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九色诗会 5
未至二楼,已先闻流⽔声。二楼不如一楼宽阔,三面全是敞亮的长窗,整体在一楼的基础上向外探出一块,半个店酒便悬于小河之上。四女雀跃扑到靠窗的位置,举目眺望。但见一条小河自脚下淙淙流淌,蜿蜒汇聚于前方不远处的大湖,湖面上有数十艘乌篷船,许多渔人在垂钓。两岸更是有数不清的拱桥、⽔阁沿河林立。
绿笛儿意醉神,两眼突然充盈泪⽔。红泠道:“绿笛儿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昭道:“绿笛儿姑娘这是触景生情,睹物思人,想念家乡了吧?”
绿笛儿无语子套长笛,横于边,悠然吹响。众文士早等此刻多时,见状无不正襟危坐,凝神倾听。但闻笛声绵长婉转:
红叶儿不归,
过客雁捎回。
寄语片草心,
今夕人安未?
戚戚然说不尽的思念与期盼。一曲终了,众人犹在意中,就连伫立在一旁的店小二不觉都痴了。
孔孟出回过神来,带头拍掌道:“真乃天外之音,我等此刻方知区区竹筒,竟能发出如此曼妙绝俗的佳音,造物之奇,不如绿笛儿姑娘奇哉。”
绿笛儿颌首道:“孔先生谬赞了。”
不一时,酒菜上来,众人就着渔乡美味,伴着小桥流⽔,觥光错,快意至极。
古时文人聚会喝酒,少不得搞些酒令诗文来下酒。孔孟出提议道:“我等俱是恩公所救,恩公⾝背长剑,一看便是侠客。我们便以古今带剑字的诗句来接龙如何,接不上的便要罚一杯,接者还要说出出处。”
众人纷纷赞同。
孔孟出手端酒杯,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马,疯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去,深蔵⾝与名。闲过信陵饮,脫剑膝前横。”
何采接道:“好说,此乃李太⽩的《侠客行》。在下就回‘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击柱心茫然。’”
燕赵才子王清岚道:“何兄照顾在下,这也是青莲居士的诗,出自《行路难》。在下接‘我友剑侠非常人,袖中青蛇生细鳞。腾空顷刻已千里,手决风云惊鬼神。’”
张文韬鼓掌道:“好说,这是陆放翁的《剑客行》。在下来接‘小榻琴心展,长缨剑胆舒’。”
刘蒙接道:“这是元代吴莱《寄董与幾》诗。在下接‘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江三平道:“贾岛的《剑客》,在下接‘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
下面文士被难住了,张口结⾆道:“这这…”孔孟出笑道:“这个还真不易答,赵真贤弟,这杯罚酒你喝得也不算冤枉。在下替你答,此句出自唐代三品将军郭震的《古剑篇》,‘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龙泉颜⾊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琉璃⽟匣吐莲花,错镂金环映⽇月。正逢天下无风尘,幸得周防君子⾝。精光黯黯青蛇⾊,文章片片绿⻳鳞。非直结游侠子,亦非亲近英雄人。何言路中遭弃捐,零落漂沦古狱间。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何采喝了声好“孔兄好学识,继续继续。”
赵真自罚一杯,接道:“古剑寒黯黯,铸来几千秋。⽩光纳⽇月,紫气排斗牛”
⾕昭道:“这是⽩居易的《李都尉古剑》。⾕某就接‘一双铜剑秋⽔光,两首新诗争剑铓。剑在头诗在手,不知谁作蛟龙吼。’”
孔孟出打趣道:“好,有两个剑字,答不出来也要罚两杯。”难度增加,众文士凝神静思。
绿笛儿道:“小女来接,这是苏轼的《郭祥正家醉画竹石壁上郭作诗为谢且遗古铜剑》。小女接‘宝剑凭谁占斗气?名驹竟失养天闲。⾝今老病投空⾕,回首东风涕自潸。’”
一文士道:“这有何难,这是陆游的《独孤生策字景略河中人工文善喜击剑一世奇》。在下也来一首‘少年学剑⽩猿翁,曾破浮生十岁功。⽟具拄颐谁复许,蒯缑弹铗老犹穷。’”
何采道:“呵呵,又是陆游的诗。我们改改题目,若是以此下去,古今写剑诗数不胜数,恐怕没完没了,不如改作剑诗却无剑字如何?”
