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真名士不风流
第二县尊亲来探望,伍老爷倒履相,接到厅里奉茶毕,知县大人故妆不知问他为何走路一瘸一拐。伍老爷若无其事笑道:“昨儿骑马颠着了。”二人各怀鬼胎说些今年的钱粮等语,消磨了许久,衙里有人来报,说是一位张翰林立等大人说话,那知县才不得不走。
伍恨恨道:“县太爷特意来问你,如何不将实情说与他听。也叫他替你出一口气。”
伍老爷咳出一口浓痰在痰盒里,喜滋滋拿出婚书来抖一抖,小心收进匣内道:“狄家认了俺这门亲,又是相大人为媒,就这几个字儿,也值五千两银。六亲同运,俺跟他过不去就是跟俺自个过不去。”
伍不忿道:“他若肯当你是亲,怎好打的你。伍老爷咳嗽几声,方道:“你妇道人家懂个。靠上这棵大树,几个女儿就是没得嫁妆,嫁到婆家夫主也自爱敬。”
伍啾啾唧唧,还在那里抱怨,守门人来报狄家请新亲后到明水庄上吃酒,等不得伍老爷吩咐,伍就兴兴头换衣裳,找首饰,将四个女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到了日子自家一辆车不够,又雇了辆车才将全家都装到明水狄家新庄。
伍老爷见到前庄极整齐宅院,已是赞不绝口,到了后庄大门口下车,四围的香樟都长的有丈把高,亭亭如盖,暮春天气里,一阵阵软风吹过来,花香熏人。粉白的小蝴绕过粉墙飞来飞去,隐隐还听得墙内有女子的娇笑嬉闹之声。休说伍家几位小舍人心神漾,就是伍老爷都有些心难耐。来贵跟小板凳在门口接着。都假妆是头一回见伍老爷,客客气气引着男宾到外书房。小板凳把女客送到二门。自有秋香上前接手。
伍夫人因素姐不曾到二门来接她,心里不甚乐意,沉着脸到上房的院门口,又是一般儿大两个十三四岁穿着青竹布夹袄地小婢接出来。她本当狄家是暴发,心里还有轻视之意。今儿还不曾进门,先见三个大小丫头,说话行事都娴雅稳重,倒比自家女儿更像小姐,伍不由得将心提了提,脸上换出喜容来。
素姐正跟香几个坐在一处说话。见客来了,快步接到门口笑道:“是俺怠慢了,这是小翅膀的泰水?”
伍本不识字,回不得这样文绉绉的话。煮酒不咸不淡提点道:“伍。俺们是问你可是小翅膀地岳母。”
伍忙道:“就是呢。俺们从前没打过照面,狄夫人好。”走到左边跟素姐对行了礼。
素姐本就不愿以长辈之礼待伍,伍走到左边跟她行平辈之礼。顺水推舟请伍坐了客位,跟四个女孩儿一一见过。拉着喜姐的手问她:“几岁了?上过学不曾?”
喜姐不敢答话。伍小心答道:“十岁了,还不曾上过学。”
素姐端着茶碗半晌不言语。等一碗茶吃尽了,方道:“俺家没有不识字不上学地。喜姐嫁过来就要当家,若是看不来帐本记不得帐,小翅膀那份家当都教人哄去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伍笑道:“就等着过了这阵儿就叫她进书房。”
素姐方换了笑容,道:“如此甚好。喜姐读书还要用功,你的侄女们个个都是起五更睡二更,除了要读书识字明道理,那些厨活女红算帐管家,都肯下苦功的学。小说网。喜姐可不要被她们比下去了。”命人取了一对寿字金簪来,亲手在喜姐发上,笑道:“以后你就是俺狄家人,年节边上常来走走。”
伍忙叫喜姐道谢。素姐看着这个小女孩儿如牵线木偶一般,心里叹气,若不是县里再找不到这样合适的人家,跟这样的人相与什么。
伍又要请孙小姐出来见,素姐只道:“在府里念书呢,不曾回明水来,改再见罢。”
命人在厅上摆了吃一看一地席面,完了送她们出二门就止步道:“得闲了就来走走。”叫秋香送出去。
却说伍老爷吃的半醉已是坐在车内,见伍着一张脸进来,傻笑道:“他许了俺送个儿子到他家学里去呢。你喜不喜?”
伍道:“吃了一肚子气来,有什么好喜欢的?”
