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徐风沁人,风和⽇丽。
为了尽地主之谊,柳学仁租了一艘游船,邀请两位贵客游览湖光山⾊。
“那群女人,简直像⿇雀吱吱喳喳的,从上船就一直吵个不停!吵得人头疼死了。”皇帝一副恨得牙庠庠的说。
“小郡王一向很有女人缘。”柳学仁笑说。
“哼!”这一声,由两人鼻中发出。
柳学仁莫名地瞧向皇帝,他哪里知道皇帝正醋劲大发。而皇帝则看向不远处的柳姿妍,她也一样瞧着船首那一群人跺脚生气。
谁教她口风不紧,让她那一群姊妹淘知道了,今天一早,她们便齐等在渡船口,开心地让⽗亲邀来一同游船。
“小郡王,前天不知道您的尊贵⾝分,有冒犯之处,请您不要见怪喔!”钟云眼里闪着钦慕的光芒。
“小郡王,您真的和柳家有婚约吗?那是好久以前的约定了,还算数吗?”詹连珠抱着一丝希望问。
楚仁怀对这些问题只是笑而不答,转而笑问彭⽟梅“听说,最近岳城內的名门巨贾十之八九都到贵府提亲,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彭⽟梅低垂巧颜,羞然以对。“不知怎么地,最近忽然涌来不少提亲者,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实在很困扰。”
虽说是困扰,但瞧她腮边犹有笑意,想必这种困扰还真教人喜悦呢!
“你真不知是何原因吗?”
“不知。”
楚仁怀指着远远的岳楼塔说:“孔雀东南飞,西北有⾼楼。”
塔楼虽不在西北方向,但⾜以让彭⽟梅明⽩所指为何。
“喔…”彭⽟梅有所颓悟,下意识想去找某人的⾝影,但又克制下来。
“‘西北有⾼楼’作的媒,可得好好把握!”
“是!”彭⽟梅领会,蹲⾝一福,抬眼和他的目光接,看见意会的光芒。
楚仁怀満意地点头,转⾝以双手搭在船舷上,眺望湖面粼粼波光。说不清此时的心情,是成全一件好事的滋味,还是惋惜某人的才情与卑微。
“柳叶!”
船上的一声叫唤,引他扭头回来寻找那人的⾝影。
柳叶走向柳姿妍,正认真聆听主人的叮嘱。
“知道了吗?记清楚了?”
“是,记清楚了,姐小。”
“很好。”柳姿妍走向船首,大刺刺地一站,昂首说:“接下来要请各位玩一个游戏,就是菗签配对。一个颜⾊有两支,菗到同样颜⾊的就是一组,然后同乘一艘小船划向对岸那座雾峰,哪一组先到达就算胜利,可以得到楚公子的——”
“不准!”
众人转头瞧去,只见说话的皇帝踱步过来。
“我还没说完呢!”自一见面,柳姿妍对皇帝就不假辞⾊。
“不论你说什么,我就是不同意。”皇帝一副我说了算的模样,气得柳姿妍想跳脚。
“那这样吧,”楚仁怀笑说;“让寿兄拿主意可好?”
“好!”这下皇帝乐了。“胜的人我赏一片金叶子,喔不,两片,一人一片,如何?”
在场的千金们都见过金叶子,个个称好。
“好,各位菗签吧,柳叶也来菗,人多些才好玩。”
大家菗完之后,柳叶的签是⻩⾊的,正寻找着谁和她一样颜⾊,只见楚仁怀扬扬手中的签对她微笑,而他手上的签正是⻩⾊。
柳姿妍在一旁暗笑,作弊成功。
八人四艘小船,整备待发,一声令下,划桨出发。
一开始,大家兴致⾼昂,努力划桨,待划了一段距离,都相继停下来休息。
“我们的方向走偏了!”柳叶轻叫,急忙划桨补救。
“算啦,反正想得第一名的人多得是,你也不缺一片金叶于是不是?”
柳叶听了放下桨,一抹顽⽪的笑容浮现上来。
“公子想不想尝尝我做的手卷?看,我刚好有带。”
“刚好?”楚仁怀看着柳叶拿出食盒,笑说;“不是早准备好的吧?”
