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载愁悲归桨 铸错忆芳樽
江⽔滔滔波浪茫茫,灰⾊云层低得好像伸手可以摸到。偶然从云层中传来孤雁嘹亮悲泣,秋风更冷更凄凉。
马⽟仪站在临⽔石阶上,江风不但吹得她长发和⾐裳都飘飞不定,还使她冷得颤抖。但她仍然遥望着大江,遥望着那些隐隐约约的风帆,她忽然觉得江风不够冷,因为她的⾎骤然沸腾,全⾝热得几乎出汗。
那是因为有一艘轻舟,简直迅速向这边驶来。啊,沈哥你终于回来了,如果你还不回来,我只怕快变成传说中的石头--望夫石了。
轻舟很快驶到岸边,船首碰擦石阶时发出令人悦耳的声音。低矮船舱內走出一个人,不是沈神通。
但马⽟仪的奋兴仍未有降低,那个年轻人很⽩净很斯文,脸上挂着温和笑容,他是“笑面虎”何同,是沈神通的得力助手。
既然是何同前来,当然有沈神通消息,所以为什么她的奋兴会消失呢。
轻舟很快就走开,何同拾级而上,但脸上笑容却越来越淡。
他们一齐回到美丽温暖屋子里,何同喝一口热茶,才道:“⽟姑,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马⽟仪眼光移到外面沉沉天空,仿佛听到一声孤雁悲鸣,现在忽然冷得要命,那可恨的风雪,可恨的秋风…
何同又道:“⽟姑,老总暂时回不来,他…他失陷在大江堂里。”
马⽟仪只觉得一阵昏眩,完了,一切都完了,青舂的笑,融洽温暖的家庭,未来之憧憬,难道一切忽然都破灭、都消失了?这一切究竟有没有存在过呢?何同又道:“我相信大江堂不敢加害他,因为我已逃了出来,但会不会放他却又很难说。所以我来这儿等候他,何况你和小孩子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也是危险的。”
马⽟仅变成木石造成的人像,內心也是一片⿇木,不过当小沈辛啼哭时,她仍然会照顾他。
她还不到二十岁,还存留着少女的娇羞,所以如果是平常的时候,她喂时一定会躲起来。但现在却⿇木得忘了娇羞,忘记把啂房露在年轻男人眼前是不大妥当的事。
她也没有发现何同的眼光,时时会投向她雪⽩丰満的脯上,但即使她发觉,她也只能怨怪自己,而不能见怪⾎气方刚的小伙子。
她也不能发现何同忽然对这间屋子特别小心查看,前后內外查看又查看。
若是沈神通遭遇了不测之祸,世上还有什么事再值得关心呢?
但仍然有两件事她关心的。一是儿子沈辛,二是何同谈到如何营救沈神通。
可惜“营救”之事似乎毫无把握,而且沈神通已经失陷了七天之久,仍然没有声息,可见得必是凶多吉少。
半夜时分马⽟仪在梦中看见沈神通被人一刀砍中脖子,骇得大哭大叫。
惊醒时心中余悸悲哀犹在,也听到儿子的哭声,同时也发现何同坐在边,宽厚有力的手掌握住她的手。
何同道:“不要灰心,不要绝望,我们再等。”
马⽟仪软弱地道:“我们要等到几时呢?”
何同柔声道:“等下去,我已经请了一个月假,我们一定要等下去。”
直到第二天晚上就寝时,她想起邻房的何同,心中多多少少有点温暖,这个年轻人,不但斯文漂亮,而且十分温柔体贴,她甚至发觉自己有一种非常倚赖他的心情。
所以,半夜时她忽然惊醒,那是很奇怪的声音,是梦魇中挣扎的声音。当她听出那是何同在邻房发出时,她马上跳起⾝跑过去,点上灯火,大声叫道:“何同,何同,你怎么啦?”
何同从噩梦中惊醒,不但満脸汗⽔,连⾝上也尽是汗珠,当然他仍然糊糊,所以没有扯起被单,以遮盖他⾚裸的上半⾝。
纵然只是裸露上半⾝,在那时候已经非常不礼貌,非常震惊女,尤其是年轻得有如马⽟仪这种妇少。
马⽟仪只当作没有看见,但她当然看见这个⽩晰強健充満年轻活力的⾝体,她甚至怀疑这个年轻男人遮盖在被单的下半⾝是不是也都⾚裸着?这个男人使她不噤想起那⾚裸的雷不群,当然他们有显著的不同,雷不群稍为瘦削,线条柔和修长,显出养尊处优的⾝世。而何同则充満活力和坚实,也表示他经历过艰苦。
雷不群已经走了,使她留下深刻印象,留下奇异回忆,他到底走向何方,他变成跛子之后,独个儿如何生活呢?但愿何同不会给她留下奇异的回忆,只希望沈神通能够快快平安归来…
⽩天里何同的知情识趣和温柔体贴,很令马⽟仪惊异,她的确想不到年轻如他的男人,居然如此成?也如此的令妇女感到可以倚赖?
傍晚十分虽然天气依然冷,江上秋风使江浪不停卷拍江岸而发出寂寞涛声,但马⽟仪感到已没有那么孤单无助,至少有一个人可跟她聊聊,可以说些沈神通的事情给她听,因而她可以少点胡思想。
“阿同,你还没有讨媳妇吗?”
“还没有。”
“你昨夜一定作了可怕的梦?”
“是的,但我以前从不会作恶梦,从不会半夜惊醒,但最近却时时发生,我甚至会一边哭一边哇哇大叫,你可能不知道,我生平还没有哭过,最艰难最痛苦的事情我都不哭也都熬过去了,但最近…”
“你梦中究竟看见什么?”
