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奕北,你在做什么?”
“大哥…”
“你拿着针做什么?小孩子不要玩这种东西,很危险。”十五岁的项中南摸了摸弟弟柔软的头发,将项奕北手中的针拿走。“因为妈妈以前很喜欢这个…”项奕北抬头对哥哥笑了笑。
“奕北又想妈妈了吗?”项中南将他抱进怀中,只有在面对奕北时,他少年老成的表情才会有所松动。
“我知道妈妈已经不在了,也不会回来了。”不过还有爸爸跟哥哥疼他,会加倍的爱护他。
项中南的眼中出悲伤的神色,将弟弟的头抱得更紧。他也才十五岁,得知母亲的死讯时所承受的痛苦,不会比父亲少。可是无论是他还是父亲,都不约而同的决定,不会在奕北面前伤心,更不会告诉他母亲真正的死亡原因…
自杀!这个事实对于幼小的奕北来说,太沉重、太难以接受,与其让他在懵懂中痛苦,不如善意的欺骗吧。
自杀…不可理解,不可原谅,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要抛下他们?
会有什么样的事让人不再有求生的意志?难道她不爱他们吗?她不是最疼爱奕北的吗?怎么忍心丢下他而离开?
项中南想不通,他想爸爸一定也想不透,可是痛苦啊,悲伤啊,所有的一切,都不能让怀中这个单纯的孩子承受。
家庭医生说妈妈早前就有忧郁症,后期的精神状况更是不好,他要上学,爸爸也忙于工作,而能够陪在妈妈身边的只有奕北。小小的奕北,怎么能够承受失去母亲之痛,被抛弃的痛…
“奕北,虽然妈妈离开了我们,不过我跟爸爸都会在你身边陪你,所以你不会孤独,也会更幸福的生活下去。”
“嗯,我知道,我相信大哥。”项奕北稚气的小脸上出率真的笑容,让项中南想起,妈妈怎么舍得丢下这宝贵的笑容而离去?
“那么乖乖去睡觉罗。”拍拍他的头,兄弟两人手牵手走向项奕北的卧室。
“大哥晚安。”项奕北笑咪咪的样子十分可爱。
“晚安。”项中南替他盖好被子后转身离开,走了一半又回头叮嘱。“这个大哥收走了,以后不要再玩这种危险的东西喔。”
“我知道了。”他使劲的点头。没关系,收走就收走,反正这种东西他还有很多,因为妈妈原本就藏了很多呀!
房门被关上,屋子里一片漆黑,项奕北从被子坚出自己的手,将睡衣的袖子拉起来。
四周很黑,但他还是能够看见手腕内侧的“线条”
爸爸跟哥哥都以为他不知道妈妈已经死了,以为他不知道什么是“自杀”但他是待在妈妈身边时间最长的人啊,他最了解妈妈了。妈妈不在后很长一段时间,好多大人都看着他说…“奕北还这么小,妈妈就走了,好可怜。”
他好可怜吗?为什么他都没有大家说的那种感觉呢?为什么他会有…“啊,妈妈不在真是太好了”这样的感觉呢?
因为他不是正常的孩子吗?
他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妈妈对他做的那些事,即使妈妈不在了,他也还是会自己去拿起针,扎在自己的手腕上。
喜欢上那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好可怕!
是那些新旧错的针孔连成的线很漂亮吗?还是那种痛痛的感觉让他想忘也忘不掉呢?
真的像妈妈说的那样,就算她不在了,那样的“教诲”也依然不会消失,因为一旦沾染上,就深蒂固的植进他的身体了吗?这样的话…究竟有谁会真正的爱他呢?他又能真正的相信谁呢?
爸爸?哥哥?
“唔…”项奕北悠悠转醒,觉得胳膊有点酸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抬头第一眼便瞧见那个坐在窗台边他想见的人,项奕北心满意足的笑开。
“芽你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查芽见他醒来,站起来倒了一杯水给他。
“我也记不太清楚,来找你却发现你不在,而门又没有锁。所以我就自己上来了,本来想等你,可是等到睡着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芽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有叫醒我?”
“没有回来很久。”他看起来睡得很的样子,她不想吵醒他。查芽随意冒出一句。“我去见委托人。”
项奕北愣了愣,立即又爽快的笑开。“工作完成了?”
