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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凄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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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半面青砖铺就的路面上洒阳光,街边的几株苍老古槐上已然透出一派绿色。这条街上,左右都是经营各类古玩的店铺。只是因为此时尚早,少有客人,只有各店铺的伙计们,开了店铺之门,正在洒扫收拾。梅清等三人随着迟哥一路行来,每到一家店门前,伙计们都要停下手中活计,恭恭敬敬地打着招呼问声早。梅清与这些伙计也都甚是相,也笑着一一打过招呼。只有那李玫却昂着头,眼睛只管看着前边慢慢行去,不大理会这些伙计们。

  行过几步拐个弯,前边一处小小院子,正是李玫寓所。他进去将自己手中的砚台与一个十四五的小厮,正是他的书童墨雨,又嘱咐了几句,这才与几个一同随着迟哥走去。

  迟哥引着三人,一直向西,拐过两条胡同,又向南行来。

  梅清三人的脸上,不由有些异色。

  迟哥引三人来的这个地方,叫泥鳅沟,虽然也是天子脚下,京城之中,却是穷苦之人聚集之处。大多卖苦力、做些小买卖的人家,才会在这里居住。迟哥家境贫寒,住在这里自然没有什么可惊讶的,但那疤儿刘居然也住在这里,就实实的令人难以理解了。

  但凡有能力玩古玩的,就算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至少也得是有一定地位,家中富足安康。象梅清年纪虽小,却是祖荫世官的,因为父亲早已亡故,因此他还在幼年,便已经世袭成了正五品的武德将军之衔。只是因为前些年身体有些问题,才一直未到任,谋了个京中闲差,一直告病在家。虽说没什么实权,但家中田宅尽有,无忧无虑。王师古亦是如此,不然怎么会放着一科进士,不去为官的。

  就是那李玫,虽然家境不显,但凭着手下画艺,也颇有进项。若是寻常贫寒人家,哪有能力摆这些玩艺。

  那疤儿刘既然一眼能分出汝窑、官窑之别,显然对此颇有心得,若非日常相对,哪能辨得这般清楚?如汝官等名窑瓷器物件,随便一件都是价值连城之物,别说寻常人家,就算如梅清、王师古等人,也是轻易见不到的。因此三人一直认为,这疤儿刘虽然身份隐秘,但必然是大户人家中人。不想迟哥居然引他们三人直向这泥鳅沟行来,自然大出三人意料之外。

  王师古便忍不住问道:“那迟哥,莫非疤儿刘也住在这泥鳅沟不成?”

  迟哥点头说道:“是啊,刘爷在东头儿小院里住,就他独自一个,也没有家人朋友。平时我常去他那里,给他送烧饼。今儿去时,见门紧闭着,还以为他不在家呢。后来听见屋内有动静,问了两声,他也没开门,只是透过窗口要我到茶馆中找您三位过来。”

  三人心中大是疑惑,这位疤儿刘居然一个人住在这样贫的地方,身分实在大有可疑之处。王师古又问了迟哥两句,只是迟哥虽然机灵,毕竟年纪还小,平时对这疤儿刘也只是卖烧饼时才有接触,了解也不多。只是说他无无子,一间破房,寻常见不到他人影。三人心中生疑,也只得闷头随着迟哥继续前行。

  三人行到泥鳅沟这地方,只见这地方的房子,大多是草泥所筑,低矮破败,门口道路泥泞不堪,气味也不甚好。这地方虽然叫泥鳅沟,其实倒不是在沟中,只是地方低洼破败,不知怎么地被人叫成这个名字。

  路边许多打闹的孩子,在垃圾堆里翻得都是头脏,一个个如泥猴一般,看几人,便远远地跟在后边,指指点点,眼中全是好奇的神色。偶尔也有才开门的婆娘,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毫不在意地拎了马桶出来。路两旁的土墙下,已然有几个早起的老头儿蹲在那里,眯着眼睛感受春日已渐温暖的阳光。见了梅清一行人,目光中偶然闪过几分疑惑,随即便又恢复成了似乎万古不变的麻木与漠不关心。

  王师古手中的折扇不住扇动,胖胖的脸上有了几分不耐。李玫脸色本就不佳,尤其看到自己八成新的粉底皂靴上溅上几点泥星后,更是阴沉似水。只有梅清似是司空见惯一般,脸色如常,对周边脏之境不闻不问,只管随着迟哥走过来。

  一直走到这一片房子的最东头,前边两间斜斜的泥房。这房子下半截是用青砖垒起来的,上半边却是黄泥,房顶之上是野草,门窗都破旧得很,显得荒凉不堪。

  迟哥用手一指说道:“前边那房子就是刘爷的地儿了。三位爷自行去吧,我就算往常送烧饼也只到门口,却有些怕见他呢。”

  三人见了这房子,面上疑容只有更甚。王师古摸出几个铜钱来,扔给迟哥让他买果子吃去。迟哥喜笑颜开,一叠声地谢过,拎着烧饼篮子一溜烟地跑了。

  三人站在房门口,互相看了几眼,梅清上前敲门道:“刘爷在家么?梅清三人应命前来,可方便么?”