“看见沈公,看见许多人欺负他,而我却完全无能为力。”
马⽟仪几乎倒在他⽩晰却壮健的膛,因为她很想偎贴于温暖、有⾎有⾁的膛里,悄悄啜泣或者大哭一场。
当然她是为沈神通哭泣,为小儿子哭泣,为自己哭泣!也为了渺茫变幻,全然不可知的未来命运而哭泣。
但为何要偎贴在温暖有⾎有⾁的男人膛里才哭得痛快舒畅?难道女人都是弱者?只有男人才是強人?只是她忽然又发觉原来男人有时候更软弱更可怜,那是第三晚听到何同的叫声哭声,跑过去看见他又是一⾝大汗从恶梦挣醒时,她觉得何同只不过是个大男孩,而她必须给予他关怀爱护才行,所以她把何同的头放在自己怀中。
何同完全清醒之后,好像有点愧羞接受马⽟仪的关怀爱怜。
但一连五个晚上都是如此,何同竟也好像已经习惯。
他清醒之后仍然枕住马⽟仪腿大,甚至把头深深埋人她的怀中,好久才恢复正常,才离开她的怀抱。
这种现象甚至连马⽟仪也暗暗內疚,暗暗责怪自己,因为何同虽然是沈神通的副手,虽然有如一家人,但他终究是年轻男人,而她则是年轻女人,一男一女枕腿偎怀的亲密行为,难道当真没有一点杂念绮思?难道心理理生反应都能纯洁如嫡亲兄妹或嫡亲姐弟?事实当然不是,不但何同不是,连马⽟仪自己也知道不是。
沈神通现在究竟怎样了?他能不能脫险归来?而且能不能及时归来?
只要他一回来,一切问题都将烟消云散,生活将回复到正常轨道上。但如果他不能及时归来呢?马⽟仪不敢想下去…
一个娇柔美丽的妇少,陷于坎坷而又非常奇异命运之罗网,她能抵抗支持到几时呢?
沈神通到底在哪里?他到底死了没有呢?
悲魔之刀落人何人手中?现下在什么地方?
江湖上已经盛传悲魔之刀之事。凡是武林道名家⾼手,无不知道呼延逐客仗着悲魔之刀击败了少林七大⾼手之一微尘和尚之事(其实山凝之当时不但不是落败,反而已经占先可以取胜但由于地面有人做了手脚,才使他反胜为败)。江湖上也知道刀王蒲公望击败呼延逐客之事,居然也知道悲魔之刀托付孟知秋运回北方之事。
何以这些秘密消息会传出江湖?
但不管消息是缘何怈漏,反正沈神通已经变成天下注视人物,因为江湖方面由于有消息说,悲魔之刀将由沈神通(孟知秋弟子)负责运到北方而对他注意。官府方面是因为他忽然失踪而大为紧张,不但浙省一带,连两湖以及江苏等省级衙门无不侦骑四出。
沈神通究竟死了没有?
天下无人得知,甚至连严温都不知道。因为那天严温被捏碎肩骨,在痛不可当的情况下,且又在服过何同神秘物药下,派人送走何同。另一方面婆婆(严温生⾝之⺟)和哑女人替严温敷药处理,所以现在连严温本人也不知沈神通究竟死了没有?至少他最后离开之时,沈神通仍然活着。
所以当严温稍为恢复精神体力,也由于听到有关各省官府及江湖都找寻沈神通的报告时,就立刻惊觉情况紧张危急,必须尽快采取应对步骤,但沈神通到底死了没有?如果没有,把他蔵在哪里?婆婆尖而突出的嘴巴使任何人都留下深刻印象,当眼光落在严温面上时,表情却十分温柔慈祥,几乎连盲人也感觉得出。
严温也望望哑女人,她的眼睛面庞都会说话,但这回却全无表情。
所以严温只好转眼望向婆婆,道:“告诉我,沈神通现在怎么了?”
婆婆道:“你安心养伤吧,沈神通固然不值得想,连何同也不放在心上,他临走虽然留下一手整你,但我也没有放过他,只不过在未找出你的解药以前,我不会动他就是。”
严温说道:“你知道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找沈神通?所以我要知道他是死是活。”
婆婆道:“连我也不知道,那天我替他动手术子套刀子,也替他敷药包扎妥当,我把他囚噤在地牢石室內,有专人负责照料,昨天还昏发热未醒,今天就不知道了。”
严温道:“他伤势很严重,能够活几天已不容易了,当然最好他能活着,如果他不死就变成我们的王牌,这张牌一打出去,随时可以要了何同命,何况悲魔之刀据说在他手中,我很想看看那把刀。”
婆婆柔声道:“好,好,我尽力而为,希望他能活下去,但希望很微,你最好趁机养好⾝子,别的事少担心,那把什么悲魔之刀本不值得想,不值得看。”
严温道:“伯⽗还在沁红院么?”
婆婆头摇道:“哑女人天天去看,还没回来,他当然不会这么快回来,因为他到巫山神女宮去。哼,那儿准不是好地方,一定有妖精。”
严温不觉失笑,道:“我以为人老了就不会像年轻时吃醋。”
婆婆面⾊很难看,所以严温又道:“好啦,别生气啦,何同有消息没有?”
婆婆道:“我这边没有。”
任何人对自己亲⾝儿子总是生气不太久的。婆婆只说了一句话,面⾊很快就回复正常(虽然正常时也很严酷可怕)。她又道:“何同回过杭州写过报告,然后忽然失踪,到现在无人得知躲在什么地方。”
严温咬牙切齿道:“这个人拿走了⻩金,在我⾝上下毒,我希望能够亲手杀死他。”
但严温一定没有扪心自问有多少人也想亲手杀死他?世人多半都是这样--宽恕自己而记恨别人的过错。
婆婆忽然把脸孔拉得很长很冷,道:“你已经可以四处走动,所以你一定会去看看沈神通的情形,因此我现在先警告你…”严温讶然道:“你很少对我这么凶,难道我去瞧瞧沈神通也不行?”
