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回:谁做痴人
不得不承认,刘四打动了⽩潇。
可是光这样还不够的,⽩潇心中的天平,总还差着那么一点偏重,才肯彻底倾斜过来。她决定给安华生一个机会。
也或者,她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将心沉静下来的机会。这群峰,这云海,这青空,这灵石,这剔透执着的⽩昙花,一旦曾经在其中徜徉过,要再舍下,确实是难,非常难。
或者⽩潇本就是被昙花仙子打动了,也沉在这痴人的世界里,走脫不得。人说“痴人说梦”可不就是痴人说梦么?
这些变化安华生并不知道,他刚主持完开机仪式,正是踌躇満志的时候。他现在只觉浑⾝是劲,忙得非常満⾜。从这一点看,刘四实在是个好助手,平常耝鲁蔵拙,不显山不露⽔,关键时刻,却能一力自主解决问题,还知道那些该说,哪些不该说。显然,⽩潇的情绪变化刘四悄悄观察到了,却不说于安华生知道,就是不想让他多增烦恼。
作为这一行的老人,刘四非常清楚状态的重要,他不想安华生此刻十⾜的信心受到分毫打击。
所以当⽩潇和刘四从天台上下来后,问安华生“你觉得《⽩昙花》如果拍摄成功能给你带来什么”时,安华生完全是下意识地脫口答了:“我会让所有看我电影的人知道,什么是艺术!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商业电影和文艺电影本就不需要強行分家,在艺术面前,只要融合得当,不管哪一处,都可以动人。而生活,不是本来就是一部艺术大片么,哈哈!”
安华生非常慡朗开心地笑了,鬓角微微斑⽩的头发有些凌,但他精神很好。一行人出了店酒,向着原来计划好的拍摄点走去,安华生与⽩潇走在一起,他打开了话题,就按捺不住心中的热情,开始⾼谈阔论,滔滔不绝:
“我们国中有个词,叫情定三生,还有个典故,来自于望夫石,更有一种感情,叫做一如既往。《上琊》说,我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他们为什么山盟海誓,他们为什么许一世不够,还要来生?很多人以为我们的古人是含蓄的,他们本不懂我们这个民族,⾎里涌动的那一点痴傻。不论是《梁祝》,还是《孔雀东南飞》,还有许多许多,人们敢于用生命去守护一个信誓,情愿丢弃所有,也不肯失去一个相守的可能。
是的,看起来非常的含蓄,或者他们还本就不会说‘我爱你’这三个字,但是他们知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就够了。这种感情,深蔵在一个眼神,一个微笑,或者一句平常的问候里,愈酿愈陈,然后不管遇到什么阻挠,义无返顾,无怨无悔!”
安华生几乎是出口成章,可见这些言辞,这些感情,也是在他心中酝酿沉淀了不知多久的。⽩潇再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绝不细腻的老男人居然能对爱情做出这样的注解。有一瞬间,她居然飘过这样一个念头:“不知道他的子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会不会与他说执子之手?”
她没注意到,自己被安华生的言论昅引,本就忘了前一刻还是抱着“考察导演资格”的心态来听安华生说话的。
⽩潇在旁边默默听着,隔得不远的一些剧组成员听得导演大发谈兴,说起爱情,也不由更靠近了些,着意听起安华生的言说。
安华生兴致不减,更是有些昂了:
“现在的人,三天可以换一个恋爱心情,上一个月结婚,下一个月又可以离婚,‘我爱你’这种话成天挂在嘴边,却本就把一生相守的话当作儿戏。更可悲的是,说到爱情故事,大部分的年轻人就只知道韩剧、⽇剧、湾台言情偶像剧,他们本就不知道,自己老祖宗的绵悱恻,是怎么一个质朴动人!
上个月我问一个年轻人,感觉《孔雀东南飞》怎么样,他居然反问我,现在哪里还有孔雀可以在天上随便飞!这个故事,现在的中学课本上就有吧…”
安华生说着说着,手势不断,甚至有些愤了:
“我们陆大的爱情片没市场,就算叫好也不叫座,说起⽑病来,不是太古板,就是太做作,说到底,还不就是⾁⿇话不够多,骗人眼泪的本事也不够嘛!哼,那是没把握到国中文化的精髓,或者知道一点⽪⽑,就东拼西凑,结果却弄得不伦不类,只好丢人了。
我们神秘古国的爱情故事,要的就是一个纯粹!多朴实的古人们,认准了一个人,一个理,那就是百死不悔!
⽩潇,《⽩昙花》若成功了,我要让世界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东方爱情故事!我要让我们的年轻人知道,古人的爱情不是用现代的模式臆想出来的,不是那些什么披着古装剧外⾐的现代偶像言情故事。古人的爱情,因为纯粹,因为坚贞,而更闪光,更动人!”安华生大手挥动,就差没“气呑万里如虎了”
可是他这副略带滑稽的模样,却让⽩潇的心带着微颤,悠悠沉了下来。
这样蓝图都被勾画了出来,⽩潇还有什么好说的?此刻的安华生,仿佛心如皓月,清明⾼致,皎皎不群,似乎就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家,叫人本就想不到他世故老练之时的手段。
⽩潇还有什么好说的?安华生给她看到的两面,虽然反差实在太大,但从导演的角度来看,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值得受人尊敬。
一笑泯恩仇,或许此刻的⽩潇还做不到,但为了成全一个值得成全的梦想,暂时忘记所有的不快又何妨?
⽩潇微笑着点头,略微落后他们几步的刘四轻轻叹息着,也笑了,他是放心地笑。
可谁也没看到,他们⾝后,⾼⾼的翠烟店酒顶层位置,一扇落地窗开了,台上还有个人在笑。唐贤的笑,却带着几分愤怒与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