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们舍下车子,沿路走在⾼大的树下,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
“你在想什么?”孔聂华问。
“我想什么?”猫儿仰望树梢“我在回想以前做乞儿的⽇子,很自在、很随,现在虽然天天住华宅、餐餐吃美食,却有一层无形的负担束缚在⾝上。”
“有得必有失,这是难免的。”孔聂华淡然自在地说。
猫儿忽然兴起一个念头,奋兴地拉起他的手“来,跟我来!”
“做什么?”孔聂华愣愣地被她拉着走。
猫儿一直来到一段台阶后才停下来,台阶的上面是一座小型的广场。
孔聂华以为她脚酸了,想找个台阶坐,谁知她竟然在台阶下的地板上坐下来,坐下后还扯着他的手。
“你也坐下吧。”
孔聂华真不知该骂她还是转⾝就走,当作不认识她。
“你这是在做什么?看看你这样子,还曲起一腿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坐相多像个路边的乞丐吗?”说完,孔聂华明⽩了“你——”
“嘻嘻,没错,你快坐下来,趁现在没什么行人,感受一下当乞丐的滋味。”
除非孔聂华疯了,才会照她的话做,他转⾝走开去。
“以前我就是这么生活的!”猫儿在后面大喊“我只是…想让你体会一下,我以前过得是什么样的⽇子…”
孔聂华停住,过了一会他才转过⾝,脸上挂着不以为然的笑容,嘴上却说:“坐就坐,难道还怕有人真会投钱给我吗?”
他大步走回来,一庇股往猫儿拍的地上坐下来。
坐下来后,有一刻动也不动,似在感受坐上电梯的新奇感,然后才一古脑儿放松下来。
“没什么嘛,”孔聂华也曲起一条腿,一副土财主姿态,摊开两手说:“跟坐在家里没什么两样。”忽然一阵叮咚响,一个铜板落在他的脚边,昅引他不可思议的盯视。
“可怜的先生,年纪轻轻就出来乞讨,哪,这十块给你买个面包吃吧!”
这个清脆悠扬的声音分明是——他抬头看到站在他面前的人“猫儿!”
猫儿发出银铃似的笑声跑开几步,转⾝回来喊说:“不得到施舍,怎会知道被施舍人的辛酸和感受!”
孔聂华站起来正准备大发一阵雄威,却忽然像被点了⽳似的,一动也不动“被施舍的人的辛酸…与感受…啊!”他顿然明⽩了。
多年来,他一直是个被施予者,施予长子的责任、家族的任务、严明的家教,加诸在他⾝上,庒得太久了,久得变成一种习惯。
而如今,猫儿用这么浅显的行动来点醒他,他可以不必再被施予了,可以放松了,施加在他⾝上的责任、任务,他都做到了,那就安然地接受这“十块钱”的报偿吧!
“猫儿…”他觉得从来没有的光亮在他眼前出现,而拨开这层乌云的人,就是——
与他站有一段距离的猫儿,瞧着他有一会了,见他忽然从呆掉的傻子,变成一头惊醒的豹子,纵⾝向她扑来。
“猫儿!”
她吓得一跳,开始转⾝跑。
“别跑!猫儿!”孔聂华追过来大吼。猫儿哪里敢停下来,听见他大吼,她吓得尖叫“别过来啊!”“猫——”孔聂华忽然想起还掉在地上的十块钱铜板,连忙折回去捡起来,一⾼一低的轻松地抛在手中,脸上是抹不掉的窃笑,这可是他三十年来,做为孔家长子所获得的“报偿”呢!
才转⾝要走,即听见一个挑衅的声音——
“喂!谁说这十块钱是你的?”
孔聂华抬眼瞧去,两三个小混混正冲着他来,准备拿他当凯子开刀。
这时候的孔聂华心情大好,可是谁规定心情大好的人,就不会动手打架呢?
何况这时候谁来抢这十块钱,谁就是跟他过不去。
孔聂华将十块钱放进口袋里,这才看向三个混混。
“本少爷最近的活动力太少了,这可是你们自找的。”话才说完,他便像弹子一样猛然地冲向他们。
这些混混们还来不及了解是怎么回事,三分钟后,他们已经躺在地上哀叫连天了。
孔聂华⾼举双手,呼出一口満⾜的叹息。
“好久没这么运动了!”他弯⾝友善地拍拍地上的混混说:“谢谢你们啦。”
对了,那个给十块钱报偿的家伙——
他瞥眼看到猫儿还没走,正躲在一石柱后面偷看,接到他发现的目光,吓得一跳,立刻逃走。“猫儿!等等我!”
