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讹公主（上）

　　身边几个权贵子弟已经开始呼奴唤仆，骏健漂亮的白马也被牵了过来，王准脸上出犹豫之，如果说不去，一定会被他们讥笑。

　　看他们一个个携刀挟弓，面义愤填膺那小样，王准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上马，岩哥儿平跟大伙儿情不错，我们帮他向公主府讨个公道！”

　　上了马，王准狠狠一甩金丝马鞭，下白马受痛，长嘶一声，在坊街中央飞驰，王准心道，干脆走这一遭，不是为了已经失势的李府，而是为了自己在伙伴中的号召力，为了自己的面子。

　　西市的胡人一见这伙权贵子弟，老远瞧见就纷纷走避，有几位动作慢的被马撞倒，迅疾的马蹄践踏过去，痛呼呻声一路都有。

　　他们这才叫嚣张狂妄，比起永穆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

　　横穿过朱雀大街，暮色渐起，华灯初上，平康里已是一片灯火辉煌，一路丝竹笙歌，招呼这伙权贵子弟的歌伎不少，可今晚无论多么貌美的歌伎，也不能使他们驻马停留，只能低声怨叹郎心似铁。

　　国子司业李林甫的府第，这帮子权贵子弟再熟悉不过，以前没少到李府打秋风。

　　李岫特地吩咐了奴仆在府门前侯着，一见王准他们过来，立刻笑着了上去，帮着牵马陪着笑脸招呼。眉头轻皱，王准并不下马，显然不愿意走进李府，跟上来的权贵子弟瞧见往日门庭若市的李府，冷冷清清成了鸟雀游玩的地方，都有几分犹豫，仿佛约好了似的，骑在马上身子不动。

　　权贵子弟多少都明白一些，不能沾惹失势的府第，那会倒霉的。

　　正在这时候，一个温柔秀丽的少女扶着个脏兮兮，团衫后背处还被拉了个大口子的少年走出门来。

　　不是别人，正是李府的三郎，李岩。

　　他身子佝偻着，步子迈得极其缓慢，每挪动一步，眉头都要拧一下，嘶嘶口凉气，看样子被撞得不轻，偏生还抬起头，清俊的脸上挂着死人的微笑。

　　只是他脸上的微笑随着脚步迈出，落地，每一步都要扭曲抖动一下。

　　“兄弟们都来了，把我抬到永穆公主府，看岩哥儿怎么做一出好戏。”李岩并未开口求他们，仿佛在说一件好玩的事。

　　看他脸上的神情，被温柔秀丽的少女扶着，还装出一瘸一拐的模样，装得真他妈的像，王准在马上笑了，我倒是好奇，看你怎么折腾永穆公主，老爹也说过，李林甫下狱并未罪及儿，还有可能东山再起，只是你暂时不要与他家的子弟来往。

　　“岩哥儿，还能上马么？”王准的金丝马鞭一扬，笑着问道。

　　“既然要做戏，就得真一点，腾空，将担架抬出来。”李岩大声吩咐身旁的小妹，神态瞧上去轻松极了。

　　这会儿才策马赶过来的李岫刚好听了吩咐，立刻翻身下马，与三位仆人从门房抬出一个物件儿。

　　两长长的竹竿，白叠布裁成宽宽的布带，绕在竹竿上，亏得岩哥儿想出这么个法子，躺上去半死不活的样子，这样讹人倒有几分创意。

　　金丝马鞭一扬，王准吩咐身边的随从“来四个人，将岩哥儿抬到前面的永穆公主府去。”

　　李岫兄妹扶着李岩躺上了担架，想要跟去，被李岩挥手拦住。

　　“兄弟们，今儿在胭脂马，看到胡姬舞娘完了吗？那位兄弟被侍酒的胡姬，带到胡上去推倒…”李岩在担架上也不安分，与权贵子弟大声地打趣调笑。

　　“今儿最出风头的是你大哥，在酒肆大堂的苇席上给我们做了一出活生香的宫戏，啧啧，那场景…”王准在马上也轻松起来，绘声绘讲起大唐最为风靡的场所，胡姬酒肆胭脂马那一幕，声音渐渐远去。

　　李岫很想追上去，抬着三弟与永穆公主理论，可脚步怎么也挪不动，他心里害怕，害怕触怒永穆公主，害怕自己因此也被放到穷山恶水，死于途中。

　　他只有站在冷落的府门前目送，站在暮色里遥望，耳边传来小妹李腾空的哭声，声音越来越响亮。

　　渐浓的暮色中，李腾空泪面，泣道：“岩哥哥…浑身都是伤，前的伤还是…青肿乌黑，轻轻一碰…都要哼唧好一阵子…今又被马车撞伤，胳臂和背上…皮被擦了好大一块，血粘结在绸衣…他不让我敷药裹伤，咬牙强忍着，还和我说笑话。”

　　忽地停住了泣，李腾空抬起梨花带雨的脸儿，神情坚毅，一字一顿对李岫说：“大哥，岩哥哥让腾空带句话给你，务须牢记在心，打落牙齿和血！”

　　话一说完，李腾空脸上扑簌簌泪又成行，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转身跑进李府，苗条的身影儿远去，哭声却是越来越响亮，带着痛，那种肝肠寸断的痛。

　　脚一软，几乎站立不稳，李岫心中震撼，喃喃念道：“打落牙齿和血！”

　　暮色如同洗墨，渐渐在暗青色的天空扩散，傍晚的风还带着刺骨的寒意，平康里万家灯火辉煌，丝弦笙歌不绝，可这种繁华热闹难掩李岩重重的心事。

　　公主府不远，距离李府不过几百步远的距离，这群权贵子弟渐行渐近，李岩闭口不再说笑，额头上都是痛出来的汗珠子。

　　前世的父亲无故坐监，今生的父亲被株连下狱，李岩咬牙强忍着钻心的疼痛，暗地里下了决心，我就是舍却这一身被剐去，也要救他出来。

　　公主府门前的石狮子张牙舞爪，在暮色中更加沉重威严，一对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将铜钉朱红大门的颜色映照得浓郁得似血。

　　这种出风头的事王准怎么会让给他人，流星般大步上前，右手扣住门环“砰！砰！砰！”猛烈地敲了起来。

　　这帮子权贵子弟也不甘示弱，拔出横刀，取弓在手，跟着大声鼓噪。

　　公主府的门房听见门外吵闹，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皇长女，永穆公主的府门前吵闹叫嚣，门房小厮飞跑着去报告外宅李总管。

　　过了一阵子，宽大的回廊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十来个年青健壮的奴仆执刀拿，高举火把，气势汹汹如头般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