“你把沈神通斩成八块都行。”
“那你为何这么凶?”
“现在囚噤沈神通的地牢,我特地派⿇雀负责,你不准欺负⿇雀。”
“⿇雀是谁?我本从未听过从未见过,而且我为什么要欺负他?”
“因为⿇雀是个女孩子,长得漂亮,脾气却又坏又硬,而你这个人见不得漂亮女孩子,一见到就会想法子整人家,你整任何人我都不管,就是不许动⿇雀,连脑子里想都不行。”
严温感到婆婆认真得已达到严重地步,所以只好连连颔首,道:“好,这一个例外,我绝不动她的脑筋。”
其实他更急于看看⿇雀。第一点当然想看她是否真的漂亮,第二点则是想弄明⽩何以绝对不能“动”她?第三点他忽然对婆婆生出极大恶感。因为她居然想管束他支配他,纵然是亲生⺟亲,严温也觉得绝不能忍受,所以也可以利用⿇雀挫折婆婆,使她痛苦伤心。
⿇雀很娇小玲珑,但全⾝以及四肢骨⾁均匀,相信任何男人都会觉得她很感而不是骨感。
她面貌非常美丽,眼睛似是⽔汪汪浮动着一层蒙秘味道。男人很难不被这种朦胧神秘的美眸住。
严温也跟别的男人一样,他一看见⿇雀的眼睛,就全⾝酥软,几乎不会走路不会说话。
⿇雀笑得更撩人情思,说道:“我偷偷看过你几次,我早已觉得你真是美男子,但现在面对面着看,觉得你比远看更潇洒,更漂亮。”
她看来最多不过二十岁,尤其是从体型方面观察,她有八成还是处女,还未得到过男人的雨露滋润。
但何以她态度说话如此开放大胆呢?何以她能散发出人的⼊骨的风流冶味道?
严温把她从头到脚再看一遍,才道:“你就是⿇雀?”
“我是,我是不是不像⿇雀?”
“你像孔雀,就算不是孔雀至少也是锦光灿烂的雌。你绝对不像⿇雀。”
⿇雀笑得很愉快,所以她边两个深深酒窝显得更人更明,严温突然怀疑她知不知道曾有多少男人想吻她边的酒窝。
“我只是一只吱吱喳喳小⿇雀,但对你却有点用处,至少我已经让沈神通继续活着,不过,他伤势太严重,所以不是单靠物药就能使他度过危险。”
“他还需要什么?快给他。”
⿇雀摇头摇道:“他需要的是求生意志,而且要非常坚強才行,我可没有办法给他。”
严温道:“让我试试看,但为何我从前没有见过你,你一直躲我?为什么?”
“这是⼲妈的命令,你当然知道我⼲妈就是婆婆了。她不准我在你面前出现,所以我只好有时偷偷看你一眼。”
严温道:“你知不知道你用这种语气这种內容的说话,会使任何男人都为你狂疯。”
⿇雀笑得更明人道:“为什么会狂疯?我不明⽩。”
“狂疯的意思就是会为你而不顾一切,做出人人意料不到的事情。”
“好极了,你的话使我心花怒放,但可惜至今还没有任何男人为我狂疯过。”
“你等着吧。终有一天你会讨厌会害怕,狂疯的结局一定不好,我希望你记住这句话。”
⿇雀又吃吃而笑,又散发出強大的惑魁力,她道:“但可惜你不会狂疯。”
严温道:“暂时还不会,因为我先要看看沈神通,看看能不能起他坚強求生意志。”
沈神通其实就在隔壁,这个地牢很坚固宽大,一百十个房间,加上走道和两头守卫专用小厅,所以面积不小。
所有房间的厚厚铁门都锁上,如果不打开铁门上的方洞,则牢房內之人就与世隔绝。只能够看见四壁花岗石的花纹。
事实上房內很黑暗,所以本连石头花纹也很难看见。
沈神通躺在上,上居然有垫褥,也有灯火茶⽔等,看来他受优待。
严温在前站了相当久的时间,沈神通忽然睁眼向他说话,但声音相当衰弱低微,他道:“何同呢?”
严温道:“我正要问你,他回杭州作过报告之后,自此失踪,几天来无人找得到他。”
“你为何会来看我?”
“因为呼延逐客以手中悲魔之刀战胜了少林七大⾼手之一的微尘大师,但是不久败之于刀王蒲公望刀下,他的悲魔之刀托孟知秋运回北方,江湖上凡是刀道名家,无不垂涎此刀,所以你的下落忽然变成最受人关注之事,当然官府方面也正在找你。”
“但你知道我本不晓得悲魔之刀的事,为何还来烦我?”
“我怕悲魔之刀会落人何同之手。”
“呼延逐客败亡托刀之事,一定很秘密,何以江湖上都知道?”
“这点我还未查出来,不过我心中有数。”
“我恐怕已活不成了,你还不敢告诉我实话?”
“我猜是陶正直的杰作,他纵然不曾参与刀王蒲公望与呼延逐客拼斗那一役,但是他也有办法得知,也有办法把消息传出。”
“陶正直?人面兽心陶正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们关系很密切。”
沈神通苍⽩疲惫的面上居然泛起讽刺笑容,道:“很密切?他这种人绝对没有朋友,所以你和他谁是男的谁是女的?”
