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清晨,子灵疲惫地醒来。昨夜她时睡时醒,现在只感到头痛难忍。她极度低沉的情绪让芹芬什么都不敢问,只是小心地侍候她梳洗穿⾐。
因为不想与王爷和他的寡妇相见,她一直都不出门,只是坐在窗边摆弄着她的棋子。院子里十分安静,偶尔有下人走动,但脚步都很轻巧。
芹芬给她送来早饭时告诉她王爷昨夜住在前院,没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这正是她关心的事,听到这个,她的头痛似乎好了许多。
吃过早饭不久,宁静的院子忽然传来嘈杂声。她惊讶地走到门口,却看到那个小脚女人正站在对面西侧的门前,侍候她的中年女人紧挨着她⾝边。
当她们看着彼此时,谁都没开口。子灵看到她头上的发饰已经换了,再看到对方薄薄的嘴露出冷笑,眼里也闪动着毫不掩饰的仇恨与报复的光芒。
哼,有什么好恨的,那本来就是我的发饰!
子灵不层地转开视线,却看到宽子匆匆忙忙地跑进来。
“姐小,快随奴才来!”他没有理会那小脚女人,直奔子灵紧张地说。
看他神情焦虑,子灵吃惊地问:“去哪里?”
“皇上来了,王爷要我带你先走!”
“皇上?!”子灵一愣,随即想起王爷说过皇上也在找她的事,她绝对不想被皇上带进宮。可走了两步,她猛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宽子。“那王爷呢?”
“王爷被皇上抓住了,所以奴才得带姐小走!”
“抓住?王爷被抓住了?”她明⽩了,王爷也可能会因为私蔵自己而被定犯欺君之罪,她不能逃!“带我去见王爷!”
她命令宽子,可那奴才反而一把抓住她。
“快走吧,都什么时候了,还倔?”语气中充満对她的不満。
子灵顾不上解释,一把挣脫了他就往前院跑。
未到垂花门,子灵就看到门前耸立着悉的⾝影,有个耝壮的侍卫正拉着他,似乎想将他拉开。
“要想进內院,除非我死!”王爷的口气森然冷肃,那个拉他的人愣住。
“放开王爷!”子灵奔来,听到他的话,知道他正在为她争取逃走的时间,一时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从后面一头撞上那个拉着王爷的男人,那人猝不及防地被撞离王爷⾝边,而她自己也不试曝制地跌了出去,幸好弘昼及时将她揽住。
“不听话的女人,你是在自找⿇烦!”他生气地望着她,可是两个宮廷侍卫很快过来抓住了他,并把子灵推开。
子灵这才看到院子里站着不少男女,而众人之首正是那个曾与她在⽟泉山下过棋的贵公子,如今,她知道他正是当朝天子乾隆皇。
于是她敛衽施礼,双膝跪地,磕头颂安。“民女俞子灵叩见皇上!”
看到一⾝藕⾊绣花⾐裙,淡妆素⾐,却别有一番风韵的她,年轻皇上原来的肃杀之⾊转瞬变成宽慰笑容。“朕乃易装出访,你不必拘礼,随意吧。”
子灵没有起来,跪在地上抬起头看着龙颜大展的皇帝说:“皇上恩威,天下皆知,如今民女在此,请皇上恩免和亲王的过错。”
乾隆一听她开口即为弘昼求情,不由面⾊一沉。“和亲王抗旨欺君,朕不能轻饶,此乃国法邦规,你不得多问!”
子灵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至⾼无上的威权和冷硬如铁的决心,她的心坠⼊深渊,可是她仍直地跪在地上,直言恳求道:“那求皇上将民女与王爷一块儿治罪,因为王爷所为皆因民女而起,民女罪不可恕!”
“你好大的胆子!”乾隆严肃地看着她,低沉地说:“就凭你的这番言论,朕可以灭你九族,抄你家产,让俞家灭门!”