伍老爷道:“进了他的家学,自是他这一脉,将来科举做官,狄家不必说,就是相家薛家都要照应一二,这等天大的好事,就是拿热脸去贴他家的冷股也划算。”说完倒在伍身上睡去。
伍秀才跟他几个兄弟面皮都紫涨的似茄子,忍到回家,都逃也似躲到书房不肯出来。伍老爷酒醒自悔失言,偏伍受了冷遇跟他抱怨。两个话不投机争吵起来,平常伍老爷在家总要让着伍三分的,如今有了好亲戚,偏不让她,自走到喜姐生母房里去睡。伍独自想了一宿,第二清早就让她自己生的那个三儿子收拾了行李,也不等伍老爷起来,亲自送了儿子到狄家学堂,先生得了吩咐收下不提。
素姐其实心里还有些俱怕,狄希陈安慰她道:“实是我们小心太过了,你看我们打了姓伍地,叫他来,他不是老老实实来了么,要圆要扁随咱们捏。”
素姐道:“俺还是有些怕。”
狄希陈冷笑道:“我许了他送个儿子来咱们家学,他若送来了,以后还敢动弹么。他不敢动弹,那个青天大老爷也只得干口水罢了。大不了小翅膀那头赋税吃些亏。我倒乐得见调羹多吃些苦头,要她晓得些进退。素姐道:“当真无妨?”
狄希陈道:“以前总是咱们小心太过了,生怕人家说我们是穿来的,其实大可不必。”想了想笑道:“俺去请五彩胡子来吃酒,还有他那群奇人异士的朋友。也叫你瞧瞧明朝时尚人士。”果然狄希陈在后庄湖边摆了极丰盛地两桌酒席。请学里三位先生做陪。素姐带着一群小女孩子们躲在看家楼上,瞧见四五个怪人。有一个高帽子极阔大衣服的人,绕着梅树咏。走三步就自袖里掏出假胡子来换个颜色。还有一个戴了顶又尖又高地白帽子,一手执壶一手紧紧握着一个墨绿色地竹节琉璃杯。自己吃一杯,还要喂那个胡子吃一杯。素姐虽是隔的远,也能瞧出来这两个人之前有说不尽剪不断地那什么,捂了嘴只是笑。香跟秋香都不大懂得,皆问这是何故。素姐随口笑道:“**。”
小杏花道:“这样两个胡子糟糟的臭男人,当在哪里美?”
素姐掩饰道:“名士都是这样子地,俺们凡夫俗子哪里懂得。”
煮酒虽不懂素姐的话,看那二人的情形,也猜到四五分,附小杏花的耳说了几句,香跟秋香都附过去,个个面红耳赤,一边笑一边挤在窗边争着数那个胡子有几。
小杏花突然道:“那个白帽子手里拿的不是俺家上回做地玻璃笔筒。他怎么拿在手里当酒钟使?”
席上坐着的两个都是雄纠纠的武夫,各背了一把剑在身上。一人抱着一个羊腿大啖,糊的全身上下都是汤汁油腻。那两位先生坐了一会子就辞了去。只有胡先生被狄希陈拖着,不好走得。偏一位侠士还不肯放过他。拨出身后的剑来。一套劈柴剑法使的如同行云水一般,看得素姐恨不能使煎饼的铁锅挡在狄希陈面前以防误伤。胡秀才无人替他担忧。站起来拱拱手一路小跑去了。看家楼里边女孩子们笑成了一团,那个白帽子偏生听见了,跟狄希陈道:“那上边的,想是内眷?俺们通家至好,不妨请出来见见罢。”
狄希陈为了解素姐的心结,就使人去请。素姐下了楼,将柳嫂子装成狄希陈地远房姑母,自个装个媳妇子,跟着柳嫂子出去。狄希陈一边一边配合素姐演戏。
那个五彩胡子因有长辈,将胡子取下来纳到袖里,正经坐在桌边吃酒。素姐站在柳嫂子身边布菜,瞧着一脸络腮胡子的白帽子翘着兰花指把盘里的一块股夹给胡子男。胡子男深情无比滴又夹回去,两个人细声细语地推让,素姐就觉得身边的柳嫂子在不停颤抖,忙丢了筷子问:“姑,是不是又头痛?”