“是…”她点了点头。“不过任务失败了。”
“哈!”项奕北端着杆子大笑。“你越来越爱说笑了。”
下一秒他的笑意消失,面色沉凝。“为什么?是因为我吗?”
“是因为你,但不是你所想的那个原因。”其实她很惊讶自己的心情竟然非常平静。
“那么…是什么原因呢?”他走到窗边“刷”地一声把窗帘拉上,将外面刺眼的阳光全部阻隔,屋子变暗后开始有点凉的感觉。”
“去的时候没打算那样做,最后我认为这是一开始就不该接下的、毫无意义的任务,所以答案我要收回。”查芽撇了撇角。
“毫无意义的任务…怎么这样说?”
“推荐人跟犯人是同一个的话…这是在侮辱我这颗脑袋。”
“这个…”项奕北盯着她看了几秒,才浅笑道:“你生气了?”
“你说说看,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不气的?”
“我只是想让芽来揭穿这件事。”他笑得好天真,好无辜啊!
“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就只是为了由我来揭穿?”
“当然不止!”项奕北慢慢的走近她,在离她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住。
“首先要引你来,如果芽都不出现,我再怎么喜欢你也没用对不对?然后坦然的接近,自然的引,最后再收归己有。”在他看来,是很完美周全的计划啊。
“你要见我何必这么费力,反正你神通广大到连我老巢在哪里都知道,直接上门来抓人不就行了?”她的话说得直接。
“那样芽绝对不会理我,你忘了第一次也是我主动靠近你,可是你却跑了,所以我想换作是你主动靠近的话,我才会有胜算。”查芽因他的话想起某些记忆的片段,脸色又沉下来。每当他说这些话,她的心口就闷得无法反驳。
“不惜背叛自己的老板?”
“我又没说过自己属于哪一派的人,谁需要帮忙,我就帮谁,我很有人气唷。替总裁做事是真的,替副总裁介绍你也是真的,矛盾吗?”
“只有你会觉得不矛盾。”他等着被讨伐吧,这个项家的灾星儿子。
“这两件事相辅相成之下产生的结果,一边是工作的成就感,一边是芽的到来,两方面我都很满意。”
“之前我所受到的袭击,都是你安排的?”查芽闭了闭眼,心里有说不出的凄凉感。
“芽的事我都很清楚,可是一直都是听别人说,在旁边看,所以我想要亲自确认一下。”
“你试探我那么多次,我的身份、行动,还有对你的反应,结果呢?你满意了吗?”
“满意,灰色地带把芽教得很好,就算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芽也不会害怕得想要逃走了。”
“所以才一直被你当成傻瓜耍。”
“不要这么说,我只是想要芽来我身边,因为我喜欢你、想要你。”项奕北说得情真意切。
“那你付出得可真多。”查芽有些讽刺的睨着他。“夏环呢?这个也是感情的试炼?”
“那是对芽的惩罚。”项奕北忽然想起什么,笑着牵起她的手。
“什么意思?”
“你不是已经想起来了吗?那熟悉的场景、熟悉的眼睛。”
查芽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他的手,顺着纤长的手指上移,那手腕内侧的白皙皮肤上,是否还有痕迹?
“想看吗?”项奕北察觉到她的视线,笑呵呵的举起手腕。“放心吧,我长大了,不会再有新的伤口了。”
那身体上看不见的伤…是否在心中?一瞬间她的心里这样想着。
“打从第一眼看到芽,我就喜欢上你了,那一次我邀请你一起玩,你明明已经伸出手,却又缩了回去,你知道那对我的打击有多大吗?”他握紧她的手,陷入回忆的思绪使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忧郁。
“夏环的那些事,根本就是假的,我只希望由芽陪着我,可是你却逃走了,辜负了我的诚心。”
“我不是逃走…”
“你看透了我,却又不负责任地跑掉,我那么想要跟你一起玩,你却丢下我一个人。”
“项奕北…”查芽试图打断他的思绪。他不知道他握住她手腕的力量加重了吗?
