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探望完父亲,苏恋青步出医院,她来时还晴空万里,此刻天际一片灰暗,下起滂沱的大雷雨。
看情形,雨一时半刻内不会停了。
不过她和一家颇具规模的出版社约好面试,不赶紧前往恐怕会迟到。
应征的职位是童书翻译,这是众多工作机会中她最喜欢、也是最希望被录用的,她对自己的翻译能力有十足的信心,相信自己足以胜任这份工作。
犹豫了会,她拿出手机打算叫无线电计程车前往,却赫然惊觉手机居然没电了,让她十分沮丧。
她发着愁,没察觉有一道高大的身影慢慢地朝她近。
“在等人?”
骤然响起的男磁嗓,把她吓了一跳,怔了下,她抬起头,对上的是一对幽深漆黑的瞳眸,她的心猛然震不已。
或许是她眼花了,否则她怎么会觉得对方的眼神,充…歉意与温柔?!
她垂下眼睫,选择忽视,不予理会。
玄曜风凝睇着她憔悴的脸庞,想说的话卡在喉间,千头万绪、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启齿,于是干脆沉默,一语不发的站在她身边。
恋青极不自在的与他拉开距离,免得被他过于靠近的身躯扰了心跳的节奏与气息。
岂料,他也随之移动,立于她身后半步。
他古怪的举动严重干扰她的心思,恋青拢紧眉心,没好气地质问他:“你又想干什么?”
一个月来,虽然心痛的程度未曾减缓,虽然思念总是泛滥,但她已逐渐能够调适,学着忽略口的闷痛,并且开始着手规画未来。
再怎么痛苦难熬,日子总是要继续。
“你终于肯看我了。”玄曜风盯着她的双眸,俊逸的面孔透着无奈。
她被他温和的态度搞得一头雾水,直觉认为他别有居心,于是心墙高筑,往后退了几步,一脸戒备。
他微乎其微的轻叹一声,沉半响,缓缓开口。“要去哪?我送你。”
她的眉头拧得更紧,深深觉得这样的他不太对劲,不过她不是傻瓜,不会再上当了,他越温柔体贴,表示动机越不纯良。
恋青别开眼,不去接触他过度深情的眸光,决定接下来不再理睬他。
“吃过饭没有?”玄曜风努力找话题攀谈。
她背向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分散注意力。
“我有东西要还你。”他捺着子,嗓音柔嗄。
恋青仍然没动静。
“欠了那么久才还…”他的语气近乎叹息。“我很抱歉。”好不容易,他把在心头最想对她说的其中一句话说出口。
闻言,恋青心口为之一震,搞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葯。
他趋前,贴近她纤细的娇躯。
她像触电似的,连忙弹开来,愕然不解的瞪着他。
她防备的眼神,让玄曜风的心沉了几分,但他没有资格怪她的疏离。
是他之前不分青红皂白做了一堆蠢事,狠狠地伤了她的心,希望现在开始弥补还来得及。
雨势没有减缓的迹象,恋青看着表,眼见面试的时间一分一秒近,不由得着急起来。
他注意到她细微的动作,不死心的追。“赶时间吗?我可以送你。”
恋青闪躲着,然而心意却有些动摇。“不必…”
话未竟,他已经撑开伞,强行牵起她的玉手,走向他的爱车。
“你…放开我。”她奋力的想回手,奈何怎么也敌不过男人的力道,仅能追随他的步伐。“玄曜风,叫你放开我,听见没有?!”