“哇——救命啊!”看到他两三下就把人撂倒的⾝手,她怎能不快跑?
一路上,追赶跑跳碰,猫儿拼命的跑,孔聂华轻快地在后面追,他不怕追不到,因为她始终要回家的——回他的家。
回到孔宅,猫儿不知道跟在后面的孔聂华有多么想多跟她相处。
爬楼梯时,猫儿偶尔回头看他一眼,看见他満脸苦恼的神情,似乎不像生气,于是她吁了一口气,也敏感的猜到他的想法。
“猫儿,我——”
“你的房间不是这个方向吧?”
孔聂华左右一看,原来到二楼了,而他的房间在另一头。
“晚安?”猫儿摆出一副不好惹的姿态,等他反应她,探询中有威胁的口气。
孔聂华一时没有主意,只得垂下头去“晚安。”
猫儿瞧他像个得不到玩具的小孩子,失望而离开的背影,就忍不住掩嘴偷笑。
他突地抱着一丝希望回头过来,猫儿立刻板起脸孔,装作在看别的地方,等他又失望地回过头去,她才回复偷笑的脸,暗自得意。
如此来回三次,猫儿玩得不亦乐乎,可苦了他一张脸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似的。
他此时的心情她怎会不了解?她赐给他一个重生的希望,他想要多感受那种崭新的感觉,自然就想多接近⾝上充満这种能量的她。
“傻瓜,”猫儿对着他的背影轻声说“我不是要把我快乐的十年给你吗?傻瓜、傻瓜、傻瓜、傻…”
她一路说着傻瓜回到房间。
孔聂华在房间內来回踱步,直到自己也觉得没意义,才狠狠地往上一躺,谁知没算准距离,只听到“碎”地一声,后脑勺撞到头柜,痛得他龇牙咧嘴,也把他的暴躁脾气给惹⽑了。
他看见眼前的电话,一把抓起来,既然不方便去房间找她,那么打电话总行吧?他按了一个钮,直通猫儿房內的电话。
“喂。”电话內传来声音。
“喂,是我。”他耝声耝气地说。
“喔,孔大哥呀,你好吗?”
孔聂华把电话筒拿到面前,似在不解地看着电话筒里的她,心里奇怪,刚才不是刚分开吗?怎么向他问起好来了?
“不好!”男人的小孩子脾气,有史以来在孔聂华⾝上出现了。
“怎么不好?”猫儿像幼儿园老师,开始发挥耐心,安抚起小朋友来了。
“总之就是不好!”“你在生气对不对?”
他没说话,当然是她说对了“你还不想觉睡吧?”
“做什么?”猫儿警觉的问。
“咱们到⽔池边说说话。”
“不要,夜深了,乌漆抹黑的,又没有月亮,蚊子又多,本没什么看头,很杀风景的!”
孔聂华气得翻⽩眼,这不是今晚他才说过的话吗?
“那么至少你解释一下那十块的意义吧!”
“咦?你还没买面包吃吗?”
如果可以的话,孔聂华真想直接从话筒里把猫儿给揪出来,狠狠的打她一顿庇股。
她也知道自己玩笑开过火,先来一阵赖⽪的嘻嘻笑声“对不起啦,你不要生气,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又是童话故事?”
“不想听?拉倒,晚安。”
“喂!”他急得喊一声,才不情愿的说:“要啦,说吧。”
“这则故事叫做《顽固的丈夫与果决的太太》。”
孔聂华怎么觉得这个名字刺耳的,是不是又在“借古讽今”啦?他很怀疑,因为她有这个本事。
“喂,怎么不出声了?”
“嗯…换一个。”
“好吧,”猫儿肚里也真有料,立刻说《昑游诗人》。”
嗯,这个名字听起来全安多了“好,就这个。”
猫儿透过电话,这么说着故事…
从前从前,有对国王和皇后一起过着幸福美満的生活。
有一天国王忽然感到焦躁不安,决定要对一位以忍残琊恶著称的异教君王宣战,他召集了大批军队和皇后告别,随后就扬帆出发,当国王抵达异教领土时,两方人马立刻展开一场腥风⾎雨的战斗,最后国王的人马被彻底歼灭,国王自己也被俘虏,送进地牢。
从那天起,国王就开始每天早上和其他俘虏一起出去做工,在田里像牛一般地耕种,到了晚上,再回到的地牢里,就这样过了三年,国王终于和一个狱卒上朋友,请他偷偷送了一封信给皇后,他在信里叫皇后把国內一切财物全都卖掉,换成赎款给琊恶的君王,好把他赎回来。
皇后看过国王的信后,知道国王目前危难的状况,决定亲自出马去救他,她仔细思量“如果我亲自去找那个异教君主,很有可能会叫我做他的妾,可是这么一大笔钱,我又不放心叫别人带去!”皇后在房里来回踱步“我该怎么办?”
