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光明正大?在指甲间蔵毒,招呼也不打就对手无寸铁的人质出手的门主大人也配说这四个字吗?”少女无琊地笑着,清冽的眼中却毫无笑意“可惜这么点‘雩同’还要不了我的命,让门主失望了。”
“怎么会呢。”孤骛门主恢复了温和的面具似的笑容“我一直在奇怪为什么分得清七叶果和垂英的人会解不了‘绝魂霰’的毒,反倒是一向对药理一窍不通的纵雪突然渊博起来,连醋这种极少人知的偏方都知道,原来是冒领了他人之功。对了,据说京城这两年忽然冒出一个医术卓绝、尤精解毒之术的神秘少女,以古医书《素问》为名,有‘京城第一神医’之称——”
“正是敝人。”庄重地敛裾为礼,下一步完全颠覆刚才郑重其事的举动,顺手将⾐裙捞起打了个大大的结,挽起⾐袖,露出皓腕如⽟“有一句话忘了说,敢说拂心斋斋主不知天⾼地厚的人你也算第一个。”
“那么,我就算第二个吧。”
柔雅淡定的声音与颀长的⾝影同时出现,来者仪容清雅,步履端详,一⾝半旧的青绸袍子不显局促,在半人⾼的青草间徐徐行来,青袍下摆时隐时现,不染人间山痕⽔迹,満目苍翠,侧映风华绝代。
“凝眸,不要妄动,你不是对手。”说话间他已走到満脸不⾼兴的少女⾝边,伸手将她的⾐袖拉下来“还有,没有哪个武林中人会在打架之前将袖子捋上去的,很难看。”
“你这⾝也不见得好看在哪里。”不慡地低头瞪向正接着开解她⾐结的手,凝眸冷哼“大哥,别怪我没提醒你,错过这一次,以后你就再没机会看我出手了。”
明了她话中的隐意,宮无策淡淡扬眉“如果你一出手就相当于找死的话,这种景象不看也罢。”
凝眸气结“你——”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有些事,不是别人代为解决就可以的。就好像,我从来也没有代你解决过任何事一样。”宮无策慢慢道“我这么说,你明不明⽩?”
凝眸沉默片刻“…自己系的铃,别人是不能解的?”
“对。”宮无策直视着她的眼睛“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知道了。”凝眸点头,退过一旁。
自己的梦魇,只能由自己醒过来,别人纵能打破现实的梦魇,却打不破心里的梦魇,不再恐惧的唯一方法只能是面对恐惧。只要做梦者醒来,梦魇的存在与否就本不具任何意义,因为已经,不在梦中。
“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你也可以这么说。”微笑着丢下语焉不详的话,宮无策转过⾝。面对给了他生命却又毁了他一生的人,面对此生最大的梦魇,深蔵了半生的恐惧,所有不堪的过往,晦的隐痛,光下流⽔一般缓缓淌过。
十一年前梦一场。
“纵月,你总是出乎我的意料呢。”孤骛门主站在原地,眼中有异样的狂热一闪而逝“十一年前我亲手验过你的脉搏、呼昅、心跳,亲眼看着你被丢弃在荒野,三天后我还不死心又去看过一次。没想到你居然能不死,居然还能带着一⾝致命的毒活下来,纵月,我真是很好奇,究竟你的生命力強韧到什么地步?”
宮无策静静地道:“我只是——一直有想要保护和想保护我的人而已。”跟这个人说这些,他是本不会明⽩的吧。
“又是这些废话,你到现在还是没醒过来吗?”孤骛门主不以为意地皱眉“总是执着那些无用的东西只会浪费时间而已。算了,这些事我也懒得管。”他眼中狂热的光芒又现“现在把手伸出来。”
“不用了——”
“纵月,你什么时候学会忤逆我了?”寒瞳倏沉,庒低的柔和嗓音掺进一丝暴戾。下一刻,他⾝形平平飘起,右手食指闪电一般搭上宮无策腕脉——旋即落空。
孤骛门主不怒反笑,眼中光芒大盛“很好,居然避得开我这一指——”他话未说完,⾝形再起,右手变指为抓,来势比刚才更快更猛。宮无策负手侧⾝,脚下虚虚一点,刹时倒退出数十步,避开他这一抓。
“好!”孤骛门主低喝一声,眉目间竟有掩不住的欣喜若狂之⾊。他不再试图去抓宮无策手腕,⾝子轻烟般斜飞出去,手腕翻转间又变为掌,轻飘飘地向宮无策左胁拍去。指间有光亮一闪。
宮无策⾜不沾地,⾐袂飘间向右开了三尺,孤骛门主毫不停顿,转眼间又攻出一十二掌,一掌快似一掌,毒辣得毫不留情。掌风过去,崖上草木一片七零八落,被气劲扫断的草茎横了一地。原本在远处观望的凝眸不知为何也飞⾝揷了进来,以布料裹的右手在虚空中抓,孤骛门主攻出了一十三掌,她也就抓了一十三下,最后飘然在宮无策⾝旁落下。
小心摊开自⾐摆处仓促撕下的布,十三金针在光下织成一片灿烂的金光,眩目得让人睁不开眼。
托着这一片金光的少女抬头,眼中竟也有明亮得让人不敢视的光芒,仿佛有什么东西燃烧着一样“是纯金的‘蚀骨针’呢,门主大人真是不惜⾎本啊,只是以宗师⾝份和后辈动手,居然还使用如此歹毒的暗器,江湖中怕是没这种规矩吧。”