子灵浑⾝冰凉地颓然坐倒在自己的脚跟上。她的目光转向王爷,他脸上的抓伤让她心痛懊悔,再看到他正以充満爱和鼓励的目光与她做无声的谈,仿佛在告诉她:他爱她!可是她知道已经太迟了。
她再次直了背脊面对乾隆。“皇上英明,所行必定是正确的事,民女愚昧,唯有间见责于族人!”说到这,她再次伏地一拜。
院內无声,大家都注视着这个年轻得宛若孩子,却胆大得犹若神灵的女孩,料定皇上绝不会放过她。
可是,早巳对她的美貌和棋艺渴慕多⽇的乾隆此刻更加被她的勇气所昅引了,他怎么舍得伤害她?
“起来吧!”他宽容地对趴在地上的美人儿说:“只要你随朕进宮,朕就放过和亲王,也放过你的家人。”
“皇兄,灵儿早已是臣弟的女人,你何不放过她?”和亲王大声阻止。
可是乾隆不语,只是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子灵。
子灵深昅口气,冷静异常地说:“民女愿随皇上进宮!”
“很好,带她走!”乾隆轻喝,卫士中走出两个宮廷嬷嬷扶起了子灵。
“灵儿,不要去!”仍被控制着的弘昼急切地大喊:“你连一个寡妇都不能容忍,怎能容忍他的后宮六院?”
子灵回头最后一次看着他,大滴的眼泪滚落她苍⽩的面颊。她用轻而坚定的声音说:“我敬他,但不爱他,因此即使他有千万个女人也伤不了我的心!可是你,王爷…”她深深昅口气。“你若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我都想杀了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跟随乾隆走了,噤锢着弘昼的两名卫士也放开他走了。
院子里再次恢复平静,光静静地照着花草树木、楼台瓦棱。
芹芬哭着询问姐小的去处,宽子和一群王府侍卫跪在地上向他请罪,可是弘昼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他的眼前无声、无⾊、无光,他的⾝体仿佛只剩下躯壳,脑海里反反复覆只有她最后的那几句话…
不爱他,纵使他有千万个女人也伤不了我的心,可是你若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我都想杀了你!
喔,灵儿爱他!多么愚蠢的自己!灵儿已经用她的行动和语言告诉了他,她爱他,可是他却看着她离去,只会站在这里发愣!
“去!”他怒吼中一拳打在垂花门上,门上漂亮的木雕应声断裂,他注视着落在地上的木层,紧咬着牙命令:“去查出来是谁告的密!”
因为确信桂花胡同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他才选择这里作为她的暂时避⾝处。他原计画今天先去见皇太后,将婚事禀明,得到太后的支持,再去俞家将婚礼备妥,三⽇后娶她进府。那时,皇上再怎么喜,也不能染指他的福晋。
可如今,仅仅夜一便风云骤变,凭直觉,他知道是⾝边的人出卖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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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王朝的热河行宮乐寿堂是皇太后的寝宮,每年暑热之夏,重孝敬⺟的乾隆都将⺟亲带到行宮避暑,如今虽立了秋,但京城仍余热难熬,因此孝圣宪皇太后与皇帝和众大臣都还留在这里,准备等秋分之时再起銮回京。
这⽇一早,乾隆得知皇太后在生气,于是急忙赶到乐寿堂。
“你已经做了皇帝,整个天下都是你的啦,你还跟弟弟争什么?”一见面,皇太后就直言不讳地责备他。
乾隆一听,立即跪在⺟亲⾝前。“⺟后息怒,皇儿不知何事让您生气。”但他心里已经了然所为何事。
皇太后也不遮掩,直言道:“你弟弟弘昼的女人,是不是被你收⼊了后宮?”
“⺟后…”乾隆纳闷,他已经下令不得让弘昼知道子灵的去处,也不许他来行宮,⺟亲是如何得知的?也许又是那些喜和亲王的公公们多事!
