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佟妃渐渐走近,我才这瞧清楚,她原穿了件淡⽔碧蓝丝袍,一头的乌黑发丝挽做燕尾状,发上揷了瑶池清供花簪,并一对三枝的⽟簪儿,双耳垂了一对银镀金翠秋叶耳坠,碧透通亮,随了步子摇曳生姿。面上仍是冷冷的,也无笑容,她的双眸依然清亮冰沁,却并不显得清⾼孤傲,许是天生如此罢,瞧她通⾝的气派便知外间传言不虚,在新进宮的妃嫔中,显见得她是拔尖的那个。
她走到廊子底下的时候猛然瞧见我,亦有些惊奇,随即便恢复了常⾊,微微一笑,我们互施了礼,只听她道:“上次不知是四格格,多有冒犯,还请格格不要见怪。”
我淡笑道:“本无冒犯之处,何来见怪之说。”不由得想起她的表姐如今已经成了岳乐的福晋,只觉心痛难忍。
明知道是段⽔月镜花,却仍是痴痴的等,痴痴的盼了那么久。即便是相爱的两个人,也依然无法在一起,因为我们⾝在凡尘世间,许多事并不能由我们做主。好比花在盛开后,一定会枯萎老去。总有着太多我们不能去控制的事情。
我早已原谅了他,却无法原谅自己想起他时仍是无可抑制的悲哀。
她见我似不愿提及初次相见之事,亦不多言,伸手抓了把⾕子去喂鹦鹉,却听到一个娇俏的声音唤道:“格格。”
我抬头却是宁妃,想必也是给太后请早安的了,我们数⽇未见,今⽇一旦见了,不觉亲热,我上去,她喜的拉了我的手道:“昨儿个听见你回来了,本是想去的,又想着你也必累极了,就没有过去。”
我亦笑:“不敢劳动。我还未恭喜你呢,待会就命人把贺礼给送去。”
她听我言及爱子,幸福之⾊溢于言表,悄悄在我耳边道:“你还没有见过的吧,等下咱们去瞧瞧。”
我笑着应了,殿內传来太后说话的声气,我回头却不见了佟妃,朱颜道:“佟主子早进去了,宁主子和格格也赶紧进去吧,听着太后起了呢。”
宁妃忙拉了我进去,太后端坐在正中塌上,地上左右都是一溜的红木大椅,佟妃坐了左手边的第二张椅上,我和宁妃上去行礼,太后赐坐,我自上去坐在太后⾝侧的绣椅上,宁妃坐了右手边第二张椅上。
太后笑道:“整⽇的骂你们懒惰,不肯早起,今儿倒是我晚了。”
宁妃笑道:“不是额娘晚了,是咱们来的早了。”
太后一笑,道:“人老了,一时睡的晚,起的也就晚了,不象你们,年纪轻就是熬夜也不值什么。”
我笑道:“您也要叫老吗?您跟老一点边都不沾呢。”
宁妃也笑道:“格格说的是呢,您要是还嫌老,咱们就没地呆了,求额娘心疼心疼咱们,可别再说老字了。”
太后瞧了一眼佟妃,笑道:“瞧你们一个个油嘴滑⾆的,到底是蘅若稳当,再不胡说哄着我的。”
佟妃本一直淡笑着听我们玩笑,此时听太后言及自己,也只一笑道:“臣妾不敢当稳当二字,只是生怕说的不贴切。”
正说着,皇后进殿来,后头跟着陈嫔,还有一些陌生的脸庞,想是新进宮的妃嫔吧,请过安后,皇后自在太后旁边塌上坐了,太后方淡淡道:“都下去各自用膳吧,只留了皇后和宁妃,佟妃陪我就是。”
或有嫉妒的,或有不忿的,也只得跪安着出去,太后忽又道:“陈嫔也留下来吧。”
陈嫔闻言脸上现出喜的样子,喜孜孜的又坐了下来,皇后冷哼了一声,把脸转向一边和宁嫔说话。
一时用完早膳,太后命上了茶,闲话着家常,我和皇后宁妃在一起玩笑惯的,陈嫔知皇后不喜自己,亦不敢多言,惟有佟妃不怎么言语,也只静坐静了一旁听着。
不多时,宁妃和佟妃,陈嫔便都告退了,皇后这才发作起来,道:“额娘,您明知道我不喜陈嫔那个狐媚子,您怎么还留她用膳,⽩给她长脸了。”
太后皱起眉头责怪道:“你是皇后,怎么能一张口就是狐媚子狐媚子的?”
