的

  我勾着他的头颈,沉醉在他的亲吻中,情难自

  “秀儿…别恨她,只当我欠她的,刘英替我还了。”

  微眯的双眼陡然睁开,眸底芒一闪而逝,我在心底微微欷?[。

  他果然还是介意的,所以不打算给胭脂留任何后路。孩子虽然是这场谋算中出现的一个小小意外,但是他却同样可以剥夺她成为母亲的权利。在这个时代,一个没有子嗣且又不受宠的妾室,下场会是如何,已经可以预料得清清楚楚。

  刘秀在打什么主意,我现在已经摸到了一些门径,虽说不能保证百分百准确,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我不幽幽叹息:“翁失马,焉知非福。皇后之位,本来就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不愿被放在火上烤…”

  他用脸颊紧紧贴着我的额头,低喃:“该拿你怎么办好呢?我的痴儿…”

  喜脉

  当太医令与太医丞一起被召到西宫大堂等候问诊时,我正津津有味的陪刘秀享用着晚饭。

  睡醒一觉起来后,倍感神清气,我的胃口随之大开,一口气吃了两?D粱饭,外带六串犬肝炙。因为惯于和刘秀合案同食,所以食案上摆放的食物不仅丰盛而且量足,我的大快朵颐令刘秀不住的侧目,严重影响到了我的食,于是我边嚼脯边朝他瞪眼:“是不是觉得没立我当皇后,实在是明智之举?”

  他笑着摇头,取了帕子替我擦拭角:“慢些吧,慢些,别噎着。还以为你病了,瞧这架势,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

  “那就请太医们回去吧,反正我没病。”

  “来都来了,便诊一下吧,你上次不也说担心天冷腿疾又犯了么?顺便让他们开些补药也是好的。”

  我知道他看似温柔,其实有些事情一旦坚持便会相当固执,而且他现在是皇帝了,怎么说也该给他留几分面子,好歹不能召了太医们来又无缘无故的打发人回去,于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他满意的冲我一笑:“还吃么?可见今天的饭菜对你的味口,下次朕嘱咐他们照原样儿再做。”

  “偶尔吃着觉得味道还不错,总不见得让我天天吃同样的菜?”放下汤匙,我接过琥珀递来的盛装清水的?D,匆匆忙忙的漱了口“别让太医令丞老等着了,兴许他们还饿着肚子呢。”

  不等刘秀应声,我已整了仪容准备去大堂。

  “让他们过来便是。”

  “我的陛下,这里可是掖庭寝宫,召见外臣还是去堂上说话方便。”我回眸一笑,刘秀正慢腾腾的起身,竟是打算要陪我一同前往。

  我脚步走得奇快,他反倒是慢条斯理,慢慢的跟在后面,身后尾随中常侍代?n以及一堆的宫人。我本已一脚跨进大堂,却在那个瞬间触及了心中某紧绷的弦,忙硬生生的把腿收了回来。

  刘秀跟了上来,眉头微微一挑,出困惑之

  我微微一笑,敛眉垂肩,恭谨的退至一旁。他深深的瞅了我一眼,忽然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跨步迈进大堂。

  笑容慢慢敛去,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心中一阵隐隐痛,我一时失了神。身后响起刻意的一声“嗯哼”代?n清了清嗓子,和颜悦的说:“贵人请。”

  是了。在代?n面前,我尊他卑,所以他得让我先行。同理,在刘秀面前,他尊我卑,如果说这个皇宫里还有谁有资格能与他携手并肩,那唯有母仪天下的皇后。

  皇后是,是主母;贵人是妾,是奴婢…我再如何受宠,也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贵人。

  我不在心里冷笑着,无奈却又凄凉。

  郭家费尽心机的把郭圣通捧上那个后座,为的无非是巩固自己家族的利益。刘扬虽然死了,真定王的实力却仍在,刘秀没办法把那么强大的外戚势力连拔起,何况现如今战迭起,安抚也实在比强来得更理智,朝中河北豪强出身的官吏也不少,这些人与郭氏的利益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不清楚郭圣通做何想法,但是对我而言,正如识所担忧的,如果我真的坐上她那个位置,只怕也不会全然毫无顾虑。有道是高处不胜寒,君臣之道,外戚之家,恩宠再大,毕竟有限,一旦过了某种限度,便会遭到帝王的猜忌,终不免落得伤筋动骨的惨淡下场。

  刘秀子虽柔,终究已经是个皇帝了,他的手腕不算刚硬,但该下手的时候却也绝对不会手软,譬如对待李轶,刘扬,乃至邓奉。这就好比武侠小说里面描述的少林绝技和武当太极,一个架势刚猛,一个招式柔。虽然后者看似要温柔许多,但杀伤力却是同等的致命,最终效果殊无半点分别。

  我和刘秀之间存在的别扭是,他或许是当真在乎我,会处处替我考虑,但是一旦我背后的家,甚至河南的豪强士族、官吏有所异动的话,我无法想象他会采用何种手段来压制和打击。识毕竟是有远见卓识的人,他或许早就预见到了一旦我登上后位,即使家能刻意保持低调,但也难保族中某些人,或者亲族之中的某些人得意忘形,恃宠而骄。这样的后果是相当可怕的,更何况家本就有个影士谍报网得尽量瞒着掖着,不可示人。

  君不可无臣襄辅,臣不可功高盖主。

  君臣之道…

  “敢问贵人上次癸水何时结束的?”

  魂游太虚,我两眼发呆,以至于太医令连问数遍才慢慢回过神来。

  太医令苍老的面颊上肌颤动,连带他的花白胡须也在微微抖动,翘翘的。我茫然的望着他的脸,心里陡然一惊。

  抬头望向刘秀,却发现他面上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紧张。我看着他,他盯着太医令,双手下垂,掩在袖管下的手紧紧的握成拳,指骨凸起,泛着白。

  “上…上月没来…”最后一次来月经好像还是在八月初,眼下已经是十月了。

  太医令笑眯眯的松开我的手,笃定的说:“恭喜陛下,恭喜贵人,贵人无恙,此乃喜脉――依臣诊断,胎儿已有两月…”边说边膝行向刘秀叩首,一旁的太医丞也赶忙跪下,一同说恭贺的言辞。

  琥珀笑歪了嘴,唯恐自己失态,便用手紧紧握住了嘴,但是她的眼角眉梢却早飞出异样的惊喜。

  我的心扑腾扑腾的跳着,低头瞪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心里猛地一酸,竟然控制不住的落下泪来。抿着嘴不住偷笑,可眼泪却是越落越多,刚想抬手去擦,身子却蓦然腾空而起,我被人一拦抱在了怀里。

  “以后别老跪坐着,小心着肚子。”刘秀旁若无人的抱着我离开大堂。

  我瘪着嘴不说话,泪眼模糊,的喜悦腔。刘秀走得极稳,令我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颠晃。耳畔风声呼呼刮过,他越走越疾,竟像是要飞奔起来,我有些害怕的抓紧了他的领口。

  “秀儿――”眼看把代?n一帮内侍给甩开了老大一段距离,他却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惊惶的失声尖叫。

  他突然停下脚步,呼吸重的大声着气,膛急促的鼓动着,然后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声音大笑了起来。我从不见他这般畅笑,不骇得愣住了,忘了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他的眉眼弯着,蝶翅般的长睫沾着晶莹的夜,仿若泪水一般。他将我放下地,然后扯起自己的貂麾,连同我一起裹在小小的空间里面,鼻端呼出一团团的白雾:“丽华,我们有孩子了,这是不是真的?”