“你毋须多言,马上颁旨传弘昼来见我,我已经多时没看见他了。”
见⺟亲气⾊不好,乾隆不敢忤逆。“是,皇儿这就颁旨让五弟前来。”
皇太后口气略舒地规劝:“你已经有众多后宮,天下女人也任凭你选。你弟弟自福晋多年前难产死后,一直未纳一半妾,如今他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姑娘,你又硬生生把她抢了来,这就是你当哥哥、当皇帝的不对。”
“是,⺟后教导的是。”乾隆心里不服,但口头不敢反抗地说:“皇儿只因那位姑娘棋艺卓绝,实在心喜…”
“若这样,得空召她进宮陪你下棋就是,何苦将她蔵于后宮惹人蜚言?”皇太后固执地说:“我这就差人过去把那位姑娘接来同住,你要下棋只管过来就是。”
一听⺟亲如此刚愎,乾隆当即苦了脸,可自己登基不过三年,此时此刻他绝对不能让拥有废立大权的皇太后对他失了信心,转而帮助弘昼对付他。虽说五弟一向荒唐,无心朝政,但谁知他是否真意如此?为皇位着想,他只得答应⺟后。
三⽇后,召和亲王前来行宮的圣旨终于姗姗降临。
弘昼抓住这机会来到热河,在皇上和文武大臣议政的东暖阁內,当正事议完后不等皇帝散朝,他马上走到龙椅前,伏地长拜,朗声说:“臣恳请皇上赐婚!”
大殿之內众人噤声,大家对皇上与和亲王争夺一女的事已有耳闻,但从未得到证实,也不敢私下传,因此都神情关注地看着皇上的反应。
乾隆略一迟疑,虚情假意地说:“皇弟早该如此,但愿此番好事能成。”
听他不直接回答,弘昼再次叩拜:“臣恳请皇上赐京城富商俞万开之女俞子灵为臣弟之嫡福晋。”
见他坦言,乾隆顿觉尴尬,恼怒地说:“她乃平民汉女。”
弘昼抬头,看着面前⾼⾼在上的君王说:“大清开国百余年,満汉联姻并非奇事,皇上后宮不也多有汉女?再说臣与子灵两情相悦,请皇上⽟成!”
这一席话让乾隆无以对应,再要回绝没有⾜够的理由,答应则又十分的不甘。于是眉头一皱,想出了个既可难住他,又能封百官之口的主意。“朕留此女于宮中并无他意,只想与众爱卿分享她的棋艺,如果她能战胜朕的棋手,朕自会放她!”
一听他的话,在场辟吏都大感愕然:一个女人,想战胜宮內御用棋手?
弘昼立即坚决反对。“皇上,灵儿是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她的棋力虽好,但绝对无法战胜宮內的八大⾼手!”
乾隆将手一摆,肃穆地说:“众卿听好,三⽇后澹泊敬诚殿设棋局,由俞姑娘挑战八大棋王。每⽇一场,若八场全胜,朕自当赐婚和亲王;若输一局则此女从此留于宮中陪朕下棋。”看了眼面如土⾊的和亲王,他继续颁旨。“今⽇起,和亲王宮外候旨,不得进宮。散朝!”
皇上扬长而去,只留下呆若木的相亲王和面面相觑的众官。
后殿,乾隆愠怒地对纳亲说:“你带人去堵住和亲王,不能让他进乐寿堂!”
但是,忠诚的宮廷御侍最后并没能挡住和亲王进⼊皇太后寝宮,因为他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遭遇,因此他取出了就是皇帝也不得不放行的东西:皇太后懿旨!
轻风明月将松鹤斋內的堤桥泉洞、翠柳青石烘托得美如仙境,可是子灵坐在窗前看到的只是王爷忧愁的眼睛和愤的表情。
她已经接到挑战八大⾼手的圣旨,并从公公们口中得知今⽇东暖阁內,王爷为了她与皇上起争执,以及皇上不许他进宮的事…她为王爷真心要娶她感到⾼兴,可是也担心如果自己输了一局将再也见不到他,而他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就算今后再也见不到他,她也希望他好好活着。
从她被皇上的烟波致慡殿带来后,她一直住在松鹤斋。她常陪皇太后说话,因此知道皇太后虽非相亲王的亲生⺟亲,却非常疼爱他。还知道比皇上小一岁的和亲王从小就调⽪捣蛋,在立皇储前,先皇曾为了考证这两个让他中意的皇子,特意拿好东西让他们争抢,结果乾隆从来抢不过和亲王。公公们也告诉她,和亲王鬼点子特别多,胆子也大。
子灵知道这些后,不由会想也许就是因为这些个特点,先皇将皇位传给了较为敦厚稳重的宝亲王,而没有给机灵调⽪的和亲王吧?
眼前忽然一黑,一个⾝影从窗口跳了进来,她从遐思中猛然惊醒,震惊地想大喊,但来人迅速捂住她的嘴。“是我,别喊!”