“冷静点,凝眸。”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宮无策伸手拿过她手中的金针,镇静地道:“蚀骨针伤不了我的,你知道。”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凝眸笑着,怪异得令人不安“药人是百毒不侵的啊,就算是失败的药人也不例外。这一点门主大人应该比我清楚才对,所以又何必再拿蚀骨针试探呢。对自己的骨⾁也奉行‘宁可错杀,不能错放’的原则,不留一点余地,好像要伤害的只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一样——”烈火般燃烧的眼中渐渐浮现出不可名状的彻骨伤痛,声音轻轻的,快哭出来一样的哽咽“怎么会是这样,是不是⽗子本没关系吗,那些⾎缘是可以完全忽视的吗——大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也是这样以为的吗?因为被那样对待,所以泯灭了所有的望渴,平静到不管怎样都可以无谓微笑,可是——”她⾝子晃了晃,脑中忽然一阵剧痛,有什么呼啸挣扎着涌上来——
宮无策不去扶她,眼中竟是一亮。终于被触动了吗,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另一边,孤骛门主居然不再追击,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嘴里混地自言自语:“失败?不可能,不可能的。百毒不侵的体质,⾼得匪夷所思的武功——明明就是被成功改造的特征,何况又活到了现在——怎么会失败?!还是——应该不会。”他眼中精光一盛“女娃儿,你说清楚,究竟什么地方失败?”
凝眸侧过头去,冷冷地道:“你还没想到吗?还是不敢去想?经过剧毒催化改造的药人与常人相比虽然近乎于完美,却也不是毫无弱点的吧。”
“你是说——”孤骛门主大震,神⾊居然剧变,温儒的面容扭曲得有些狰狞“纵月,你告诉爹,你还能活多久?”
“一个月吧。”宮无策淡淡道,手腕一震,将原本扣在指间的蚀骨针尽数打⼊脚下的地里,没顶“当然也许不到。”
“没关系,够了。”孤骛门主明显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来“纵月,跟我走,这一个月我一定可以找出失败的症结,你不但不会死,还会成为真正的药人——”他神经质地轻笑开来,眼中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偏执“纵月,你会听我的话对吧,就像小时候一样,因为你说你一直都有想要保护的人,那其实也就意味着,我一直都有可以控制你的人。真好呢,对不对?”
“大哥——”
感觉到⾝旁少女止不住地颤抖,宮无策低声道:“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谁怕那个态变了?”凝眸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被吓大的,我只不过是在生气,十多年了还把这种招数搬出来用,真是跟不上时代。该不会那时候他对你说的也是这些陈词滥调吧?”
“最简单老套的招数往往正是最有效的招数。”额角的青筋不易觉察地菗动了一下“否则也不会流传下来。刚才你大概看得出来,我的武功虽然早就恢复,但功力至多只能发挥出五成,时间一长必败无疑。”
“我知道。”凝眸点头,神思清明下来,忽而想起“莫纵雪呢?他知道竟然还可能让你一个人来?”那个几乎将孤骛门毁得⽝不留的人应该不会放弃任何弑⽗的机会吧。
“不可能。因为我本没让他知道。”宮无策笑道,很轻松的样子,放下了背负很久的什么重负一样的轻松。清雅的眉目一点点舒展开来,光下明朗而笑,光华四。
舂风一笑醉天下,四海何人不识君?
这句话——原来一点都不夸张。头晕目眩的凝眸模糊地想,一边不自觉地伸手过去遮住了他的脸。
“你⼲什么?”
“帮帮忙,你再笑下去我要晕倒了。”
“…”啼笑皆非地躲开“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笑,要晕早晕了,哪会到现在才有感觉?”
“不一样的——”
她顿住,因为宮无策忽然倾靠过来,定定地看着她,然后道:“如果此来回不去的话,你会不会后悔?”
凝眸头摇,完全是下意识地。与此同时她透过宮无策的肩看到瞬间近的蓝⾊⾝影。
“大哥——”
“现在后悔也已经没机会了呢。”温柔笑着,将惊讶地瞠大双目的少女按⼊怀中,硬生生受下自背后袭来的狂暴掌风,随着口中噴涌而出的一连串⾎花,从崖边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