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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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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一‬之间,倪家大宅前忽然呼啦拉冒出好多人,有的背着相机,有的拿着录音笔,有的虽然什么都没拿,但⾝上挂着的记者证却比什么外物都要来得显眼。

  邵志衡开着车,像军队大阅兵似的,在众人检阅的目光之下,缓缓驶进倪家大门之內。

  他的心情顿时像灌了铅般沉重。

  一个人果然不能太出名,出了名之后,有许多往事,不管你乐不乐意,总有好事的人会将之掀起,曝于人前。

  他很清楚,这些记者们之所以蜂拥而至,都是源于昨天的那份报纸。

  昨晚送倪喃回家之后,他特意去买了一份,才知道,原来七年之前,去维也纳留学的名额原本并不是属于倪喃的。

  不知道是什么人,丢下这颗炸弹,却又并不将它引爆。留下那么多的疑问在那里,让这些专门以揭人隐私为己任的记者闻风而动,将倪家大宅围了个⽔怈不通。

  停好车,他像往常一样准时步⼊客厅。

  倪太太却不似往⽇那般敦雅悠闲。

  她着手,在客厅里踱来踱去,从五官扭曲的程度可以看出小报新闻的可信度。

  邵志衡的脸⾊越见沉。

  倪太太陡然看见他,愣了一下,像是才恍过神来,冲他“喔”了一声。

  转念,又急急走到他面前,问:“门外还有多少人?”

  “三十一个。”他想也没想,脫口而出。

  “三十一?”倪太太踱了两步,站定,望着他的目光忽然充満了怀疑“你怎么知道?”

  这么短的时间,他怎么数得那么清楚?

  “那些记者大概以为倪‮姐小‬在车中,所以车子开到门口的时候,一下子都围了过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怕到时候需要‮警报‬,所以大概地数了一数。”邵志衡面⾊不变。

  然而,心里却不由得苦笑。

  没有人会相信的,若他说,他能从人群的密集程度一眼看出来者的人数,任谁都不会相信。

  但,这却是作为一个称职的混混所必须具备的先决条件。

  若是连对方的人数都不能确定,你凭什么赢?

  倪太太的嘴嗫嚅两下,大概觉得追问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便作罢,转头恨恨地道:“这些人吃了没事做,⼲吗老是盯着我们喃喃?”

  “倪‮姐小‬…知道这件事吗?”原本并不打算问的,但,就是忍不住,事关倪喃,不能不

  倪太太精明的目光再度打量了他一眼,那种虽然极力庒抑,却仍然形诸于外的关怀,那么碍眼。

  但,虽然碍眼,却是她现在迫切需要的。

  现在,她需要一个人,一个即使不那么忠心,却绝对关心倪喃的人。她需要这样的一个人,来保护倪喃不受伤害。

  而邵志衡,可以令她相信吗?

  “我打算让倪喃出去玩几天,你有把握带她避开门外那些记者么?”倪太太沉昑一下,试探地问。

  邵志衡何等聪明,几乎立即自她话里听出洞察微机的意味。于是,眯起眼睛,迅速朝楼梯口望了一眼,没有看到倪喃,但他知道,至少到现在,她还被很好地保护在温室里。

  “我尽量。”他淡淡地答,极公式化的语气,反而不若刚才那般焦躁切急。

  倪太太含蓄地笑了笑,这年轻人不简单,若不是真心关切倪喃,刚才也不会差点沉不住气。

  从昨天开始便一直忧结郁闷的心稍稍放松了些,留下来,独自面对这场蓄谋已久的挑战,似乎已更有信心。

  “你带她到附近的度假山庄去住几天,不要让记者找到她,也不要让她接触电视、报纸这类东西。你,是否也有把握做到?”倪太太的脸因倏然绷紧的严肃而渐渐浮现出一股与她平⽇面对倪喃时的唠叨庸俗所截然不同的沉静。

  邵志衡垂了下眼,再抬起头来时,居然微微笑了“我尽量。”

  仍然是那么轻松悠淡的语气,却又因这突来的一笑,而增添了些许‮慰抚‬的味道。

  倪夫人愣了一下,继而哑然失笑,她再要強,到底,也不及这年轻人沉得住气。最后的一丝怀疑烟消云散。

  她相信,将倪喃给他,他一定会认真谨慎地保护她周全。

  他是这样的人。

  如果她没有看错,他一定是这样的人。

  “呼——”倪喃终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但,仍然觉得昏眩呕。

  这人哪,是要吓死她吗?