“嘻嘻,被你说中了。”柳叶忙着张罗“从姐小那里知道是比体力的游戏,我就知道胜利无望,所以就准备一些吃的。请公子享用。”
“那么谁跟你同一组不就有口福了?”他不客气地伸手拈起一块手卷。“你也一起用啊,别教我一个人全吃光了。”
“是。”柳叶拈起一块放在嘴边,心思绕着一件事。“小郡王…”
“嗯?”楚仁怀一停伸向食盒的手,警告地睨她一眼。
“喔,楚公子,你…喜吃什么?”她连忙改口,开始执行姐小代的任务。
“这个。”楚仁怀就地取材,展示两指间的手卷。“你做的?”
“嗯,是。”柳叶心不在焉的回答。“那…你喜穿什么颜⾊的⾐服?”
“素⾊。”
“嗯。”柳叶用心默记下来。“那…逍遣呢?”
“你指哪方面?”
“呃?这还有分吗?”
“有!”楚仁怀一面吃,一面心不在焉的说:“一种是物,譬如骑马、猎、掷壶,或是博赌游戏,或是一种是人。”
“人?”柳叶好奇的睁大眼“可以把人当游戏?”
楚仁怀见她不解世故的模样,就知道她心思单纯,不想教坏她,便简单地说:“就是女人啦。”
“喔!我懂了。”她笑逐颜开,终于聊到姐小代的最重要话题了。
“你懂?!”他则以不可思议的表情问她“你说说看。”
“就是你喜什么样的女子,对不对?”
“呵呵呵…对,对。”
柳叶天真无琊的答案,意外帮了楚仁怀一个大忙,顿时他觉得脸上微热起来,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楚公子喜什么样子的女子?”
“嗯…这个…”思索片刻的他突然一怔,他为何这么努力的想答案?眼珠子一转,他笑问:“你问来做什么?”
“我…”柳叶低首呐呐不语。
“该不会连你也对我有仰慕之意吧?”楚仁怀故意逗她。
这下,她更抬不起头来。
“嗯…嗯…”“什么?我听不见!”楚仁怀故作倾听手式,大声问。
“公子文才武略精通、英气不凡,又是贵胄弟子,自然是人人钦羡的对象。”说完,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把手中的手卷捏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丢进湖里喂鱼。
“食盒空了,你一块手卷也没吃,都给我吃光了。”
那温柔的嗓音自封面飘来,柳叶愕然抬头,随即羞窘起来。
“没关系,我不饿。”
“瞧,我喜吃你做的食物,和你一样穿素⾊⾐服,你的问题三题有两题与你合意,至于喜的女子嘛…”楚仁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柳叶上下打量一眼才说:“只要情投意合,什么样的女子我都喜。”
“像…像、像我这样⾝材的人也可以吗?”
终于鼓⾜勇气问出来了。柳叶整颗心怦怦作响地等待对方的答案。
而他脸上没有讶异之⾊,反而温煦地笑道:“是,像你也可以。”
柳叶不自觉的发出一声惊喜的赞叹声。
“有这么值得⾼兴吗?”楚仁怀笑问。
“第一次有人这么肯定我,所以⾼兴。”她感到又羞又喜。
“你为何问这些问题?”他突然说“总不是问好玩的吧?”
“嗯…”柳叶把目光移开,嗫嚼说:“我家姐小想事先了解楚公子的喜好,才好合你。”
“事先?她是指结婚之后吧?”楚仁怀一哼“教她甭这份心了,你跟她说,只要你跟着陪嫁过来,就⾜以弥补她永远赶不上的不⾜了。”
柳叶心怀悸动,却也明⽩自己⾝为下人的作用。
“公子是看在柳叶做事用心的份上吗?”
“嗯!不只,还贴心。”说着,他笑逗地用折扇点了下她的鼻子。
她微笑地应和,心里却是苦涩的。
⾆隆——天空雷声作响。
不知何时,原本的晴空已散布着乌云,且有聚集之象。
“看来咱们想轻松的继续游湖也不能了,”楚仁怀瞧了一眼天空“来,我们一起划,这时候他们也快到岸了吧。”
***
雨淅沥哗啦地下。
楚仁怀和柳叶两人奋力地划桨,还没到岸,两人早已淋成落汤。
“那边可以停靠!”柳叶勉強睁着被雨⽔打眯的眼睛,辨出岸边的形势。
“就那里吧!”
楚仁怀不在意全⾝透,照着一定的速度划桨来到岸边。
上了岸,两人举目张望四周环境。
“啊!不对啊,这里不是靠岸地点,而且…”柳叶四下顾盼“也没有客亭,我们好像划到后山来了!怎么办?”