“上车。”他的口气很轻缓,但散发不容置疑的魄力。
恋青睁着圆眸悻悻然地瞪着他,再次感受到他性格上的转变…霸道、无礼,偏偏这样的他仍教她心动且心痛。
不过,她会拼命的戒掉这个坏习惯。
“放开我,我会自己搭车。”她不领情,不停的想逃离。
玄曜风无动于衷。
“放开,我的手好痛…”恋青低喊。
他略微松开手劲,趁着他分心之际,她成功挣开他的大掌,宁可淋雨也不愿跟他共撑一把伞。
玄曜风气恼的丢下伞,任凭大雨打在身上,浸他的发和名贵的手工西服,俊脸布郁。
他伫立在雨中,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身影,愠怒、懊悔、挫败、无奈…复杂的情绪织,涨他的口,凝聚成一股强烈的渴盼。
他这才恍然体悟,长年困扰他的空虚孤寂,是因为心版缺了一角,就像少了一块的拼图,怎么都不完整。
那块拼图并没有遗失,只不过在他追逐的过程中,被他刻意的遗落、舍弃,搁置了五年多,想寻回势必花费时间和精神,但他知道,这一切终将值得。
他缺口的心,只有一个人能够填补。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挽回,但他会用尽全力,将“她”锁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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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雨了。
苏恋青停下敲打键盘的双手,起身走到窗边,眺望凄冷的台北街头。
幸好那场意外的大雨没有夺去她到出版社面试的机会,她如愿的成为一名童书翻译作者,每天都沉浸在各种温馨可爱的故事中,感到惬意而足。
回想起赶着面试那天所发生的曲,恋青平静的心湖就莫名的起涟漪,令她惶惑不安。
玄曜风出色的脸孔、拔的体魄、深情的凝视、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语,以及最后他驻足雨中、淋淋的身影,如同魔魅般纠她的心神,挥之不去。
他说有东西要还她,到底是什么?这疑问在她脑海益壮大,占据她的思维。
她陷入沉思,盯着窗外灰色的街景发呆,直到手机响起,才将她拉回现实。
傍晚六点多,她猜大概是出版社编辑打来催稿的,没看来电号码就马上接起。
“恋青吗?”
果然,是编辑轻快的声音。
“我是。”
“今天要的稿子完成了吗?”编辑问。
“嗯,正在做最后润校的工作,差不多快完成了。”她不疾不徐的答。
编辑停顿了下,捣着话筒似乎在跟什么人交谈,几秒钟后对着她代。“完成后你顺便出来一趟,想跟你谈一笔祈Case。”
恋青微愣,随后绽开笑。“好。”
“请你到…”编辑说了一串地址,和一家餐厅的店名。
“不在出版社谈吗?”她疑惑。
“我想请你吃顿饭,谢谢你这阵子的配合。”编辑答得毫不迟疑。
恋青不疑有他,欣然应允。
敲定碰面时间后结束通话,她回到座位把稿子剩余的部分做完,将资料整理妥当后,稍作梳洗、换装。
站在穿衣镜前打量自己轻便的穿着,恋青意识到似乎太过随意草率,遂重新挑了一袭薰衣草的洋装换上,以谨慎的心情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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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编辑指定的地点,恋青赫然发现是一家有着白色欧式外观,十分高级时髦的法式料理餐厅。
她庆幸自己没有穿着衬衫、牛仔就来了,否则能不能入内还很难说呢!
侍者上前,领着她进到隐密的包厢。
“请你稍等,另一位客人马上就到。”女侍者亲切专业,说完后便离开。
坐在宽敞舒适的空间里,恋青越想越奇怪…
编辑请吃饭已经令她小小吃惊,选择的餐厅也高级的不像话,而且还特地订了包厢?
她只是一介没有名气的童书译者,并非是大红大紫的畅销作家,突如其来的邀约和大费周章的安排,不令她起疑。
包厢的门破轻轻推开,波斯地毯收掉来昔的足音。
恋青感觉到身后有人,连忙转头,看到的不是服务生、也不是编辑,而是…
“你来了。”玄曜风冲着她微笑,十分人。
丙真,她又受骗了!
恋青板起俏脸,忿忿地瞪他,心跳却不试曝制的加速。
他一靠近,她旋即起身准备离开。
“恋青!”玄曜风挡住她的去路。
她眉心紧蹙,突破不了眼前高大的屏障,她气红了娇颜,觉得自己像只被关在笼里的兔子,任他逗。