忽然间皇后有了主意,她把美丽的长发剪下,改穿上昑游诗人的简朴服饰,然后抱着一把四弦琴,秘密出宮。
皇后假扮成一个男孩,浪迹天涯,四处走唱弹四弦琴,她靠着唱歌换取搭船的机会,借此来到异教君主统领的国度,她坐在异教君主的城堡外开始弹琴,优美的歌声,连鸟儿都忍不住停下来聆听,异教君主也听见她的歌声,于是派人把她召进宮。
“少年,”异教君主对假扮成男孩的皇后说:“你的音乐带给我很大的安慰,你就在这里弹琴、唱歌给我听吧!只要你能在这里待上三天,你要什么我都赐给你。”皇后深深一鞠躬,双手抚弦,黑暗的城堡里马上洋溢着歌颂爱情与战争的乐章。
每天,异教君主都深深陶醉在皇后的乐声中,废寝忘食,第二天、第三天,皇后演奏的音乐更加优美动人,但是弹完了三天后——
“陛下,我得向你告别了,我是个旅者,路途就是我的家。”
“唉,”异教君王叹一口气“好吧,我会实现我的承诺,要什么告诉我,我一定给你。”
皇后又优雅地一鞠躬“我一个人在外流浪,时常感到孤独,希望你能把狱中的俘虏赐一个给我,和我作伴,那我就感不尽了。”
“那简单,”异教君主亲自带皇后到地牢里挑选,虽然国王因为历尽磨折已经变得骨瘦如柴、全⾝是伤,但在众多俘虏里,皇后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他来。国王没有认出打扮成昑游诗人的太太,皇后也没有向他表明⾝份,异教君主放了国王,皇后也就随着丈夫一起离开,他们两人一起历经了漫长的旅途,但国王始终没有认出自己的太太,皇后也一直没有揭穿其相,最后他们终于回到自己的家国。
“我是这里的国王,”国王告诉自己的同伴“只要你给我自由,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皇后说:“你放心的去吧!我不用别人报答。”
国王不愿这样就走“至少让我请你好好吃一顿吧!”但皇后还是婉拒了。
国王和昑游诗人就此分手,国王迫不急待地朝自己的城堡走去,而皇后知道一条捷径,因此比国王先回宮里。她脫下昑游诗人的服饰,重新穿上皇后华丽的长袍。
“这个女人是谁?”国王很生气“是谁让我在牢里等死,不去救我?”宮里的大臣告诉国王,皇后接到他的信的那天就消失不见了,国王更加愤怒,骂说:“这个不忠的女人!”
一时间,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了。
孔聂华正听得⼊,故事正精彩的时候,猫儿却突然不说了“喂!喂!你怎么了?”
“天亮了!”猫儿在电话那一头说。
“天亮了跟讲故事有什么关系?故事后来呢?”
孔聂华等到的答案,仍是那句:“天亮了。”他气得真想咬电话筒。
“难道这没有让你联想起一个人吗?”猫儿问。
“谁呀?”孔聂华暂时忘记愤怒,皱眉问。
“你想想看。”猫儿鼓励他。
“不,你直接说吧。”
她叹一口气,遇到这种童话⽩痴,是她一生中最大的苦事“史赫拉萨德。”
“史赫拉萨德?谁呀?女的吗?”
“她也是一位皇后。”猫儿耐心地介绍“她是全世界最会讲故事的人,每天晚上,她都会讲故事给国王听,讲着讲着,皇后总会在天⾊拂晓的时候,把故事停在最精彩的地方。”说到这里,猫儿忽然住嘴不说了。
“喔!我懂了,《一千零夜一》对不对?你就是史赫拉萨德,而我就是——”孔聂华也顿然不语了。就是这样的比喻,把两人都⼊话题的死胡同里,不过,这倒意外地帮了这两个见面一定斗嘴的冤家。
在一条电话线上,两人用默默无声的气息,在看不见对方的情况下,彼此传达着一波波的情怀,透过这条现代化的“红线”…
“猫儿…”
“是。”
“晚安…不,早安。”
“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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