听到悉的声音,她蓦然放松的靠在他怀里,紧紧地搂着他。“王爷!”
同样是明月轻风的夜晚,可上一次他们相遇时,他可没得到这么妤的招待。因此他愣了愣,但随即更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说:“等等,让我关上窗。”
子灵放开手,伹他依然环抱着她,单手将窗子关上后再将灯挑亮,这才俯⾝注视着怀里这张他⽇思夜想的俏脸。
“灵儿,皇兄没对你做什么吧?”他看到她眼里的泪花,急切地问。
“没有,皇上对我温和有礼,我在他那里待了两天,皇太后就把我接来了。”子灵解释着又问:“你怎么进来的?听公公说皇上不许你进宮。”
“没错,今天我有皇太后圣谕,留宿宮內,所以偷偷跑来看你。”
听说他冒险来看她,子灵⾼兴又难过地搂住他。“我想你,我好担心你!”
“我也想你,知道你被带来行宮可把我急坏了。”他情难自噤覆上了她的。
双接触的那一瞬间,他们都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亲密和相通。剧烈又毫无预警的颤栗窜过他们的⾝躯,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分开,凝望着彼此。
子灵在看到他脸颊上的伤痕时,眼泪再次涌出眼眶,她用手轻轻摩抚着那道浅⽩⾊的痕迹,喃喃地说:“王爷,我好抱歉…”
“我也很抱歉!”他低喃着吻掉了双方的歉疚。他的温柔和悉,她发现自己是如此望渴他的吻。他们彼此已思念了这么久,望渴了这么久,只有⾝体能传达那不能言传的深情。
他抱起她纤弱、颤抖的⾝躯,把脸埋⼊她的秀发中,用庒抑的声音对她说:“灵儿,让我们拥有彼此,哪怕只是今夜!”
“好!”他最后的话让子灵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分开数⽇让她想了很多事,也让她明⽩了自己对他的感情。如今她不再在乎他们之间的地位悬殊,不再计较他们的种族异同,更不担心他对她的忠诚,因为她相信一旦有了她,他会忘掉其他那些女人,因为,他们彼此相爱、相属!
此时,过去所有的愤怒、痛苦和不信任都在那一瞬间消失,所有对未来的担忧和不确定也在那一刻淡去,剩下的只有全心的爱与奉献。
“灵儿,我爱你!”弘昼呼喊着她的名字,向她表达自己最深的感情,而她也热烈地回应着。
“我也爱你,那夜一我就已经爱上了你!”
“那夜一?”弘昼专注地看着她。“那你为什么要跑?”
子灵幽幽地说:“我想是因为我被自己的行为吓坏了,也被对你的那份感情吓坏了,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那么放过,我要是不跑掉,我怕自己真的会被你当成花魁。”
她的话让弘昼心痛地吻亲她。“傻瓜,只有傻瓜会那样想你。”
“可是你就是那样想的,在桂花胡同,你当着那个小脚女人的面还说…”
一个充満歉疚的吻重重地落在她上,直到她几乎不能呼昅时,他才放开她。“不要再提那件事,我那时候脑子不正常!”
“可是,她…”
“忘掉!”又一个重吻封住了她的话。“不再有她,我把她赶走了,今后再也不会有其他女人,你是我唯一的真爱!”
他的话让她很⾼兴!可是她不希望他做得太忍残。
仿佛能透视她的心,他马上解释道:“是她偷听了我对你说的话,然后将你的行踪密报给皇上的,我不能原谅她!”
“是她?怎么可能?”想到那双三寸金莲,她很怀疑她有那个能力。
“她让清早出去买菜的厨工将她的信送到提督府,我没有冤枉她。”
子灵拉下他的头,吻亲他带着凶狠目光的眼睛,柔声说:“这是因为嫉妒,如果你将来背叛我,与别的女人鬼混,我同样会背叛你!”
他⾝子一僵,但旋即想起她在不谅解他的情况下仍⾝而出保护他,甚至不惜舍弃家人和自己的生命,他不由放松地抱住她。“不,你不会!我也不会!”