“对不起。”他凝视着她,突然致歉。
“让开。”恋青推拒着,不想也不敢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伤痕累累的心尚未痊愈,无力承担他一时兴起的游戏,她不再随他起舞,因为最后她还是个输家。
玄曜风握住她的细腕,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拥抱。
刹那间,恋青忘了呼吸,唯独心脏剧烈的鼓动,撞击着口。
他张嘴、又抿,终究仍只是吐了一句抱歉,发自内心的,深深的忏悔。
“我不想听你的道歉!”她伏在他前,哽咽道。“我要回去了。”她还是像个呆子一样,让他骗了。
温暖宽厚的怀抱,是她梦寐以求的栖息港口,但那已是曾经。
玄曜风揽住她的,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住她呶呶不休的小嘴,也倾他腔的思念与歉疚。
他身上有股清好闻的味道,勾起她记忆深处的眷恋,那是相恋时他爱用的香水味…
熟悉怀念的气味钻进鼻腔,像幻葯般醉她的神经,侵蚀她体内每个细胞,瞬间,泪水涌出眼眶。
玄曜风品尝着略微咸涩的滋味,恣意的占有她粉的芳,释放他压抑许久的情感,如同爆发的火山,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吻抂炽掹烈,像把熊熊大火,焚烧她的理智、烧乾心中的怨怼。
在他高超的吻技下,恋青蓄意埋葬的爱恋被挑起,她攀附着他,承接他深切狂热的亲吻。
她神志迷茫,却清楚体会自己有多深爱他,其实根本没有减少过一分一毫。
吻持续到两人几乎窒息,玄曜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她的瓣,阒黑的电眼胶着在她泛红的粉靥上,内心一阵狂喜。
“你还爱我,对吗?”他声音嘶哑,虽为疑问句,神情却十分笃定。
恋青睁着水眸,呐呐的看着他,怔忡须臾,她才惊觉自己又不争气的沦陷在他的魅力之中,了极力隐藏的真情。
“你有妄想症。”她嘴硬的赏他一钉子,语毕,就要步出包厢。
“你想到外头吃也行。”玄曜风主动牵起她的柔荑,吩咐侍者安排位于中央的桌位。
餐厅用餐气氛宁静,格调高雅,稍微发出声嫌诩会引来旁人的侧目。
恋青挣扎的行为,在宾客环绕的境况下骤止,仅是瞪着他,以表达她的抗拒。
他吃定她绝不好意思干扰别人,也不希望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一定不敢大声嚷嚷、拒绝。
确实,他是了解她的,这么多年来,她一点都没变。
单纯善良,为人着想…
她情深义重,他却报以残忍的惩罚。
他被恨意蒙蔽了判断力,居然会相信那封事实上根本是伪造的信笺是她的真心话。
他居然会以为,她和她父亲一样嫌贫爱富,所以狠心离开他。
错的离谱,也蠢的过头。
他从李燕慈口中知悉那段过往的当天晚上,他狠狠的把自己灌醉,在偌大的屋里大声嘲笑自己,然后又后悔万分的失声痛哭。
隔天,他到苏家,没见到她,倒是被桂嫂请了进门。
别嫂告诉他当年交给他的那封信和照片是苏建武的主意,为了拆散他们,他无所不用其极。
别嫂向他道歉,也告诉他关于恋青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并希望他能好好珍惜她。
五年多来的误会总算真相大白,回忆起这段期间对她所做的一切,他就悔恨不已。
靶受到他灼热的视线,恋青连忙垂下颈子,像个情窦初开的羞涩少女。她不应该还跟他同席,不应该还为他而悸动,不应该…
玄曜风坐到她身边,打断她紊乱的思绪。
“干什么?”她嘟囔着。哪有人吃饭坐那么近的?明明还有很多位子,为什么偏偏要挤到她旁边来。
他没理会她,迳自向服务生点了菜和一瓶香槟。
“我还有工作,也不想跟你一起吃饭。”恋青语气充排斥,睹气意味浓厚。
玄曜风定定地睇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又起他想掳擭的念头。
她在他深浓的目光下噤口,因为看见他深邃黑眸中写着明显的望…
大庭广众之下,他不可能那么肆无忌惮。
恋青自我安慰着。
可是,她错占了他五年来的变化,远远超乎她的想像。
她挪动身躯,试图与他保持安全距离。
香槟和菜肴陆续呈上,恋青没有打算开动的意思。
玄曜风低敛黑眸,切了一块鲜多汁的鸭,送进她嘴里,下一秒,他的也贴了上去…
恋青惊骇的睁大美眸,顿时脑袋当机,无法运转。
他离开她的,周遭有多少好奇、惊讶的眼光,他不在乎。
“你不动手,就让我喂你。”他柔嗄道。
这男人…何时变得这么厚脸皮?