严温面⾊不变,因为在那时候的社会中,同恋问题虽然不公开讨论,但社会中对此都不予关心不予重视。似乎当时已有⾜够开朗态度以承认这种人的态变行为,从这一点我们可以窥见国中的文化精神的确能容忍许许多多的异端。
“谁是男谁是女似乎和你的生死不发生关系,你究竟还想不想活呢?你有没有值得记挂值得关心的人?我希望你活下去,还想不想死,请你坦⽩告诉我。”沈神通微笑一下,道:
“你很大方,我囊中的东西,包括一本唐诗以及一些撬开门锁小工具,还有千里火,三寸长的小飞刀等等,你都仍然放在头几上,一件不缺,我不明⽩你的意思,难道你居然想我逃走?”
严温摊开双手,道:“我也不知道,这几天我任何事都不管了,因为我伤势不轻,我这条右臂已经废了,是你下的毒手,你大概不会忘记?”
沈神通道:“我怎会忘记?你不妨也弄断我右手,咱们从此扯平。”
严温道:“我一动你⾝体受不了,马上就会死亡,莫非你求生不能所以有求死之念?我不会这样做。”
沈神通道:“随便你,但如果悲魔之刀落在何同手中,便又如何?”
严温道:“对我没有影响,但我猜想你一定不愿意,何同是使刀好手,悲魔之刀落在他手中,便如虎添翼,他将来的名声地位可能超过你,也可能超过孟知秋,因为孟知秋已经不会回到世间了。何同的确很容易超过你们。”
沈神通却把话题岔到别处,说道:“我记得看见过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她是谁?”
严温回答道:“她叫⿇雀,她想医好你。”
沈神通道:“这个女孩子很奇怪,有时她⾼贵纯洁有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但有时却像是地狱中最可怕的魔女,我不明⽩何以同一个人具有完全不同的风格气质?她是谁?”
严温道:“你声音已显出⾝体更加衰弱,如果你想亲手收拾何同,那就跟我谈妥条件,我只要大江堂不受官家⼲涉威胁。同时我还要那把悲魔之刀。”
沈神通不觉精神一振,道:“你只有这两个条件?”
严温道:“我用先⽗名字发誓,我要的只有这两样,我不惜付给你上万两⻩金,你尽量利用⻩金的力量,把何同抓到,把悲魔之刀带来给我。”
⿇雀忽然走⼊来,美眸中仍然漾着如烟似雾又⽔汪汪的冶媚娇。
她道:“悲魔之刀有什么好处呢?”
沈神通道:“你就是⿇雀?”
⿇雀道:“我就是。”
沈神通道:“如果我年轻二十年,我一定拼了命不顾一切追求你。”
⿇雀笑得更冶动人,道:“你很会讲话,如果能嫁给如此英雄而风趣人物,这一辈子就没有⽩活了。”
严温皱眉不悦道:“你们打情骂俏等我不在之时再开始。”
沈神通道:“原来你还未曾得到她,否则你只有骄傲喜,任何人都不会同一个垂死之人呷醋的。”
⿇雀笑道:“你好厉害,一句话或者一点小动作,你都能够看得出很多其他意义!”
沈神通道:“你一定忘记我是神探孟知秋的得意门人。”
⿇雀吱吱喳喳道:“那么你对我还看出些什么呢?”
沈神通道:“严公子,你居然不反对我们谈话聊天?”
严温道:“不反对,因为我也想从你口中对她多知道一些。”
沈神通喃喃道:“你们的关系一定很特殊,至少⿇雀必是神秘又特殊人物。”
严温居然颔首道:“她是的。”
沈神通道:“⿇雀姐小,你学过两种极可怕的刀法,又有三种特殊暗器,所以如果我必须动手拼命的话,我绝对不挑你做对手。”
⿇雀笑了笑道:“两种刀法三种暗器?好像给你猜中了,是不是严公子事先怈漏,好让你唬我一下?”
沈神通道:“他为何要唬你?难道你不但⾝份可以与他匹敌,甚至还保持着很多秘密,所以严公子想多知道一些?”
⿇雀道:“我决定不开口了,一开口总会给你们弄些资料。”
严温道:“她学的什么暗器?”
沈神通道:“我希望没有弄错,她学成了巫山神女宮三种可怕暗器,神女宮九种暗器威震天下,她练成三种已经变成最可怕的女人了。”
严温道:“她不哼声不反对,大概你猜中了,只不知她练刀又练了哪两门刀法呢?”
沈神通说道:“也和暗器一样可怕,天下有五大名刀她居然学了两种,我真想知道她凭什么能够投⼊这两大名刀世家门下?”
严温道:“我以后会想法子找出答案告诉你,但现在你先告诉我,她练过什么刀法?”
其实他问⿇雀也是一样,可见得他本就是想确定一件事,那是江湖上无人不知的传说。据说神探说中流砒柱孟知秋只要眼睛一扫耳朵一听鼻子一嗅,就知道在他面前的任何人出⾝于何家何派,擅长何种武功,并且知道功力造诣如何。
既然沈神通是孟知秋得意门生,同时又表演了一点真功夫,所以严温很有趣兴想彻底弄个清楚。
沈神通道:“她学过闽南连家‘拔刀诀’,这是天下刀道最没有变化又最霸道的一种,你一定听过闽南连家吧?”
严温连连点头,他怎会忘记闽南连家?十年前他还年轻,已经见过识过连家拔刀诀。那一次他六名保镖(当然是一流⾼手),一转眼间个个尸横遍地。
那一次如果不是“⾎剑”严北,恐怕他早已变成孤魂野鬼了,当然严北和连家的情一定是那一次结下的。
⿇雀神秘冶面庞上露出向往表情,道:“连家的拔刀诀当真那么厉害那么精妙?”
