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峥嵘岁月 第三十六章
到底我没有出见戴良臣,我只怕自己抑制不住对他深深的厌恶,那样无能为力的挫败叫我不寒而栗。他漫不经心的眸子中常常一闪而过的阴冷贪婪带着噬血的狂野,仿佛一切都在他手中牢牢掌控着一般。尽管他对我的身份有种本能的忌惮,我却无法容忍事事被他牵制,更无法容忍他在我眼底下做出那些违法纪,贪得无厌的事体。可如今,却轻易动他不得。
阿离为我斟了杯滚烫的热水放在手心里暖着,担忧的道:“他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呢?”
我冷冷哼一声道:“他能有什么事情?似乎从他口中我从未听过好消息。”
阿离正待说些什么,只听鄂栋低沉的声音在外头道:“格格,奴才有要事求见。”
我挥手命阿离打起厚重的锦缎帘子,只余了一层凉沁圆润的琉璃珠帘暗自摇曳着,鄂栋立在帘外恭敬打了个千道:“奴才给格格请安!”
我微微颌首,淡淡道:“这早晚做什么过来?”
鄂栋垂着头低声道:“回格格,奴才今儿个在街上遇见平西王府的胡国柱了。”
我一愣,蹙起眉头只道:“吴三桂的女婿吗?他来桂林做什么?”
鄂栋谨慎回道:“奴才不知,他轻装简骑,身边只带了几个平民装扮的兵勇,奴才远远的瞧见他进了一家酒楼,奴才不敢轻举妄动。特来向格格请示。”
胡国柱不仅是吴三桂的女婿,更是他的心腹,得力干将。轻易不离身侧,数年前他为了傅弘烈之事秘密前来桂林与孙氏兄弟商议。这会子朝廷方下了撤藩旨意,他不呆在昆明与吴三桂共商大计,跑这里来做什么?难不成与孙延龄又有什么关系?
我沉思半晌,斟酌着道:“挑几个伶俐地侍卫跟上他,看他与谁联系。做了些什么,要小心,不要被他发现了。”
鄂栋会意道:“奴才省得,格格放心。”说着,跪安出去。
晌午,雪还没有停住的样子,天色愈发阴暗起来,我身穿镶有银狐白的滚边玉旗装盘膝坐在温热地塌上和赵么么闲话,阿离并清雨几个围在塌边的小几上懒懒地有一搭没一搭做着绣活。。房内安置了一只硕大的黄铜暖炉,炉中扔了几块茉莉香饼,窗子上糊着雪白的粉纹纸。却被外头似血般的梅花染出一片红霞影。
赵么么眯着眼叹道:“奴婢这些年跟着格格,可享了不少福呢。没承想还有回京城的一天。唉。都快十年了!”
阿离含笑道:“可叫么么给盼到了,开了圣旨一下可不就能回京了!”
芒夏不安地与清雨相视一眼。鼓气勇气道:“格格,那奴婢们怎么办?”
阿离故做疑惑道:“什么怎么办?”
清雨怯怯道:“二就别打趣咱们了,自说要回京咱们四个夜夜都睡不好,格格要是走了扔下我们可怎么办啊?”我温和的注视着她们,柔声道:“你们跟了我这些年,我的脾你们是知道的,断断不会委屈了你们。我在心里为你们盘算着,若是你们不忍离家别井,我就做主在军中选了好的军官配你们
话尚未说完,芒夏已急急道:“格格,奴婢们不愿嫁,奴婢一辈子跟着格格。清雨亦红着眼眶道:“格格,且不说奴婢们早就没有家人了,奴婢们也离不开格格和小少爷啊,您就带我们一起走吧。”
赵么么缓缓对她四人道:“你们也都大了,哪能一辈子不嫁呢?在京里的时候格格身边也有两个丫头,和阿离一般大的,格格回广西前做主将她们嫁给了侍卫,这也是有前例的,你们虽没了老子娘,格格也不会亏待了你们,必定叫你们过的如意。便是到了京里,也不能守着咱们过一辈子啊。”
芒夏梗着头怔怔道:“奴婢不知道她们三个是怎么想,反正奴婢不嫁,一辈子守着格格又怎么样?”