  我好笑的看着他,红着脸回答:“我不知道,你去问太医令。”

  他把我抱得更紧,哧哧的笑着:“诺。回头的确还得去仔细问问,看都要注意些什么。”他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显得有些兴奋过度“你累不累,回寝宫休息好不好?”

  我瞥眼望向他身后,只见代?n知趣把侍女宫人拦在五六丈开外,不由懒洋洋的笑道:“你哄我睡着了,又想去哪儿厮混?”

  他吁气,黑暗中虽然瞧不太清他的表情,但那异样的温柔语气却生生的要将我融化:“我哪都不去,你在哪,我便在哪。”

  我心中一动,急忙附和:“好!自此以后,我在哪,你在哪,你在哪,我便也在哪,再不分离。”

  刘秀是个精明人,在这种氛围下,或许会被我海誓山盟、甜言语搞得一时迷糊,我却不敢打包票等他清醒的时候还能听不出我话里设的套子,于是一讲完,便忙着嚷嚷:“啊!我觉得冷。”

  他果然慌了神,没去在意我刚才的说词,重新将我拦横抱在怀里,大声叫道:“代?n!”

  “诺。”代?n忙找人打着灯在前头领路。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挪动身子,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你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你腿上有伤。”

  “腿伤早好了,不至于连路都走不了。”

  “不是尚有宿疾难消么?万一…摔一跤可如何得了。”

  我听了又羞又恼,伸手在他胳肢窝使劲挠:“你到底是顾惜我,还是顾惜我的肚子?”

  他被我挠得手软发抖,却偏又不敢松手摔着我,柔声哄着:“别闹…你和孩子,我都要。”

  我松了手,愣愣的,觉得眼眶的,情绪失控的直想大哭,忙把脸埋在他的口,以此掩盖自己的失态。

  回到寝宫,琥珀打来了热水,刘秀却下令摈退众人。

  房里只剩了我和他两个人,他笑的卷了袖子,伸手入盆试了试水温。我坐在沿上正自纳闷,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脚踝,了我的袜子。

  “你做什么?”没等我惊叫出声,他已经握着我的脚放进了水盆里“使不得!”我真被吓坏了,急忙脚,却被他用手死死摁住。

  “别动!”他笑着握紧了我的双脚,水温热,他的手心更是滚烫如火“不把脚捂热了,你会睡不踏实。”

  我目瞪口呆,忐忑不安的注视着他。若是换作以前,我大可坦然接受他对我的种种示好,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可是万人之上的皇帝,是天之骄子,怎能再做寻常贫间的事情?

  刘秀浑然未觉不妥,跪蹲在下,自顾自的将我的?F腿卷高,出膝盖。他拧了热帕子,从我双腿膝盖处慢慢往下擦拭,边擦边随口问:“腿伤也要注意,现在你年纪尚轻,自然不觉得…后生养,难免会疲累。总不能儿孙绕膝承时,你却…”

  我一把摁住他的手,眼泪不争气的簌簌落下,哽咽:“到那时,若真不能走了,我便让你抱着我走。”

  他抬头,眼中是宠溺:“我比你大那么多,只怕到时早已老得抱不动你了…”

  “我不管!抱不动你就扛着,扛不动你就背着!”我情绪激动起来,近乎耍赖的磨着他。

  “好,好,好。”他拗不过我,哄孩子似的连声答允“我背着你,你想去哪我便背你去哪。”

  我破涕为笑,像个终于吃到糖果的孩子。半晌,我伸手抚着他宽宽的额头。

  三十二岁的刘秀在这个时代而言已经不算年轻了,他的额角也因为岁月的打磨留下了沧桑的痕迹,不复以前的光洁。许是太过爱笑的缘故,眼角的笑纹比旁人更显突出,虽说并不显老,却总也不似当年与我初识时那般青春靓眼了。

  “秀儿!”手指一一滑过他宽宽的额头,直的鼻梁,薄薄的双,我欷?[着,感动着,喜悦着,呢喃着“我要给你生孩子,生很多很多孩子…等你我两个老得都动不了了,便让孩子们来背我们,你说好不好?”

  他的双眸熠熠闪光,那般清澈明亮,一如湖面上倒映的宸星。他一瞬不瞬的凝望着我,喉结错动,最终化作一声低咽:“好。”

  返乡

  翌西宫传出喜讯,长秋宫按制遣人送来皇后的赏赐,我跪着接了,然后让琥珀谢了来人。一番折腾下来,倒是觉得才用罢早膳的肚子又有了饥饿感,正准备叫人吃食,刘秀从却非殿早朝回来,见了我命人堆在大堂上,当牺牲、祭品一般供奉的赏赐物,原本舒展的眉竟紧紧蹙了起来。

  “快来瞧,皇后娘娘赏的…我儿真有财运,还没出世呢,倒先替他娘赚了一大笔进账。”我佯作未见到刘秀动容的表情,拉着他一路看去。

  他颔首微笑,转移话题:“才下了朝,又得了件喜讯。”

  “什么喜讯?”

  “梁侯李氏,与家中媵妾均有了身孕,明年四月里,兴许便能和我们一般,喜获麟儿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我却从他的微笑中瞧出一丝异样的兴味,一时领悟到他的真正用意。虽说明知他是在吃味儿,所以才故意讲出这番话来,而且…邓禹能得子嗣,于情于理都应视为喜事,但我仍是讨厌那种什么都被他看透,且一副十拿九稳的笃定优哉表情,心里一恼,一些本不该挑明的话,便未经思考的冲口而出:“那可真是太好了!妾的俸禄微薄,一年里能管着自己吃用花销便不错了…梁侯有喜,妾正好拿着皇后的赏赐做个顺水人情,想来陛下不会责怪妾…”

  刘秀有一瞬间的愣忡,但转瞬即逝,搂住了我的肩膀,细声慢语:“别顾着忙那些琐事,当务之急是先把自己的身子调养好。”

  换作以前,我估计非得打破砂锅的跟他较真到底,但现在…我嘻嘻一笑,顺着他的话说:“觉得饿了,叫人准备了些吃的,你要不要也用些?早朝累不累?”

  “不累。”

  他每天不亮就起,晚上非忙到三更后才睡,思虑国事,忧心战况,周而复始,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苦熬,哪是这简单“不累”二字便能敷衍过去的。

  我明明清楚,却只能放在心底暗暗叹息。

  闲聊间,中黄门将一应餐食奉上,我笑着邀请刘秀一起用膳,他却只是摇手,我也不跟他客气,大笑着正跪下,他却在边上突然说道:“别那么正坐着了。”

  不跪坐,难道还让我趺坐?相比之下我倒是更喜欢踞坐,可是…

  “陛下,这恐怕与礼不合吧?”

  “姬什么时候也顾忌礼仪了?”他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笑言。

  “新野姬自然不必顾忌礼仪,但妾如今是汉宫掖庭贵人。”我盯着他的眼睛,表情认真的告知现实。

  “朕…赦免贵人失仪之罪。”他也很认真的回答我“寝宫之内不必太过拘礼,且,尔非皇后,不必母仪天下。”

  他分明就是狡辩,瞎掰外加胡扯。

  我哧然一笑:“妾领命,叩谢圣恩。”

  我假意要跪拜叩首,他那皇帝架子终于摆不下去了,一把扯住我的胳膊,托着我的手肘:“别闹,别闹…有娠之妇,目不视恶,耳不听声,口不出敖言,能以胎教。”

  胎教?