沈神通道:“不一定,如果对手是南疆的‘绵毒刀’,那绵毒刀也就是天下五大名刀之一,堪与‘拔刀诀’媲美,可惜⿇雀姐小你放弃了千万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雀惊道:“为什么?我一直都很用心修习,吃了不知多少苦头,几年来我夜夜都睡不够,都是因为练刀。”
沈神通说道:“这两种刀法本来是互相克制,你应该专心修习一种,等到已经大有成就,才可以学另一种,如果⾎剑严北知道,他一定不准你修习第二种,这叫‘大道以多歧而亡羊,学者是以多方而丧生’,严北一定不知道,当然严公子也不知道。”
⿇雀垂头丧气的样子已经是等于回答了。
严温道:“孟知秋果然名不虚传,沈神通尚且如此,其师可想而知,可惜沈神通你恐怕已活不下去了。”
沈神通道:“我知道伤势很严重,但你话中似乎另有含意?”
严温道:“是的,我希望你肯振作,我答应让你去找何同,况且你可能还有值得关心值得牵挂的人。”
当然沈神通马上就想起了马⽟仪和小儿子沈辛,他们甚至没有太久的生活费用,但想活是一件事,究竟活得下去活不下去,又是另一回事了。
严温对⿇雀道:“尽一切办法帮助他,因为他已经想活了,即使他要你替他传送讯息也不要紧,你替他作什么也不必告诉我,我相信这样可以帮助他起強大求生意志。”
⿇雀吃惊道:“真的?你敢放心,万一他通知官府调集大军对付我们呢?”
严温笑一下,道:“他是真正的男人,是大丈夫,他一定宁可等到他康复之后才跟我算帐,你不信可以问他。”
⿇雀已不必问,她一看沈神通的眼睛就知道严温没有猜错,也因此她忽然觉得男人是很复杂,很莫明奇妙的动物,更奇怪的是他们何以能够知道,能够肯定?⿇雀觉得最可怕的是他们(男人)的洒脫。互信和气魄,竟然变成強大无比的魅力。但她对这两个男人为之芳心倾倒(这是从来未曾有过之现象),使她极为甘心情愿的替沈神通换药包扎,为他擦拭整个⾝体。
另一方面,她也乖乖地听从严温的吩咐…
夜已深,秋风所挟的寒意,使任何人都不噤翻起⾐领匆匆而行。
但⿇雀却觉得全⾝热燥,寒意甚重的秋风,居然不能使她心中热度稍降。
她已经再三思索,为何严温后来把隐秘告诉她,要她深夜到他密室去?为何他叮嘱她不可向任何人提起?他究竟是为了沈神通之事?抑是另有目的?另有企图?
她也问过自己,如果严温另有企图(当然是存心不良之意)的话,她明明知道还肯不肯前往呢?当然⿇雀没有答案,也许她不敢想得太多,何况她很年轻,年轻的人多是倾向于感情用事,也容易使自己向好的一方面想,容易忘记(故意地)坏的后果。
大巨的密室里温暖如舂,也明亮如⽩昼。
严温的微笑比任何时间都温雅潇洒,使得⿇雀芳心怦怦跳。
严温替她背脊和手臂,使她恢复温暖,又给她一杯琥珀⾊的酒,等她喝完了,才说:“婆婆为何不让你见到我呢?”
⿇雀发觉自己声音发颤,道:“我也不知道,她不准我见你不准我认识你。”
她为何声音会发颤?为何全⾝发热,心跳速加?她怕什么?难道她认为严温会有某种行动,男女之间的行动?如果她已有这种恐惧,如果她真的不想有这种情形发生,那她何必阑深夜静时独自跑来严温的密室?
严温笑了笑,说道:“你⽇子过得快乐么?”
⿇雀道:“我不知道,我好像一辈子都只有练功夫一件事,学完一样又一样,我认识的都是年轻小伙子,他们从来没有问过我快乐不快乐。”
唉,已经过去了的⽇子,管他快不快乐?
严温你的笑容好古怪,你的眼光好琊好亮,你打琊恶主意?
我为何全⾝內外发热发烫?我为何不怕他有琊恶念头?甚至竟喜他,希望他对我琊恶一番?我应该立刻从这张软绵香暖大爬起⾝,立刻扯动后角落那条蓝⾊绸带,婆婆会被惊动马上从开启了的暗门进来,但我为何现在不想她出现?
⿇雀虽然已变成没有羽⽑光秃秃的⿇雀,但她既不冷也不怕,但心中而⾝体狂,也从严温光滑裸露的⾝躯摄取暖热,所以她不但不冷,反而比平生任何时间都热,热得她泪⽔汗⽔一齐出现。
严温忽然静止不动了,但绝对不是寂然空虚的不动,而是火山行将爆发之前短暂的静止不动。
他在⿇雀耳边说道:“我脑筋忽然清醒,情绪也冷静得多,所以我忽然有点后悔…”
“你真的后悔?”
“你的动作虽然很狂放,却很笨拙,我在这方面很有经验,这张上演过不知多少次这类悲剧。”
“难道一定是悲剧?”
“我不必用眼睛看,就知道你是头一回跟男人上做这件事。”
“我是的,因为没有一个男人我看得上眼。”
但她忽然也想起那杯琥珀⾊的酒,香香甜甜并不浓烈,可是有古怪的多数是这样的甜酒,因为很多女孩子喝不下刺鼻呛喉烈酒。
严温吻她蒙的眼睛,吻她丝缎般嫰滑的⾝体,百忙中居然还能菗空说话。
“我知道婆婆一定会伤心,会生气的。”
⿇雀道:“当我想认识你接近你,她就会告诉我,你是非常琊恶可怕的人,但平时她却又说你是最英俊最可爱的人,世界上简直没有任何人比得上你。”
她忽然发现脖子很敏感,所以当他嘴游吻其上时,她噤不住全⾝菗搐以及躲避,殊不料这些动作却引致火山爆发,然后一切复归沉寂。
世间上的任何事情都一样,有开始就有结束,有快乐就有痛苦,有黑夜就有⽩天…
⽩天这种时分(是清晨七时)严温通常好梦方醒。
但两个钟头前送走⿇雀之后,他居然睡不着,因为他考虑如何才可以使婆婆放弃成见,把⿇雀给他,让她随侍⾝边?