清雨三人俱垂下头不再言语,我心内已明白了大概,只淡笑道:“我从不勉强你们,还有些时,你们都不妨再思量思量,拿定主意。”
正说着,宁儿从外头带着一身地凉气闯进来,嬉笑道:“额娘,我回来了。”
我心内一喜,忙忙揽了他过来,褪下他身上的大氅,将银制暖手炉给他放在怀里,一迭声的道:“冷不冷?快了靴子上来渥渥。宁儿依言甩下靴子麻利地爬到塌上,把冰冷的双脚伸到我怀里,欢喜地笑道:“额娘,我今个骑马赢了博儿,还中一头鹿呢。”一面回头叫道:“来人啊,把鹿抬进来!”
几个侍卫应声而入,果见一头气息奄奄地牛犊大小的公鹿,肚子上还残留着半截断裂地箭缘,汩汩淌着深红色的血,赵么么看了眼忙道:“快抬出去吧,怪吓人的。”
宁儿不在乎笑道:“么么,它已经被我死了,有什么好害怕的啊!”我抚着他被寒风吹的红通通的面颊,慈笑道:“么么信佛呢。看不得这些。宁儿真能干,过会子叫你姨娘亲自下厨给你做鹿吃。”宁儿兴奋道:“额娘,马大人说您也会骑马箭。比寻常男子还厉害呢,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啊?”
我摇头笑道:”额娘多少年没有再骑马箭。早就生疏了。”
宁儿扫视了一圈忽道:“怎么不见爹?额娘还在生爹地气吗?”
我淡淡笑道:“额娘没有生气,你爹是个大人,怎么会整天呆在额娘身边呢,用晚膳的时候叫人去请了他来吧。”
宁儿窥着我的脸色,忍不住小声道:“您别生爹地气。他也好可怜的,伯伯也死了,除了我和额娘,他就没有一个亲人了。”
我闻言凝视着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傻宁儿,这些话是谁告诉你地?”
宁儿低声道:“爹说的,前天他带我去打猎的时候说的。他还说他对不起额娘,要我好好听额娘的话儿。不要惹您生气,以后长大了要靠自己地能力建功立业,给他长脸。”
我冷起脸来道:“额娘只要你活的自在。不要你建功立业。他要脸自己挣就是!”阿离忙道:“瞧,好好的又动气。宁儿快和额娘说。说额娘不许气哦,不然老了就丑死了。宁儿不喜欢丑额娘。”
宁儿爬起来揽着我的脖子照阿离的话说了一遍,又眨巴着眼睛道:“额娘再丑宁儿也喜欢,额娘是宁儿的额娘,是最漂亮的额娘。”
没由来的眼泪就爬了眼眶,我紧紧抱着宁儿唏嘘不已。
用晚膳的时候,我本不愿命人去请孙延龄,奈何一早许了宁儿,也只得由了他去。等了好半天,孙延龄才过来,一身藏青色雪濑棉袍上落了雪片,鼻尖冻地通红,坐下来也不言语,自顾自的倒了杯烈酒饮下。
阿离忙上前道:“怎么也不热一下?小心伤到胃,额驸略等等,我这就去换一壶热的来。”
宁儿扯着他地衣襟道:“爹,您去哪里了?刚回来吗?我和额娘等您用膳等大半天了呢。”
孙延龄瞥了一眼我,淡淡道:“没有去哪里,随便在街上转了转。以后我若不在,就不必等我了。”宁儿坐下来,噘着嘴生了半天气,又忍不住献宝道:“爹,您瞧,这是我今个打的鹿。”
孙延龄在火锅中夹了一筷子滚烫地鹿,心不在焉道:“恩,还好,不错。”
我见宁儿脸地失望,着怒气道:“一整天你去了哪里,不是说好今天带宁儿去林场的吗?”孙延龄毫无表情地道:“我有事。改再去便是。”
我啪的将银筷子摔到桌子上,唤道:“清雨,带少爷出去玩会。”又对宁儿温言道:“宁儿,额娘有事和爹商议,你出去玩好不好?”
宁儿低着头跟着清雨出去,我方冷冷道:“你这是做什么?就是对我有天大的不,怨气,也不该那样待孩子啊。他巴巴的等了你这半天,就是受你冷言冷语的吗?”
孙延龄铁青着脸道:“我看,不是我有怨气,是格格越来越看不惯我吧?怎么,马上要回京城了,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撇开我吗?”
我怒道:“你,简直莫名其妙!”
孙延龄不怒反笑道:“不要紧,随便你怎么说,只是,我有一句话要奉劝格格,当年他得不到你,今天他照样得不到你。你已经嫁给了我,不管生死,这辈子你都只能和我在一起。况且,能不能回京城还要另说呢!”
说罢,他竟扔下酒杯,径直扬长而去,留下茫然的我呆呆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