  过了半天,才闻屋内沙哑无力的声音道:“有劳三位仁兄了。在下身体欠佳,无法起,失礼之至。只得劳烦三位自入了。”

  梅清伸手推开木门。那木门上已经裂开几道大,打开时吱吱呀呀地便如要散架一般。进了堂屋,只见其中空的,地上还算干净。东屋门上挂着一个布门帘,角上打着几个大补丁,洗得都已经白了。

  梅清伸手挑开门帘,三人一同进了东屋。才进屋还未说话,四下一打量,三人全都呆住了。

  这东屋便应是疤儿刘的卧室,昏暗的光线,由破旧的木格窗棂中照进来,显得屋内破落不堪。房中一侧盘了土炕,疤儿刘正蜷在炕上,身上一卷破被上全是补丁。

  在炕下靠墙一侧,却搭着一个木架子。架子就是用寻常柴木打的,歪歪扭扭,板子已然有好些变形的地方。其上摆着十几件瓷器,在室内昏暗的光线映照下,出幽幽的光泽。

  只看了一眼,三人便再也移不开视线,浑然忘了唤他们来的正主有何要事。

  这十几件瓷器,在这样一间破屋中,摆在这样一个破木架上,若寻常人见了,只不过当它是几件破盘破碗。但梅清等人眼光何等高,自然一见惊心。

  架上对着几人视线的,是一件六瓣花口瓶,高有尺余。虽然室内光线幽暗,但微光映照,依然可见其天青的泽与瓶体上细密的开片。尤其是其上淡雅的釉,反出一丝神秘与华丽的玛瑙颜色来,衬着背后破烂的黄泥墙皮,散出一种独特的魅力。

  所谓雨过天青之,不外如此。梅清一眼便知,这件花口瓶,正是汝窑中少见的珍品。

  世人所说汝窑,乃是指北宋时汝州烧制瓷器,虽非官窑,却胜似官窑,便在当时亦弥足珍贵。如今这样一件汝窑珍品瓷器,忽然现身在这样一间破破烂烂的小泥屋中,令人如何能不惊心?

  只是惊心的还不仅于此,只见汝窑瓶边上三足洗,青中带红,正是一件钧窑窑变瓷。看其上釉正是“入窑一,出窑万彩”釉变极品,其上蚯蚓走泥的痕迹果然是神工天成。

  再旁边,哥窑、官窑、定窑、德窑、耀州…

  梅清并不是没见过东西的人,事实上他家中的收藏,放眼京城,有几件也算小有名气。但要真和架上这十几件东西比起来,那就真寒碜的没法看了。说实话,就说京城古玩儿行的老少爷们,打拢一起,怕也拿不出这么些个珍品东西来。窑口件件来历不凡,难得的是件件都是上等珍品。除了皇宫大内,真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地方,能有这么多的宝贝荟于一堂。

  要真把这架子搬到夫子庙街上去,只怕立时整个京城都要震动了。

  因此梅清与王师古,都站在架子前,呆看着这一架瓷器,半天没有说话。

  李玫对瓷器所研不深,但毕竟也耳濡目染,再看看梅清二人的表情,再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眼睛紧紧打量着架上,目光中不由自主地出狂热与恋的光芒。

  最后还是梅清最先清醒了过来,心中不由有些好笑。原本以为自己修心养,颇有定力。不想见了这一架东西,还是不免为物所

  其实也不全怪他定力不足,毕竟在这样一间房中见到这样一堆瓷器,实实出人意料之外,给人的冲击也额外巨大。因此那两位,依然是目光呆滞,神游天外。

  梅清轻咳一声,又偷偷地拉了二人一把,二人这才惊醒,连忙转过头来。王师古脸上仍有惊容,口中不知喃喃地说着什么;李玫却面有讪,目光中残留着几分迷茫。

  疤儿刘蜷于炕上一角,未有遮挡的面上遍布疤痕,密密麻麻,竟似被火烧毁的一般。只见他急剧的息着,无神的眼睛努力睁开,只是目光却全无焦点,似乎什么都看不见的一般。

  梅清一惊,上前几步,坐在炕上,看着疤儿刘道:“刘兄,您觉得怎么样?可是有些不舒服么?”

  虽然未明说,但梅清却注意道,疤儿刘的眼睛中,隐隐的透出一份死气。一未见,这疤儿刘居然病得如此沉重。看这气,竟然是不太好的样子。

  王师古与李玫此时方注意到疤儿刘的神情,李玫见了他丑恶的面容,脸上不由出几分厌恶之,连忙把头转向一边。王师古皱了皱眉,缓缓说道:“刘兄,唤我们哥几个人可是有事么?你尽管说便是。”

  王师古自然也看出疤儿刘大大不妥,口气中,隐隐便有听他待后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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