“芽那时是看见我的伤口,被吓着了吗?我从芽那双眼睛里,马上就看出来了。”他娓娓道来,瞳孔里终于渐渐有了清晰的焦点,不再那样涣散。“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应该跑。你知道吗?我妈妈去世后,就没有人能再让我受伤、疼痛,可是那种感觉还是魂不散地跟着我…”
“奕北,你先放手。”
“我不会放开你的。”项奕北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无法忘记,忽然发现就算妈妈死了,她对我的桎梏仍旧存在,没人让我痛,我就得让自己痛。”他皱了皱眉,似乎在为这段他不想说的往事而不愉快。
“反正自己也可以扎,旧的没有好,新的再烙上去,竟然不像以前那样痛。”
“你不要说了,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查芽想要挣开他的手,却发现他的力量完全没有放松,而他笑得很开心足的样子。
“我必须说给你听,芽应该要知道,这样我们才能更紧密的在一起。”她不想在这种情况、用这样的方式来知道他过去的一切…查芽暗自想着。
“芽或许不能想像,那种感觉就像…如果没有那些痛,就无法提醒自己曾经得到的教训。”
“我是不能想像,我身边没有待我的人。”
“呵…都这个时候了,芽说话还是这么直接。”她现在怎么可能还会无动于哀?她只是想尽可能以平常的态度来与他应对,和现在的他谈话太危险了,她可不想出什么意外。
“那时候你确实看见了我的伤口对吗?”
“是…”
“因此你害怕得逃跑了对吗?而且你还骗我,我问你第二天会不会来,你并没有说不来啊。”
“我不是逃跑,是第二天就要离开。”不…其实她是逃跑,那时她太小了,看见那种无法理解的伤口,心中无端浮现出的窒息感让她反地想要跑开!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芽那时候的行为,所以我不是到现在才来找你吗?”他朝她温柔的笑了笑。
“而且我知道芽一直都很寂寞,一直寻找着填补寂寞的方法,我们两个…说是天生一对也不为过。”
“你的母亲…”
“你知道我的事情了?”他轻声问了一句。
“你不是你爸的亲身骨。”都到这个地步了,她想也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了。
“是啊,妈妈一直提醒我这一点,告诫我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不过…现在芽知道了,我们就是秘密共同体。”他很高兴,觉得他们之间的牵连似乎更深了。
他母亲是什么样的人?要自己年幼的儿子一起承担罪恶感,以待行为加以迫,自己因为精神失常而自杀,最后害得儿子也不像个正常人。她是弃婴,可是项奕北比她还可怜。
“你根本不相信任何人。”查芽睁开眼,用力的挣开他的手。
“什么?”他沉,目光黯淡。“我相信你。”
“因为喜欢我,唯一相信的人只有我,你想说这个吗?”查芽眉心微蹙,惑复杂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我不清楚你想要得到什么,你是真的喜欢我吗?或许只是妄想,你其实只把我当成一救命的浮木,所以紧抓着不放。”
“芽…”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不然呢?说什么只相信我一个人,要惩罚我的逃离,难道不是想要我跟你一起背负痛苦吗?我不明白你把我当成什么了?”项奕北怔怔的看了她半晌,才呢喃道:“芽,你很惘吗?”
“你很惊讶我会有这种情绪?我还以为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如果不在意他就不会这样了。
“你认定寂寞的我一定会包容你,在你誓言永不分开后,我一定不会离开你,因为你可以给我,我一直想要的东西,对不对?”
“对。”项奕北想要碰触她,却被她痹篇了,他不由拧了拧眉心。“难道我错了?”
“你没错,只是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她刚说完,便察觉他的神色骤变。
“或许当你说我的眼里只有寂寞时,我就开始下意识的不愿睁开眼睛,怕别人发现。但是无论我如何害怕,仍旧以自我意识在生活着。”
“什么意思?”
“我们最初很相似,可是现在不一样,你错了。”她顿了顿,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的道:“怕溺水的人现在只有你。”
“芽的意思是,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自作多情,你无论如何也不想要跟我在一起吗?”