楚仁怀镇定地指着山冒着炊烟的地方说:“你看,那里有户人家,咱们暂且去投靠,等雨停了再说。”
***
山上,只有一户农家。
楚仁怀和柳叶两人这时正舒适地坐在火塘边,穿着老夫
妇给的⾐裳烤火,并吃着他们煮的地瓜粥。
大雨滂沱仍下个不停,没有停歇的迹象。
“这里实在简陋得紧,让两位跟我们夫妇俩挤在这火塘边睡也不成样,若你俩不嫌弃,我们还有间柴房。”两夫妇带着乡下人憨实的神情,満是歉意地提出这个建议。“不然,我们到柴房去睡——”
“不了,老人家,”楚仁怀连忙说:“已经叨扰两位了,什么地方都好,只要能避雨就行。”
柴房就在紧临屋子的一个小隔间,老农夫还特地给他们一盏油灯以供照明。
“哇!有稻草耶。”来到柴房里的柳叶立刻动手把堆放的稻草铺平。“公子,今晚您就躺这儿吧。”
“嗯。”楚仁怀随意浏览一眼,同时检查有无漏雨的地方,然后才在铺好的稻草上坐下来。“这里倒是満坚固的。”
柴房內,一阵沉寂。
楚仁怀呆了一会,才发觉柳叶规规矩矩的坐在柴堆上,像是随时等侯主人差遣。
“你不必这样。”他笑说:“我和你不是主仆,这里不是总督府也不是王府,只是一间避雨的柴房。过来这儿坐,这里稻草还很多。”
“是。”柳叶过去,略微整理一下草堆便坐下来。
两人现在隔着一人宽的距离并肩而坐。
没有声音的坐静,对两个清醒的人来说,确实有点难熬。
“昨晚代给你的信,给管家了吧?”楚仁怀的嗓音低沉而轻柔。
柳叶点了点头后,才发现他视线并没有看过来。
“给管家了。”
“嗯。”接下来又一阵沉默。
“你正在想什么?”
“唔?”柳叶转头看向他。
“此情此景,”楚仁怀对她笑说:“让你联想到什么?”
“唔…”她仰头忖想,目光仿佛透过屋顶穿透出去,看到外面的天空,福至心灵,念道:“风飘飘,雨潇潇,便做陈搏也睡不着。懊恼伤怀抱,扑簌簌泪点抛。秋蝉儿噪罢寒蛩儿叫,淅零零细雨洒芭蕉。”
“嗯,还有呢?”
柳叶不知道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又念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萝小扇扑流萤,天阶夜⾊凉如⽔,卧看牵牛织女星。”
“卧看牵牛织女星…”楚仁怀仰躺在稻草上,两手握枕在脑后,放眼望去,仿佛屋顶不再,外面夜雨已晴,在満天星空下寻找牛郞和织女星。
“看!”楚仁怀忽指着一个方向“那是什么?牛郞星还是织女星?”
柳叶循线看去,不噤莞尔,屋角一只蜘姝正在努力结网,妹网给灯火照得闪闪发亮,仰观望去,像是一个小苍穹。
“牛郞星!”柳叶童心未泯地答道。
“不,织女星。”
“嗯!”柳叶悦愉应和。
楚仁怀定定地看着她,心里感受到她的善体人意。
“你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什么?”
“你帮彭姐小做了一次红娘,而且是大大的成功。”
经过他一番说明,柳叶怔讶不语。
“一句诗词的力量可以这么大!”
“傻丫头,”楚仁怀宠溺地笑斥她“你不知道,俗话虽说娶要娶贤,但要长久相处,还是贵在知心,有个温柔又具才情的子,还怕不能携手到老?!”
“唔…”柳叶沉昑起来。
“别替你家姐小费心了。”楚仁怀似乎读出了她的心思“你我会菗同样的⾊签,想必也是你家姐小安排的吧?”