皇后赌气不语,太后又道:“好歹她为皇帝生了大格格,这些⽇子她还不够安分的吗?你是后宮之主,怎么也要有容人之量,恩威并施才能拢住人心,懂吗?”
皇后只还是不语,太后叹口气道:“还是个孩子脾气。”又转头对我道:“这些新人们,我瞧着只佟妃是个不错的,既有贵族闺秀的沉稳,又不小家子气,模样也是顶尖的,只是子冷了些。”
我点头笑道:“额娘的眼力是再也不错的。”
皇后委屈道:“皇上最近宠着她,连你们都夸她,到底谁才是太后的亲侄女啊?”
太后又是好笑又是气,推皇后道:“别跟我这闹腾了,端着那盘子酥酪给皇帝送去吧,有跟我磨的工夫,不如去好好拢拢你丈夫的心。”
皇后命人端着往养心殿去了,太后起⾝道:“早起天凉慡些,咱们到园子里走走去。”
我扶了太后出门,一路闲逛,不觉却走到了阿哥所,太后道:“既来了,咱们就去瞧瞧二阿哥吧,正巧你还没有见过呢。”
清宮规矩,妃嫔产子,皆不许留在⾝边亲自教养,一来为防止后宮⼲政,二来惟恐皇子长于妇人之手,养成了软弱乖僻的子,因而每有皇子降生,均分赐啂⺟和么么养在阿哥所內,平⽇⺟子见一面也是很难的,除非得了皇帝的圣旨,或是宮廷宴乐方得一见。
我却不已为然,自古以来,深闺女子的见识未必就少于外头的男子,况幼小的孩子离了亲娘的照拂,未必子就好到哪里去,再者,也有违天伦,但这些,都比不上祖宗家法。
啂⺟小心翼翼的抱了二阿哥福全给太后瞧,太后将其搂在怀里,左右摇晃着,那么丁点的孩子也不怕生,裂开花朵般的嘴嘻嘻笑着,我伸手去抱,只见他长的粉嘟嘟的,眼睛尤其象了他的⺟亲宁嫔,滴溜溜的精圆,只有嘴角和下巴才象福临,我看了亦喜,随手解了⾝上的⽟佩给他捏在手里,啂⺟忙跪下谢道:“二阿哥谢姑姑赏赐。”
逗弄了一会,我和太后依旧往慈宁宮去,太后悠悠的道:“额娘这心里总是庒着块石头,你惠姐姐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虽有宁妃生下二阿哥,可宁妃的出⾝到底低了些。”
我知太后是为子嗣忧虑,也只得宽慰道:“额娘想的太远了些,⽇子还长着呢。”
太后点头,又无意说道:“昨个儿苏茉儿说,后⽇宛宁会进宮来。”
我听了心內一喜,只是不知太妃怎么许了她来,遂一门心思盼了后⽇快些到来。
好容易到了后⽇,宛宁果然进宮来了,太后见我们只在一起咕咕哝哝,便说要歇中觉,命我们自便。
我和宛宁携手回到清馥殿,这才细细打量她,虽仍然清瘦,到底精神比上次要好了多,微微安心,道:“太妃竟肯放你出来。”
宛宁淡笑道:“你以为呢?还是博果儿说祖宗的规矩在那,就只我一人不进宮侍奉,说出去不好,太妃这才让我来的。”
我恍然,笑道:“我说呢。瞧你气⾊倒好了很多。”
她却温柔的抚着我的手道:“我知你受了很多苦,咱们相好一场,我没能陪着你解闷,心里到底不安。”
我眼圈一红,強笑道:“好容易见了面,非要招惹的我掉眼泪才算吗?不说那些。”
她叹气道:“你素来好強,也罢,⽇子久了总会好的。”
我虽与皇后好,但她究竟是孩子脾气,又是在安乐堆里长大的,有许多话就算说了她也不能体会,倒是和宛宁知心些。
沉默一阵,我忽然想起来,笑道:“你说怪不怪?”
宛宁笑道:“好端端的,这是哪里的话?”
我拉她进了书房,将那幅江南山⽔图找了出来,把那⽇福临的话原原本本给宛宁说了一通,末了,笑道:“看画知人,这话我总算信了,他也未见过你,怎么就能说的这样通透?”
宛宁听了大惊,随即脸⾊绯红,若有所思的盯着画不做声,我看了只觉奇怪,又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那⽇福临也是这般盯着画瞧的,一时,我们各怀心思看画。
半晌,宛宁強笑道:“太后也该醒了,我先去前头瞧瞧,你略歇歇,过会子用膳再叫你。”
说罢,径直往前头去了,我见她只是失魂落魄的,想追上去问个究竟,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到底作罢,由着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