随后,他放下尊严向她臣服,祈求她的吻亲和爱,在她体內一次次点燃热情的火焰。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与他以前的女人都不同,她是他的唯一,他要让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也让自己成为她的一部分…从这一刻起,直到永远。
幸福的时刻总是转眼即逝,当催人的更鼓一遍遍响起时,当破晓的晨曦即将出现时,喜悦的笑被离愁的泪取代。
在绵悱恻的难分难舍中,子灵感觉到脖子一凉,口坠着沉甸甸的东西,她低头查看,只见一个用金链吊着的⽟佩垂在自己的前。
“好美的⽟佩!”她惊喜地看着绽放着蓝⾊幽光的⽟佩。
弘昼手指依依不舍地在她⽩皙的肌肤上移动。“这是最纯净的绿松石,它具神力,能驱琊降福。以后当我不在你⾝边,你就看着它、摸着它,上面的満文是我的名字,美丽的蓝⾊是温馨和生命,是吉祥和成功,也是我对你的爱!”
“我会。”子灵哽咽地依偎着他。“王爷,如果我输了…”
“不,你不会输!绝对不会!”他吻去她的泪鼓励她。
“我不想输,可是王爷,你告诉我,那些⾼手比你的棋力如何?”
“差不多。”他迟疑地说,其实他知道他们中有的棋力远远⾼过他。
子灵的信心动摇,眼泪流得更多了。“我输给了你…”“不,你没有输给我,是输给了天意!”他害怕她丧失斗志。心理上的怯场比什么都糟。“你没有输给我,那盘棋的最后一步是那只猫帮我下的。”
“真的吗?怎么可能?”
弘昼为了稳定她的心,鼓舞她的斗志,将那天的事说给她听,说完后又担心地看着她。“你会认为我耍赖作弊吗?”
子灵含泪道:“不,我很⾼兴,猫儿代表了神的意志,它要我属于你。”
还有什么样的宽恕比这个更感人?弘昼紧紧抱着她,真想永远抱着她!
可是,迫人的更鼓再响起,五更到了,他不得不走。他松开紧抱着子灵的手,可是她死死抓住他,滚烫的眼泪润了他的膛。
“别哭了,你一定会赢!”他亲她劝她,可是自己也已经泪眼模糊。
感觉到他的泪,子灵的心被震撼了,那是⾼贵冷漠、傲慢不羁的王爷的泪!“是的,我不会输,神灵会帮助我们!”她跪在上发誓般地说。
他们在令人心碎的沉默中紧抱着对方,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吻去彼此眼中的泪,在失望与期待中替彼此理好⾐衫。
“灵儿,记住我永远爱你!”当拉开窗户时,王爷再次回头注视着她。他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星光,那星光是她今世来生的指引和牵连。
她抱着他,踮起脚吻亲他,将无法言明的伤痛印在他的嘴上、心里。
看着他跳出窗外,子灵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带走了,她扑到窗口。以为能看到他的背影,不料他忽然从下方冒出头来,一把拉过她,隔着窗台用力再给了她热炽无比的一吻,脸上带着与在屋里时截然不同的笑容,仿佛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握中似地说:“放心吧,当你打败他们的那一天,我在宮门外等你!”
“王爷…”看着俊美、孤独又顽強的他,她想告诉他她并没有全胜的把握。
“不要再哭,想着我,想着我们以后的幸福⽇子,你一定能赢!”
除了流泪,她说不出话来,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他这样的信心。
“对我说你能赢!”他摇动她的手。
面对这张充満爱的脸,子灵无法拒绝他。“我能赢!”她说,眼泪落下。
他擦去她脸上的泪,咧开子谠她笑。“背棋谱,想着你的棋技十诀,想着我的爱。现在,再回到上去觉睡。”
对他強烈的爱让她头晕目眩,与他的离别让她肝肠寸断,她从来不知道离别竟是这样痛苦,她想说话,可她只能紧紧抓着他的手,对他点头。
“好姑娘!”他轻声说着,挣脫她的手,跳下地,很快就消失在石山后。
看不到他的背影,但子灵知道他会跟她时时刻刻在一起,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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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外候旨”的⽇子何其辛苦,然而弘昼甘之如饴。
热河行宮的大门由于一道圣谕而对和亲王关闭,可是没人能阻止他在宮门外的官道边搭起了一排堪比蒙古王公所用的华丽蒙古包,他的仆从们用骆驼给他运来⾜够的生活用品,王府厨子每⽇为他烹饪美餐,王府精悍的护卫守护着他的全安。
他丝毫不在意过往商旅和好奇的百姓⽇⽇在他的营地边窃窃私语、不在意人们对他费尽心机与皇上抢女人的恶意攻讦、更不在意史官在他荒唐王爷的史册中多增写一笔,他一心一意等待着他心爱的女人走出那个宮门,走向他的怀抱。
饼去的二十七年,他从来没有发现过真爱,在他的心里,女人的意义只是为了満⾜男人的望,为家族繁衍子孙。她们的地位远不及他的花鸟鱼虫、琴棋书画,可是如今,他变了,他的想法因为一个单纯天真的小女人而改变,他绝对不会允许在他刚刚获得真爱的时候,被人将其夺走,就算是皇上也不行!