  我眼珠子瞪得溜圆,想到自己身为孕妇,反而还得让一个大男人来说教如何安胎之法,不免别扭。转而想到他早已不是初为人父,知识面之广,经验之多,自然在我之上,不转生出一股浓浓的醋意。

  “妾竟不知陛下还懂得胎教之法。”

  他扶着我在软榻上踞坐,笑容里竟出一丝腼腆:“昨才问了太医令…”

  我吃惊道:“昨天?晚上吗?难道你趁我睡着了,又出去召见了太医令?”

  “啊…”他含糊的哼哼,算是默认,白皙的面颊上竟而微微浮现一丝绯

  我忍俊不,噗哧一笑,内心里涌起一股暖暖的甜蜜。忍不住伸手勾下他的脖子,在他泛着淡淡绯红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无视一旁众多的宫人内侍。

  刘秀清咳一声,颧骨双靥的颜色却愈发红了,微窘的转移开目光,落在一旁的食案上。

  “怎么有兔?”

  我瞟了眼食案,菜很丰富,荤素搭配得也很好,兔子切成小块状,做的是热炸,不是干,闻起来一股香味。

  “你喜欢吃兔?”我随手夹起一块“那便尝尝吧…”

  话还没说完,木箸被他用手一拍,夹着的兔“吧嗒”失手跌落,滚到了我的裙裾上。没等我尖叫,他已抢先说道:“妊妇不得食兔。”拾了那块落裙裾上的兔,连同那盘子香的油炸兔子,一并端了,直接递给随侍的代?n。

  我脸不悦:“为什么?”

  他语重心长,非常严肃的望着我说:“妊妇食兔,子生缺。”

  “啊?”我下巴险些掉了,嘴张得大大的“敢情婴儿长兔畸形的,就是因为吃了兔子?”

  他一本正经的点头,扭头叮嘱代?n:“以后贵人的膳食由你亲自盯着,饮食必,酸羹必,毋食辛腥。但凡葱、姜、兔、山羊、鳖、、鸭等物,皆不可食…”

  “那么多忌口,那你让我吃什么呀?”我大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叫道“兔子吃了会生兔儿,那你告诉我,为什么生姜不能吃?山羊、鳖、、鸭这些也不能吃?”

  “不能吃。”他斩钉截铁的回答“朕仔细问了太医令,这些都不能吃。”

  “为什么?”我坚决铆到底,都说孕妇容易害喜,好容易我对食物都不算感,味口也极好,就连那些带刘英的保姆也说我精神好,味口好,算是个有福之人,没有遭害喜的罪,实属难得。

  “妊娠食姜,令人多指。”

  “呃…”额上垂下数道黑线。

  “食山羊等物,令子无声…”

  兔,多指,哑巴…我险些抓狂,古人果然难以沟通,居然迷信这种无稽之谈。

  “我…”

  “丽华,别任,听话,只要熬过这几个月便好。”他轻轻拍着我的手背,安抚着我的不,嘴巴凑近我的耳朵,贴着耳蜗细语“我知道你辛苦,不然…我陪你一起忌口如何?”

  我斜着眼瞪他一眼,没说话。

  他反而笑了,用一种很轻快的口气说道:“朕决定了,过几带你回舂陵。”

  “舂陵?陛下要回乡?”

  “嗯。”他的眼神离,那抹宠溺若隐若现,柔得似乎能掐出水来“回乡…祭祖。”

  我猛地一颤,他的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异样的情愫,令人心悸颤抖。

  “那皇后…”

  “太子监国,皇后辅政。”

  太子才三岁,谈什么监国?至于辅政,汉朝自打出了吕雉,最忌讳后宫掌实权,虽说皇后的确有义务帮助皇帝辅佐朝政,但是照目前的情况看来,皇后所能行使的辅政权基本只是个幌子,刘秀绝不可能放任郭圣通参与朝政。

  唯一的解释是…皇后和太子都被他以相当合乎情理,且冠冕堂皇的理由给留在了宫里。

  打从他跟随刘?t舂陵起兵后,他便再没有回过蔡老家,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雨后的今天,为何突然决定返乡祭祖?

  “你…”他眉开眼笑,却并不明说,只是弯着眼眸,盈盈而笑:“贵人随朕回乡,也正好见见那些宗亲、乡邻,你说要不要顺道回趟新野,见见母亲?”

  愣了半天我才听明白,他指的是我那个娘亲邓氏。

  我舌头跟脑子一块打了结,结结巴巴的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我…妾只是贵人。”

  “你是丽华。嗯,丽华…”他一下一下的轻拍着我的手背,神情温柔“快吃吧!饭菜若是凉了,容易伤胃。”

  我咬着,手指颤抖着用木箸夹菜,却始终夹不起任何东西来。

  刘秀净了手,在一旁用匕首割着干,撕碎了,一片片的进我嘴里:“多吃些,长胖些。到时候,先父先母见了才会欢喜…”

  ***

  建武三年冬,十月十九,建武帝刘秀返乡祭祀祖坟及宗庙,除了我之外,同行的还有湖公主刘黄,固始侯李通、宁平公主刘伯姬夫妇及其子女,另外还有帝叔父广王刘良,帝侄太原王刘章、鲁王刘兴,以及一干舂陵刘姓子弟,文武大臣。

  运动量减少以后,慢慢的,我发觉自己变胖了,每天在刘秀的监督下,吃了睡,睡了吃,长是正常的,不胖才是非正常的。回到蔡,刘秀坚持不住传舍以及舂陵行馆,带着我住回刘家那简陋的三间夯土房。

  皇帝既然如此坚决,那两位公主也不能特立,于是一大家子的人抛却王侯尊贵,像寻常百姓一样,过起了平凡人的生活。

  这段时间于我而言是最为惬意和自在的,虽然这份安宁有些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但我仍是感受到了一份前所未有的足。

  随着我素来平坦结实的小腹复一稍显隆起,他潜在的婆特质开始愈发变本加厉的挥发出来,直到连刘黄和刘伯姬都忍不住要抱怨他的碎碎念实在让人耳无法清净。

  “三哥太紧张了。”每每至此,刘伯姬总会捂着嘴偷笑,斜眼睨我的眼神中是调皮,早为人母的她,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显出当年那个充灵气的俏皮模样。

  “这样真好。”她不无感慨的笑谈“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父母兄姐俱在,在外沉闷寡言的三哥回到家里,却反而更像兄长一般,不厌其烦的叮嘱着我们每一个人。”她的眼中泛着泪花,表情却在真诚的欢笑着“这样的三哥,才是最真实的,不是那个端坐在却非殿,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我最亲最真的三哥…”

  我递手绢儿给她,也微微笑着回应:“陛下一直都是公主的三哥,以前是,以后也是,不会变的。”

  “那是因为有了你。”她抹干眼角的泪水,很认真的凝视着我“三哥是皇帝了,这是没法改变的。他做了皇帝,你我便都成了他的臣子,虽然他仍是我的三哥,但我知道亲情之前,先得是君臣之情。不过…幸好有你,才让我知道,三哥…仍旧还是那个三哥。”

  “公主言重了。”

  “三嫂,委屈了你,但我心里,始终把你当我的嫂嫂。我想大姐心中亦是如此,甚至三哥也…不然他不会带你回乡祭祖告庙。”

  有些道理我懂,但是只能放在心里,不能明着说出来。虽然刘伯姬这番话真情真意,发自肺腑,但我却不能因此忘乎所以,失了应有的礼数。

  “这是陛下和公主的抬爱,姬愧不敢当。”

  刘伯姬盯着我好一会儿,眼中迸发出赏的光芒,半晌,自言自语似的呢喃:“好,很好,三哥果然没有选错人。”

  和刘伯姬闲聊完已过了午睡的时间,再解衣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在被窝里捂了半个时辰,发了会儿呆后我又重新穿衣爬了起来。

  身上裹了件鼠貂斗篷,趁着刘秀不在,我悄悄避开了房中伺候的丫鬟,一个人偷溜出刘家。

  蔡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地上的积雪没有来得及清扫干净,便被来往车马人给踩踏得犹如一锅烂粥,泥泞得根本没法再踩下脚去。

  小心翼翼的在烂泥地里走了十多米远后,我终于提着裙裾无力的宣告放弃。

  正预备打道回府,身后突然有个低沉的声音不确定的喊了声:“贵人?”