竟然当众做这种恶心的举动?!恋青觉得自己涨红的脸快要爆炸,她好希望能马上晕倒,失去知觉、不省人事…
她偷偷瞄他一眼,他俊俏的脸孔没有脸红的迹象,反而神情自若,嘴角扬成人的弧度。
她偷窥的小动作被他逮个正着,黝黑的瞳仁是宠溺的笑意,恋青心口一窒,几乎溺毙在他的笑容里。
玄曜风态意欣赏她酡红的娇美容颜,又动手切了一片鸭…
恋青一悚,怕他故技重施,慌忙的动起刀又,品尝盘中的美食。
玄曜风笑意更甚,知道他的方法奏效,虽说有点不择手段,但能收到效果最重要。
这倒给了他灵感,接下来的作战计画,就以此为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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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日子,玄曜风每天都会空,想办法见上恋青一面。
恋青并不晓得他态度转变的原因,她一方面耽溺在他无条件疼宠的情境里,一方面又害怕是他设下的另一个陷阱而抗拒、闪避着。
她父亲不知从哪听来,知晓她和玄曜风的近况,让她心慌意。
但意外的,苏建武没有生气也没有反对,像是默许了两人的关系。
苏建武出院后的第二天,留下了一封信,便兀自离家,跑到南部某个佛教圣地戒断吃斋。
历经一场大病及一无所有的苦痛后,他从起初的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继而了然彻悟,于是做出远离尘嚣、沉淀心情的决定。
所有人都深感震惊,但尊重他的决心,没去打搅他。
是,恋青把翻译完的稿子送到出版社,并且跟编辑谈完祈工作,步出办公大楼,就看见玄曜风英硕长的身影朝她近。
正值下班时分,四周都是人,他的出现,无疑地成为目光焦点,一身笔的黑色西装,衬托出他的伟岸不凡。
恋青怔愣片刻,收回痴的视线,低着头打算装瞎。
她蹩脚的演技,瞒不过他锐利的黑眸,玄曜风停在她面前,二话不说就在她的颊畔落下一吻。
恋青全身僵硬,早该知道他脸皮已厚到连子弹都贯不穿的程度,面对他,抵抗装傻全是多余…
他不再是那个温柔含蓄的大男孩,而是个我行我素、大胆放肆的大混蛋…
可恶的是,即使他是大混蛋,她还是爱他。
她逃不开他撒下的网,哪怕明知会遍体鳞伤,仍旧不顾身的投入。
“我好想你。”玄曜风嗅着她的发香,坦然道。
“想着要怎么报复我、让我痛苦吗?”恋青反相讥,仍对他的转变抱持着质疑的态度。
她的话又让他无比自责、无限懊悔,他绷着脸,无言以对。
“被我说中了?”恋青把他的沉默当作默认,心忽地往下沉,她没好气的越过他,眼中有泪。
玄曜风追上她,带她上车。
她抗拒着想要离开,但前唧还没跨出车门,就听到他沉声警告。“你要是下去,我就吻到你肯上车为止。”
就这样,她调整好坐姿,用力瞪着他以发屈居弱势的不甘。
玄曜风瞅着她气嘟嘟的娇颜,开心的笑了出来。
半小时的车程,他们来到位于郊区一家充异国风情的餐厅,户外的座位可以眺望北市夜景,浪漫人。
用过餐,玄曜风把五百万的支票推到她面前。
恋青纳闷的盯着他。“什么意思?”
“五年多前,你借我的三百万,现在还给你。”他解释。
“我没有…”话说到一半,她顿住。“你…”“我知道了。”他接腔。“却恩将仇报。”
恋青的心揪成一团。“这就是你接近我的原因?”
原来只是为了报答这个…恩情。
“为什么不解释清楚?就不会有那么多错误发生。”玄曜风的眉心皱得好紧。
“我没想过要你的回报。”她答的断然。
既然当初决意不让他知道,这么多年之后提及,就失去了意义。
她的话震撼着他,对她的怜惜与疼爱更是往上翻了好几倍。
“对不起。”这三个字说多少遍,都不及他愧疚的万分之一。
恋青把支票还给他。“这个我不需要。”而她要的,恐怕他不会想给。
“走之前,愿意再听我说一句话吗?”玄曜风低缓的语调透着沉重。
恋青抿着,没有反应。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
她别过头,泪水崩溃决堤。
“还有,”他伸手抹去她的泪,直勾勾的望进她晶灿的双瞳。“你一定要听清楚。”他强调。
她的泪掉得更凶。
“我爱你。”
恋青一脸木然。
“我爱你。”他坚定的重复。“我爱你。”
他的告白,已经引起其他客人的注意,大伙都屏气凝神,等着后续发展。
“我爱你。”他不厌其烦、温柔的说道,仿佛要把五年多的空白一次补回来。
他真挚的爱意,一字字敲进恋青的心坎,幸福、喜悦、惊喜,同时充斥她的心头,泣不成声。
“愿意原谅我吗?”她的眼泪令他心疼,他明白,对她的恨是因为太爱她的缘故…
恋青眨掉泪水,想看清他的表情…
深情的、不安的、期待的,就是没有欺骗。
不过她提醒自己,不可以轻易托付真心。
若是真心,就绝对得起考验。
她等了他五年,岂能被他几句甜言语就打平?
“不、原、谅!”才怪。她在心里补充。
“唉…”
这是玄曜风失望的叹息,也是观众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