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峥嵘岁月 第三十一章
搬到巡抚衙门的当夜,鄂栋便带着马雄镇手书的信笺乔装出了广西,直奔两广总督金光祖而去。已是三更天了,我仍无丝毫困意,只觉浑⾝疲累到了骨子內,马夫人收拾了上房请我和赵么么住下。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微风时不时吹过树梢发出簌簌的声响,天⾊暗淡的厉害,如墨染过的夜幕之上没有星子,也无月亮,惨淡的令人无端竖起寒⽑来,心內一阵阵的发紧,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我自发间拔下一只银耳挖将几上的灯挑亮些,深深一声叹息。
门吱哑被人推开,満面慈祥的马夫人伴着赵么么一同进来,将一盅参汤放下含笑道:“妾⾝猜想格格还未就寝,炖了碗参汤来给格格暖暖⾝子,也好安睡夜一。我忙请她在一旁坐了,略带抱歉的道:“真是冒昧了,这样晚了还来打搅您。”
马夫人软语笑颜道:“格格这样说,妾⾝承受不起。您迂尊下贵到寒舍来,是妾⾝老爷和妾⾝的荣幸,平⽇里要请您来游游园子怕也是不能够的。如今既有此机缘,妾⾝喜还来不及,何来打搅之说。说着她又捧起⽩⽟瓷碗怜惜对我道:“妾⾝怕下人掌握不住火候,亲自守在厨房內看着他们做的,格格好歹用些,您脸⾊很不好呢,想是太过费神之故。”
自在渡口得知广西的状况以来,我几乎夜不能昧。⽇不能食,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阿离和孙延龄的安危,方才又拼尽气力強做镇定之态与戴良臣周旋。早已是头昏眼花,心神俱疲。忽到了这温暖明亮散发着柔柔宁神香的精致室內,眼前又有和眉善目如⺟妃般怜惜注视着我地马夫人款款细语,关怀备至,直到此时才颓然卸下浑⾝的防备和紧张,不噤红了眼眶道:“有劳夫人了。”
马夫人一时情动抚着我冰冷的双手道:“这些⽇子叫格格委屈了!”
我不听委屈则已。一听委屈二字越发心內酸楚地厉害,只端起参汤一饮而尽,惟恐失态痛哭起来。
进完参汤,马夫人体贴的服侍我卸妆躺在上,细心地为我掖好被角柔声道:“好好睡吧,一觉醒来就好了。。”
是夜,我当真睡的极是安稳,醒来之时已是⽇上三竿,小丫头已打好了温⽔供我净面。坐在梳妆镜前才恍然发觉已多⽇未曾对镜凝神了,细细照来却是大吃一惊,镜中的人儿面⾊苍⽩。眼窝深深凹下,无神且散。⾝后为我梳头的小丫头善解人意的轻声道:“格格怕是睡多了。待奴婢给您用胭脂膏子遮盖遮盖就是了。”
那丫头年纪虽小。手脚却甚是利落,不到片刻已为我化好了淡淡地妆容。竟象变了个人似的,金瓒⽟珥,绛映⽇,端的是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一袭秋香⾊旗装愈发衬的温润恬静,我含笑赞道:“好巧的丫头,你叫什么?”
她只谦卑笑道:“奴婢叫画眉,不是奴婢手巧,是格格天生的好颜⾊,不然便是再巧的手,也妆不出一个西施来。”
正说着,马夫人叩门而⼊,含笑上下打量我半晌道:“格格今个气⾊好了许多,昨夜吓的妾⾝不轻呢!”
我站起⾝来,感道:“夫人的盛情,四贞铭感在心。”
马夫人泰然自若地道:“说句不知⾝份的话,格格和妾⾝的小女儿一般地年纪,她远嫁在外,妾⾝一见格格打心眼里就喜上格格了,又眼见着格格受的苦,哪能不动容呢?”
我听完惨然一笑道:“到底是马姐小有福气些,有您这样地⺟亲。”
马夫人见我触动心肠,忙抓住我地手道:“瞧我,这好端端的惹了格格难过。倒忘了正经事,妾⾝老爷命妾⾝来请格格到大堂去呢,格格快随了妾⾝来吧。”
到了正厅,马夫人却将我拉至屏风之后,悄声道:“前头老爷正在宴客,听说请地是刘,李两位将
我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刘越和李才明原本是追随孙氏兄弟的,后因一些小事主仆反目,两人在军中颇有些势力,听戴良臣所言当⽇极立鼓动线虎云回来主政的便是他二人,囚噤孙延龄也是他们的主意,想到此,我不由得怒从心起,孙延龄素无容人之量,又无法拢住人心,今⽇之祸端又何尝不是他自己招来的?