  闻声扭头,意外的在几丈开外看到了手持长剑,大汗淋漓的耿?m。

  “耿将军!”我慢的转身,立定。

  他从路边的一处雪堆上跳下,三步并作两步的跳到我面前,顿时踩得泥巴飞溅,我裙裾上不可幸免的落了污泥。我低着头盯着那两块污渍,心疼身上才做的新衣,却又不便出言抱怨,只能低头叹息。

  “果然是…我本还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好个戟!好个贵人!”

  我猛地一颤,倏然抬头。耿?m目光炯炯的瞅着我,一脸讥诮之。我顿生不悦,不冷不热的反问:“不知耿将军有何见教?”

  “见教如何敢当,贵人有勇有谋,耿某不才,自愧不如。”

  我呵呵一笑:“是么?”

  当下无话,两人面对面站着,冷潇潇的只剩下尴尬。最后还是耿?m轻咳两声,先打破了沉闷:“贵人进了宫,可还会再想上战场杀敌立功么?”不等我回答,他已笑着摇头“瞧我问的呆话,贵人居于掖庭,如何还能上阵杀敌?”

  “如何不能?”我不服气的扬起下颚。

  他先是惊讶,而后大笑:“请恕臣无礼,臣实在无法将戟当成贵人来看待!”

  我气的冲他抱拳作揖:“彼此彼此。”

  大笑过后,他的神情自然了许多,不无感慨的说:“如何会入宫呢,即便身为女子,也照样可以建功立业。如何便…实在可惜了。”

  我很奇怪的瞟了他一眼:“你当真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

  “仕官当作执金吾,娶当得丽华!”

  “唔?”他一脸困惑“有何典故不成?”

  这下换成我傻眼了,愣了好半天才哈哈大笑,借此掩盖自己的尴尬:“不,没什么典故。”

  我曾以为耿?m作为河北士族中的一员,或许会和郭氏家族有些渊源,如果基于此等原由,他这般寻机接近我,便不得不防。但是方才刚把话放出去,还没等我进一步试探,他已经摆出一副完全不知道后宫为何的莫名模样。如果不是他当真对后宫不感兴趣,以至于连娶丽华的言论都没听说过,那他便实在是个装傻的高手。

  耿?m将手中的长剑握得紧紧的,剑身与剑鞘碰撞,发出当啷的声响。

  “与你手数次,次次由你占了上风,好不甘心。原是心心念念要寻你讨回这口恶气,如今看来,已是不能。”他惋惜的摇头。

  “如何不能?”一时间我被他勾起腔豪气,脚尖不由在泥地里划了道弧,摆出个跆拳道的起手式“随时奉陪!”

  他哧的一笑,推开我的胳膊:“我再放不羁,现在也不敢跟你动手,君臣尊卑之礼还是要守的。”

  “那你岂不是一辈子不甘心?”

  “那也没办法。”他淡淡的笑,眼中蒙上一层落寂。“不过,你也许倒可以帮我一个忙,事若成,也了却我多年的一个心愿。”

  “什么事?先说来听听。”知他有事相求,我却还没糊涂的口答应。

  “我少时便立志要建功立业,昔日陛下曾赞誉‘小儿郎乃有大志!’,虽名为称赞,终究还是嫌我年轻气盛,怕我有勇无谋…”

  “伯昭你别这么说,我信你乃将帅之才,陛下待你也是青睐有加,甚为器重。”

  “可那样离我的志愿始终差了一大截!”他自嘲的撇嘴“与其留在雒,不如回到河北去。我想回去征集留在上谷的突骑军,招募士兵,占据要点,如此今后向东可取渔彭宠,向南可灭涿郡张丰,然后回师,剿了富平、获索等地的,最后向东直取齐地的张步!”

  说出这番抱负时,他的眉宇间绽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与神采,我被他的理想和志气所打动,恨不能立时三刻也随他北上,创立一番伟业。

  良久过后,我长长的舒了口气:“小儿郎乃有大志!果然不错!伯昭啊,终有一,你会成为汉国一代良将,建国功臣,功比韩信!”

  “楚王韩信?”他悚然动容“我岂敢跟他比。”

  我哈哈大笑:“你怕什么?你自然不可能是韩信,当今郭后也不可能是吕后!”

  他稍稍缓解紧绷,也笑道:“郭后比不得吕后,贵人可比得呢?”

  我半真半假的笑:“伯昭若真像楚王那般,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说不得,我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学学高皇后了。”

  他收了笑容:“我还一次都没赢过你呢,所以…这个险,显然不适合冒。”

  我抿嘴儿笑:“我又算得什么,我们的陛下,才智谋略皆高出我十倍不止。能令我折服,委身而嫁的夫君,自然得是人上之人!”

  他略微沉,显然不是听不懂我话中含意,愣在原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佩剑,一时竟像是看痴了。

  其实要不要放耿?m回上谷,只是刘秀一句话的事。但是眼下河北的形势,渔的彭宠勾结匈奴,自立为燕王,正闹着如火如荼。幽州牧朱浮克制不了彭宠的势头,仅仅靠着上谷的耿况才勉强压制些。彭宠也不是没有拉拢耿况,好在他立场也算坚定,一直没有跟着彭宠来――从某种程度上说,作为耿况的长子,耿?m留在刘秀身边,也算是一个变相的人质。

  当年刘玄放刘秀持节北上,纵虎归山,一时大意,结果反给自己造就出了一个难以收服的致命强敌。现如今,谁也不敢拍着脯保证,答应耿?m回上谷郡后,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忠心吗?

  在这个儒家思想才刚刚开始缓慢传播,但是“不可事二主”的忠君思想还没成形的时代,哪是什么虚无的忠心能够随意托付的?

  我猛地一拍耿?m的肩膀,岔开这些沉重的话题,故作轻松的大笑:“伯昭不可比楚王,要么不做,要做便要做战无不克的――战神!”

  “战神?”他呢喃,眼中慢慢绽放出异样的神采。

  “没错!战神――耿?m!”