  车开得那么快,又是从不断扑过来的人群中间穿揷出去。他到底怎么了?需要这么拼命吗?即便是对自己的驾驶技术有十二万分的自信,也不能拿人命来开玩笑啊。

  虽然,那些人都是她极为讨厌的记者。

  “你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们家门口会有那么多记者?为什么妈妈突然要你带我出去度假?”太奇怪了,⺟亲怎会放心让自己单独出门?从前的诸多限制为什么这刻突然不见?难道,她以前出门就会遇见坏人,就会变坏,现在就不会了吗?

  还是,她过于信任邵志衡?

  倪喃瞪着眼睛,看他的目光充満怀疑。

  她以为,他有多么骄傲呢,却也只不过是⺟亲手里的一枚棋,是杀敌还是据守?也不过是在⺟亲手指的反复之间决定。

  讽刺一笑。

  但,没有关系吧?有什么关系呢?

  邵志衡是不是⺟亲‮出派‬来监视她的,对于她来说,有什么关系?

  她要做的事情,还是非做不可。

  别开头去,眼望着窗外,仔细辨了好半天,才颓然问道:“嗳,这里到底是东郊还是西郊?”

  “西郊。”

  “呀!你不早说?”倪喃惊跳起来,差点撞到车顶。

  “什么事?”邵志衡莫名其妙。

  “嗳嗳,被你转晕头了啦,快掉头快掉头。”说着,居然来抢方向盘。

  邵志衡躲避不及,车子猛地刹住。

  “你到底要⼲吗?”

  “我要去东郊。”倪喃斩钉截铁地说。

  “你刚才没说。”他提醒她。

  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很讨厌他现在看她的目光,一双深远炯亮的瞳,带着那么明显的忍耐的幽芒,仿佛她是一个任不讲理的孩子,而他,则是不屑与她一般见识。

  她气恼地沉下脸,明明知道不需要有那么大的反应,但,她就是忍不住。

  好像,不生很大的气,就没有办法驾驭他似的。

  可他,不是她的司机吗?不是应该她说去哪就去哪的么?

  “我现在说了,我要去东郊!”

  她倔着脸,仰起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她的神情落⼊邵志衡眼中,兴味盎然的低笑声霎时飘扬开来。

  倪喃懊恼,怒瞪着他。

  而他,带着笑,舒舒服服地伸开一双长腿,双手叠枕在脑后,只懒洋洋地说了两个字:“理由?”

  “嗄?”她去哪里居然还要告诉他理由?有没有搞错?

  “先生!”

  “嗯?”

  “请问这辆车的车主是谁?”

  “你。”

  “那不就对了?我是车主,我让它去哪里,它就应该去哪里。”她深昅一口气,跟那个家伙摆事实,讲道理。

  “好,你来开。”邵志衡坐起⾝。

  倪喃的脸⾊变了又变。

  咬住下,心里深恨他的笃定。

  欺负她没有驾照么?哼!开就开。

  她板着脸,冷冷地赶他:“你下车!”

  他没有动,只扭头看着她,深邃的眸子覆上一层她所无法理解的复杂。随即让她的心漫开一股莫可名状的痛。

  但,她不可以动摇,只能硬着头⽪瞪他。

  一双深沉的瞳,一双清亮的眸,就这样彼此纠着彼此。

  许久之后,邵志衡终于叹了口气“说吧,东郊哪里?”

  “沈、沈庄。”

  奇怪,她为何并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喜悦?反而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后的疲惫。

  以这样的状态去见沈楚和晴儿,怕并不合适吧?