他已经做好准备,如果灵儿出不了宮,那他将不顾一切后果地将她带出来,无论那要花费他多少时间、精力,他一定要做到,即便为此掉脑袋他也在所不借!
也许这就是爱的真谛:付出与牺牲!
皇上不许任何人将棋局的情况报告给他,因此除了知道棋赛已经开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
最困扰人的是原先说好的八天比赛,到了第十天也不见宮门打开灵儿出来。他慌了,他命令手下花重金收买行宮侍卫和仆佣,可是没有一点用处,看来皇上这次是狠着心要整治他。
到了第十二天,他终于悟出了其中的奥妙,他不再惊惶,反而让所有侍卫按兵不动,他则每⽇坐在蒙古包前守望着宮门。
直到第十四天,宮门终于被打开。可是从里面走出来的不是他望眼穿的俏人儿,而是大臣纳亲。
“她呢?她怎么啦?”他紧张地寻觅,热⾎在全⾝奔腾咆哮,伹他克制着,冷眼看着纳亲四平八稳地走到他面前,宣旨道:“皇上宣和亲王宮內觐见!”
他大步往宮內走去,过正宮门便是万壑松风殿,本以为自己应该被带往设置棋场的澹泊敬诚殿,或是皇太后的寝宮乐寿堂,可没想到纳亲直接将他带进皇上读书批阅奏章的万壑松风殿。
而且一路走来,弘昼发现无论是侍卫还是大臣,没人敢直视他的眼睛,这让他心头发紧。但不管怎样担忧,他并未表现出来,天大的事,一会儿就可见分晓。
进了大殿,再次出乎他意料的是除了皇上、张庭⽟等几位忠臣和那八位御用棋手外,皇太后也在座,可是独独不见灵儿。
“臣弘昼见过皇上皇太后!”跪在大殿中心,他抑制着內心的恐惧叩首行礼。
“起来,来额娘这里!”一看到他,皇太后不等皇上说话即招呼他。
他也不客气,立即抬头看了眼乾隆,再转向一迳对他微笑的皇太后说:“谢皇太后恩典,可是儿臣想知道…”
皇太后⾼兴地说:“快过来,额娘知道你要问什么,放心吧,那姑娘好本事,赢了你皇兄的八大棋手,额娘也开了眼界啦!”
“赢了?!”一阵喜悦袭上心头,他竟感到虚弱地无法站起,只得坐在皇太后⾝边,望着皇上。“皇上,是真的吗?”
看到皇太后如此⾼兴,乾隆心中再有疙瘩也只得作罢,他面⾊平静地说:“没错,她赢了,你可以带走她!”
“她在哪里?”弘昼急切地四下张望。
“她嘛,”乾隆笔作无知地看看众臣。“俞姑娘应该已经到宮外了吧。”
“什么?她、她走了?”弘昼大喊一声站了起来,如果眼前这人不是皇上,他真想扑过去掐死他,因为他竟如此戏弄自己,
“她赢了,朕放她走不对吗?”乾隆一脸无辜。“朕还要颁诏赐婚呢。”
“对,对极了。”弘昼咬着牙“啪啪”两声打直宽大的官袖,再次双膝跪下往地上一伏,磕个头大声谢恩道:“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乾隆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的开心。
弘昼这才对皇太后一拜,道:“皇太后吉祥,请容昼儿改⽇再来问安。”
“去吧,去吧,额娘知道你急着呢,快去吧!”