  胎动

  说没私心是不可能的,或许是连我自己都说不上来究竟该如何抉择,耿?m原是指望我能够对刘秀多吹些枕边风,结果我却因为实在拿不定主意,而把这事给咽进了肚里,假装不知情。

  最终在一次宴上,耿?m大胆的将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向刘秀提了出来,他在重述那些个远大的计划与步骤时,不时的用眼角余光扫向我。我心虚的低头,面上努力维持着礼节的微笑,听他昂的把话讲完。

  众人无不为之感动,纷纷附和,表示赞扬。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些脑筋转得快的,立马想到了后果,便也学着我的做法,闭口不提。我悄悄观测刘秀的表情,发觉他虽然面上仍是一副善意的笑容,可骨子里却带着一种陌生的疏离与锋利,让人瞧得心惊胆战。

  “伯昭既有此心,朕当允之。”出乎意料,沉默许久后的刘秀最后竟轻松的答应了耿?m的请求。

  我诧异,但在耿?m叩首之余投来感激的目光后,连忙尴尬的扯出公式化的笑容相对。

  耿?m显然误会是我替他说了情,无意中倒教我白白拣了份人情。但我相信刘秀肯同意耿?m回河北的请求,必然早做了万全的预测和准备,我能想到的那些隐忧,没理由他会想不到。

  ***

  十一月十二,在一片大雪弥漫的冰冷冬日,建武帝的车驾从南返回了雒

  这时,李宪在庐江自立为帝,设置文武百官,手下共计掌控九座城池,兵马十余万人。年末的时候,刘秀与太中大夫来歙商议,最终决定对盘踞天水郡的隗嚣采用招抚策略,隗嚣倒也没有抗拒排斥,甚至还派了使节欣然前来雒觐见。

  我虽未曾有真正的机会和隗嚣当面手,然而此人心机之深,心智之狡,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是刘秀却甚少在我面前提及朝政的事情,大多数外界的情况全凭兴用飞奴暗中传递给我知晓。我不敢在刘秀面前胡乱建议,怕出马脚,被他看出破绽,于是但凡与他相处,都尽量避开感话题,只是围绕着腹中逐渐成型的胎儿打趣作乐。

  转眼间辞旧新,过了元旦后第二,大汉宣布大赦。

  冬天的寒冷被春风吹暖的时候,我的肚子像是吹了气的气球一般见风便长。从怀孕至今我都没有什么害喜症状,一贯保持着好动,能吃,能睡的好习惯,这让刘秀颇感欣慰。

  二月初一,他去了趟怀县,十天后返回雒,第一件事竟然便是飞奔至西宫。看到他呼吸急促,面颊染红的出现在我面前时,正仰面躺在上抚摸肚子的我差点尖叫出来。

  “不是说要去一个月么?”

  他边外套,边往上爬了上来,舒缓气息,像是怕吓着我腹中的小宝贝一样,低了声音,语气柔和却紧张的说:“不是说孩子终于会动了么?”

  “咦,你怎么知道?”

  也许是我神经线比较迟钝大条,那些负责生产的仆妇以经验告知,怀孕四个月后便能轻微感受到胎动,然而我直到五个月过去,也没体会到任何感觉。也许孩子的确在我肚子里慢慢生长着,活动着,然而我却像是没有找对感觉似的,始终感受不到孩子的动静。

  刘秀为此大为焦急,召了太医们一遍遍的诊脉,一遍遍的反复询问,太医们不敢指责我这个当妈的神经线条,只能编造种种理由来解释这等怪异现象,更有甚者,他们居然把这一切归结于孩子的孝心。

  我腹中的孩儿,是个听话的孝子,因为不忍心让母亲受苦,连带的在胎儿时期便出奇的安稳,从不胡闹。

  太医们的理由层出不穷,然而最让我,还有刘秀舒眉的,便只有这一条。

  孝顺的孩子…

  然而再孝顺的孩子也始终有调皮的一面,就在三天前的夜里,在我沉入梦乡之际,这个淘气的孩子突然苏醒了,贪玩的叩响了妈妈的肚子,烈的闹醒了我。

  他似乎在我肚子里练跆拳道,且一发不可收拾起来。我震惊于这般突如其来的强烈胎动,惊喜与激动随之袭来,静谧的黑夜,我坐拥锦被,第一次体会到了即将为人母的异常喜悦,感动得痛哭涕。

  这一哭不打紧,竟而把守在外屋的琥珀给惊醒了,之后没多久,整座西宫上下,乃至中常侍代?n也被惊动。于是三天后,原该身在怀县的刘秀,赫然出现在了我的头。

  “别怕!”他摸着我的长发,柔和的望着我,欣喜之余难掩脸的疲惫“以后我陪着你,别再哭了…”

  “我不是害怕…”我习惯性的依偎进那个熟悉的怀抱,汲取他身上的淡淡香气。

  他伸手触摸我圆滚滚的肚子:“他在动?”

  “嗯。”“在哪?”

  “不是一直在动,偶尔…”我握着他的手,轻轻搁在胎动最频繁的左侧“宝贝,爹爹回来看你罗。来,跟爹爹打个招呼!”覆在我肌肤之上的那只大手竟在微微发颤,许是感应到了这种震颤的频率,隔着一层肚子,腹内倏地顶起一个小包,刘秀吓得猛然缩手,那个凸起的小包从左上侧滑到了左下侧,然后突然消失不见。

  “这…这是…”他又惊又喜,脸震惊。

  “是宝宝的小手,也有可能是他的小脚,嗯,也可能是他的小。总之,是他在跟你打招呼呢。”我打着哈欠,笑眯眯的解释。

  经过三天的适应期,我早已见怪不怪,反倒是刘秀,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一样,两眼瞪得极大。

  “在哪?”他的两只手开始在我肚子上不停的游走,是兴奋的问“他现在在哪?”

  我被他挠得死了,几乎笑岔气:“好,别摸了…再过三个月你就能见到他了,到时随你摸个够。”

  他感叹一声,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了我:“我想这肯定是个儿子。”

  “为什么?难道不能是女儿吗?”我不能指责他重男轻女,他是生活在公元一世纪的古人,而且还是个皇帝,有这样的思想无可厚非。

  “会是个儿子!”他用下巴蹭着我的肩膀,半长不短的髭须扎得我皮肤又痛又,很笃定的回答“是个聪明孝顺的好儿子!”

  他侧过头来亲吻我的瓣,细细的着。我着气,平复暗涌动的情,强迫自己重新恢复冷静:“你想说,有了儿子,我便有了依靠是不是?”

  他垂着眼睑缄默不语。

  我搂住他的,反抱住他,喑哑着声说:“可是,这辈子我最想依靠的人,只有你。”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像是抚慰,像是感动,竟半晌再无半句言语。

  我靠在他怀里,享受着他的温情:“我们会有儿子的,我保证!所以,让刘英去做他母亲的依靠吧,我有你,有儿子,足够了。”

  他闭上双眼,长长的眼睫使得烛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灰色的阴影。

  沉默…

  直到我也闭上双眼昏昏睡,耳边才有个极低,极柔的声音惋叹:“人善人欺…”

  昏沉间,我无力睁眼,却下意识的嘟哝着接了句:“…天不欺。”

  身侧的怀抱微微一颤,然后是一声长叹。

  我却在叹息声中终于难挡一波波袭来的倦意,枕着颈下的胳膊,沉沉睡去。

  郭主

  建武四年,延岑再度攻打顺,刘秀命右将军邓禹带兵击,大破延岑军,延岑投奔汉中,成家皇帝公孙述,任命延岑为成家朝大司马,封汝宁王。

  把刘英送回到了许美人宫里后,西宫少了很多带孩子造成的烦扰,与此同时也显得冷清了许多。

  算算日子,离我临盆分娩还有两个月,然而我的肚子却要比邓禹的妾她们大出许多,站直了身子低头,居然已经无法看到自己的脚尖,肚子鼓得跟足月了似的。不过,肚子虽大,却丝毫不影响我的行动。刘秀要求在我散步的时候必须由侍女搀扶,可我不喜欢那么别扭矫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不仅自己走路,甚至偶尔忘形之余还会忘了自己是个孕妇,然后奔跑跳跃…