查芽有些难堪的别开脸。不是,她不是不喜欢他,也不是不想跟他在一起,只是这样子不对。“不是…”
项奕北很沉重的松了一口气。
“如果你找到另一浮木,我该怎么办?”查芽忽然问道,他怔了怔,似乎有些了解她为什么惑。
“芽,我没有神智不清,我知道爱你是什么感觉,你可以怀疑任何事,但是不能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我不知道你对我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因为你一开始就设下了圈套,要我跳进去。”
“无论如何,你我之间有着很深的羁绊,这已经是很深厚的感情。”
查芽看了他一眼,又蹦出一句让他大惊失的话…
“明天我会离开。”
“离开?要去哪里?”项奕北不容分说地马上抓紧她的胳膊。
“工作结束了,我自然要离开,而且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会比较好。”
“芽,我不会放开你的。”他盯着她,他强烈的占有念让查芽没来由地感到惶恐。
“如果以病态的方式将我们捆绑在一起,最终你跟我都会病态的死去,就像你母亲一样。”查芽冷静地说,感到他握住自己胳膊的手似乎抖动了一下,而后渐渐松开。
“项奕北,你真的相信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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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相信所以才要死命的纠,不断的提醒自己,要牢牢的抓住不放手,他的母亲以这样的方式对他,他对她大概也基于同样的理由。
只是项奕北不像他的母亲那样残酷,而且他理智也聪明,知道该以相同的方法来走不同的路。他可是在确定她有足够的抵抗能力后,才再次对她发动攻击,真是深谋远虑。
查芽有些昏昏睡,回到灰色地带后她就是这样,总是提不起劲,虽然以前她也没有很积极,但现在这种情况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木乃伊。
她又不是医生,不可能治疗他,可是…放下她不管才让她更恼火!是她说要分开一段时间的,但他就真的没有来找过她。他一开始不是跑得很勤快,黏得很紧吗?总不会不敢来灰色地带吧?
“你在发呆?好难得。”有些低沉的女声…查芽抬起头,看见霍清晰修长的身体靠在门边,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是你啊…”“听说你任务失败了?”
“你该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查芽木然地看着她。
“协助我到最后却没有钱收,抱歉,我这边也不可能单独给你工资。”
“听你讲话的腔调,应该是没什么大碍。”霍清晰的话让她愣了愣。
“听说你这具木乃伊最近越来越没人气,那么简单的任务还搞砸,回来后又不太对劲,于是上头特地指派我这个“专属医生”来看看你。”霍清晰笑道。
“状况良好,请这样回答她。”
“她是关心你。”其实大家都很关心这具“木乃伊”
“我知道。”她没那么迟钝。
“不过没关系吗?以那种不太礼貌的方式失败,声誉会下跌的。”
“啥?”查芽像听到了什么惊奇的事。“声誉是什么东西?”
“所以你才会一直进不了前十名。”霍清晰瞥了她一眼。
“我没跌到二十名之后已经很厉害了。我说…你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些吧?”
霍清晰忽然感兴趣的笑了笑道:“之前不是说过,如果有补充事项,我会再告诉你吗?”
“你很闲吗?竟然还有空关心过期的任务。”
“项奕北可能会有危险喔。”霍清晰饶富兴味的说道,果然见她乎板的表情怔了怔。
“什么意思?”
“内部斗争的结果,是总裁那一方获得胜利,不过项奕北跟副总裁推荐过你的事,被总裁查到后似乎有些恼火。”
“然后?”查芽眯了眯眼。
“有下惩罚命令吧。”查芽的心跳漏跳了两拍。
“怎样?这个消息有没有让你恢复一点士气?”
“托你的福,我的脑袋更加混乱了。”查芽白了她一眼。
霍清晰不介意的笑了笑,挥了挥手。“那么我先走了。”
她现在该怎么办?在安慰自己他应该不会有事的同时,她更冲动得想要去一探究竟。
“芽?”项奕北用好温柔的声音,在电话里煽情的呼唤她。
“你有没有事?”查芽直接问道。
“暂时没有。”他顿了顿,而后又以极其忧郁的声音轻唤道:“我好想你、好想你。”
“你尽情说吧,反正一旦死了就说不出来了。”
“哈,因为现在还活着啊,而且如果能跟芽死在一起的话,我也很高兴。”
“抱歉,我还想长命百岁。”查芽冷硬的回绝,而后似乎下了某个决心,情绪缓和道:“如果想在一起的话,就小心谨慎点。”她说完后,项奕北的声音半天没传过来,她几乎要怀疑,是不是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就被人袭击了!
好久之后,他坚定而冷静的话语才传过来…“我想见你。”
查芽只思索了一秒,马上回道:“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海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