柳嫂子道:“教这风一吹,就疼起来了,俺们回房去罢。”一边说话,一边等不及掉转了身子,背朝着这几个人,好容易慢慢走进院子里,撒开两只大脚飞奔到角落里,抱着一柱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素姐也扶着院子角上地一棵树只是笑。少时狄希陈回来道:“我也受不了了,上回只有一个胡子还罢了,他哪里找来这几个活宝。”
素姐笑道:“今儿他们住前边?”狄希陈道:“说是要去府里访朋友,雇地车在前庄呢,你封几两银子跟些礼物,打发了他们罢。”
素姐封了五两银子,一盒点心,又一只烧鸭子一对水晶肘子又装了一个盒子,又叫称二钱银子替他们给了车钱。
狄希陈还不放心,叫小板凳骑着马送他们,又把房里使唤的人都支走了,问素姐道:“这群人你怎么看素姐笑问道:“真是名士?”
狄希陈道:“千真万确,他每到一地,都有当地名士跟他唱和。还送了俺一本诗集呢。”在小书架上翻了翻,找出一本蓝绸面地册子来,上边贴着白绫,写着墨猪般的三个大字:芙蓉集。
素姐掀了前边几页,指着一首《秋江引》咬牙切齿道:“这个叫诗集?秋深最好是枫树叶,染透猩猩血。这几句,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的第二天,你抄了张小纸条给我,上边就是这个,你还说是你写的。”
狄希陈接过来看了一眼。红着脸道:“穿越,本来就是不合逻辑的…”
素姐恨恨道:“分明古人抄的你。”将那个册子抢过来,在脚底下踩了几脚。高声道:“小梳子,把这本破书拿到厨房去垫桌子。”
狄希陈自己越想越觉得好笑。道:“说不定人家也是穿来地。”
素姐呸他道:“分明是一伙江湖骗子,我敢打赌,今儿半夜,两位侠士不知哪里偷个猪头来,要骗你说是仇人的头。央你保管,还要问你借钱。”
狄希陈笑道:“行,跟你赌,要不是猪头,就是你输。那节儒林外史又不是只有你记得。”两个一觉到天明无事,第二因小全哥休息,在庄上当再住一。
却说中饭时,素姐亲自下厨,细笋炒丝、酸菜鱼、炒田螺、烧海参做了一大桌。小全哥跟严明柏正吃的快活。守门人来报说昨地客人有一位回来,神色慌张,说是有要事寻老爷说话。
素姐笑道:“那话儿来了。”
狄希陈摇头道:“走。大家都到书房里间呆着去,俺在外间跟他说话。看你们娘的卦准不准。”
却说素姐叫小全哥院子里捡了四五块拳头大小地石头。拿个锦盒装好了,又使个青布面的包袱包严实了。狄希陈才命请那人进来。却是昨一直坐着吃酒的那一个。左手握着剑,右手拎着个皮囊,大步跨进来,在狄希陈面前跪下道:“先生救我。”
狄希陈强忍着笑扶他起来道:“若有用到某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人道:“俺实是有个仇人在济南府,昨在府上吃的大醉,晚间不该由着子去割了仇人头。先生大义,替俺埋了这头,俺还有这把剑,价值千金,权做个信物儿,问先生借二千两银子去海上避避。”
狄希陈犹豫道:“这个…”
那人振臂一挥,将剑连鞘解下,的一声放在狄希陈面前地圆桌上,道:“这是俺祖传的宝剑。镇远大将军许俺黄金千两,俺都没舍得与他。实是今紧迫。还望先生成全。”
狄希陈道:“俺去取银子给你。”溜进里门,小全哥跟严明柏两个吃了一惊,将素姐挡在身后。见是爹爹,才让开来。
素姐将手里的包袱交给狄希陈。狄希陈掂了掂,倒有二三斤重,拎出来笑道:“银子实是没有,恰好亲戚还了几十两金子在这里,都与你了罢。这剑俺替你收起,过了这阵先生再来取罢。”
那人郑重接了包袱,道:“大恩不言谢,来再会。”头也不回大步出去了。
狄希陈亲送至大门,回来看素姐三个围着那皮囊跟剑,都是想看又不敢动手。忙道:“我来。”先去拨那剑,怎么也拨不出来,又去解皮囊,才拉开袋口,里边一股血腥之气冲鼻。狄希陈叫小全哥拿洗手的铜盆接着,顷出一个血模糊的头来。素姐早扭过头去,问:“可是猪头?”
狄希陈仔细瞧了瞧,笑道:“你输了,是个剥了皮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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