孔孟出赞道:“妙哉,咏剑却无剑,难度颇大,何兄请先。”
何采稍微一沉昑道:“‘先辈匣中三尺⽔,曾⼊吴潭斩龙子。’如何?”
孔孟出道:“好,李贺的《舂坊正字剑子歌》。我来对‘照人如照⽔,切⽟如切泥。锷边霜凛凛,匣上风凄凄。”
刘蒙道:“吴均《咏宝剑诗》,我来对‘离匣牛斗寒,到手风云助。揷奷胆破,出袖鬼神伏。’”
张文韬沉昑片刻,窘道:“在下对不出,自罚一杯。”说罢,⼲了一杯。
绿笛儿答道:“‘小女若是记得不差的话,这似乎是施惠的《南吕·一枝花·咏剑》。”
刘蒙作揖道:“绿柳居士果然名不虚传。”
孔孟出道:“既然绿柳居士接了诗,就请继续。”
绿笛儿略一沉昑道:“小女接‘一条古时⽔,向我手心流’。”
江三平拿起杯来⼲了一杯,道:“在下才疏学浅,请绿柳居士指教。”
孔孟出道:“在下亦不知,请姑娘指教。”
绿笛儿道:“这是唐朝刘叉的《姚秀才爱予小剑因赠》。全诗为:‘一条古时⽔,向我手心流。临行泻赠君,勿薄细碎仇’。”
孔孟出道:“若没后两句还真不知其所言为何物。绿柳居士学识惊人,我等该罚一杯。”
竹叶儿突然灵感大发道:“我也来出一首,‘⽇陶月炼火气尽,一片凝冰斗清冷。’”
众文士哑然,拱手道:“我等亦不知,不知姑娘哪里得的诗句?”
竹叶儿终于在文士面前露了回脸,大觉扬眉吐气。洋洋得意地说:“这都不知道。不过前面的我也没记住,以前老听师⽗经常昑诵这一句,所以就只记住了这一句。”
⾕昭道:“小叶子,这回你可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啦。你昑颂的乃是本朝唐顺之的《⽇本刀歌》,跟剑无关。”
众人大笑道:“该罚该罚”
竹叶儿立如被霜打的茄子,委靡不振,端酒一饮而尽。红泠人五人六地说:“该!这就叫‘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小叶子,叫我怎么说你。”
竹叶儿立即一把掐上,二女嬉闹作一团。这俩没心没肺的少女时不时就嬉成一团,众人早见惯不怪,有俩活宝女在,反倒觉得格外快活。
孔孟出叹道:“荆川先生乃是本朝兵部主事,一生抗倭,也诛倭无数,本来极得在下敬仰。却不知为何偏要作诗赞美倭寇的长刀,岂不知这每支长刀都沾有我百姓的鲜⾎。”
⾕昭道:“这你有所不知。两国虽说恶数百年,七年前更为此岛,还曾有场恶战。但你可知,仅我朝就从东瀛先后购买过数十万把长刀,而每把的价钱是中土长刀的五倍不止。那么为何我朝要花数倍的银两去购买倭国的刀?正如诗中所言‘有客赠我⽇本刀,鱼须作靶青绿绠,重重碧海浮渡来,⾝上龙文杂藻行。怅然提刀起四顾,⽩⽇⾼⾼天炯炯!⽑发凛冽生⽪,坐失炎蒸⽇方永。闻到倭夷初铸成,几岁埋蔵掷深井,⽇陶月炼火气尽,一片凝冰斗清冷。’东瀛当下的铸刀之术,可谓冠绝天下。我们两国兵数次,皆是吃亏于兵器上。现在我大明男儿正是手执东瀛长刀斩杀来犯的倭寇,试想当倭寇发现死伤在自己人所造的长刀之下又将是何种感慨?所以说刀之一物,抑或者是其他物品,本没有情感与生命。莫要拘泥于何人所造的,物为人用,关键是看谁使用。同样一把斧头,你拿去砍柴卖柴,用于生计,便是赖以为生的伙伴。你拿去砍人便是凶器,是助纣为的恶器。你能去怨恨造斧头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