  那些有经验的仆妇闲聊时溜须拍马,都奉承的断言我肚子里怀的一定是个皇子,风言风语传得多了,不知道怎么的,竟连刘秀也听到一二。

  我开始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似乎每个人都认定我这一胎会生儿子,刘秀更是让人准备了很多男婴的用品,大到侧殿布置的类似婴儿房,小到简单的襁褓、玩具。我莫名的开始有了压力,随着产期临近,这种压力也在一点点的逐渐增加。

  原定每早起应去长秋宫给皇后请安,因为怀孕,这个规定放宽了要求,不必天天去,改成了半月一次。没多久开始有了胎动迹象,掖庭令又把每半月一次的觐见礼改成了一月一次。

  天气逐渐转热,去青色的衫,改换上红色的夏服,这一乃是四月初一,照例又该是去长秋宫的日子。我换了新裁的襦裙,却仍是觉得腹部那里稍嫌紧了些,想着如果不穿,这么宽大特质的衣服也没法赏赐给其他人穿,于是勉强凑合着套上身,也算穿了个新意。

  这一路琥珀亦步亦趋,丝毫不敢怠慢――这丫头已经彻底被刘秀洗脑了,在刘秀的絮叨下,她现在简直成了刘秀婆理念的严格执行者,除她之外,还有那个代?n带子鱼,也非常令人抓狂。

  进入长秋宫地界后,我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收敛姿态,悄无声息的进入大堂。

  长秋宫主殿高大阔绰,室芬芳,殿内安静得听不到一丝杂音,我才进去,便听里面有个颤抖的声音低声喊:“妾…拜见贵人!”

  胭脂缩着肩膀,秀目微红,战栗着便要给我下跪,我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笑道:“许妹妹这是做什么?都是自家人,何必客气。琥珀,快些帮我把许美人扶起来,我身子沉,撑不住…”

  没等琥珀上前,胭脂已慌了神,赶忙站直了,反伸手来扶我。

  我知道她是现在对我既是感激又是敬畏,郭氏一族显然已经丢弃了她这颗小卒子,如果没有我的保荐庇护,刘英绝无可能回到她的身边。

  堂上静悄悄的,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内室有了?O?动静,而后身穿华服,发挽望仙髻的郭皇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莲步姗姗而至。

  可以看得出她的面颊是敷过粉的,白皙细腻中透着一层粉的光泽,眉毛画的是时下流行的远山黛,铅华恰到好处的遮掩住了她眼袋下的憔悴。

  “妾…”愣怔间,许美人已经半屈着膝盖准备下跪,瞥眼见我仍是直愣愣的站在堂上,她又不敢抢在我之前行礼,一时间跪也不是,不跪又不是,僵硬的呆在原地。

  郭圣通抿着一语不发,眼睑下垂,目光并不与我直视,旁若无人般的径直坐到堂上主席之上。

  她坐下后,伸手示意边上之人入席,边上有一妇人微微颔首,敛衽坐于下首,脸微侧,目光似有似无的向我投来。

  我猛地一凛,那妇人貌不出众,年过四十,但面颊肌肤光滑,仿若少女,看得出平保养甚是得当。她面上带着一种亲切的笑容,只是那份笑意转到眼眸中,却像是化作了千万枝利箭般,直人心。

  只一个照面,我已猜出她的身份。我强作镇定,保持着脸上和煦的笑容,缓缓下跪:“姬拜见皇后娘娘!郭老夫人!”

  “妾许氏,拜见皇后娘娘…老夫人!”许美人匍匐在我身侧。

  双膝着地的同时,我摆出一副艰难的样子,双手举额,身子故意晃了晃,突然倾身向前扑倒,我忙用右手撑地,脸愧疚。

  这一举动没有对堂上端坐的郭主产生任何影响,倒是把一旁的中常侍代?n和琥珀吓了个半死。琥珀当下伸手扶,我急忙推开她的手,仍是恭恭敬敬的放正了姿势,缓缓磕下头去。

  郭主面带微笑的望着我,似乎在看好戏,又似乎在品评揣摩我,倒是主席上的郭圣通仿佛心有不忍,终于开口说:“贵人怀有身孕,行动多有不便,这礼便免了吧。”

  免个头!跪都跪了,现在才来免,漂亮话说得也未免太迟了些!

  “多谢皇后娘娘!”我从容不迫的伸手递与代?n,代?n赶紧利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我的手准备将我拉起来。

  其实我大可不必这么做作,我虽是孕妇,却还没娇气到连起个身也要人扶,这一切不过都是场戏,看戏的,演戏的,彼此间已经不能分得清楚。

  我在戏中,她们亦是如此。

  “代?n!”郭主笑了,声线温柔,嘴里喊着代?n,眼睛一直看着的,却是我。

  “诺。”

  “你这竖子,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如今在陛下跟前做事,难道也会这般失了礼数不成?”

  代?n面色大变,额上沁出一层薄汗,扑通一声跪下:“小人知错了。”

  他没能扶我起来,我仍是直的跪在地上。也是,皇后只是让我一个人免礼,可没说让其他人也一块平身了。

  郭主仍是笑眯眯的,一脸和蔼,她若是个声俱厉的老妖婆,那倒也就罢了。我最怕的正是这类面慈心狠的人,实在太难捉摸,也太难对付了。

  对郭主,向来心存惧意,不敢轻视。一个郭圣通也许并不可怕,郭圣通之外加一个已经修炼成,经年在宫廷中浸泡打滚的郭主,对我而言,却是如临大敌――连识也不敢小觑的人,我岂敢掉以轻心,在她面前胡来?

  只是…

  “皇后娘娘,请勿怪罪中常侍大人,是妾出身乡野,不知礼数之过。”我着急的解释着,眼中已有盈盈泪光。

  代?n愧疚的瞥了我一眼,冷汗正顺着他的面颊滑入衣襟。

  “陛下驾到――”长秋宫外,远远的响起一声传报。

  汗水淋漓的代?n,嘴角在不经意间勾起一丝笑容。

  我心知肚明,带子鱼这家伙能混在刘秀身边当差,自然有他小人物的狗腿本事,通风报信这类的小小伎俩,乃是这种内侍宦臣的保命绝招。你别看他此刻人在长秋宫,他却能用不为人知的手段,巧妙的打暗号通知守候在殿外的黄门们出去送信。

  刘秀突然驾临长秋宫,郭圣通显然有些慌神,她不由自主的起上身,从席上站了起来。郭主的动作却比她还快,一把拽住女儿的同时,笑着对我说:“天子莅临,可真是巧了,贵人和许美人起身一块去接驾吧。”

  胭脂诺诺的站了起来,伸手扶我起身时,我搭着她的胳膊,皱着眉头,很小声的说:“我…起不来了…”

  她顿时慌张起来:“那…那怎么办?”

  我咬着,一脸痛苦:“怕是腿上旧疾发了,你赶紧拉我起来,陛下快要到了…”

  胭脂拉我,我故意使力往下沉,一面连连摇头,一面双腿不住的颤抖。

  “皇后娘娘!”胭脂急得什么都顾不得了,扭头求助“贵人腿伤发了,起不来了…”

  话音刚落,刘秀恰巧一脚跨进殿来,郭氏母女正下跪接驾,听了这话,不由得一齐转过头来。

  我扭着头,眼里含着泪花,刘秀错愕的愣了片刻,猛地向我冲了过来。

  “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的很小声,却确保堂上的人都能听得见“是妾自己不争气,失态了…”

  刘秀弯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素来温和的语气中带了一丝责备:“代?n,你怎么伺候的?”