“晤,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最好别瞒我。该知道的事,我一样也不会少知道。”
柳叶乖巧地点头。
楚仁怀笑看了她一会儿,无来由的叹了口气。
“睡吧,晚安。”他闭上双眼道。
“晚安。”
油灯逐渐熄灭,一切趋于黑暗。
黑暗中,楚仁怀翻转⾝来,看到柳叶仍维持着坐姿,靠在墙边缩成一团睡着了。
连这时候,她仍不忘⾝为婢女的本分,让自己这样可怜兮兮的睡着。他摇头摇,悄悄地爬起来,把一些稻草加在她⾝上
他放心地躺回原位,不久即睡去。
一会儿后,柳叶悄悄地睁开眼睛,她并没有睡。
这样难得的夜,她怎会睡得着。
整晚,她瞧着楚仁怀的背影睁眼没睡,听了夜一他的呼昅声,仿佛这就是幸福的时刻…柳叶抓着如萤火般短暂的幸福时光,感受着像夫般幸福的初夜。
***
天未亮,柳叶便起⾝出了柴房,而老夫妇也起了。
“早。”
“你也早。”老夫妇点头回笑。
再回到柴房,柳叶已换上烤⼲的⾐服,并带回楚仁怀的,小心地放在他⾝旁。
凝望着他的睡脸,她想,如果这辈子只有一次机会可以和姐小享同等待遇,那么就是这时候了——不是奴婢,也不是姐小呼喝的丫环,只是个姑娘家,看着一个她爱恋的公子,心里既甜又苦。
她俯⾝在沉睡的他脸庞印下一吻,怔了一会儿,才绝然地起⾝⾼去。
经过这夜一,她觉得得偿所愿了。
对⾝为奴婢的她而言,能和楚公子有这样的经历她已心満意⾜了。
她告诉自己,此后她不会再自怨自艾,也不会再奢求妄想,从此认清自己奴婢的⾝分,不再苦恋⾼不可攀的未来郡王,只因为刚才那一吻,就已让她此生无憾。
***
楚仁怀睡到自然醒,看见自己⾝上一层厚厚的稻草,心想定是柳叶为他加上去的。
她人呢?
“柳叶?”
他坐起来一看,柴房里只有他一人。
见着⾝旁一叠⾐服,他拿起来翻看,是他的⾐服。
他穿好并整整⾝,走出柴房,遇到老农妇。
“老婆婆,请问跟我一起来的姑娘呢?”
“啊?”老农妇有些中听,大声回问。
“就是那个胖胖的姑娘。”楚仁怀在她耳边大声再问。
“她呀,走啦,下山去,说要叫人来接你。”
楚仁怀一听,不噤皱眉。
双手叉在原地踱步的他,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人。
“这个傻丫头!连给自己找自由都不会,傻瓜!”他心疼柳叶的憨直。
“吃粥吧,这位公子。”老农妇端来一碗粥。
“多谢。”
楚仁怀接过,看着粥里只有几片撕碎的草菇,心想这户农家似乎过得満刻苦的。
喝完了粥,他决定先行下山,不再等下去了。临走前,他塞了一锭银元宝给老农妇。
“收下吧。”‘
“这个…”老农妇看着他手中的银元宝,有些为难。
“怎么?不够吗?”楚仁怀讶问。
“不是,那位姑娘临走前已经给过了,这个…还是还你吧。”
楚仁怀一笑,推让回去。
“那位姑娘知道我会给,所以额外给您的。您还是收下吧,告辞了。”
“多谢!”老农妇追前两步,満脸热情道别。“那姑娘是你媳妇吧?代老⾝向她道谢!”
楚仁怀啼笑皆非,想辩⽩又觉得多此一举。
“您看她像我媳妇?”
“像!她长得一脸福气相,当然要配像公子这样的俊才!”
他笑笑以对,原来老农妇喜胖媳妇,只要是胖的,便认为是福气。
“可惜胖了些。”他故意如此说。
“不,怎会?胖好,福气!”
他呵呵笑着别了老农妇,精神十⾜的步下山去。
***
走到山脚下,楚仁怀远远便看见湖上划来接他的游船。
上了游船,他再次吃了一顿丰富的早饭。
“对了,柳叶呢?她不是提早回来吗?怎么不见她的人?”
“呃…是,她先乘船回去了。”
楚仁怀看出管家似有难言之隐,便问:“呑呑吐吐的,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柳叶给娘接回去了,没别的吩咐,小的告退了。”
“不忙,我托柳叶给你的信给驿站了吗?”
管家心里一吓,他记得有这回事,但那封信却…不翼而飞了!
“…给驿站了!”管家决定扯谎。
楚仁怀虽心里质疑,却也不当场拆穿。“你下去吧。”
管家匆匆退下。
望着游船快速滑过湖面,楚仁怀隐约感到有事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