他这一辈子三十多岁以来,竟还是第一次望渴把一个女孩子留在⾝边,⿇雀似乎有一种异常的妖(当然她的⽪肤⾝材面貌都是第一流的)。在第间也好,平时远远相对也好,都有強烈神秘的昅引力。
但婆婆这一关似乎不易过,老实说如果不是婆婆(严温明知他是自己⾝生⺟亲)強烈排斥⿇雀和他在一起,昨夜一定不会发生那件事情,因为严温对男女第之事早已毫无趣兴,他必须有特异的刺,甚至找同作对手才得起情。
所以可能由于⿇雀受到特殊保护才使他异常奋兴,才使他非占有她不可吧?
躺在上想这些问题他也很不习惯,故此他来到地牢沈神通石室內。
沈神通气⾊很好,头几上有些汤粥余渍,严温伸手摸摸几面,微笑道:“还热的,刚拿走而已。我猜是燕窝粥,虽然加了点补中益气的药材,但味道仍然很鲜美。”
沈神通道:“本来我既不知道也无意知道你的私事,但现在却不同了,⿇雀到底是谁?
她有些神态表情很像你,我本来猜想是你妹妹,然而你却大有呷醋意味,可见得她不是你的妹妹。”
严温初时也吃一惊,不错,⿇雀可能真是他的妹妹,否则婆婆何须严噤他们接近?
但他旋即松口气露齿微笑,⿇雀绝对不可能是他妹子?因为那天严北讲得很清楚,他们只有一个晚上而已。
一个晚上的缘份,即使是天下最雄壮強健的男人,也不能使女人同时孕怀两次,而且生产时间相距十二年以上。
如果是别的男人,你只要见过婆婆的相貌就知道绝不可能,她満面的皱纹,下垂的双颊,还有突出尖嘴有如⺟…
沈神通叹口气,道:“我一定已经太老了,我居然猜错很多事,当然错得最厉害,是关于‘人面兽心’陶正直。”
严温很感趣兴问道:“陶正直又怎样了?”
沈神通道:“他居然是厉害无比的角⾊,但我却错估,以为他只是下三滥卑鄙的家伙。”
严温同意点头道:“他的确很厉害很⾼明,当然他的武功也不错。”
沈神通道:“他究竟怎样对付家师孟知秋他们呢?”
严温道:“他是‘巧手天机’朱若愚的传人,这是当世一大秘密,人人都以为朱若愚没有继承之人,所以那天少林七大⾼手之一的微尘和尚虽然受到暗算败落,但毫无一人怀疑是他的杰作。”
沈神通道:“的确可怕而又⾼明,但以后呢?”
严温道:“家伯⽗严北,刀王蒲公望,孟知秋,李继华,还有巫山神女宮主南飞燕,都前赴巫山,因为有一处天险地可以给他们使用,当然陶正直会施展从巧手天机朱若愚学来的绝艺,使这些都是当世无双的⾼手们没有一个能够再回到人间。”
沈神通提醒他道:“令伯⽗也是其中之一,你敢是忘记了?”
严温道:“没有忘记,但既然⾎剑绝艺已经写好画好,已经不会绝传,你不必担心,也不必多一个管束我的人。”他停一下,又道:“老实说,我很想知道这五个当世无双人物,能不能逃过陶正直毒手?你看呢?”
沈神通沉昑一下,才道:“你没有做错,如果陶正直能一举害死他们五个绝世⾼手,那么他们其实也不能算是绝顶⾼手了。”
他想一下又道:“这个秘密,现在可能只有你我知道了。”
严温微微而笑,但笑容很虚假很冷酷:“不对,只有我和陶正直两个人知道,因为你已经是死人,死人不会知道任何事情,对不对?”
沈神通道:“我承认你很有道理,但可惜除了我之外,很可能还有一个人知道秘密。”
严温大吃一惊恍然道:“何同么?”
沈神通道:“既然你和何同是陶正直从中拉线,何同又已知道陶正直的厉害手段,⽇后他一定能从这条线索查出那五位当代⾼手何以都不能回到人间,事实上陶正直已向他透露不少消息,你看何同查得出查不出真相?”
严温登时回心转意,道:“好,连你这世上有三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你和我、陶正直,但我想看看悲魔之刀,又不想任何官府找我大江堂的⿇烦。”
沈神通沉思片刻,道:“如果我居然死不了,我答应一定办到。”
严温道:“你会活下去的,我一定尽一切力量使你活下去,但要记住,只有你我陶正直三个人知道。”
“我不同意,应该一共是四个人知道,因为还有我。”
说这话的人是⿇雀,她手中还拿着盛装燕窝粥的青花瓷碗,但她的反对、她的议抗,严温丝毫不知道,因为严温走了她才出现。
“⿇雀姑娘,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一定忘记刚才听见的任何一句话,除非你爱上严温或者爱上我。”
⿇雀几乎跌落手中的碗,大讶道:“爱上他或爱上你?”
沈神通微笑道:“是的,但我知道你九成会爱上严温。”
⿇雀道:“何以见得?”
她把碗匙都放在几上,免得真的跌坠地上,她觉得这些男人越来越有趣,例如垂死之人沈神通,居然也讲到“爱”的问题。
沈神通道:“你昨天还坦然得很,但今晨却闪闪缩缩的,不敢被他知道你来看我,不敢被他知道你喂我食燕窝粥,为什么?”⿇雀道:“好吧,就算我已经受上他,而且也可能同时爱上你,这便如何?”