  “是小人的错…”

  “不,是妾的错…”

  我和代?n抢着认罪。

  “去叫人抬副肩舆过来,送贵人回宫。”

  “陛下。”我眼瞅着郭圣通脸通红,面子似乎挂不下了,忙说“妾不要紧,不是什么大事,礼数不可废…”

  正说得起劲,突然胳膊上一疼,竟是刘秀趁人不注意在我手上狠狠掐了一把。我疼得直咧嘴,又不敢被人看出破绽来,只得强颜欢笑的忍着。

  这家伙,就算看出我在演戏,也没必要下手这么狠吧?

  长秋宫里一通忙,最终结果是我被一副肩舆抬回了西宫。

  回到寝宫,琥珀急得直掉眼泪,为把戏份演足了,我反倒不敢直言安慰她说没事,只得扯了被子蒙头大睡。没一会儿太医令奉皇后之命前来探诊,我随口东拉西扯,把太医令唬得晕头转向,只得一连迭的说:“贵人受惊,臣开副安胎药养神固本…”

  刘秀在长秋宫逗留了一天,午饭是在长秋宫椒房殿用的,一直磨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才蹭进了我的西宫。

  进了门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笑,可那样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却让躺在上的我,有种冷嗖嗖的骨悚然之感。

  “有话直说啦!”我终于按捺不住,不耐烦的蹬掉身上的薄被,从上坐了起来“我都给她下跪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见他不吭气,我越说越快“我明白自己的身份,我是妾,她是,妾不与争!妾乃下之躯…啊,唔――”

  惊呼声嘎然而至,噎在了我的喉咙里,刘秀突然如猛虎扑兔般跳上了,直接用嘴将我的话给封了口。

  吻完,他松开手,蹙着眉说:“我和皇后商量好了,孩子降生之前你不必再去长秋宫。好好照顾好自己,别让人担心,你马上要做母亲了,怎么还能像个孩子似的…”

  我仰起头:“郭主什么时候进的宫?”

  “就这几天吧。皇后说一个人住在长秋宫里,寂寞冷清,思念母亲…”

  我笑,寂寞冷清倒也难免,自我怀孕以来,刘秀待在长秋宫的时间明显减少了许多。

  “皇后虽答应免去俗礼,我却不认为郭主会答应。即使面上应了,心里怎么想的又有谁知道?”

  他沉默不语。我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掌心能感觉到孩子在腹中的轻微震动。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我自信足以应付,但…若是加上这个小家伙,只怕…”我直视他,很诚恳的望着他“你难道打算把我一个人扔在宫里生孩子?”他猛地一颤,我不依不饶的追问“下跪问安可免,生产分娩只怕不可免了吧?”

  按照习俗,生产分娩乃属大忌,在民间,有的产妇甚至不能在家中生孩子,更不能回娘家生,只能在荒郊野外搭个草庐,或者跑祖坟墓地,住在墓道中分娩,等孩子一个月后才准许回家。

  当然这并非代表全部,但是这里的古人就是如此迷信古板,把女人生孩子看成是不洁的事物。虽然我此时的身份乃是贵人,住的是皇宫,后所生子女不是皇子便是公主,都是大富大贵之人,但是下人可免俗,不等于说皇后也可免俗。若是想指望郭圣通在我生孩子的时候搭把手帮忙照顾我,那是绝不可能的。她的身份在那摆着呢,能按例派个人过来问一声已属好心,若是不厚道的往极端处想,她要趁我生孩子时使个什么心眼,动些什么手脚,到时候我又能拿她奈何?

  “我…”

  “说好了的,我在哪,你在哪;你在哪,我便也在哪!君无戏言,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

  “你要出宫,离开雒,必须得带上我!不然,我回新野生孩子去!”

  “你…”“没得商量!”我最终一锤定音“反正对我而言,宫里宫外没太大区别。”

  他垮着肩膀,低下头去:“真是霸王。”

  “陛下这是要封妾做霸王吗?”

  他无奈的叹气,伸手抚摸着我的脸颊:“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我眨巴眼:“你会让我吃苦吗?”

  他静静的看着我,眼眸如水,琥珀的瞳孔里淡淡的倒映出我的身影,但转瞬已被氤氲而起的朦胧笑意湮没:“不会!”

  分娩

  建武四年夏,四月初七,建武帝刘秀前往邺城。

  四年多前携手北上,初次来到邺城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如今故地重游,不免多生感慨。然而此次御驾北上为的毕竟不是游山玩水,十九我们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了临平。刘秀将驿馆传舍当作行宫,发下号令,命吴汉、陈俊、王梁等人,一起攻打据守在临平的五校军。

  虽然不用亲赴战场厮杀,然而刘秀依然忙碌于指挥整个战况,无暇分心来照拂我。不过也亏他想得周到,临出宫上路前竟把兴给叫上了。

  兴仿佛成了勤务兵,每到一处便要事先忙前忙后的张罗,为了让我这个大腹腆腆的孕妇住得舒心,他明里对我恶言相讥,暗里却是上下打理,四顾奔波,一点都不比刘秀轻松。

  其实我心知肚明,攻打五校的暴民只是一个幌子,刘秀大老远的跑到河北来,真正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解决一个早该解决的毒瘤――燕王彭宠。

  因为出发之前便预料到有可能会在宫外分娩,于是这一路连仆妇、母、太医,七七八八加起来竟是累赘的多带了二十多人。从雒往河北,路途遥远,车马劳顿,太医甚至诊断我可能会因此动了胎气,导致早产,然而大概是我天生命,身子骨太能扛累,直到一路颠簸至元氏,我的肚子仍旧毫无动静。

  预产期已过,我能吃能喝,食量和活动量惊人,但是除了晚上睡觉有些被闷气短外,我甚至连太医一再密切关注的双腿浮肿现象也不曾出现。

  五月初一,队伍抵达卢奴,刘秀准备亲征彭宠。

  “乖孩子!哈哈哈…”我一手一块脯,一手开心的抚着肚子大笑“一点都不用老娘心,多乖的孩子!”

  琥珀在一旁用力替我扇着风,然而被胎气所累,我却仍是热得额上冒汗,脸颊发烫。

  “少吃些吧。”兴对我龇牙,劈手夺掉我手中的脯。

  我,一脸悻:“做什么?还给我!”

  “已经五月了,你是真没脑子还是…”他一副气到不行的表情,扬手恨不能拿脯砸我。

  “五月如何?”我随意的用帕子擦手,脸色却也沉了下来。

  “别告诉我,你不明白五月生子意味着什么!”

  “迷信!”

  “什么?”声音太小,兴没听清楚。

  我敛起笑容,仰八叉的躺在蒲席上,热得直气:“兴儿,别管那有的没的了,你的外甥想什么时候出来见人,不是你我在这唧唧歪歪便能决定的。”

  这又没有剖腹产,肚子没动静,我又能怎么办?

  “后天,便是五月初五了…”他紧皱着眉头,忧心忡忡。

  五月初五!

  汉人信奉鬼神,忌讳颇多,产子忌讳正月、五月,将正月、五月出生的孩子视为不吉,说什么这个月份出生的孩子会杀父杀母,大逆不道。

  特别是五月初五之,更是大忌!