皇太后的恩典让弘昼感涕零,他真怕他那个皇兄又生出什么“赏赐”来拖住他。他谨慎地起⾝往殿外退去,出了殿门才快步如飞的往宮门赶。
⾝后传来乾隆报复成功的畅快笑声,可他这次无暇计较,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陪皇兄玩,此刻他得尽快出宮,因为他承诺过会在灵儿走出宮门时接她,他不想让她失望。
未及宮门,有几个宮女正绕过园林,其中那抹悉的⾝影让他的呼昅窒住。
“灵儿!”他大声地呼喊,忘记了这里是宮內,⾝边有不少监视的眼睛。
“王爷!”经过多⽇苦战,她终于见到了⽇夜苦想的人,马上毫无顾忌地飞奔而来。
两人在花团锦簇的花园里相遇,她扑进他的怀里,他紧紧抱着她,知道他终于等到了她!
“我赢了,王爷!”她吊在他的脖子上奋兴地说。
“是的,你赢得了我们的幸福!”弘昼放开她,拉着她的手就往大门外走。
子灵见他乍热即冷,不由很失望,以为他是因为等久了而生气。急忙一边走一边说:“比赛延迟了,一下是那些⾼手⾝体不适,一下是皇上有事…”
“我知道。”弘昼亲匿地捏捏她的手打断她的话。“皇兄想腾折我。”
“那你为何不亲我?”她红着脸拉住他,望渴他亲她。
弘昼笑着对她挤挤眼。“因为我不想让人看热闹。”他扫一眼寂静的四周。“别被无人的庭院欺骗,这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我们呢。”
“真的?”子灵的脸更红了,头也不敢抬地跟着他出宮。
直到登上早已等候在门外的王府马车,被他一把抱在怀里用力地亲着时,她才知道他克制得有多辛苦。
“啊,我还以为你不想亲我啦。”很久以后,当他们的呼昅渐渐平稳,当马车驶离行宮很远后,子灵躺在他的腿上叹息。
弘昼宠爱地看着她,深情地吻她,发誓般地说:“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在我们的家里亲你、爱你,你喜吗?”
“喜!”她搂住他的脖子,用行动向他表示她有多喜。可是在他情澎湃地回应她时,她又停住了,还皱起了眉头。
“灵儿,怎么啦?”他吃惊地问。
“你没有问我如何赢了他们。”
弘昼笑了。“何必在意呢?你赢了,不是吗?你赢得了我们的幸福,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去说。”
他开朗的笑容感染了子灵,她马上忘记了不久前才结束的比赛。八大棋手故意藉⾝体不适打进程来⼲扰她,皇上也不愿意她赢,但她还是赢得了每一场比赛,如今,她不要再想他们,从今往后,她不会再望渴与第一⾼手们较量,她只要她的王爷陪她下棋!
“王爷,以后你得每⽇陪我下棋。”
“为什么?”弘昼自然知道她那点小心思,伹还是故意逗她。
“那样我就不会再去外面找人下棋,惹出是非了。”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说的也是。”他摩抚着她红红的嘴,心満意⾜地说:“我得陪你下棋,你是我一辈子的棋艺花娘。”
幸福的笑靥在她的脸上展开,她开心地向他,让无数个吻亲将他们对彼此的爱尽情宣怈个够。
行宮內,乾隆皇帝的确十分⾼兴,因为他总算小小赢了他五弟一回。天知道,当看到一向桀惊不驯的弘昼跪在那里強装平静地行礼问安,心里却因未见佳人而急得猴挠心似的模样,他真的很想开怀大笑,十余⽇来的郁闷心情一扫而空。
“皇儿,你看他们多么喜彼此啊!”皇太后欣慰的声音传来,他走到门口,看到花园里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他们是天生的一对,赐予他们祝福吧!”⾝后的皇太后又说。
“是的,天生的一对。”乾隆道:“⺟后放心,皇儿一定给他们祝福!”
是的,失去一个女人,却得到皇太后的心、弟弟的感恩和众多臣子的称赞,他大清天子有何损失呢?
察觉到这是一步妙棋,年轻的皇帝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