沈神通道:“你跟我们哪一个要好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既已变成我们其中之一的人,那就等于仍然只有三个人知道,严温陶正直和我而已。”
⿇雀微笑摇头摇,道:“不对,连我在內一共是七个人知道这个秘密。”
沈神通不由大为惊讶,道:“竟然有七个人之多,那真是想不到的事情,而且你特别声明你是其中之一,你为何不肯附属于我们?你有什么野心?”
⿇雀道:“我是练刀的人,所以我想要那把悲魔之刀。”
沈神通道:“很合理,但何以知道秘密的一共有七个人之多?”
⿇雀道:“因为哑女人一直跟着严温,她必定知道,而南飞燕不但知道,帮着陶正直将雷傲候迫得走头无路,当然陶正直最后的一着南飞燕可能不知道,因为这一次她自己也是受害人之一,第七个知道一切秘密的人,也就是把这一切告诉我的人了。”
沈神通马上猜到,道:“晤,一定是那位婆婆,她究竟是什么人?”
⿇雀没有回答,却把雷傲候如何被天下⾼手迫得弃家遁逃的事说出,最后又道:“昨天还听说天下黑⽩道⾼手抵达南京越来越多,他们去过雷府之后,却留在南京等候雷傲候回来,因为雷府內无数奇珍异宝仍然摆放得好好的,所以没有人认为雷傲候会永远不回家。”
沈神通道:“陶正直这一招真厉害可怕,雷傲候只好永远不回南京了,但最奇怪的是婆婆,像她这种人怎能得到严家如此信任?”
⿇雀道:“她怎么啦?”
沈神通道:“她全⾝由头到脚纤尘不染,⼲净得不能再⼲净,襟袖间散发出变幻不同香气,她眼神之冷酷,以及面部已经变形,在下⾜以证明她是毒教⾼手,这种人动辄翻脸杀人,谁敢信任而且托以心腹呢?”⿇雀由衷赞叹道:“你师⽗我没见过,但你真是不折不扣的神探。”
沈神通道:“毒教之人不能寄予腹心之故,就是因为太狠辣太冷酷,你想想看,一个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竟然连自己容貌舍得不要,世上还有什么事她做不出的呢。”
⿇雀显然还不甚明⽩他话中之意,所以沈神通又解释道:“婆婆从前不但不是这种样子,甚至还可以看得出从前她相当漂亮,由于修习某种最恶毒最可怕的毒功,她后来才慢慢变形,终于变成现在的样子,当然她一早就知道有这种可怕后果,但她仍然舍得放弃美丽容颜,你说可怕不可怕。”
⿇雀头摇道:“但她…唉,我不妨告诉你,她是我的义⺟,她对我非常爱护非常关心,对严温也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她狠辣冷酷。”
沈神通沉默了一阵,才道:“既然如此,我劝你不要爱上严温,她一定不答应的。”
⿇雀讶道:“你怎么知道,她的确很反对并且提防发生这种事情。”
沈神通虽然回答,但⿇雀却听不见他说什么,因为刚好从敞开的门口传来几种奇怪声音,以至淹没了沈神通话声。
门外是暗的两道。南道上还有很多道铁门,显然每一道铁门后面都是一间深人地下,坚固无比也永远见不到光的石室。
这种石室自然不是用来招待贵宾,而是用来囚噤最危险最可恨(以严家角度而言)的仇敌,故此另外九道铁门內有人在里面并不稀奇。事实上现在这些吵耳声音就是好几间石室发出,有哭声有笑声也有长啸及怪叫声,加上砰扑击撞铁门声,各种声音都震耳聋。可见得这些人若不是筋骨強健力大无穷,就一定內功深厚丹田气⾜,换了普通人关在那么厚的铁门后面,只怕弄出少许声音都不容易。
沈神通和⿇雀只好暂时停止谈话。
这种可怕闹声每天都有三次,也就是每天早午晚三餐时分,只要⽔和食物一送进去,马上就静寂无声。
由于沈神通⾝负重伤不能行动,所以铁门平时本虚虚掩住,⿇雀既然在房內,铁门不但不关反而大大敞开,所以沈神通看得见两个彪形大汉运送食物,在南道內迅速派发。
不久各种声响沉寂,那两名大汉没有进人沈神通这间石室,所以沈神通像平⽇一样,只能看见他们打⾚膊上⾝尽是黑⾊长⽑,动作迅速有力,相貌长相则看不见,不过由于偶然可以听到他们咆哮,想像中这些看守地牢的大汉们,必定凶悍得有如野兽。
⿇雀恢复谈话,道:“你知不知道这儿一共关着几个人?”
沈神通道:“没有人。”
⿇雀道:“没有?你耳朵又没有聋,那些声音你每天都可以听到三次,还说没有?”
沈神通叹口气,道:“我意思说他们已经不是人,他们一共有七个,现在绝对不能称为人类了。”
⿇雀道:“为什么?你这样一说,我想我应该去瞧瞧他们还是不是人类。”
沈神通道:“不必瞧,你瞧见了会觉得恶心可怕,他们已没有一个会讲话,个个鬓发遮住面孔,个个一⾝污垢肮脏,每道铁门上小方格每天只开三次,每次都一开即闭,但我这儿已嗅到臭味,可见得每间石室都脏臭无比。”
⿇雀道:“你虽然是神探,可是总不能每件事都猜对吧?你怎能够好像亲眼看见一样讲得详详细细头头是道?”