  “举五日子,长及户则自害,不则害其父母!”兴突然念出这句早已深入人心的谚语,我心里猛地一跳,不舒服的感觉更加强烈的绕上心头。

  五月初五出生的孩子,长大后,男孩害父,女孩害母!

  似乎每个人都对这样子虚乌有的巫术谶语深信不疑,身为两千年后的现代人,我自然不信这一套无稽之谈,但是我一个人不信有什么用?

  问题是这里的人没有不信的!

  有些愚不可及的父母甚至当真会把自己的孩子丢弃,杀死…

  “兴!”刘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门外进来,悄没声息的,我和兴两个居然完全没有留意到。兴和琥珀一起跪下行礼,刘秀看着脚边的兴,表情淡然冷峻“别再吓唬你姐姐了。”

  我从上溜下地,刘秀拉起我的手,柔声安慰:“昔日齐相孟尝君田文,便是五月初五生辰,前朝成帝时,权倾一时的王太后之兄王凤,亦是五月初五生…”我张口言,他却笑着用手掩了我的“你安心养胎,孩子无论什么时候生,都是值得我们期盼的…”

  我一把扯下他的手,呼气:“我才不管什么五逆子之说,扯得也实在太离谱了…”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眼珠一转,不笑道“我所出谶语也极灵验,我断言这孩子今后必然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刘秀先是一愣,转而也笑了:“是,是,今后他一定听你的话,孝顺母亲…”

  “还有父亲!”

  “是…还有父亲!我们的孩儿,是全天下最最孝顺的好孩子!”

  明知道他拿话哄我,图的是让我放宽心,并不一定就代表着他真的不介意五逆子之说。刘秀是古人,和兴他们没什么两样,况且刘秀这人什么都好,只是对谶纬之术却要比旁人更加深信不疑。

  我忽然有种作茧自缚的悲哀!

  究其原因,归结底,源头大概还是出在我的身上。

  如果当初背上没有长那劳什子的纬图,如果我的胡说八道没有与天象巧合,如果不曾进献《赤伏符》助其称帝,相信现在也不会把刘秀搞得这般迷信谶纬之术。

  ***

  中午照例眯了一会儿,却不曾想胎动得异常厉害,整颗心脏似乎也被频繁的胎动闹腾得忽上忽下,特别烦闷难受。躺着睡觉成了一件十分吃力的事情,腹太大,以至于呼吸都不是很顺畅,加上天气炎热,我的身上像是有把火在不停的烧,不用动也能出一身汗。

  原以为怎么也睡不着了,身体的难受却最终抵抗不住精神的疲惫,迷糊糊的沉入梦乡。半梦半醒间,耳边似乎听到了冗长的号角,昂的战鼓,清脆的兵刃相接…我强撑着想睁开眼从上爬起来,可试了几次却总是徒劳。

  神志恍惚,依稀觉得自己已经起来了,似乎已经走了出去,骑上了马,挥舞着染血的宝剑,驰骋疆场,但一个转瞬,我却又像是什么都没做过,仍是躺在上没有醒来…反反复复的梦魇,反反复复的挣扎。

  反反复复…

  直到我被折磨得疲力竭,终于忍受不了的逸出一声悲鸣,啜泣…

  “贵人!”

  琥珀的一声尖叫将我彻底从梦魇中拔离,我浑身一震,终于睁开了眼,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乏力。下腹一阵突如其来的痛,在下一秒钟强烈的刺了我的脑神经。

  “快来人――贵人要生了――”

  撑起身子,我低头看着自己的下身,裙裾染了红,我呼呼气,头大汗:“吼…吼什么!”眼看许多人像群没头苍蝇似的在房里窜,我一边忍着腹痛,一边拦下琥珀“别急,去把管接生的人找来,不是之前…她们就嘱咐过了吗?别急,别慌,生孩子…没那么快…”

  之前的分娩教育真是白学了,她们一个个跟着我听那么多有生育经验的妇人教了那么多,怎么事到临头,却全都没了主见?

  事实上,我也紧张,手心里正攥着一大把冷汗。但慌乱并不能解决问题,该痛的还得痛,想把孩子生下来,成为母亲,必然逃不了这一关。

  仆妇们进来了出去,出去了又进来,热水一盆盆的端进来,变冷了又再端出去。躺在铺着稻草与麦秸的席上,愈发叫人感觉闷热,背上火辣辣的,肚子紧一阵慢一阵的疼。

  这一折腾,从下午开始阵痛,一直磨到了晚上,十几个小时过去了,眼瞅着天快亮了,疼痛加剧,负责接生的那个女人却只会不停的在我耳边嚷嚷:“用力――用力――再加把劲――”

  破锣似的嗓音摧残着我的耳膜,我已经筋疲力尽。

  人很困,阵痛不发作的间隙,我闭着眼,疲惫不堪。太累了,累得浑身的每一骨头像是被锯裂了一般,哪怕只有一秒钟的时间让我口气也是无比美好的呀。

  “贵人…不要睡啊…”“醒醒…”

  “用力啊…”别吵了,让我睡一会儿吧。

  只一会儿…

  “丽华!丽华!醒醒!”朦胧中,有个温柔熟悉的声音在叫我的名字。我撑开眼,模糊的看到一张亲切的笑脸。圆圆脸孔,微卷的短发,正低着头站在前轻轻的推我“醒醒了…”

  “妈…”我喑哑的喊了声。

  “该去学校报到了!八点钟的火车,一会儿让你爸爸送你去车站!”

  “妈妈…”看着她转过身,我眼泪哗的了下来,哭着喊道“妈妈――”

  “早饭煮了你最爱吃的鸡蛋挂面,你爸爸煮的…”她走在门口笑着转身“别赖在上了,快点起来洗洗,你可已经是大学生了…”

  “妈妈…妈妈…”我泣不成声“我想你,妈妈…”

  “傻孩子!”她依着门笑,眼里闪烁着感怀和温馨“舍不得妈妈?一个人在外地念书,要自己懂得照顾自己,你是大人了…”

  “妈妈!我想你!妈妈…我好想你和爸爸,我想你们…”

  “得了!别撒娇!”她咯咯的笑“你打小那么独立,连学习都不让我们过问,今天是怎么了?那么小女孩子气了?”

  “妈妈…妈妈…妈妈…”我躺在上,泪水模糊了双眼,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妈妈站在门口看着笑,温柔的向我伸出手来。

  “妈妈…妈妈…妈妈…”

  “用力啊――”

  “贵人…醒醒!”

  “是胎位不正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孩子的头太大,贵人没力了,一直昏着…怕是生不出来了…”

  “你想不想要命了?他们母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我这干人只等着一起陪葬吧!”

  “陛下…”

  “陛下传了诏,保大人…”

  我怒!口一团火噌的烧了起来!

  保大人?!那我的孩子怎么办?

  “啊――”我哑着声叫了起来,额头青筋暴起,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

  “贵人醒了…”

  “用力――”

  “看到头了…”

  “快生出来了…”

  憋足了一口气,我涨得脸通红,脑袋发晕。

  妈妈…我也要做母亲了!

  妈妈!我爱你,我会好好活下去,像你爱我一样,爱着你的外孙…

  妈妈――妈妈――

  妈妈…

  “哇啊――”

  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最终伴随着黎明的曙光一起,来了崭新的一天。

  建武四年五月初四,我在这个两千年前的汉代,终于又有了一个全新而神圣的身份――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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