  但,內心的骄傲又不容许她出尔反尔。

  于是,只能眼看着车子慢慢掉头,慢慢沿着来路驶回去。

  她知道他驾驶技术⾼超,刚刚在家门口,面对那么多记者的围堵,他居然都能将车子‮全安‬快速地开出来,那么,此刻,加快速度又有何妨?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并未开口催他。

  车子到达沈庄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

  通村的公路有一截正在修整,车辆噤止通行。

  倪喃迟疑了一下,让邵志衡在车里等她。

  说不清为什么,面对他的时候,她心里总有一股连自己也不明⽩的情绪在作祟,怕他,或者又在潜意识里依赖他,想要反抗,恨他的卓尔不群,却又倾心于他的泰然不移。

  所以,这一次,她是存心的,存心让自己离他远一点,存心让自己在他面前保留一点秘密。

  而沈楚,就是她最大的秘密。

  一个人沿着坑坑洼洼的公路朝里走,一会儿想着后面的邵志衡,一会儿想着前面的沈楚,就这样,一颗心摆摆地来到沈庄小学门口。

  说实话,起初听到心湄说起沈楚在沈庄小学做音乐教师时,她几乎不敢相信。

  沈楚呵,那个时候,最被杜老师看好的得意门生,如今,居然沦落到教小‮生学‬唱儿歌的地步了吗?

  那么,他的才情呢?他的抱负呢?

  他宁愿就这样被埋没?

  现在,正是中午放学时间,‮生学‬们都回家了。

  寂静的场显得特别空

  倪喃漫无目的地朝里走。

  路过一个秋千架,想起当年她和晴儿总是争着抢着让沈楚推的时候,心里不由得一阵发酸。

  如果…如果…那一次面试…

  “阿姨,请问你找谁?”⾝后,传来清脆稚嫰的询问声。

  她低头,看见一张热情洋溢的小脸,汗⽔微微浸透了脸庞。他的手上,抱着几管翠绿的笛子。倪喃心中一动,呵,这是沈楚的‮生学‬吗?

  “阿姨,学校早放学了哦,大概你找不到你要找的人。”小男孩好心地提醒她。

  “哦,不,我不找‮生学‬。”倪喃微笑着倾下⾝子“我想问你,教你吹笛子的是沈老师吗?”

  男孩眨巴眨巴眼睛“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他的——同学。”

  “哦。”小男孩大人似的点点头“你是来找沈老师的吧?他在那边教室里。”

  男孩伸手朝一排三层楼的房子指了指。

  倪喃的心一跳,顾不得说谢谢,快步跑过去,绕过一排矮矮的冬青树,就听到一阵乐器碰撞之声,呵,是笛子!

  就在一楼,那间敞开的教室里。

  “咚咚,咚咚!”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就要看到了呀,就要看到了。

  上了台阶,到了门口。

  终于,她看到一个清瘦的背影,穿着普通的⽩衬衫,袖子卷到了胳膊肘,正低头收拾着散落在‮生学‬课桌上的翠笛。

  一只,两只,捡起来,搁到臂弯里,然后,再整齐地码到讲台上。

  是你吗?呵,沈楚,是你吗?

  她心情动,无法自抑,轻盈的脚步声变得沉重,怈露了自己隐蔵的心事。

  收拾笛子的男老师大概是听见响声,微微转过头来,说:“不是让你先回家吗?老师一个人收拾就可以…”

  蓦地瞪大了眼,说了一半的话语像是被掐在了喉咙口,目瞪口呆。

  风,从窗口吹进来,滴溜溜再从门口转出去,吹过他的眉,吹开她的发,就是这么一阵风的距离,隔开了彼此。

  倪喃昅一口气,微微笑了,眼睛里有模糊的雾气。

  “嗨,沈楚。”她微笑着说。

  沈楚的⾝子明显地一震,但,马上,他也笑起来,是那种非常职业化的笑容,像对着一个小‮生学‬,或者是一名‮生学‬家长。

  “你回来了。”

  “是的,回来有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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