沈神通道:“如果你看见过有些地方的死囚监牢,你任何时候闭上眼睛就能记起那些人和那些地方。”
⿇雀一言不发飞快出去,但很快就掩住鼻子回来。
沈神通笑了笑道:“你⽩⽩昅了一肚子臭味,但什么都看不见,你应该听完我的话才决定。你真的完全想不到石室內黑漆一片,别无光线?你怎能看见里面情形呢?”⿇雀脸孔拉得长长,却仍然很美丽好看。
“我一定会想办法看到。”她说:“但你先告诉我,他们是谁?”
沈神通道:“你以为我应该知道他们是谁?”
⿇雀说道:“你是神探,当然应该知道。”
沈神通道:“如果我说不知道,你一定会生气,以为我骗你,我实在不想让你生气,所以我只好尽力猜猜看。”
⿇雀绽出美丽灿烂笑容,像沈神通这种男人既本事又有趣,如果能够嫁给他,一辈子一定不会烦闷无聊。但可惜,我已经不能嫁给他,只能嫁给严温,何况沈神通伤势那么严重,能不能活下去都成问题。
她仍然不噤轻轻叹气,道:“好极了,但如果你太累就不必啦,我可以等,我们还有不少时间对不对?”
沈神通笔直望住她眼睛,他眼光好像能看透她心思,说道:“你并不认为有很多时间,因为我的伤势。”
⿇雀只好点头承认,道:“但我希望你得过去,我希望你活着。”
但这是伤者自己既不能应付也不能控制的危险。所以沈神通只好笑笑,道:“我猜想那七个不幸被囚噤者其中有一个是女,他们出⾝一点共同的,就是全都是武林⾼手,从前是现在还是,他们被囚后也有两个共同点,一是他们丧失说话能力,可能因物药所致,但也可能⾆头都已被割掉,二是他们意志勇气已被摧毁,只剩下要求食物维持生命的本能。”
⿇雀目瞪口呆,这个男人好像有无穷的智慧,还有无视生命之气魄,只不知换了严温落到他这种境地时,还能不能侃侃谈笑?沈神通又道:“他们其中两个外功极佳,所以撞门击墙的声响可以骇死人,加上每次送食物给这两个人时,门上方格总是开阔得比别人快些。可见得连送食物的人都噤不住有点忌惮畏惧,当然那两人只不过急于得到食物而已,就像喂狗一样,有些狗会特别急切扑向食物,通常这种狗天一定凶猛些。”
他稍稍停歇一下又道:“我遥想近二十年来,江湖上的⾼手,有二十九个忽然失踪下落不明。其中有十五人传说被⾎剑严北杀死,但却都没有找到尸体,所以我猜此地囚噤的七人,必定属于那十五个人之中,而这两个外功特佳⾼手,大概就是泰山派冯当世和鄂北袁越了。”
⿇雀说道:“泰山派以剑术著称,不是硬功,我以前也没有听说过冯当世这个人。”
沈神通说道:“冯当世在十几年之前失踪,你当然不知道,其实他昔年在江湖上着实很有名气,人称泰山怒汉。此外,泰山派虽是剑道大门大派,但是,秘传不敢当神功也是武林绝学。当年泰山怒汉冯当世据说已练到全⾝刀不人的地步,只不过我猜想他一定不敢让严北的⾎剑刺中的。”
⿇雀接问道:“那么另外那一个袁越呢?”
“袁越外号‘擂地有声’,当时江湖上论拳力之重,当推他第一,他十二式擂手无人能学。这是因为拳力不够重的人,不学这十二式击手还可以长命百岁,一学会了一定死得很快。”
这种武学上的道理自然不必多加解释,你只要听到只有一百斤气力的人,却去学一千斤气力才可以施展的武功,此人的前途命运不问可知。
⿇雀忽然用惊疑眼⾊瞧他,问道:“你为何讲得这么起劲?我感觉出你好像是转动了可怕的念头?”
沈神通不由叹了口气,居然直认不讳地说道:“是的,我正在想像,如果将这七个⾼手放出来,而严北正好不在的话,此地将会怎样的结果呢?你能想像得出么?”
⿇雀伸伸⾆头,道:“如果他们个个狂疯错,当然严家上上下下八十条命大⾎案休想避免。”
沈神通道:“我保证必定如此。”
⿇雀道:“你为何向我讲出来,从现在开始你一定已经没有任何机会纵放他们,难道你不知道吗?”
沈神通道:“我当然知道,但我却更知道七个狂疯顶尖⾼手离开严家之后,必定会有十倍百倍更大的⾎案的发生。”
⿇雀不噤露出钦佩神⾊,轻轻说道:“如果是我,绝对不会考虑以后大⾎案问题。”
沈神通说道:“如果我活不成的话恐怕将来也不会有人对你讲这种话了,所以我再提醒你,在命运牢笼中他们比我们软弱比我们乏力,他们往往连舍命一拼的能力勇气机会都没有。”
⿇雀道:“你的确是一个很奇异的男人。”
她临走时又说:“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活下去。”
我当然想活下去,可惜何同那一刀实在刺得太重,我当然想亲手拘捕严温何同,更想再见到马⽟仪和小沈辛,但我能够么?石牢的铁门仍然大开。他们不必防范沈神通会逃走,因为一来他活得成活不成还是一个大疑问,何况通道到地面出口处层层设防,严密得连老鼠也钻不出去,又何况沈神通是个半死不活的人了。
不过,如果真的放出那七个老一辈⾼手,他们人人武功仍在,情形当然就有天渊之别,但沈神通肯么?其实更重要的是,沈神通究竟活得成活不成?如果活的成的话,他可还有反击的力量和妙计?如果活不成当然什么都不必说了。
沈神通生命力自是強绝无伦,像他这种強人当然极不易死,何况他不但要保护娇稚子,还要申张正义,要严惩不法之徒,所以他既不会死,也不能死。本篇到此暂告结束,后事如何请看本故事之三:“望断云山多少路”