马夫人轻轻拉了我的⾐角,我这才回过神来,只听外间马雄镇对二人道:“两位将军亦忒急噪了些,怎可当堂便与线将军直直的顶撞起来,他本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忍忍也就过去了,如此可怎么收场?”
我只听的云里雾里,马夫人在我耳边轻声道:“听说,刘李二人的手下因博赌吃酒被线虎云抓了个现形,今儿个银安殿上线虎云当着众人的面怒斥了他们,并要军法处置,二人不服当场和线虎云闹了个不痛快。”
一人怒气冲冲的道:“他在老子面前摆什么谱,要不是老子把他推上来,那银安殿上哪里轮得到他对老子指手画脚!”
又一人接口道:“说的是啊,还以军法处置,看老子不发威,真的把自己当成正主了。”
马雄镇叹气道:“唉,这可如何是好?不过几⽇,这线虎云直把咱们孔军腾折了个人仰马翻,今⽇更是连你们两位将军的面子都驳了,更何况我们了,长此以往⽇子可难过了。”
一人満不在乎的道:“怕他做甚,老子既然能推他上去,也能把他拉下来,惹⽑了老子,一刀砍了他!”
另一人恨恨道:“原想着把他推上去,他能看在咱们襄助的份上处处帮衬些,谁知道这⻳孙子翻脸不认人,早知如此,还不如留着孙延龄那个空头额驸,好歹也能暗地里动些手脚。”
马雄镇忙道:“可不是这个话!如今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这还不算,回头孔四格格到了京城,将这里的一切如实向上禀告,一旦龙颜大怒,我们便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线虎云死了倒不值什么,可惜了两位将军只得为他陪葬了。我心內一喜,马雄镇的话看来起了作用,外间半晌没有人做声,过了许久,一人才怯怯道:“当时没有顾的这些,这会子马大人一提醒,老子心里也犯起嘀咕来了。”
另一人仍強辩道:“我看没什么,只要广西太平,谁做广西将军还不是一样的,他孙延龄狗庇不通都能做,线虎云还是出⾝世家,怎么就做不得了?”
马雄镇冷笑道:“自然不是人人可以做得的。即便要线虎云做,也需得皇上下旨册封,这样不明不⽩以武力夺权,还囚噤了亲封广西将军,皇上只会认为这是谋逆。更何况二位不要忘了,这孙延龄可是正经八百的额驸,回头四格格去太皇太后面前一哭一闹,皇上也要让她三分的一人忙道:“四格格与孙延龄夫不和,这是众人皆知的啊。”
马雄镇又道:“再不和,到底一⽇夫⽩⽇恩,她怎么会坐视线虎云夺了孔氏大权,再说,丈⺟娘疼女婿可从来都是不搀假的!”
随即大厅陷⼊死一般的沉寂,我和马夫人相视一笑,心下稍安,又过了片刻,一人道:“那照大人说,如今该怎么办?”
马雄镇故做⾼深的道:“这,老夫怎么知道?只是听说四格格已然到了京城,这孙延龄自从王府內逃脫后便不知所踪,多半进京告御状去了。唉,两位将军处境堪虑啊!”一人埋怨道:“都是你没有看好孙延龄,这下可如何是好?”另一人亦惊慌失措道:“马大人,请您老想个主意救救兄弟,若能逃过此劫,兄弟当舍命相报!”
马雄镇不慌不忙的神秘道:“看两位将军素⽇与我的情份上,也罢,就指条明路给你们。那副都统戴良臣是四格格的包⾐家奴,又是四格格一手提拔上来的,向来给他几分薄面,你们倒可去找他好言央求,在四格格面前多加斡旋,或是条生路。”
两人感恩戴德的齐声道:“多谢马大人指点。来⽇必将图报。告辞!”
待两人的脚步声走出厅外,我才松了悬着的一颗心,马雄镇疾步走了过来,如释重负的对我道:“臣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余下的就看戴良臣的手段了!”我有成竹的颌首道:“他自然是得心应手的,我们只待好消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